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韵也没想到,徐椀竟然是这样的存在,也是庆幸没有真的为难徐椀。

她见他眼底已见厌烦了,也抹掉了眼泪,定定地看着他。

李显见她不再哭泣了,伸手抚了下她的发髻:“乖,这才像个皇后样,你须得站在朕的这边,才能同心同德,还有邢贵妃也是,你当知道,她是差点站在你这位置的人,朕不能轻视她,或许你会觉得很委屈,但是朕更委屈,因为朕也不想一起娶了两个不相干的人进宫。”

王皇后闻言垂眸:“那这样说来,皇上并不是讨厌我了?”

李显笑,少年之色更显恳切:“为什么要讨厌你?”

小皇帝还是太过年少,王韵听他亲口说不讨厌自己了,也是笑了。

徐婼远远看着她们一起说着话,也是低头。

就在刚才,她也站在那个地方和新皇说着话,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人,只她不一样,她从前现在和以后,都不可能和人家一样。

出生决定了太多东西,她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想起了自己侍寝的那天。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她被人卷了出去之后,有了自己的一宫之位。

那时候并没有穿鞋,没有穿鞋。

夜里的梆子声敲了又敲,徐椀可真是睡了又睡。

爹娘和弟弟都没事,心也是踏实了,梦里也没有别的事,一觉睡实诚了。也是困乏,翻来覆去睡了好久好久,真是一觉睡到…

睡的时候,是想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可惜半夜三更又被人推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淑娴姑姑,她并未做梦,却以为是在梦中,怔怔看着她,还有点恍惚,不知所谓。

淑娴坐了她榻边,手里还提着灯,徐椀看看旁边,发现榻上只有她一个人。这才坐了起来,陈鱼和秦英不在,不知怎么回事。

淑娴把灯挂了一边,一脸笑意:“没吓到你吧?”

徐椀点头,揉了揉眼睛,也揉了揉脸:“这么晚了,姑姑怎么突然过来了?”

淑娴知道她心底疑惑,浅笑道:“陈鱼和秦英已经安排住了别处了,明天会有两个熟人搬过来,今天晚上才得了空,过来和你说说话。”

无缘无故地怎么会突然找她说说话,徐椀掀被要动,又被她按住了。

她只好躺着不动,等着她的话。

淑娴低着眼帘:“我在这宫里也有些年头了,什么事都经受过,也经过了好几任主子了,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了,我就一个念想,看顾好大公子,看着他成家生子,看着他一生安好的。他呢,其实哪都好,就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而已。”

徐椀掩口打了个哈欠:“姑姑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淑娴见她脸色似是不大好的样子,也是敛起了笑意:“其实是大公子让我来的,他被封肃亲王,这两日郡王府宾客也多,怕是有几天不能过来了。”

提前三年封王,淑娴一说郡王府让她有些恍惚,半夜三更的,特意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的了?她想起李显欲言又止的话,也是皱眉:“姑姑的话,我记下了。”

淑娴学着顾青城的模样,别扭地伸了两次手,才在她头顶轻抚了下:“大概就是让你别乱想的意思吧,我猜的。”

徐椀嗯了声,笑了:“我猜也是这个意思。”

淑娴把话带到了,也是笑笑:“那你继续睡,我先走了。”

徐椀要起身来送,她按住了不让她起,仍旧提了小灯,转身出来了。殿外北风吹过,雪花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宫里暗红的灯笼在飘雪时更显一片红色。

一人站在石阶下面,任雪花飘落肩头。

他颀长的身形被灯笼映出一道影子来,淑娴快步走了他的面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没有人跟出来。

前面提灯,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公子为何不亲自去一趟,也好安她的心。”

顾青城跟在她的身后,不语。

不想在她面前说谎,也生怕被她识破。

她再不是从前单纯依靠的徐椀,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能察觉出什么来,让她安心的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也就在他们离开了之后,搭在窗边的那只手才放下来,窗缝当中还有冷风吹过来,她收回目光,抱着自己双肩,狠狠打了个冷战。

好冷,这么冷的天气,真是折磨人。

飞快跑回榻边,躺回了被底去,裹着被子来回滚了又滚,到底还是坐了起来。

有些事有些话,不说,她也能猜到。

都不敢到她面前了,怕是有人又有什么幺蛾子了,许是难缠。

刚才看着他站在那里,差一点就出去了,她想出去揍他一顿,或是骂他一顿,但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这就是她还在宫中的原因,她怕自己心太软,控制不住自己本心会轻易妥协,所以给自己设了魔障。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睡梦当中,到底还是哭了。

第117章 这个混物

大冷的天, 每日这时候早就起来了, 今个却是早早醒了, 睁着眼睛裹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不想动, 屋里很暖, 陈鱼和秦英不在, 她一个人也是冷冷清清。靠了一边,想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睡那么多, 乃至于一早上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了。

时间还早, 平日还喜欢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今日把被底都晾凉了, 还发着呆。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屋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顿生警觉之心, 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片刻,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徐椀扬声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听着脚步声逐渐近了, 她也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两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小姑娘快步到了跟前,也是许久未见,让她怔了一怔。

洪珠和洪福双双上前见礼, 徐椀松开了被子,坐直了身体:“你们怎么来了?”

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也知道,是被人送进来,特意照顾她的。

洪珠也是含泪看着她:“夫人生了小公子之后,也是担心你,让我进来照看照看你,洪福也是,将军…哦不…”

徐椀伸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她往下说了。

指了衣柜让洪珠过去拿衣裙,这就留下了洪福。

经过上次一事,洪福也是柔顺更多,恭恭敬敬地侧立在旁。

徐椀坐了榻边,双腿轻轻晃了晃:“说吧,你主子如临大敌的,到底是谁想入主将军府,哦不,现在是郡王府了吧!”

洪福低头:“主子命我进宫伺候小姐,也是怕小姐忧虑,太皇太后有意赐婚,不过安平公主还小,还有转圜余地。”

是了,还有转圜余地。

这样的话,他对着她怕是说不出口,所以让别人来说。

人在高位之上,做事就有轻重缓急,一如前生,他先救公主是本能还是有所顾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主本人,因她这个人还能有未得到的东西。

而她厌世的那一刻,也成为了重要的人。

因为她徐椀当时是已失去,所以重要,他一怒之下溺毙公主,才有的她重生。他的因是她,他的果是失去一切,亡于前生。

现在重活一世了,他走到今天,依旧位高权重。

却又再一次陷入了怪圈,却不能轻举妄动。

难得他还分得出心来,让人来安抚她。

她相信他的本心并非如此,也不怪她总是轻易动摇,因为善变是特性,毕竟像郑尚宫表哥那样的人,已是极少了。

那些想劝着她干脆嫁人的人,自然不懂她。

一如洪福,也是不懂:“其实我不明白,如果小姐愿意的话,可早早定下亲事,早早成亲,到时候郡王府已经有了正妃,别人想来也有搪塞的借口不是?”

徐椀扬着脸笑:“洪福,你跟着他走南闯北这些年,可听说过那句话,怀璧其罪。我嫁过去又怎样,于他,不过了却一个心愿,于我不过多了一个安生的家。到时候该烦恼的,依旧烦恼,别人想来,我也挡不住,我在正妃的位子上,也难逃命数。即使没有安平公主,也有别人,难不成我还要等到那时新人进了门,再与别人去争宠?”

问题并不在她嫁不嫁,在于他的心,是否全在她身上。

洪福也是叹着气:“可是这样一来,主子他连个搪塞的理由都没有。”

徐椀眨眼:“那就没办法了,从今往后,我就只会往前走,不会回头了,他跟上来了,那位置一直没有人,或许还有个结果,不然,那就随缘。得了空你也告诉他,我为什么非他不嫁?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到此处,也是来了精神头了。

洪珠和洪福拿过衣裙,伺候她穿衣洗漱,一时间,恍惚回到了过去一样,徐椀还有些不大习惯,穿戴整齐,吃了点东西,这就往尚衣局来了。

外面冷,屋里又烘着衣料,有点热,在里面转了一圈,也是在窗口有风的地方坐了会儿,单手托腮,桌子上放着许多衣服式样图。

皇后和贵妃进宫之后,后宫用度又大了些。

太皇太后又不愿多花费银钱,办法只能下面的人来想,好在尚衣局不涉及太多,还能维持,徐椀坐了好一会儿,刘秀儿来塞了个手炉给她,说是宫外来人送布浆和染料了。

连忙起身,洪珠拿了斗篷给她,她披在身上。

外面抓了两个太监跟着,尚衣局带了刘秀儿和陈鱼,一行人往出走。

北门口,马车正在接受盘查,宫门开着,徐椀走在前面,脚下踩着雪路咯吱咯吱的,马车经过盘查赶进了宫门,侍卫队在旁盯着,几个人往下搬着东西。

远远看见徐椀,霍征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跳下了马车。

徐椀也是上前,让人搬了衣料和燃料布浆往回走,天寒地冻的,霍征身上光只穿着夹袄,为了御寒,头上戴了个帽子,飘着长长的细带,随着他的动作来回飘动。

北风呼啸,少年一下跳到她的面前来:“阿蛮,恭喜你啊,我今个一早知道了,你添了弟弟了呢。”

徐椀点头,双手拢在袖中:“嗯,你看过他了没有?不大好看。”

她站在车前,又被他拉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背风处站下了:“没有看到,孩子在夫人屋里,也没往出抱,就和你爹说上两句话,知道我要进宫送料了,嘱咐我千万告诉你,让你宽心,别胡思乱想。”

徐椀点着头,看他衣衫单薄,也是打量着他:“你怎么穿这么少?”

霍征搓着手,还上下跳着:“出门的时候也没细想,直接就来了。”

他呵着气,水珠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微微一颤动,眉眼上都是白霜。

比起他来,她可是穿得实诚得厚,怀里还揣着手炉。

都有点冻脚,徐椀跺脚,在雪上轻轻地踩:“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

少年靠了她的身边来,手也拢了袖子当中去,和她一样跺着脚:“怎么的呢,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她抿唇笑笑,想起那日顾青城来说的话了:“不是有人去找你,给你大好的前程光景,还许你皇商之路么?”

霍征回眸,一下明白过来。

他侧身站定,为她遮挡些风气:“是,的确是有人来找我,说要照拂照拂我,给我大好的前程光景,还许我皇商之路,让我去找他,真令人心动。”

徐椀仰脸,宫中能看见的天,四四方方的:“那你去了吗?”

霍征耸肩,一手拐在车边:“这么诱人的条件,这么好的事,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能不去吗?谁又能不去呢?那不是傻子吗?”

说的也是,徐椀捂着怀中的手炉,裹了裹身上的斗篷:“然后呢?你去了之后呢?”

霍征勾唇便笑。

他的确是去见顾青城了,彼时郡王府的匾额上还是将军府三个字,他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看见顾青城从车上走下,腰间还系着双玉和他送给徐椀的大香袋,特别扎眼。

然后他就走了。

想了下,霍征也是望天:“有时候,人不能太过贪婪,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不一定长寿,也不一定非要发达,但是金银足够生活就好,太多反而无用。如果因为那些东西,我把你弄丢了,怕是得不偿失,懊悔也来不及了。”

说的好像,她就是他的一样。

徐椀瞪他:“浑说什么!”

少年正经不过片刻,又是嬉皮笑脸起来:“怎么样,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特别感动?为了你,也算是放弃了我半生向往呢!”

没正经的下场就是连连被她踢了两脚,霍征躲也不躲,生生受了。

他耳边的头发上,都有白霜了。

背后就是风口,他始终没有动过。

他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的,他做事,也总是出人意料的,没想到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心中微动。

“其实,”徐椀别开了眼:“我倒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能够走上皇商之路。”

“为什么呢?”

少年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叹着气,后退一步:“我怕你到头来一场空,那不是更可惜?”

这话中有话,霍征听了也是浑不在意:“别说这话,那我肯定后悔。”

他搞怪还做着鬼脸,分明就是玩笑话,徐椀也被他逗笑。袖一动,怀里的手炉就拱到了他的面前:“拿着。”

少年笑,低头看着她,并未伸手:“干什么?看我冷心疼我了?那我这一趟可没白走…”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送了他一记白眼:“想的美,手炉是宫里的摆件,还能让你带走?看见旁边那些侍卫没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我让你帮我拿着。”

霍征哦了声,伸手接了手炉过去。

在她怀里捂着也没凉,暖暖的,他靠了车边,车上人卸完了货直叫着他,他回头应了声,冷不防再回头时候,徐椀已经翘起了脚。

她手里拿着斗篷,往后一抖,把他从车边拉了起来,这就将斗篷披了他的身上。

身高不够,这姑娘一直翘着脚。

给他把带子系上,她也低声叮嘱着他:“香料当中,再加味药,近日皇后和贵妃少不得要争一争,趁机改了方子,也好早点过渡到春衣上去。”

霍征低头看着她,把手炉还了她:“知道了。”

徐椀的腰间还挂着将军府的腰牌,他低头瞥见,也是站直了身体,拉着斗篷低头轻嗅着上面的香味。

“好香。”

她一巴掌将他手拍落,他偏又拉斗篷紧紧裹了身上,说了句好香。

再想上前,人两步上了车,光只剩了回眸一笑。

“我走啦!”

“…”

这个混物!

第118章 等不及了

已近年关, 宫里也得准备些新衣了。

太皇太后传了徐椀三四次, 这不, 又传了她来,衣式都定下来了, 得了空与她闲聊, 说起顾青城来了, 闲话特别多。

殿内也无旁人,赶上王皇后过来请安了, 一起说着话。

徐椀亲自挽着袖子, 给太皇太后调着香, 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也是对着王皇后笑吟吟地。

“你是没见过她这双巧手,调出来的香, 味道甜而不腻, 香而不油,我最是喜欢了。”

“太皇太后有福, ”王韵在旁陪笑:“早就听说徐尚宫会调香,得空也去我那块给我和皇上都调一调。”

徐椀忙是应了,指尖微动,指甲当中沾了的香料, 抖出来一些。

太皇太后见她神色专注, 冷不防又将话题转到了顾青城的身上来:“阿蛮呐,你那个义兄,也真是让本宫操心了。他近日被封为王, 下面不少人就惦记上了他的家室,我瞧着他也二十出头老大不小了,也想挑选个合适的给他说说,你说,他这一个人呢,是不是太孤僻了些?”

徐椀嗯了声,顺着她的话,臂力不动,指尖上还是那些香:“他性子就那样,这么多年也未变过,若能改一改,约莫这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王皇后掩口轻笑:“叫你这么一说,倒是郡王爷的不是了?可我们看着,可当真是仪表堂堂,位高权重,哪都好,就缺个贴己人了呢!”

徐椀笑笑,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在旁也是笑:“本宫也真是问他了,他只说有中意的姑娘了,就是人家还没及笄,你们听听,还没及笄,那得多大,他与人家相差七八岁的,可不像是真话。阿蛮你与他也是亲厚,可曾听说有这么个姑娘吗?”

李显偷偷说与她的话,还压在心底,王韵不由得瞥向徐椀了,她也是好奇,不过徐椀却浑不在意的,调好了香,亲自又点着了,推了香炉,转身过来擦手。

笑笑:“我也未曾听说。”

正说着话呢,殿外一声娇喝:“我让你们退下就退下!不许跟着本公主!”

安平公主提着裙摆,给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都撵了下去,她手里还拿着朵绢花,直奔着太皇太后就来了。

徐椀回头,安平一脸怒容,到了太皇太后面前,立即跪了下来:“母后,安平听说有人要把我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可有此事?”

女人脸色顿变,坐直了身体:“胡说什么,你还小,未到婚嫁之时。”

安平向来任性,手里的绢花随手插了发间,向前跪行了两步,急道:“父皇还在世时,曾允过我,等安平长大了,夫婿自己选,母后疼惜我,我想母后也定会知我心意的,是吧?”

殿内还有王韵和徐椀在,太皇太后目光如炬,顿时怒极:“安平退下!”

平时宠得无法无天了,这时候,安平怎么还会在意脸面问题,她甚至不等太皇太后让起来,自己拂了拂了裙摆上的灰尘,不紧不慢站了起来。

少女之姿,情也是烈:“退下就退下,但是话须得母后知道,谁也别费心我的婚事,安平此生非卫衡不嫁,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不能放了他!”

说着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真是颜面尽失,太皇太后顿时抚额:“这孩子,真是从小被她父皇娇惯坏了,你们听听,哪有半分姑娘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