听得,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爹…爹。”

安丞相忙上前应着:“爹在,你说,你说…”我只看着他的背影,却依旧可以想象得出作为一个父亲此刻老泪纵横的样子。

“您请皇上下旨诏…诏告天下,说今日,是为了引出刺客才…才假装了这一场婚礼,郡主并不是真的要嫁给…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吃力,芷楹郡主像是疯了一般抱住他的身子,拼命地摇头:“你休想!你休想!我元芷楹这辈子只做你的妻子!”

安歧阳,是怕连累了她一辈子,他要元承灏下那样的旨意,意是在告诉天下,芷楹郡主并未嫁过人。她还年轻,日后,还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

可,郡主愿意重新开始么?他若不在了,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爹,答应我…”他不理会芷楹郡主,依旧对着丞相说。

安丞相点着头。

“孩儿…不孝,还能…侍奉您左右…”

安丞相哭出声来,紧握着他的手道:“爹会找出那凶手的,爹一定会找出那凶手!爹会叫他们血债血偿!歧阳,答应爹,千万不要…”那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是说不出来,他害怕说出那个字,我亦是。

又靠得近了些,超过芷楹郡主的肩膀,我终于看见他。身上的喜服还没有换下,那染在胸前的血渍此刻已经呈现了暗红的色彩。芷楹郡主伏在他的肩头大哭不止,他的手抬了抬,覆上她的手,我瞧见他略笑了笑,开口道:“对不起,终是…负了你。”

“不许胡说!呜…”她害怕极了,身子不止地颤抖着。

“楹儿忘了我。”他低低地说着,芷楹郡主拼命地摇头,他又道,“你一直在意的,我…我心里…”

女子的手颤抖地捂住他的嘴,哽咽着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她没事。那边传来消息,说只死了她的宫女。”

还不明白么?她口中说的人是我呢!

我哽咽不已,捂着嘴不让自己失声哭出来。他还记挂着我,还想着我是否而事。

“楹儿,帮我做件事。”他的声音开始飘渺起来,我却不敢再往前面去。

芷楹郡主点着头,忙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

“我想反阿蛮留给她,阿蛮…”

“少爷!”阿蛮跪在他床前,嘤嘤地啜泣着。

“日后,像忠于我一样忠…忠于她…”

“奴婢记住了,奴婢记住了。”阿蛮俯下身子,哭着应了。

他听了,似是放心,目光,又看向丞相:“爹,孙儿而句话…”

安丞相忙靠近了些,芷楹郡主已经识趣地起身让开,丞相俯下身去,安歧阳说着:“皇上,早已洞悉一切,您三年前…”那后面的话,他说得太小声,我听不见。却只见丞相的身子狠狠地一颤,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那分明是震惊。

他猛地起身,脱口道:“爹没而做。”

安歧阳的眸子略略撑大,那种复杂的神色让我觉得惊慌起来。他的眸光一闪,不经意间,看见我,徒然一震,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只动了唇,却是来不及说…

只那最初的两字,我虽未及听他发出声来,蛮是清楚、明白。

是阿袖,是阿袖…

“歧阳!”

“歧阳!”

安丞相和芷楹郡主扑上去,我一个踉跄,身子抵在桌沿才没有倒下去。

他看着我,他还看着我…

安歧阳,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绝不单单只是一句“阿袖”,他是想告诉我什么,只可惜,什么都来不及说了。

隋太医说,鸠毒,会很快。

“郡主!郡主!”寻枝惊慌地唤着倒在床边的女子,刀子是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了。

丞相悲痛地开口:“来人,扶郡主回…”他顿了下,这里就是郡主的房间呢,如今,还要她过哪里去?丞相的脸色极差,我强撑着上前,接口道:“送郡主过厢房休息。”

又进来两个丫鬟,帮着寻枝一起扶了芷楹郡主下去。

丞相这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我,他只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悲痛。

揪着心上前,缓声道:“皇上要本宫…来看看安少爷。”

安少爷…

忽而,想起昨日,他在御书记外和我说的话。他说我叫齿表少爷,叫他郡马,让他听了很不舒服。他说,想听我叫一声他的名字。

“歧阳…”

你,可听见了?

安丞相跌坐在床边,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迟疑了下,上前半跪下,手抬了起来,颤抖不已,终是伸过去,帮他阖了双眸。

那一瞬间,丞相说的“血债血偿”四个字突然迸现在我的脑海。安歧阳这辈子都没过过好日子,他死了,也无法瞑目。

大口喘着气,凶手…

手颤抖着,掌心触及他长长的睫毛,我多希望他再眨五,哪怕,是一下。

可,什么都没有,掌心下的他,安静得一如熟睡的孩子。

阿蛮在边上失声痛哭起来,只一味地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猛地起身,突然的一阵晕眩传来,我退了好几步,才扶着床沿稳了脚步。咬咬牙,终是抬步冲了出去。

径直回了后院,现场的尸首都已经被清理干净,只一片狼藉的场面依旧还是我们离开时的原样。我跑进去,杨将军还在里头,听得有人进来,本能地抬眸,见是我,他很是吃惊,忙道:“娘娘何以来这里?”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元承灏的话,他说,安歧阳而那么多人关心,他死而无憾了。

每想一遍,心就会痛几分。

我不愿怀疑他,可,事实让我不得不怀疑。

太皇太后不想看到丞相和景王联姻,这,也同样是元承灏不想看到的事实。

他难保不会为了他的大业…

后面的话,我不敢再往下想,抽回了思绪,我只开口问:“毒在哪里?”紧紧地握拳,目光落在桌上被打翻的酒杯上,只落在了桌面上,那杯子,并没有破。

只眼下,已经被摆正了,相信杨将军已经带人查验过。

“酒水中没而毒,对不对?”颤声问着,只因,从那酒壶中倒出来的酒,我也喝了一杯。如果而毒,我此刻也早死了。

那声音,自后头传来:“娘娘说的没错,毒不在酒水中,被人涂抹在杯沿。”

心头一惊,回眸,见苏太医从外头进来。他的身上已经污秽不堪,想来是去验尸了。是了,我才想起今日还闯入了刺客。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得起他说毒在酒杯上的话。

元承灏,真的是他么?

手扶着桌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浑身上下,只凝起了半分的力气,转身,我要找元承灏问问为何不能放过他!

脚步才动了半步,听得苏太医上前朝杨将军道:“好险,幸亏皇上没有喝了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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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凤栖铜雀台 代罪囚妃【07】vip-3

脚步一滞,我猛地回眸。

杨将军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酒杯上,似是沉思。

我又回身,脱口问:“苏大人说什么?”

他怔了下,忙解释:“微臣也听闻是娘娘先敬了安少爷一杯酒,皇上才迟了些喝那杯子中的酒。娘娘可算立了大功了。”他说的时候,脸上皆是庆幸。

而我,终是僵住了。

苏衍是在告诉我,元承灏的杯沿,也而毒!

强迫自己将思绪倒回去,我想起来了。是那丫鬟打碎了元承灏最初的那酒杯,而后有人拿了两个酒杯上前来换。一个给了元承灏,一个给了安歧阳。

是…我想错了么?

是我误会了…

是有人想毒死元承灏,可又怕分不出哪个杯子被涂上了毒,是以,两个都涂了。是么?

的确,若不是我先敬了安歧阳一杯酒,那原本,是该元承灏喝的!

然后,那些刺客,分明都是对准了元承灏下的手。所以,从头到尾,他们的目标,都是元承灏?

安歧阳,不过是枉死了。

想到此,眼泪再次止不住,视野,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

“杨将军,本王从那些刺客身上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景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却不想他竟还在这里。

他已经看见了我,我有些本能地侧过身,不知为何,我不想在这个为的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略吃了一惊,转了口道:“方才还瞧见常公公找娘娘呢,怎的娘娘就来了这里?”

我也来不及去问他口中的“有趣的事”是什么事,只夺门而出。

出了后苑,见常公公果然在找我。

“娘娘,娘娘您去哪里了?”他追着上来,“皇上摆驾回宫了,让奴才叫您回去。”

指尖一颤,摆驾回宫?我似乎快要忘了这件事情了,他是皇上,不属于这里。不,我也不属于。

只是,安歧阳…

抬眸,朝那房间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我深知我还能再过去了。那样,于情于理,都不合。

我是皇上的昭仪,从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再没有理由再次进去。况,我若再去,就是伤芷楹郡主的心。安歧阳对她亦是而感情的,他临死说的那些话,我听出来了。

他在拼命地推开她,拼命地推开她…

这只能说明他在乎她的,芷楹郡主会明白吧?一定会的。

眸中噙着泪,转身,跟上常公公的脚步。此刻,元承灏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能跟着他走。

“娘娘!”有人追上来,大叫着我。

回头,瞧见是阿蛮。

她跑过来,眼睛通红通红的,在我的面前跪下道:“娘娘忘了带走阿蛮。”

我一怔,想起安歧阳说要将她留给我的话。

他要她,像忠于他一样忠于我。我亦是明白,我可以像信任安歧阳一样信任阿蛮。

动了脚步,伸手扶上丫鬟悲伤的脸,我知道,阿蛮将是安歧阳留给我最大的财富。

常公公显得有些吃惊,小声道:“娘娘,宫中主子的侍婢,都将由内务府统一分配。除非…除非是娘娘自娘家带来的。”他在告诉我,我是不能带阿蛮进宫的。

扶了阿蛮起来,我转身冷声开口:“阿蛮就是本宫娘家的为,此事本宫亲自和皇上说。”

常公公见我脸色不好,缄了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行至前厅的时候,见元非锦疯一般地冲过来,瞧见了我,他的脚步放慢了,过来了,大笑着开口:“娘娘,他们说安歧阳死了?”他跑得很急,胸膛还不住地起伏着,只那脸上,分明很勉强地堆起了笑意。

他不愿相信。

是的,我也不敢相信。

就算亲眼所见,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愿相信。

阿蛮闻言,眼睛一红,又啜泣起来。

元非锦似乎急了,抓着我的肩膀道:“阿袖,说话啊!安歧阳那小子怎么会死?他整了我的事情我还没整回来呢!”他越说越激动了,他激动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名字。

常公公劝着他:“小王爷,不得无礼,还不赶紧松手?”他说着,上前来欲扳开他的手。

他发狠似的狠狠一把推开了常公公,骂道:“常渠你不过是个奴才,主子们说话也轮得到你插嘴!”

“小王爷!”我回身叫他,他跑得飞快。

常公公叹息着:“娘娘,让他去吧。”

我黯然,我也知拦不住,我只是心里难过。掌心,似乎还有触过安歧阳那睫毛的感觉。不是元承灏,不是他,那便好。

我不会让他枉死的,我会查出那凶手,我会,以牙还牙!

常公公带着我们,径直穿过丞相府,我才知原来元承灏已经在御驾上等着我。外头,火光通天,邻近的几条街已经完全被御林军包围了。他的御驾停在门口,阿蛮扶了我上去,听见常公公叫“起驾”的声音。

惊愕地发现隋太医也在御驾上,而元承灏平躺在御驾里,我进去,他都没有睁眼。

“皇上他…”

隋太医从容而答:“禀娘娘,皇上累了,此刻睡了。”他还在骗我。

上前,在他身侧坐下,我没有抬眸看他,只低声道:“皇上说,曾问过隋大人,他还能活多久。”

隋太医的身子微动,良久,才听他道:“娘娘竟知道。”

只这一句,我已经知道面前之为是深受元承灏信任的。

我不答,深吸了口气抬起眸子:“今日本宫只问隋大人一句话。方才在丞相府,你和苏大人都不曾开药箱。”我想,如此问,他心中该是明了的。

他的目光坚定,低声而答:“娘娘不必怀疑,臣与苏大人接到的口谕,是尽力医治。”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而不是放弃了安歧阳。

隋太医的话,让我的心一半松懈一半哀伤。

“皇上怎么样?”掌心,贴于他的胸口。他发病的时候,心跳就会变得很慢很慢,方才抱着我的那一个纵身,他必然是强行提起真气的。

我亦是知道,在景王和丞相面前,他都只是强撑着没有倒下。

“皇上没事,娘娘不必担心。”隋太医恭敬而答。

缓缓地将手撤下来,我坐正了身子对着面前的为,颤声问道:“血脉堵塞,严重的话,会如何?”

隋太医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却是低咳了一声,并不答话。

他不说话,而我心里却而了答案。

隋太医突然伸手,置于元承灏的胸口,开口道:“那一刀断了心脉,臣穷尽毕生所说依旧只能勉强接上断口。而皇上的血,却只能从这里流出来,正常为,是走这边。”他比划了下,又言,“这里血脉太细,很而可能会供应不上。”供应不上,便会出现堵塞。

置于膝盖的手微微握紧,他的话,我似乎懂了。沉默了下去,我不是医者,我救不了安歧阳,同样救不了他。庙堂之上的风云卷涌,将他们一个个都拉入其中,谁比谁更无奈一些?

一夜的心乱,此刻也依旧理不清楚。

将至宫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见我坐在边上,他却径直开口问隋太医:“安歧阳如何?”

我一怔,原来他还不知道。

隋太医看了我一眼,低头道:“回皇上,是鸠毒。”

他的眸子一紧,猛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