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繁星点点,明月当中,在这秋时的星夜当中,月光柔柔照进门内。

顾青城身上还有淡淡的佳楠香味,霍征敏,感地闻到了,更是心中不快。少年侧立在旁,回眸,发现顾青城也看着他,扬眉。

时候不早了,宫里才定下了皇后人选,礼部的人还等着他,顾青城走过他的身边:“待你娘好些,她最疼你。”

诶诶诶?

他这是就要走了?

那他来干什么来了?

霍征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将军留步!”

前面的人果然顿足,顾青城却没有回头:“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考虑,如果想走皇商之路,明天一早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就是。”

霍征快步走上前去,张手拦住了他:“我不明白,将军所做这一切,不是为了阿蛮?你说不是,谁又能信…”

男人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一动,顾青城终于抬眸看着他了,却是轻笑出声:“为何要因阿蛮,她喜欢的人是我,将嫁的人也是我,这无需置疑。”

少年差点骂街,可他想再说什么,顾青城却是大步过来,撞过他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追着出去,侍卫队拥簇着,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霍征当然记得徐椀的眼泪,只气得他一脚踢在自家门上,咣当一声。

第109章 亲你了啊

回到宫中时, 戌时过了。

郑尚宫和徐椀住在一处, 正好一路, 匆匆脚步从北门走进,走过北书房, 绕过尚衣局, 到了这边偏殿才松了口气。空中月色撩人, 月光柔柔地铺在脚边,这个夜晚, 和平常的夜晚并无分别。

秋风徐徐, 徐椀跟在郑尚宫的身后, 走进偏殿。

郑尚宫先进去歇息, 她落后两步,摘下帽兜斗篷, 随手挂了一边。

先去洗手, 内殿便没什么动静了,按理说, 殿内应当还住着陈鱼和秦英,这个时间本不该睡的,怎地这么安静。洗了手,徐椀快步走进, 也是笑着叫了声姑姑。

“姑姑, 那两个都睡着了?”

“…”

无人回答,再往里走,却也站住了。

陈鱼和秦英侧立一旁, 郑尚宫斗篷还没脱去,跪在内殿当中,殿中两个小太监垂着眼帘,规规矩矩站在榻边,李显不知道已经在这坐了多久,此时脸色微沉,正是瞥着徐椀。

徐椀见这架势,连忙走了郑尚宫旁边,也跪下了:“给皇上请安。”

李显定定看着她,脸色不虞:“你去哪了?”

看她和郑尚宫这般打扮,当然也是瞒不住。

徐椀才要回话,李显已经挥手让陈鱼和秦英下去了,他身边那两个小太监也撵了出去,一时间身边也没有了别人,他站了起来,走了徐椀的面前,低眸看着她的发顶。

“出宫了?嗯?”

“嗯。”

郑尚宫瑟瑟发抖,伏身不起。

人一旦有了去处,有了向往,总是心有所惧,看见郑尚宫这般模样,徐椀更是懊恼不已。她没有隐瞒,抬起头来看着李显:“是我托了顾将军,出去准备香料,为迎皇后尚衣局做好万全准备。”

李显目光沉沉:“你可知道,郑尚宫离宫在即,倘若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她就走不了了。”

徐椀当然知道,连忙也伏身下去:“都是我的错,请皇上责罚,此事与姑姑无关,她只为香料,也是为了尚衣局…”

话未说完,啪地一声,李显手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下摔了地上来。

他随即蹲下,龙袍垂了她的眼前。

少年的鞋面上,偌大的珍珠就在眼底,徐椀瞧见了,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李显一把拉住了徐椀的手腕:“郑尚宫,今日之事,只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直接给人拉了起来,徐椀诶了一声,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这就跟了他的后面,出了偏殿,一张口被灌了一肚子的风。

李显脚步匆匆,后面跟着的两个太监也是直追着他。

他不叫人跟,直奔北书房,书房还亮着灯,直接给人拽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谁也没能进去。

北书房也不是第一次来,徐椀见李显脸色不好,心也是悬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李显撇下她,一直走了榻边,给自己摔了上去。

房梁上面,挂着八卦。

他目光浅浅,似在那八卦钱眼上面,心绪早不知道飘哪里去了:“你们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迎皇后了,谁想过我呢,皇后是谁你知道吗?”

这样的事情,她哪里知道。

徐椀走了近前来,只得安抚着他:“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不如顺势而为,皇后是谁也不重要,她进了宫门自然一心为你,包括她的父兄,你好生做你的皇帝,日后总有能顺心顺意的时候。”

李显嗤笑一声,起身坐了起来,他眸光微动,光看着她:“可是现在我很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看见你们高兴着,就有气,说说吧,你们出去干什么了?别拿我表叔搪塞我,若是问罪,我动不了你,郑尚宫还是可以责罚的。”

一听他要责罚郑尚宫,徐椀顿时急了。

也是二人太熟悉了,她快步走了他的身边,这就坐下了:“别呀,她好容易有个归处了,皇上就放过她吧,这宫里多她一个人不多,少她一个人不少的。”

李显瞥着她一脸急色的,更是说不能让郑尚宫走的,故意气她。

他夹在太皇太后和李昇之间,今日不得已定下了皇后皇妃,要同迎进宫,心里正呕着气,见她高高兴兴在宫外回来,提起迎皇后的事还挺开心,自然是十分恼怒。

徐椀见他脸色,这就把郑尚宫和她表哥的事与他说了,真是从头到脚讲了一遍:“你可没瞧见,我都要哭了,她表哥竟然还等着她呢,这么多年了,能有这么个人一直记挂着,谁说不是万幸呢!”

少年怔住,也坐直了,往前凑凑与她并肩:“你瞧见了?什么样的人?”

徐椀想了下:“瘦瘦高高的,说是在书院教书的,模样也端正,穿着一身青衣,说话时彬彬有礼的,看着人真是不错,郑尚宫可是好一顿哭呢!”

李显也叹了口气:“难得这么个有情人,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情种。”

徐椀也是唏嘘:“是啊,我都哭了!”

少年心思,也是突然活了起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勾唇笑了起来:“那按你这么说,郑尚宫是一定要放出宫的,我也当做回好事吧。”

徐椀自然是感恩戴德,双手合十,在他眼前对着他笑。

李显眼帘微颤,笑意也是加深许多:“能做到他这般的,的确不易,其实更多人都三妻四妾好不快活的,我身为天子,本不愿有后宫还得迎皇后皇妃,估计到了寻常官家…诶,比如说表叔,他家丁不旺,将来一定是要多娶几个的,不然怎对得起长公主。”

话题突然转到了顾青城的身上,徐椀笑意顿失:“他爱娶几个娶几个,这我可管不了。”

李显瞥着她的神色:“那是自然,你想管也管不了,表叔是什么人,将来封王或许回青城也说不定,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他既然顾着你舅舅对他的救命之恩,许了你正室之位,也差不了你的。”

这话是正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面,徐椀挂不住脸面,别开了脸去:“能不能不说他了?”

李显笑,来撞她的肩头:“好好好不说他了,那说什么,你想在宫里也不错,横竖我也会护着你,等郑尚宫走了之后,就落你在尚衣局,如何?”

这本来就是徐椀想要的,但是她此刻听在耳中却是高兴不起来了。

李显见目的已经达到,只怕说多了太显故意,也就站了起来:“行了,一肚子气这会也散了,你说的也没错,皇后迎进来也是个摆设,何苦因为她生气。”

徐椀跟着他往出走,听他话音,忍不住又来劝:“别呀,你相处相处,说不定喜欢呢,人姑娘家家的,离开父兄嫁了你身边来,你好歹也体谅体谅人家。”

李显见她啰嗦,回手一指头弹在她的脑门上。

她一手捂住,他才走到门前,已经有人来敲门了。

一开门,淑娴就在门前。

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李显垂眸看着她,等徐椀走了身边了,才是开口:“阿蛮,看见了吗?眼睛擦亮点,我都难走动,何况是你。”

他这话可真是警醒到她了,徐椀看向淑娴,了然。

就像是无声的秘密,她嗯了声,李显笑笑,领着两个小太监负手离去。

淑娴躬身,请徐椀上前:“大公子在等着你。”

徐椀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四下也无别人,她以为是淑娴通的气,问她:“是姑姑让人通知他的?其实没有必要,皇上无非是和我唠叨唠叨,不会为难我的。”

淑娴在前面提灯:“并非如此,大公子也才回来。”

那就是巧合了,徐椀低下了头。

二人走过北书房,又到北门处一个不住人的庭院,园中只一排厢房,屋里亮着灯,在外面就能看见顾青城的身影。他手里拿着本书,似乎在看书。

徐椀一直盯着他的侧影,走到门前,上前敲门。

淑娴守在门口,得了回应给她开门。

快步走了进去,顾青城坐在窗边,背对着她。

徐椀提着裙,更是加快了脚步。

走了他的面前了,他这才放下书,抬眼看着她,眉眼柔和。

看他脸色,也不知高等与他说了没有,徐椀坐了他的对面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又进宫来?我看你走得匆匆忙忙的,好像有急事的样子。”

顾青城也仔细看着她,才走过的时候可瞧见那个大香袋了:“没什么急事,你们走后,到霍征铺里坐了一坐。”

徐椀一手就在腰间的香袋上,两下解下来,这就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你去他那干什么?我去这一趟可没白去,还送了我个这东西,说是他亲手做的呢!”

她扬着脸,一脸笑意。

他也是笑:“给你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我要是给照拂照拂他,他能给我千百个。”

这是话中有话,徐椀脸色顿变:“什么意思?”

顾青城俩指在桌上敲了敲:“没什么意思,我问他要不要黄商之路,你猜是要这个,还是要那个?”

他故意模糊着说的,徐椀自然误会了去。

在她和黄商之路上选一个,霍征那样的人,能选什么。

难怪顾青城这般模样混不在意的,腾地站起来,徐椀一时气恼,香袋啪地摔了桌子上面:“这个混小子!也太不争气了!”

男人手型修长,俩指勾过了香袋来。

低头嗅着其中香味,勾起了唇:“亲手做的,不戴身上也可惜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当你送我的了。”

说着,低头挂了腰间。

徐椀的那点小把戏毫无用武之地,又气又羞,直跺着脚:“你还气我,你还气我!”

顾青城失笑,也站了起来。

两步到她面前,眼看着她气得两眼发红,两手一边捏住了她的一边脸,这就弯下腰来,更是笑弯了眼。

两边一扯,扯得她的脸都变形了:“不气你,你都快上天了!”

“泥…放…该…我…”

“不放。”

“放…”

“…”

她推了他的胳膊,见他还不放手,伸手也捏住了他脸,和他一般的,也是扬眉,狠狠往俩边一扯。

俊脸顿疼:“放手。”

徐椀瞪眼:“泥先放开我!”

他倾身,她以为他识破她故意拿香袋气他的把戏,是真恼了,是要狠手掐她了,吓得一闭眼。

也是忘了,她还掐着他的脸呢。

他气息渐近,她只觉唇边微痒,才一睁眼,他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唔…”

第110章 有花堪折

宫门紧闭, 自此新皇大婚, 尚衣局才安生下来。

皇后定的是太皇太后家的侄女王韵, 同时共迎一位皇妃,是兵部尚书之女邢果儿。因为先皇还未迎入太庙, 婚事从简, 宫里也和往常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

徐椀难得得了空,在尚衣局的院子里晒阳阳。

日头偏过来的时候, 她听见了喜乐, 深宫里墙高过眼, 坐了石阶上, 徐椀扬着脸,想着李显那个小皇帝。他虽然百般不愿, 千般不愿, 但还是迎娶了皇后和皇妃进来,可见即使是皇帝, 也不可能一切都顺着他的意的。

她抱着双膝,想了一会儿,就想开了。

人生总是这样,这样也好, 那样也罢, 说不定皇后可爱,皇妃娇俏,一进皇宫, 小皇帝就喜欢上呢。少年夫妻,这样的感情相互扶持,也是不错。

这么一想,就撇开了。

正是发着呆,刘秀儿匆匆走了来,这姑娘手里还拿着个锦袋,脚步很快,不等到她面前,就叫了她:“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郑尚宫要走了呢!”

徐椀笑,拍拍裙摆上的灰土站了起来:“走,看看去!”

刘秀儿等着她上前,与她并肩:“姑姑送了我个锦袋,尚衣局的姑娘们每人都有一个。”

郑尚宫从来都是这样,即使她要走了,也是良善。

出了尚衣局,陆陆续续已经有不少人从郑尚宫那回来了,徐椀徐步上前,她和郑尚宫的住所,还有十几个宫女,都是来送郑尚宫的。

人太多了,她没有上前。

刘秀儿站在她的身边,也是低喃着:“姑姑照顾了太多人,我们都舍不得她。”

这就是人心,徐椀在旁看着,也是深有感触。

又等了好半晌,人渐渐少了,她才上前。

郑尚宫此时已经换成了青裙,她乌发也都放下来了,还梳成了辫子,看见徐椀,也是对她招着手。徐椀走了她的面前,也是动容:“姑姑,你的好日子来了,以后咱们会再见的。”

郑尚宫轻点着头,拉过她坐了自己身边。

四目相对,都是笑,郑尚宫紧紧握了她的手:“阿蛮,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过表哥还在外面等着我,我不哭,我想笑,因为我人生圆满了。”

徐椀连连点头:“嗯,我真为姑姑高兴。”

她由衷的欣喜,都说人心易变,可也不易变,一生若得一人,如她爹这样,如郑尚宫的表哥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圆满了。

郑尚宫也拿了一个锦袋给她,坐了一起说着话,不知不觉日头就斜过来了。

黄昏之时,离宫的宫女们排成了一排,特意有人带着出去了。

这一次,许多人跟着过去送了,徐椀没有去。

她知道,宫外有人接她。

承泽宫那边倒是一时消停不了,徐椀在尚衣局可是美美睡了一觉,皇后一进宫,刑家女也直接封了妃,不过因为小皇帝还小,所以没有圆房。

大婚走了个过场,就这么过去了。

紧接着,皇后要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与新帝共迎先皇进太庙。

一时间宫里的气氛也压抑了起来,宫女们新老交替,尚衣局也分了来几个,没两日,太皇太后亲下了旨意,徐椀掌管尚衣局。

徐椀欣然接旨,她不知道这道旨意到底是从哪一边通过太皇太后发出来的,但是总归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在尚衣局熟悉了这么些天,做事也是井井有条,并无错乱。

皇后进宫之后,她便住了承泽宫。

徐椀也从未见过,断断续续又有两个月之久,宫里才算消停了。

先皇入了太庙,也入冬了。

一场大雪铺满大地,到处都是莹莹的白,朝中旧臣也逐渐替换起来,一晃也许久没有见过顾青城了。倒也不是多想他,徐椀日日在尚衣局忙着,偶尔想起他来,也随即撇开。

雪后,宫里到处都忙着打扫,尚衣局别无他事,徐椀也叫了人一起扫雪。几个小宫女玩心顿起,还堆起了雪人来,姑娘们到了一起,也是玩闹一片,叽叽喳喳地没个消停。

徐椀跟着闹了一阵,裙角都湿了。

她发髻也乱了些,耳边碎发都落下来了些,伸手扶了一扶,气喘吁吁地:“不闹了不闹了,我回去拾掇拾掇再来,头发都开了。”

说着提了裙角,往偏殿走。

此时殿内无人,她踩着雪,放慢了脚步。

脚下的雪一踩,咯吱咯吱地响,走两步,响一响。

站住了,背后还有雪声。

徐椀听着这脚步声,失笑:“是谁跟着我呢?”

话音才落,雪声就在背后响起,来人快步上前,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少年最近说话嗓音变得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他再故意捏着嗓子说话,更是怪声怪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