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辞突然转身,朝她的枪口撞上来。尤明许一惊,连忙避开,另一只手抓向他的衣领。
身后帘子轻响,有人冲了出来。尤明许整个后背都凉了,连忙转身。
来不及了。
什么重重打在她的头上,她撞在桌上,又跌落在地。陈昭辞手持匕首后退两步,却有另一个枪口,指着她的额头。
来人一身黑,非常高大。黑色冲锋衣,黑色长裤,短靴,戴了顶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个下巴。
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尤明许的身体,就像被一层寒冰,慢慢覆盖住。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非常深刻的眼。比起几个月前,他的脸瘦了很多。可只是一眼,就让那些早已走远的记忆,涌上尤明许心头。
无边的荒野,阴沉的雨夜,男人隔着车窗望着她;他和她坐在帐篷边,一起抬头望着星空;他点了支烟,在一段枯木坐下,说:我决定成为连环杀手,杀死五个,或者更多。
顾天成也望着她,目光不悲不喜。
半阵,尤明许笑了。
他也笑了。
陈昭辞看到这一幕,有些迷惑。但他很清楚目前的困境,这女警是个大麻烦。眼见她被顾天成打倒,陈昭辞悄悄持刀,想要逼近,就听到顾天成开了口:“站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她?”
尤明许回头看了一眼。
陈昭辞一惊,心里又恨又怒,但接触到顾天成冰冷的目光,到底慢慢放下匕首,退到一旁。
尤明许的手就握在枪上。如果现在面对的是别人,她有信心后发制人赌一把。但是顾天成,她不能妄动。
顾天成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眼里只看见了她,轻声说:“清净了。明许,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第130章
殷逢原本躲在草丛里,看到尤明许突然持枪扑进屋里,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但还是沉住气,从门口紧盯着屋内动静。
然后就看到陈昭辞被轻而易举制服,尤明许的脸色冷酷无比,往窗外看了一眼,开始揍人。
不知为什么,尤明许每次这么凶悍的时候,殷逢心里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是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更浓烈一点的喜欢。
他蹲在草丛里,默默看着。
等看到尤明许推了陈昭辞一把,示意他出门就范,殷逢的心也稍稍放下来。只要她把人押出来,就起身协助。
夜色渐浓,整座山黑茫茫,冷风寂寂,草木摇动。
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一种非常突然、毫无征兆,也根本无法抵挡的感觉。殷逢只感觉到整个天地,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阵阵旋转。他的脑子里,什么在崩塌、冲破,速度快得发疼。他整个人都抵不住了,一下子软倒在地,脑袋疼得不行。
这样的感觉,数日前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次他和尤明许在火锅店,突然头痛晕了过去。可这一次,更强烈,更清晰。
不要。
他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可那些激流,那些疼痛,那些晕眩,根本不听他的。他痛苦得差点发出呻吟,勉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坏了尤明许的事。他趴在地上,眼里已快憋出了泪,模模糊糊抬头,却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看到了顾天成,依然是那恶魔般冷酷沉静的表情。他握着枪,指着尤明许。尤明许倒在地上。背后的陈昭辞,拿着刀。
不要晕。
他咬破嘴唇,血流出来。
不要在这时候晕。
他的阿许,还在与最凶残的罪犯周旋。他是她的男人,要保护她的。他含着泪,跌跌撞撞爬起来。
可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哀伤和不安,无声无息朝他袭来。隐隐间,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将要发生什么。那到底是重新跌入深渊,还是打开了终于久闭的窗,他不知道。
可他早已哪里也不想去了,曾经的名利,30载的阅历心计,都不想要。
他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啊!
他现在只想要做尤英俊,陪伴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阵痛更加强烈,双眼间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着他。
“阿许……”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阿许啊……”
——
“把枪丢出去。”顾天成说,“丢远点。”
尤明许心念一转,嘴上却说:“不行。”
顾天成笑了一下,说:“明许,你知道我时间不多了。猜猜我现在对你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舍不舍得杀你。我数5、4、3……”他的手指缓缓转动扳机。
尤明许一咬牙,把手枪往外扔去。
“你是怎么从江中逃生的?”尤明许问,“谁在帮你?”
他说:“好姑娘,别耽误时间,将来会有机会和你说。现在我要带他走,来,出去,给我们开路。”
尤明许缓缓站起,轻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找伴了?”
陈昭辞警惕地盯着她,先退出屋外。
顾天成的枪一直稳稳对着她,在她腰上推了一把,说:“我们这样的人,你瞧不上,总要有自己的活法。”
他的话意义含糊,尤明许按下心头疑惑,慢慢走出屋外,一眼瞧见殷逢的藏身处已没了人。只是草丛深黑,瞧不见手枪有没有被他捡走。
顾天成递了个眼色,陈昭辞扑进草丛,快速翻找那把枪。
“你们逃不出去的。”尤明许说,“这座山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警察。自首吧,对抗只会下场更惨。”
话音刚落,就感到身后的顾天成,用大掌拍了拍她的脸,说:“还哄我?你明知道我就算死在外头,也不想再落入你这样的警察手里。”
尤明许咬牙。
然而顾天成也知道时间紧迫,警方的包围圈一旦形成,插翅难飞。他说:“跪下。”
尤明许不动。
顾天成从背后看着她倔强窈窕的身影,即便穿着最普通的毫无女人味的衣物,即便不施粉黛,还是能轻易勾起他心中的渴望与恨。他看着自己的枪口,沿着她那颗可口的头颅,缓缓往下,经过丰腴的胸,到了不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的腿,最后,停在了她的膝盖处。
“宝贝儿。”他说,“我总是舍不得杀你。总是。”
尤明许全身紧绷,目视前方。
千钧一发之际,顾天成的手刚要扣动扳机,一支更冰凉的枪管,重重抵在了他的后脑上。他倏地睁大眼,而尤明许已在生死之际发动,就地一滚,快如闪电。草丛里的陈昭辞惊觉,直起了腰。
顾天成怒而举枪,却听到身后喘息着说:“放下枪!顾天成,动一下……我杀了你!”
这有点耳熟的声音,真是讽刺。顾天成慢慢放下枪,说:“傻子,还守着她呢?呵呵……好,很好。”
“你闭嘴!”殷逢吼道,他握紧了枪,拼尽全力不让它从手中滑落。嘴里,已满是血腥味儿。此时,脑袋的阵痛渐渐远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越来越恍惚的意识。仿佛他的前方不是山林,而是汪洋大海,而他在里头浮沉着,就快沉没。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尤明许从地上翻起,制服了陈昭辞,雪亮的匕首亮光,似乎已落在她手里。于是殷逢恍惚笑了,想:太好了。自己总算没在她的生死关头掉链子,没有离她而去。
尤明许并不知道殷逢的异样,刚刚他的出现,一下子扭转了局势。陈昭辞不足为惧,已经在她手里。她的匕首稳稳抵着他的喉咙,根本翻不出她的掌心。而顾天成居然也被殷逢制住。不得不说,殷逢刚才出现的时机、偷袭的角度,都刚刚好。对于顾天成这样的高手,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鸡飞蛋打。可殷逢做到了。
她飞快看一眼殷逢。他站在树下阴影里,一双发红的眼,盯着顾天成。居然还傻乎乎笑了一下。
尤明许看着顾天成:“第二次。”
顾天成的脸笼罩上薄怒,这女人总是知道怎么刺他的心。第二次了,他又栽在她和这小傻子手里。他想自己刚才其实应该不管他们的顾虑,不顾心底隐约的念头,杀了她的。遇到她,他的心总是会起波澜。起了波澜,就不够狠。
第131章
局面僵持了。
尤明许挟持了陈昭辞,后者挣扎不脱,气喘吁吁,脖子已经见血,宛如一个十足的变态,呵呵笑着。顾天成手里的枪指着他们,但尤明许既有肉盾在手,他能不能射中还两说。
殷逢枪指着顾天成后脑。
局面既然没占上风,时间每过一秒,对顾天成和陈昭辞的不利就多了一分。远远地,似乎已有刑警们脚步声传来。
顾天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放肆,还透着颓唐,他手里的枪也放下了,身体也因为大笑而轻晃着。尤明许警惕地盯着他,同时递给殷逢个眼色。却不料殷逢的枪口垂着,也不知指在哪里,头也垂着,看不清表情。尤明许心一惊,没敢露声色,把陈昭辞勒得更紧,盯着他们两个人。
他怎么了?尤明许仔细一看,发现殷逢的身体也有些晃,她的心不由得揪起,是顾天成对他做了什么?还是头疼又犯了?
“你真以为……”顾天成缓缓开口,“你、我、殷逢三个人在西藏的相遇,是偶然?”
顾天成看着她,眼里全是讥诮的冷意。
尤明许心头如有一冰面,骤然裂开,露出隐约埋藏已久的真相。她死死盯着他,眼角余光只在那人身上,他手里的枪已彻底放下,另一只手按着额头。尤明许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响着。
“你真以为!”顾天成声音里嘲讽的意味更浓,更肆意不羁,“你们两个破过的案子,已经得到全部真相?你们警察算什么?”
陈昭辞也“荷荷”笑出了声,猛地一抓尤明许的手臂,想要攻其不备,然而她早有防备,一膝盖狠狠顶在他腿上,他吃痛软了下来。
“砰。”
尤明许全身一抖,眼睁睁看着手里的陈昭辞,额头多了个血洞,瞪大双眼,刹那气绝。而顾天成举着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尤明许怒极,一把提起陈昭辞的尸首,挡在自己面前。可顾天成似乎没有再开枪的意思,笑了一下,淡道:“既然带不走,也要由我们来审判处决。不必谢。”
尤明许咬紧牙关,全身紧绷,隔着顾天成,望着他身后那人,心也渐渐下落。
顾天成也是一怔。
今天尤明许和殷逢带着大批警力前来,在他的意料之外。殷逢这傻子竟能沉住气,埋伏那么久,伺机出击,他的注意力又全在尤明许身上,棋差一招,受制于人。
眼看真要被警察包围,他本就活一天算一天,便也没抱着逃生的念头。说了几句话,惹得尤明许分心,趁机枪杀陈昭辞,免得落入警察手里。
而他自己……
他以为殷逢一定会开枪杀了自己。
不知为何,尤明许或许都不能够,但他就知道这傻子,下得了这个手。
他若死在殷逢手里,这位殷老师的手里沾了人命,不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吗?哈哈。
要知道,杀人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像打开了一扇关着黑色暗潮的门,这辈子,那些暗潮,都会在你的人生中,流淌。
可是,殷逢居然没有动手。
身后甚至悄无声息,只有听着虚弱的呼吸声。
于是连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顾天成,也察觉出异样了。
“阿许。”
顾天成和尤明许,都听到了这个很轻的,沙哑的,似乎含着痛苦的声音。
“阿许!”殷逢哭着喊出了声音。
顾天成持枪猛地转身,指向殷逢头顶。尤明许丢下陈昭辞,飞扑过去。
却只听“哐当”一声,殷逢手里的枪滑落,他根本已看不见顾天成的威胁,只努力望向尤明许的方向。他脸色煞白如纸,恍惚间望着那道扑过来的身影,傻傻地伸出手,又唤了声:“阿许啊……”
阿许,对不起啊。
尤英俊他,可能需要倒下休息一会儿了。
我会醒来的。
我也怕自己醒来。
我才刚刚得到你,拼尽了全力,卑微地等了那么久,才得到你。我怕醒来的那个自己,又不讨你喜欢。
也怕醒来的那个自己,对你的心,有一分一毫的变化。
不要放弃我。
请一定不要放弃我。
也许我只是那个人灵魂的一部分,可是我深爱着你。
无论今后我以何种面目何种人格出现在你面前,我的灵魂,他已爱上你。
他一定不会忘记。
“殷逢!”尤明许眼睁睁看着他如同被抽去支柱的积木,刹那瘫倒。可顾天成离得更近,比她更快,一把提起殷逢的上半身,用枪指着。
尤明许扑在两人面前的地上,一时间只觉肝胆俱裂,翻身爬起,可已来不及。
顾天成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一边挟持着殷逢,一边往后退,呵呵笑着,几近半疯。
“退后!退后!”他厉喝着。
尤明许死死盯着他手里那人,真的就跟死去了一般,全无悄息,被顾天成在地上拖着。她只感觉到心都被人揉成一团了,钝钝疼着。顾天成如今是丧家犬,什么都有可能干出来。她慢慢往后退着,那关切动情的神色,顾天成瞧得一清二楚,心头更是妒火中烧,再也抑制不住,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养着的这个东西,是天使?而不是和我一样的畜生?”
尤明许的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哑声说:“别碰他,你要挟持人质出去,换我。他晕了,不如带我方便。”
顾天成吼道:“都这时候了,你想的只有他?尤明许,我不会杀他,因为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爱上他。现在,转过去,给我跑,拼命跑,跑得慢了,我打废他一只腿。再慢,再废一只。跑!”
说完枪口就瞄准殷逢的小腿。
尤明许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一咬唇,转身就跑。把整个后背,毫不设防地露给了杀人魔。
呼呼的冷风刮过脸颊,远处,已看到数道闪烁的光柱。她拼命跑着,整颗心冷得如同掉进冰窖里,可全身的血,又烈得如同快要燃烧。
殷逢,等我。我把命都摆在他的枪口下,换你一线生机。
“砰——”身后传来一声枪声。
尤明许全身一僵,才感觉身体完好,没有任何痛感,那一枪不是打的她。
不远处,数名警察已经露头,快速逼近。尤明许转身就往回跑。
不长的一段路,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她的眼已憋得通红,终于跑出了树林,远远只见那木屋前,陈昭辞的尸身扔在原地,殷逢躺在另一边,不知死活。顾天成不见踪迹。
尤明许跑到殷逢跟前,一眼望去,并未见伤口,那颗心才狠狠跌下。
“殷逢!殷逢!尤英俊!”她喊了好多声,把他抱进怀里。可他全无知觉,昏死过去。
——第三卷《梦还乡》(完)——
——《待我有罪时》上部(完)——
作者感言:
啊啊啊,写了这么多字,才写完半本,郁闷坏了! 我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浪啊。 明天进入第四卷,下部,嘤嘤嘤。春光大好不能出去耍的宅作者求推荐票月票。
第五卷 莫回头
第132章
已是初冬。
湘城开始了连绵的阴雨天气,总见不着太阳。但湘城人又是极抗冻的,尽管温度一直下跌,许多人依然穿着单衣单裤,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
尤明许也是其中之一。
早晨,小雨打湿路面。她走下公交车,仅穿了件松垮垮的长西装,窄脚裤,却更显得身材窈窕,不盈一握。不过她的脸色也是极垮的,冷冰冰的颜色,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是以路人大多只远远瞧一眼这一脸戾气的冷西施,几乎没人敢搭讪。
到了警局,胡乱吃了早点,打卡上班,参加周例会,她和许梦山把怀城特大案件做了总结。没人提樊佳的名字,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忍心提,丁雄伟也不肯提。只是樊佳平时爱坐的位子空着,就在尤明许和许梦山边上。
随着陈昭辞身死落网,警方对外公布了怀城系列案的告破,引起强烈社会反响。尽管政策多次规范、取缔,违规的、渗透犯罪色彩的校园贷公司,依然如同一张灰色大网,笼罩在大学校园上空。由此牵连出的性犯罪团伙,令闻者胆寒。
而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屠户之子,被性犯罪团伙之一——同时也曾是校园贷受害者的大学生——引导,耳濡目染,与其父、陈昭辞一起,开始了连环杀人之旅。
陈昭辞作为两个团伙的交叉重叠成员,妄图栽赃嫁祸脱身,却被警方顺藤摸瓜,一举将所有犯罪人员抓捕归案。
而至此,刘伊莎、赵菲儿,以及三名单身女性,遇难者已达五人。
大学生受害者,更是不计其数,无法统计。
——
散会时,丁雄伟叫住尤明许,带回自己办公室。
其实今天一打照面,丁雄伟就感觉这个得力下属,有些不一样了。以前是勇猛强悍,生龙活虎。今天尽管依然摆出牛逼哄哄的范儿,可你看她现在往椅子里一坐,就带着几分懒散、漫不经心的气质。
这是经了事儿,才会有这样的变化。丁雄伟心里门儿清,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每个刑警,尤其是出类拔萃的刑警,经历过这么个把全身骨头打碎,又重塑,痛全都藏在碎骨深处的过程,才会逐渐淬炼出一身锋芒内敛却更加震慑人心的气质。
到底有点心疼,丁雄伟破天荒泡了杯茶,放在尤明许面前。尤明许也不客气:“谢谢老大。”抿了一小口,才说:“顾天成的事,我看上头压了下来。”
丁雄伟说:“叫你来就为了这事儿。你的报告我看过了,这个人恐怕牵扯极广,上头打算先暗中查。”
尤明许:“算我一个。”
丁雄伟点头:“你先休息几天,上头也要研究一下怎么入手。需要时叫你。”
“好。”
丁雄伟看她一眼,目光幽深锐利:“顾天成逃走前,说了不少东西。你认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尤明许答:“以他的性格,讲话往往真假掺半。既不怀好意,又难以克制自己。”
“哦?”丁雄伟的语气里有了调侃意味,“那按你的意思,他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