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没有!”
“干了什么?”
“那能干什么?睡觉。”
“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当然没有!”
尤明许看一眼他严肃的神色,又问:“你有车吗?”
“有。”
“什么车?”
“别克凯越。”
“什么颜色?”
“黑色。”
“什么时候买的?”
“……两年前。”
越问,邵沅生的脸色越难看。最后尤明许做好记录,掏出取指纹的工具,邵沅生却神色一变:“干什么?”
尤明许语气淡淡:“录个指纹,例行公事,没什么。”
这时殷逢已和狗狗交流完毕,站在尤明许身侧,看到邵沅生吓成这样,抿嘴一笑。
邵沅生却不肯,把手插进口袋里,说:“警察同志,我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录我指纹?这不合适吧?你们有逮捕证吗?有文件吗?如果没有,这是侵犯人权吧?我不录。”
尤明许看他两眼,收起东西,说:“行。但是我有权请公民回警局,协助调查24小时。收拾收拾,走吧。”
邵沅生脸色更难看,嘴里骂骂咧咧几句。尤明许根本没有闲工夫再跟他耗,打电话叫来韩烽手下的一个人,把邵沅生带回去,详细盘查,就和殷逢继续去找第三人了。
此时夜色更深,临近子夜。尤明许开车,带殷逢穿行在窄逼脏乱的老城区内。
殷逢说:“阿许,邵沅生在撒谎。他昨晚不在家。”
尤明许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你觉得他会是那个人吗?”
殷逢思考了一下,答:“犯罪心理画像,提供的只是可能性更大的一种推断。但并不是绝对的。所以他身上个别细节不符合画像,并不能作为将他完全排除在外的依据。从刚才的交谈看,他有所隐瞒。本英俊的心理学和想象力,是负责大胆假设的;阿许的刑侦手段,是用来小心求证的。他有没有罪,阿许说了算。”
尤明许原本心事沉沉,他的话令她笑了,心情也轻松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还挺配的?”她说。
他没反应。
她转头看了眼,他居然脸红了,也看着她。尤明许有点恨自己嘴欠,明知他现在陷进去了,还撩他!
“阿许如果也觉得配,那就是配。阿许觉得不配,我是男人,我再努力。”他说。
尤明许万没料到他能冒出这么句话,心竟跟着漏跳了一拍。她握紧方向盘,面上不露分毫。
菜市场早已空空荡荡、乌漆嘛黑。地上残留着各种泥水、菜叶,空气中是清冷夜风夹杂着的腥味烂菜味儿。
第三人叫符文秀,倒是个斯文名字,却是个鱼贩子。就住在菜市场后的平房里。不少菜贩都住在附近。
穿过菜市场,就到了那排平房。尤明许扫了几眼,整个市场只有入口处有个摄像头,看着还很旧。
符文秀家在一座矮房子里,门窗都关得很紧,里头有灯光,还有隐约的声响。
尤明许走到门前,耳朵贴上去。殷逢见状,也贴上去。两人目光悄无声息碰到一起。
周围又冷又静,没半点人烟,暂时也没有援兵。只有他们两个,屋里可能躲着罪犯。这样的场景,两人已经历不知多少回了。尤明许心无旁骛,眼睛里全是警惕。殷逢望着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尽管又苦又饿又累,甚至算得上颠沛流离历经风险,可他和她,已经形影不离了。彼此依赖,彼此信任,默契十足。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恶人还是危险,她都会牵着他的手,而他也能够,在寂静无人时,在她伤心难过时,从背后轻轻抱着她,她不会抗拒。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时时刻刻,日日夜夜。
殷逢脑子里冒出这几句话,眼眶就变得有些湿漉漉的了。尤明许正凝神偷听,忽然间看到眼前人的眼睛跟小鹿斑比似的,充满倾慕望着自己,愣了愣,伸手无声一拍他的脑袋,皱着眉,示意他专心。这家伙脑子又脱线了?
殷逢乖巧低下头,只露出男人味十足的一段结实后颈。
尤明许没工夫搭理他的缠绵心思,她霍然睁大眼睛。
因为她听到的,“嚯嚯”的低闷声响,很熟悉,像是磨刀声。。
殷逢也听见了,一下子恢复正常,眼睛清亮如水,轻声说:“半夜磨刀,好刺激。”
第117章
尤明许站直了,定了定神,“咚咚”敲门。
那磨刀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有脚步声过来。
门开了道缝,符文秀把门上挂着防盗链条,冷眼看着他们。
他是光头,个子不低,一晃眼就见身材高挑结实。尽管尤明许已在资料上看过他的照片,如今看到真人,还是凛了凛神。
符文秀长得很醒目。这醒目不是说帅或者丑,而是怪。他的眉骨很高,却没眉毛,留下两道细小的毛碴。鼻梁细长,嘴唇却厚。挺冷的深秋,半夜,他在家居然没穿衣服,下身只一条短裤。但最令人不舒服的,是他的神态。即便门外站着的是两个陌生人,符文秀也是微微眯着眼,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有点冷,有点嘲讽的感觉。
尤明许朝他亮出警官证,说明来由。
他却没有开门,语气颇为认真地说:“警察?警察找我干什么?要买鱼吗?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鱼卖了啊。要不你们回去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来?”
尽管他怪声怪气,尤明许眉都没抬一下,刚要说话,殷逢先说道:“我们是找你聊聊的,快开门,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要找你聊什么吗?”
符文秀看了一眼殷逢,轻哼一声,居然真的取下挂锁,开了门。
尤明许也看了看殷逢,这时符文秀已转身走进屋内,殷逢微微一笑,指了一下自己脑袋。尤明许居然秒懂,他是在说符文秀脑子有点不正常?可这么短的照面,殷逢怎么就看出来了?
……星星相吸吗?
这是个很简陋的客厅,统共就只一张桌子,几把板凳,一个柜子,实在看不出屋主有没有强迫症。符文秀也没有请他们喝杯茶的意思,居然在地上一把小板凳坐下,继续磨刀。
尤明许又打量了他一圈,也不阻止,问道:“这屋子里就住你一个人?”
符文秀一下子抬起头,露出厌恶神色,抬起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说:“不要吵,小龙在睡觉。”
尤明许愣了愣。
按照殷逢提供的资料,符文秀5年前就和前妻离婚,儿子小龙也跟前妻离开怀城。
“好好好。”殷逢一脸正色压低声音说,“我们都不吵。继续我们问你答好不好?”
符文秀忽然笑了一下,眸光闪动,继续嚯嚯磨刀。
尤明许:“你昨晚在哪里?”
他答:“这里?”
“还有别人吗?”
符文秀淡淡看她一眼:“当然是和小龙。”
“你做了什么?”
符文秀直起身子,举起那把似乎是剖鱼的极其锋利的长刀,自言自语般说:“磨得差不多了。”
……
“有车吗?”
他还盯着刀,答:“在后面停着。”
尤明许和殷逢见他并不在意,就穿过屋子,到了屋后。看到大树下歪歪停着的那辆旧金杯面包车,尤明许眼睛一亮。
两人回到屋内,又问了一些问题,符文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有时心不在焉,有时忽然失笑,有时候就跟没听到,埋头磨刀。
最后,尤明许掏出取指纹的工具,递给殷逢个颜色。殷逢说:“符文秀你伸出双手,按一下。”
符文秀又磨刀磨出了一背的汗,微微气喘着,抬头看着尤明许手里的东西,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站起来,朝他们举起了双手,十指张开。
尤明许和殷逢同时一怔。
符文秀的手指,像是被水长期浸泡过,十指尖端白糊糊的,都是烂皮肉。
他“嘿嘿嘿”笑得更得意了。
尤明许不为所动,抓起他的手,按在指纹卡上。
从符文秀家出来,已过了凌晨12点。第四人就住在百米之内。
这是菜市场外的一家猪肉铺。店门紧闭着,黑暗无光。一股血肉混杂的腥味挥之不去。
“到后面看看。”尤明许说。
没想到屋后的院子还挺大的,足有七、八十平米。院内还有树冒头,几间屋子。院门缝里有光。
尤明许敲门。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蹒跚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儿站在门后,那是张皱纹很深木讷的脸,问:“你们找谁?”
尤明许亮明证件,说清来意,要找他的独子邓耀。
老头儿静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睡了……喊也喊不醒的,你们明天再来吧。”
尤明许笑笑,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身体抵在门上,说:“大叔,最近跑了个通缉犯,每家每户我们都要问的,这是例行程序,很快的。还麻烦您配合一下。您要是不配合,我们只能把您儿子请回警局协助调查,那不就更费事了?”
殷逢打了个哈欠说:“是啊叔叔,我们都走了几十家,累死了。早点问完,我们可以早点回去睡觉了。”
尤明许的唇微微翘着。
老头儿说:“那你们等等,我和老伴儿说一声。”说完就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冲着亮灯的一间屋子大声喊道:“凤华、凤华……警察同志来了,说要抓一个通缉犯,找阿耀问话。你好好歇着,他们问完话我就来。”
屋内的人没应声。
老人让他俩进了院子。尤明许飞快环顾一周,黑乎乎的,乍一看没什么异样。院子里也有那股血腥味儿,水泥地上有斑驳深浅的痕迹。靠近树下的那一大块空地,还有些泥印。
老头儿带他们进了旁边一间屋子,扑面而来的是股发闷的潮霉味儿,还有股说不清的、像是人身上发出的臭味。尤明许看一眼殷逢,他整张脸都僵着,那视死如归的模样,有点可爱。
她摸了一下鼻子,老头儿走到床前,铁架单人床,看着也很老旧,趟着个高大的男人。老头儿推了那人几下:“阿耀、阿耀!起来!警察来了,要问一个什么通缉犯的事!好好配合,说完再睡!”。
那人跟头牛似地,粗重哼了几声,揉着眼睛爬起来。他坐起来,尤明许才发觉,身材跟座铁塔似的,皮肤黝黑,肌肉粗大结实。他的相貌也显得粗笨,浓短眉,方脸厚唇,眼神也不灵活,低头坐着,并不太与他们眼神交流。
第118章
老头儿这时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从小脑子笨,也就是力气大,能干活。他妈妈身体不好,一年到头都瘫床上。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啊,全靠这个肉铺撑着。等我和他妈死了,还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办呢?希望政府能够帮帮我们啊……”
说完他抹了下眼泪,邓耀瓮声瓮气地吼道:“我不笨!”
尤明许这时分辨出,那臭味就是从邓耀身上来的。她眉目不动,殷逢的眼珠瞪得大大的,跟只快要憋死的斗鸡似的。
邓耀抬起头,看到尤明许,那又黑又冷的眼珠,定了一会儿。尤明许能感觉出,那是一种属于雄性,哪怕是愚笨雄性的,很强的侵略感。她同样回望着邓耀,过了几秒钟,他兀自低下头去。
尤明许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邓耀答:“在家!睡觉!”
一旁的邓老头儿说:“我们阿耀基本上不出门的,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儿。”
“几点睡的?”
“9、10点钟。”
“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在抓一名外地逃窜过来的通缉犯。”
“没有!”
……
“家里有车吗?”
邓老头先答道:“没车,我们哪里买得起车。”
“那怎么做生意?”
他的回答和赵大伟如出一辙:“需要用车的时候,让有车的邻居帮个忙,或者市场里叫个面包车。”
问完后,尤明许想要取指纹,邓氏父子俩都是一愣,邓耀看了眼父亲,猛然说:“我不是罪犯!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取我的指纹?”
尤明许慢条斯理地说:“例行程序。这条街上,你们几个邻居,我们都取过了。希望配合啊。”同时把袋子里另外几个指纹袋都拿出来,晃了晃。
殷逢嘟囔:“是啊,快点配合。不配合我们还得把你们带回局里去,让不让人睡觉了?”
……
从邓耀的房间出来,邓老头儿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尤明许看到旁边还有个比较大的房间,黑灯瞎火的,就问:“那是干什么的?”
邓老头儿答:“宰猪的,不好闻。”
尤明许:“我能去看看吗?”
邓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
殷逢说:“万一通缉犯就躲在什么地方呢,我们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邓老头儿走过去,打开门和灯,他俩一看,确实是个用来屠宰的房间。刀具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房梁上挂着一排肉。收拾得很干净,地上也没有什么残留的血水。但是有种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干涸血腥味儿。
两人看了一圈,依然没发现什么异样。
——
两人拿着三份完好指纹,还有一份模糊指纹,回到警局,已是凌晨两点了。
尤明许叫来鉴证科的人,让他们连夜出比对结果。她又与还在前线搜寻的许梦山通气,许梦山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很平淡:“没进展。”
挂了电话,尤明许站在鉴证科外的走廊里,抽了支烟提神。
一路追踪,她刻意忽略掉某些情绪,甚至照旧和殷逢言笑晏晏。但一回到警局,询问案件进展,无可避免又会触到樊佳这个名字。心又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樊佳算不上她的知交,甚至关系还不如许梦山亲近,毕竟老练的许梦山和尤明许脾气更相投一些。樊佳就像大家的小妹妹,刚毕业一两年的姑娘,总是跟在两人屁股后头,成天咋咋呼呼,特别卖力。
现在樊佳的父母,还不知道她出事,以为她在外执行任务。听说他家就这一个女儿……猛然尤明许的手指被烟灰烫到了,一抖,她低头看着飘落的烟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樊佳。
她还是个热血的小姑娘,都没有亲手抓过重犯。小姑娘还想做一辈子的人民警察,一辈子惩奸除恶。
明明应该是他们这些凶神恶煞的成熟刑警,替她挡在前头。她却挺身而出,甘愿为饵,揪出了分金宝公司深藏的犯罪集团。
小姑娘的一辈子,应该还长着呢。
“尤姐是我的偶像。”
“我们尤姐,可是这条街上最靓、最牛~逼的女警哦。”
“哪天我也能像尤姐一样,亲手抓个大坏蛋!”
……
尤明许只感觉到鼻子发酸,心想老子算哪门子的偶像,连樊佳的人都找不到。而樊佳被重锤击中倒地的画面,再次闪过她的脑海。于是她心里更闷,更堵。有些事没有办法深想,她的脸色变得越发冰冷,脑子里只余一个坚定信念:
她绝不会失去自己的战友。
绝不会。
因为,他们是人民警察。
“阿许,你猜我能不能在栏杆上走路?”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尤明许没理他。
结果那道不安分的身影,翻身就爬到了走廊的护栏上。护栏上沿只有十多公分宽,这里是三层楼。而殷逢深吸口气,平举双手,一步步往前走。
尤明许抬头看着,只感觉到额头又有根神经在跳:“下来!”
殷逢却说:“我要是走到那头,你能不能笑一笑?”
尤明许沉默。
他低头看着她,哪里晓得就是因为这一分神,双腿居然晃了晃。尤明许只吓得全身一抖,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抱得极紧。
可这家伙却站得稳稳的,半点没有要摔的趋势。两人一高一低对视了几秒钟,她松开手,说:“滚下来。”
殷逢一跃而下,拍拍手,冲她笑。像个得意的少年,可又有几分青年男人才会有的调侃目光。
尤明许不知怎的,心跳又紧了一下,颇为懊恼,可之前的压抑难受,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她轻骂道:“混蛋!下次再这样,滚回你自己家住。”
他凑过来,说:“可我现在就住在自己家。”
尤明许一摁他的头,胡乱揉了把发泄情绪,转身走了。殷逢望着她明显轻快了的步伐,笑着跟随。
——
指纹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了。
三个不符合,一个指纹无效,无法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