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突然开口:“这样的景致,觉得熟悉么?”
我吃了一惊,将目光收回,落在他的背上。
听他又道:“渝州堰湖上,那*的《凌波》。”这句话,从他的口中缓缓道出的时候,我的心已然不自觉地揪起来。
可我总觉得此情此景却是如此的不搭调。
他疼爱的帝姬受了伤,他却在这里和我谈论着《凌波》的事情。不,确切地说,是我姐姐。仿佛方才在储钰宫的时候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既然,是他提及的,那么于我而言,真是个好机会。
朝他跪下了,开口:“请皇上放过我姐姐!”
第廿五章 意义
请他放过我姐姐。
其实,与我而言,这样的话说出来,亦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只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着实不知是否合适。可我再不能入今日这般处处去追着他。
宫倾月,也等不了。
转眼,秋季的大选便要开始了。
我不想,看到姐姐出现在我的面前。一点,都不想。
他并不曾回身,只轻言道:“朕做了什么?”
“您停了民间的嫁娶。”我依旧低着头说着。
他轻笑了一声,开口:“朕是皇帝。”
我深吸了口气:“所以,臣妾才来求您。”
面前的男子猛地转了身,我瞧见他的靴子朝我移过来,站定了。然后,那只大手伸过来,挑起我的下颚,他指尖的水渍尚未收干,触及我的肌/肤,传来一丝冰冷的感觉。
我不觉皱了黛眉。
他已经靠近,笑着问:“你知道朕在做什么?”
目光,落在他的眼底,那黑如曜石般的双眸紧紧地锁住我,我略直起了身子道:“您想逼我姐姐入宫。”
也许,对着他,我不该用上一个“逼”字。可,他所做的一切,难道还能用别的来代替么?
他微拧了眉心,继而缓缓地浅笑出声来,睨视着我,语气略沉:“既然知道朕在做什么,你就不该来说这些话。”扼住我下颚的手微微用了力,他又道,“你根本不该入宫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撑圆了双目瞧着他,自嘲一笑,是啊,诚如他所说的,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想要姐姐入宫,并不是我。那一刻,我心里的怒意一下子窜了上来,抬手拂开了他的手,大声质问着:“皇上以为让姐姐入宫来就不是一个错么?”
我告诉过他,姐姐心里有人,而那个人,不是他。
他是皇上,所以想要用他的权力威逼一个弱女子的爱么?
这样的元承灏,让我无端地讨厌起来。
他干净的眼眸中迸出一丝火花来,抬步才欲上前,身后忽然传来常公公的声音:“皇上。”
他整了下,终是回头。
常公公小跑着过来,瞧见我跪着,他似乎是吃了一惊,却又很快地回神,只在他跟前说了几句。明显瞧见他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想来是帝姬的伤势无碍。
这样想着,我也放下心来,毕竟,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
常公公又问:“皇上是去御书房,还是回乾元宫?”
他想了想,才道:“去御书房。”
“是。”常公公点了头,跟上他的脚步。
“皇上!”我急急叫着他。
他连着脚步都不曾停下,只开口道:“看来你还没有记住朕和你说过的话。”
我怔住了,看着面前的人影渐渐远去。
他说的话…
呵,我怎么会忘?他说,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是以,姐姐入宫,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云眉跑了来,见我还跪在地上,忙上前来扶我,焦急地问:“二小姐,皇上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他没有答应,也不会答应。他其实是在告诉我,死了这条心。
云眉扶了我起来,劝道:“这样的结果,也并不意外。二小姐不要再去找皇上了,您为大小姐做的,已经够了。”
猛地回眸看着她,真的,够了么?
那么,我代替姐姐入宫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第廿六章 探望
“二小姐,别多想了,奴婢扶您回去吧。”云眉抬了手,轻拭过我的眼角。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好端端地,哭了。
“二小姐,这些都不是您希望的。大小姐会明白的。”她还是心疼地劝着我。
我的目光依旧朝着那已经行远的御驾瞧去,为何而哭?
在心底问着,也许,除了姐姐,还有其他。
转了身,取了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手中的帕子上,竟还沾染着他的味道。
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我咬了咬牙,开口:“不回水烟阁,我们,去储钰宫。”帝姬受伤,后宫嫔妃过去探望是自然的,而我,方才又恰巧在储钰宫里,此刻去探伤,再正常不过了。
云眉有些吃惊,却也不问我为何,只点了头。
二人回去储钰宫的时候,有些意外。我以为,此刻的储钰宫会是热闹的,却不想,竟然还与我离开时的一样。宫里的消息都是藏不住的,更何况,是帝姬受伤这样的大事。可是好奇怪,谁都没有来。与云眉对视一眼,抬步入内。
有宫女迎出来,瞧见是我,似乎很是惊讶,匆匆与我行了礼。
我只问:“帝姬没事吧?”
“谢小主挂心,太医说帝姬无碍的。”宫女小声答着。她见我往前了一步,忙又道,“小主,我家娘娘不在。哦,是方才太皇太后差了丝衣姑姑来问帝姬的情况,娘娘过郁宁宫去了。”
我顿了下,却是笑道:“我都来了,便进里头看一眼帝姬。”
宫女听我如此说,也没有理由拦着我,便点了头道:“请小主随奴婢来。”语毕,转身引我进去。
行至寝宫外头,隐隐地,有说话声从里头传出来。
“萱姑姑,父皇生气了么?”
“皇上怎么会生帝姬的气?”
“那…母妃是去了父皇那里么?”
“没有,娘娘宫郁宁宫去了。太皇太后关心帝姬,娘娘亲自替帝姬谢恩去了。”
姝玉帝姬不再说话,里头,又传来宫女的声音:“帝姬怎么了?可是额上的伤还疼着?奴婢给您呼呼。”
我进去的时候,瞧见她正要上前,见我进去,愣了下,忙过来行礼:“给小主请安。”
引我进来的宫女忙道:“萱儿姐姐,妡小主特意来看看帝姬的。”
“奴婢替帝姬谢小主。”她再次朝我福了身子。
我笑了笑,径直上前。
姝玉此刻正坐在软榻上,她的额上缠了一圈纱布,许是因为失了血,那张小脸略带着些许的苍白。她的怀里,抱着平日里玩耍的花球,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往前走了一步,她突然自个儿跳下床来,躲在萱儿的身后。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如何,那花球从她怀中滚落,一直溜到我的脚边。
俯身捡了起来,我过去,蹲下身子,将花球递给她。
她对我,似乎有些怕,不知是因为怕生还是如何。
蹲下了,她只站到我的鼻子那么高,真真是个小人儿。
手里的花球还是空垂着,我以为,她不会接的。却不想,她在迟疑了许久之后,小手终是伸过来,抓住了花球上垂挂下来的流苏。
她看着我,突然浅浅地笑了。
我亦是跟着她笑了,听她小声道:“母妃说,您是妡婕妤。”
点了头,孩子的记性真好。
“帝姬还疼么?你父皇心疼死了。”这,不算是骗人的话。元承灏嘴上虽不说,还匆匆地里去,可他担心帝姬的神色,还是写在脸上的。我不过只是,想利用元承灏来拉紧与姝玉帝姬的关系。
果然,听我如此说,她往前一步,拉着我急着问:“父皇…父皇真的不生气么?”
轻皱了眉头,她一直在问元承灏有没有生气,她为何会这般认为?
第廿七章 自责
我打着腹稿,盘算着该怎么问,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萱儿疑惑地朝外头看了一眼,有宫女进来急着道:“萱儿姐,不好了,年嫔小主来探帝姬,不慎在前头跌了一跤。”
萱儿的脸色一变,低头看着身边的帝姬。我忙道:“帝姬这里有我,你先出去瞧瞧。”她是姚修容的贴身宫女,姚修容不在,自然事事都要她去上心。
“那…麻烦小主了。”她说着,转身出去。
我迟疑了下,俯身将帝姬抱上软榻。她很乖,没有挣扎哭闹。
“父皇…不生气么?”她很小声地又问了我一句。
我笑着问:“那帝姬做了什么会让你父皇生气的事?”
她咬着唇,两只眼睛红红的,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父皇做梦了。”她看了看我,又道,“玉儿就醒了,玉儿…想看看父皇,就…就爬到他身上。在他胸口趴着,父皇心跳得好快,就像这样…嘭嘭嘭——”粉/嫩的小手拍在花球上。
我皱了眉,脱口问:“然后呢?”
帝姬看了看我,开口:“玉儿将小手按在父皇胸口,父皇突然醒了,他的手挥过来,玉儿从床上摔下去。父皇…父皇好像生气了,玉儿,没有见过那样的父皇。”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听起来真委屈。
不知为何,帝姬的话,让我猛然想起了那道在元承灏胸口的狰狞恐怖的伤口。
他做了梦,帝姬的手伸过去,他是否以为…
目光,落在帝姬的脸上,我轻声安慰着:“帝姬都说了,是你父皇做了梦,他推了帝姬,可心疼了。”
孩子的眸子亮了亮,接着说:“玉儿吓坏了,哭得好大声,父皇才过来抱玉儿。”
“帝姬吓坏了,你父皇也吓坏了,所以,躲了起来,自个儿自责去了。”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聪明的孩子,知道察言观色。我想,元承灏并不是不想抱她,他自己也吓着了。他不想伤害她的,绝对不想。
帝姬将花球丢在一旁,跳下软榻,道:“那玉儿去看父皇,您能带玉儿去么?”
我拉住她,蹲下身,笑道:“帝姬不必去,皇上自己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我相信。
她终是笑起来。
怜惜地抚过帝姬稚嫩的脸庞,问着:“帝姬第一次见我,为何哭了?”
她撅着小嘴:“怕玉儿的球球让您摔倒了,玉儿害怕。”
“为何怕?”
“玉儿怕给母妃惹麻烦。”她靠近了我,又道,“上回,玉儿的球球摔了母后,母妃过关雎宫跪了好久的。母妃不让玉儿告诉别人,还说不能让父皇知道。”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阵疼痛。这么小的孩子,难为她能想得到这些。
“那…为何告诉我?”
瞧着我,看了半晌,开口:“您和别人不一样。”
我皱了眉:“为何不一样?”
孩子敛起了笑,小声说:“她们和玉儿说话,都站得高高的,不会和您这样。”
不会和我这样,蹲下身来,是么?
我也明白她口中的“别人”是谁了。
萱儿回来的时候,只说年嫔只将带来的点心放下便回去了。
我也不再多留,携了云眉的手出了储钰宫。
方才,与帝姬的一番话,让我越发觉得元承灏是有故事的。而我,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这一切的事情,都不曾远离过我。
自嘲一笑,我真是疯了,这些…这么可能?
第廿八章 姚妃
回水烟阁的时候,在路上,瞧见年嫔。才想起她也是从储钰宫出来的,她走路有些异样,看来,真是摔了一跤。
偌大的后宫,也只我与她过储钰宫去探了帝姬。
我实则是想知道在姚修容的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年嫔倒是奇了,她甚至都不曾入内看看帝姬,就这么匆匆地回了。
有些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继而,又觉得好笑。我与她又不熟悉,这样上去,说着什么呢?
加快的脚步迟疑了起来,云眉看了看我,也不说话。
倒是前面二人突然说起话来,仔细竖起耳朵,还能听得清。
“无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小姐,您生来不愿争,这些,少爷也知道。”
“我哥他,以有我这样一个妹妹为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良久良久不再发出声音。
我再欲往前,身子却被云眉拉住了,听她小声道:“二小姐,可别走错路了。”经她提醒,我才看清眼前的路,回水烟阁,该走另一边了。
点了头,转身。
想起在关雎宫的时候年嫔那奇怪的表情来,原来,竟是如此。
她不想争宠,却有个想处处讨好宫中主子的哥哥。轻摇了摇头,在这宫里,究竟能有几人可以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呢?
也许,没有。
连着皇上都身不由己啊。
想着,越发觉得悲哀起来。
及至傍晚的时候,宫中盛传着皇上亲手打了姝玉帝姬的事情来。还有传言说,姚修容将因此而失宠,各宫的主子们都很是开心。我坐在房中,听得院中宫人们叽叽喳喳说的话,嘴角不免一扬。
云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道:“奴婢出去叫他们都闭嘴。”
我拦住了她,其实,从宫人们的话中,我亦是可以知道各宫对待姚修容以及帝姬的态度。嫉妒中,夹杂着不屑。
她们,都是出身高贵之人,是不屑于看到两个原本都该是“奴婢”的人做主子的,尤其,还能得到皇上的宠爱。若是能看着姚修容失宠,她们必然是高兴的。
只是,这个传言,在翌日那道册封姚修容为姚妃的圣旨下来之时便不攻自破了。
听闻,这一日的储钰宫门庭若市,各宫道喜之人几乎生生踏破了储钰宫的那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