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看到了,这上面果然如其他乞丐所说一般,挂着一个人头,还有两个像狗一样蹲蜷在笼子里的死囚。
他像所有好奇的百姓一样,只是看了一眼就走开,然后,继续去讨食——这才是他的生活。
近中午,他捧着刚刚要来的饭食,背着塞着破衣裳的背篓回落脚点一——
城东的林家不定期的会施斋,只要运气好,去的早,就能领上一份白粥,一份馒头。
今天他很幸运,去的巧,领到了。然后,他急匆匆又却别处要到了一些破衣裳,这才回到了这座破落的小茅屋。
茅屋内有一个瞎了眼的老乞丐,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丑女人。
女人睡在一堆草垛上,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灰布衣。头发梳的很齐整,脸孔上,长满疮,让人看着就想作呕。在她边上摆着一个药罐子,一只破碗。
“老爷爷,点心!给您的!”
小乞丐开出口来特别的好听,竟是一个小姑娘。
她放下背篓,自破衣裳内把刚刚采要的药草掏了出来——这些药是用来救人的,为了不让人发现,每次采到,她就将它们藏到破衣底下。和平常一样,她药草放到了一个破柜里,整理妥当了,便将先前要到的食物送过去。
那浑身褴褛的老乞丐一听,忙哆嗦的自地上爬起来,皱成树皮的老脸上堆着笑:
“哟,小燕子啊,今天这么早就有吃的了?”
“嗯!给!”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孔上抹开一朵笑,走到老人身边,也不嫌老人有多臭多脏,将手中的食物分给老人,自己也拿了一个馒头,慢悠悠坐到了丑女人身边,一边嚼,一边审视着这个常睡不醒的女人,嘴里则在含糊不清的嘀咕: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可我就不明白了:你都失踪这么多天了,为嘛那边又冒出一个你?
“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爷爷找不到也就罢了,大胡子找不到也就得了,现在居然还闹出双胞案?
“哎呀呀,我都被弄糊涂了!
“不明白啊不明白——
“要是城楼上那位是九太妃,那你是哪位?
“如果你是真的,那城楼上那位又该怎么称呼?
“奇怪奇怪真奇怪!
“皇宫里到底出什么乱子了?
“本该做皇帝的成了阶下囚?
“本该是阶下囚的坐上了九五之尊?
“本该成了太后的,做了笼中之犬,不对,是成了我的累赘…”
她凌乱了,无语望天,找不到组织啊!
当下这种情况,谁是可以信任的?
她扒扒头发,这么久了,那个大胡子都不来找她,难道真叫宫里的人打死了?
唉!
只能长叹一口气!
什么?有人问,她是谁来了?
要是问了,小丫头必定拍拍胸膛来上这么一句:人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伍燕就是我,我就是伍燕。
原本嘛,她跟着那个冒牌爷爷,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可谁知那家伙居然往皇宫里偷人。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
怎么能随便偷人。
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被发现了。
结果呢,他把偷来的人塞给她,扔下一句话:
“保护好她。我去引开他们!回头找你!”
这一引,好家伙,跟着他的一干人彻底失踪。
究竟是死光了,还是怎样,她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就是那一天,西秦国皇宫里发生了政变:太子爷倒台,晋王爷继位。
而她一个可怜的弱女子,为了这个自皇宫里被偷出来的九太妃,为了生存,降级做了小乞丐。
嗯,她的运道,就是这么的背。
唉!
伍燕忿忿的咬着馒头,嘴里碎碎直念: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美人哥哥,你给我从笼子里出来,给我吃肉。你娘在我手上啊!你给不给肉吃!”
呜呜呜,话说,美人哥哥现在就是一块砧板上的肉。指望不上他了。
伍燕继续悲叹——
咋办?咋办?咋办?
谁去救美人哥哥?
谁来管管她?
可怜她还拖着一个半死人呐!
治病救人是她强项,可她不会做饭啊!
她都讨了这么多天饭了,而且还得防着官兵,东躲西藏,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近傍晚。
国师府。
宋黎正在看手上收到的一封信。
信上是这么写的:
“若想要拓跋弘的命,带上我母亲和弟弟速来三里亭。否则,收尸。”
最后署名:九无擎。
字体狂舞有力,力拔山兮,一笔一划皆透着“愤怒”二字。
呵,他果然回来了,果然愤怒了。
这个人,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母亲不闻不问?
如今,他知道玲珑九月被辱,气恼之下,要了拓跋弘的命,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不。
拓跋弘还没有到死的份上,他还没玩够。
栽培了他这么多年,若是死了,就太没有意思了。
宋黎轻轻一笑,眯着眼,瞅着窗外明媚的太阳,伸了一个懒腰,正好看到华服的毓王拓跋轩自外头狂奔而来。
待进了书房,他禀退左右,急声便问:
“斐先生,听说刚刚有消息传来?皇上怎样了?”
梁王拓跋臻跟在其后。
这两位亲王,倒是真心在关心拓跋弘。
宋黎却微微拧了一下眉,心下已明白,九无擎怕他不赴约,很特意向这两位在朝中有影响力的亲王露了口风,意在督促他不得不去。
他将手中的信递了过云:
“放心,他不敢拿皇上如何的。嗯,点齐人马,带上那对母子,我们去三里亭。”
拓跋轩瞄了一眼,面色依旧凝重,但很快就应下话:
“好!本王这就去点兵!一定要把皇上救回来,万不能让他伤了皇上!”
他想都没想将信按在桌案上,就折回往外而去,却叫缓缓走过来的拓跋臻拉住。
拓跋臻随手取了那信来看,随即便将目光直视着宋黎,淡笑道:
“宋先生,本王~刚刚从外头赶回来,才知道皇上被掳。
“是,本王承认,九无擎的行径是该罪该万死,但先生因此而把九太妃拉去颐心殿,用那种方式来报仇,就太过了。
“九太妃即便是再如可罪大恶极,也是我们皇族中人,怎由得你如此下令残害?
“还有,七皇弟更是皇室中人,未得皇上亲口御令,你就私处将其关进狗笼里当众游行,吊于城头,受千人唾骂,我拓跋皇室,怎甘受如此羞辱?”
拓跋臻脸上温笑着,语气是却不善的,充满了喝叱之意,完全难以苟同他的所作所为,心态还是极磊落的。
宋黎深瞄了一眼,心下有了结论:
拓跋躍的种,一个个都向着他们的皇族,除了小静所出,其他人,活着就是祸根,绝不可留。
“啪!”
宋黎淡淡的拍了一下桌案,冷笑的敷衍道:
“老夫若不这么将他们吊着,九无擎还会回来乖乖就范吗?”
“不对,依本王看,先生根本就是想逼九无擎害死皇上才是真的。”
拓跋臻摇头,语气咄咄。
宋黎嗤之以一笑:“无稽之谈!”
拓跋臻立即高声辩道:
“那先生为何把九太妃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为何要向天下人宣告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为何把所有罪名都加到皇上身上。
“下令死囚轮~奸父妃,这种行径是何等的龌龊无耻?
“父皇因此会恨他,七皇弟因此会恨他,天下人因此会非议他,他初登大宝才多久,人心本不稳,若失了民心,他还如何治理国家,威名天下?
“还有,九无擎如今已知道他的母妃遭人凌辱,他会怎样?
“他会善待皇上吗?
“皇上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宋先生,本王且问你,你这不是害皇上是什么?”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到要害上了。
拓跋轩听到此事时,也震惊了一番,神情一顿呆,他心中所想远远没有拓跋臻要这么深。
宋黎依旧冷笑:
“你们懂个屁,这叫杀鸡儆猴。
“玲珑九月,那祸国之妖孽。
“想当年,皇上为了她放弃了一大座用无数人的生命换回的城池,想如今,她的孽子,又害死了西秦多少同胞手足。
“这样一个殃及天下的祸种,若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去,那就太便宜她了。
“你们不是弘儿,你们从来就没有尝过他这些年受过的苦,怎配在这里指责错对?”
嗯,他这话,给玲珑九月套了恶名,但骨子里,分明绕着圈子,避而不谈他的行径有没有对拓跋躍造成不利的影响。
这是一只老狐狸。
拓跋臻立即皱眉,大声喝断,与理据争:
“本王只知道,皇上曾在成千上万的士卫面前承诺过:放过九太妃,放过七皇弟…”
宋黎又是一记冷笑,反过去截断:
“那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结果。
“既然他有种敢逃,那就得有心理准备承受这个结果。
“你们的妇人之仁,除了给自己添麻烦,还能得来什么益处?
“老夫是狠了,那又怎样?
“玲珑九月和拓跋曦,他们本为就该死。”
说话间,他眼里杀气横生。
拓跋臻看着心惊肉跳,但依旧无畏无惧的吼了回去:
“你不是皇上,你无权主宰他们的生与死。也没有那个权力如此凌辱他们!”
只要想到回城时看到七皇弟那惨样,他就怒。
他想去把七皇弟放下来,可守城对的都尉说:这是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圣意,否则,杀无赦。
而后,他直接去了毓王府,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是宋黎在假传圣旨,原来皇上竟叫那个“慕倾云”给挟持出了城。
“是,老夫是没这个权力。但皇上是老夫一手扶植起来的,她是先皇后所出,谁要是敢伤他,老夫必加倍奉还。这便是老夫做事的原则。所以,拓跋臻,别用你那一套皇权理论来压人,老夫不吃你这一套。在老夫眼里,没有什么所谓的皇权最大一说…”
宋黎的口吻非常的大逆不道。传说中的翼中公子,生性就是如此的张狂。
二十几年前在拓跋躍面前是如此,二十几年后,面对几个小辈,自然更不可能收敛。
何况,他本就被仇恨压制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他在朝上虽无实权,却又分明在暗中掌控着一切——
先皇后一派的崛起,对皇上是言听计从,但更将这位国师奉为了神灵。
如今皇上不在,谁能压住他?
拓跋臻觉得这人很可怕!
“好了好了,别吵了。这样吵有什么用?二皇兄,玲珑九月不值得同情。七皇弟一心想致我们于死心,若这番登上皇位的是他,现在成为阶下囚的必是我们。皇位之争,本就残忍。你不想想桓弟是怎么死的。九无擎欠下的债,就该有他们来还。”
拓跋轩的话终令拓跋臻沉默,可心头却是一阵悲凉,皇位之下,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血腥和丑陋?
昔日,兄弟几个齐乐融融,虽然各怀鬼胎,可终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如今呢,死的死,囚的囚,一切繁华都已成过去,剩下的只有噩梦连连。
他想着,不觉又悲又痛,甩头离去。
出得门,心头依旧憋气,正撑在一树树杆上喘气,但见西营的副将行色匆匆的飞马而来,他忙站直了身上迎上去:
“何事?”
最近,西营的事暂由他掌管。
副将附耳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他浑身一震,脸色陡然一变,立即跳上马:
“走,去看看!”
绝尘而去,几个近身骑卫紧跟其后。
恰巧这个时候,拓跋轩自府里出来,看到梁王行色匆匆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不由飞马跟过去,一边招呼着自己的人跟上,一边高声问:
“二皇兄,你这是去哪?”
拓跋臻停下马,神情复杂的睇了一眼说:“我有事先去军营一趟。你和宋先生点了人马先走一步。记住,千万别动九太妃和七皇弟。等我过来!”
拓跋轩听了一个糊里糊涂,马上之人早已走远。
城郊,军营。
拓跋臻走进自己的营帐,但看到有重兵在防护。
他撩帐进去,眼见得失踪了快两天两夜的拓跋弘正坐他平时处理军务的案台前,睇着案上的地势图,额头、脸腮,都有渗着血水的伤口,手上也有,已用白布包扎好,心头猛的急跳了几拍。
“二哥,你来了!”
拓跋弘抬了头,脸孔上的神情极度平静。
“臣叩见皇上!”
拓跋臻惊疑的跪下去。
“免礼,快起!坐吧!朕有事与你商议!”
拓跋弘示意他坐。
拓跋臻站起恭坐,问:“皇上不是被九无擎…”
“朕刚刚逃了起来。来西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把这干叛逆之臣一网成擒,连根拔起。”
他将手罩在三里坡这个位置,面无表情的将那块图标挖了起来:
“九无擎带人去了三里坡。朕要他们有去无回,全部死在那里。包括拓跋曦。有他在一日,江山就永无宁日!干脆就给朕死的精光痛快。”
不知怎的,拓跋臻听着,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你说什么?”
听得来报,金凌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身子晃了几晃,才一把抓来逐子的衣裳,用不可思议的语气惊呼出来:
“拓跋弘居然跑了?”
“是!”
逐子沉重的点点头,看着面无人色的主子,轻轻道:“这是刚刚九公子让人来报传的,让你必务一切小心!”
“谁干的?是谁放跑他的?”
金凌怒叫,一定有内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