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征还拿了她的画像给他看,说徐凤白与他说了,等他功成名就,就将阿蛮许配给他。

此时青城已是弱冠之年,不以为然地笑笑。

霍征伴他十余年,真个相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时常看那少女画像,说好喜欢她,偷看过她,还说她时常笑,却不似真个开心,等他回京了,就娶她,给她建大宅院,让她日日欢喜。

可惜,没有后来。

霍征战死,顾青城重伤,捡回了半条命,脸上留疤。

时隔两年,再回京时,天子赐婚,他此生对娶妻并无执念,自然拒绝。

徐瑾瑜得了人怂恿差点将女儿送进宫去,徐凤白有意将侄女指与他,不曾想,徐妧死活不嫁,阴差阳错之余,徐椀竟要替嫁。

也是那时候,顾青城和徐凤白之间,达成了共识。

顾青城应了婚事,洞房花烛夜,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阿蛮。她小他七岁,本来不想碰她,但是她倒利落,看着他坦然得很,许是酒意冲昏了头脑,许是她肌肤太白,也许那红烛的火光,总之这便做了夫妻。

之后的每一天,都想疼她。

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喜欢看的书,她喜欢什么颜色的服饰,她喜欢笑,时常和丫鬟们一起能笑得眉眼弯弯。

郡王府偌大的宅院,她却从来不出来走动。

她最喜欢在窗前,躺在躺椅上面看书,日头一出来,照在她身上,都要担心是凉是热。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倒是想她喜欢他了,可她似乎连这个宅院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他。

徐凤白将女儿托付给他之后,也是一意孤行,才惹下祸事。

往事历历在目,在青城见到霍征的时候,顾青城还十分愕然,他差点忘了,早年为了刻意避开,根本没有去见。

没想到,却由着徐椀,又牵连了一起。

顾青城此生,只知进不知退,既成夫妻,怎能拱手。

坐正,连忙叫了车夫,往东宫去了。

万里晴空,浑身湿透的衣衫,都似乎被晒干了。

走过长长的宫墙,被清风一吹,冰冰的凉,徐椀手里攥着那块玉,脚步飞快,眼看着快到东宫门口了,身后马蹄声响起,离她是越发地近了。她一手扶着宫墙,回头,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面前。

窗帘挂着,顾青城脸色淡漠,光只瞥着她:“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衣衫不整这般模样。”

说话间,洪福已经从车上去了她的身边:“小姐先上车把衣裙换了,这样好生狼狈。”

徐椀被她一扶,只觉两腿发软。

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顾青城随即下车:“我下车就是,换了衣裙即刻带你进宫。”

也的确失态,见他退步,徐椀转身上车。

车上摆着一套新衣,洪福在旁拿了手巾给她擦脸,随手将挂着的窗帘解了下来。

车内有些闷,徐椀挑开一点缝隙,看见男人就站在车边,背对着她。

她放下窗帘,解开衣带。

这会已经冷静了许多,可这么多年始终不能介怀的事,如鲠在喉。

就连她的音调,冷漠起来也像他了:“为什么不救我?问你怎么不说?”

他就在车窗外面:“我说了,你就信?”

徐椀里外都脱了,洪福拿了里衣过来,伸手穿上:“你说了,我就信。”

说着,又掀了窗帘,看见他背影依旧。

顾青城又是后退一步,紧贴了车窗前:“并没有多想,她在上面,随手救的,总不能让她去死,公主死在郡王府,难逃罪责。”

在那样的情况下,徐家都在大牢里,只怕无暇分,身。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徐椀穿戴整齐,依旧看着他:“那我呢?我在下面,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没关系,对吧?”

顾青城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徐椀伸手挂起窗帘了,任洪福梳理着头发:“所以,我已经死在那里了,今生今世,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那样死第二次。”

他赫然转身,一手就扶在车窗上面,紧紧钳住:“没有那样的事,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不等他说完,徐椀已经笑了起来:“对,是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那样的事。”

钳得更紧,男人双目赤红:“我没想过会这样!”

她扬着脸,眼底还有笑意,一脸讽意:“想没想过,也都这样了。”

他眼底更红,看见徐椀起身下车,更是伸手来扶,她站在车上,低头看着他,前尘往事都浮上了心头。

四目相对,徐椀甚至还笑了:“我也想过,如果有机会,定然要扯着你问问你,为什么不救我,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顾青城,别骗自己了。”

她歪着头,眨眼:“你我从未见过,成亲不过月余,哪来的情真意切?不过是无情罢了,还有心思衡量利弊,说到底,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别骗自己了,你也不是什么非我不娶,我也不会非君不嫁,何必呢!”

他也是目光灼灼:“阿蛮…”

嗓音嘶哑,倒像是她欺负人了,徐椀笑笑,下车:“别,好像我负心了似的,说到底也要谢你,尽管不愿,还是送我来了东宫,我为何来东宫,你也心知肚明,所以,以后不要再见了,如此这般,慢慢我就忘了那溺水滋味,全当抵消了。”

说着对着他福了一福,转身就走。

洪福才待要跟上,徐椀侧身,却也是瞥了她一眼:“你还是待在你主子身边吧,半路来的,怕也是养不熟。”

虽然看在洪珠面上没有挑明,但也是知道了,才这样待她。

洪福脸通红,臊得很:“小姐…”

徐椀拿了玉在手心里,也不回头,直走了东宫门口。

因着李显早有交代,也无人阻拦。

顾青城站在车边,溺水二字犹如重锤捶在心口,已是失言。洪福回身忙是跪下,他摆了摆手,只说罢了,这就上了车,侍卫队离了老远,这会高等瞧着车动,赶紧过来了。

“主子,去哪?”

“…”

“主子?”

修长的指节在窗帘上一挑,凤目微扬,顾青城侧颜冷漠。

沉吟片刻,才是说道:“走吧,去见见故友。”

高等迟疑:“那徐小姐这…”

马车调转车头,窗帘已经啪地落了下来:“依她。”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请了救兵来,今天晚上到的,有人专门陪小公主,我来码字了。

第64章 渐行渐远

特地和李显说了,待爹娘婚事过后,再入宫伴其左右。

李显自然愿意,恨不得让她这就搬过去,好生生给人送了回来,再回徐家,已是热闹起来。徐回的婚事,只一纸婚书,一切从简,并未惊动旁人,为着她腹中孩子着想,也只走了个仪式,悄悄地办了。

赵澜之接了徐回去新宅,又来接徐椀。

洪珠收拾了些东西,徐家其实也没她什么,只是放心不下徐妧的婚事,东西都送了车上去,徐椀到前院来探望表姐。

徐妧已经养了些时日,整个人都圆润了一些。

没事的时候,她就做一些女红,窗边放着的铁树新芽已经长出小叶子来了,走过的时候,徐椀多看了一眼,福袋下面,叶片小小一只,还不能看出是什么树叶。

那天跟霍征要了一盆,送了表姐。

表姐高兴得不得了,对着祈了愿,就放了窗口。

见她目光,徐妧在榻上轻笑,她手下动作不停,光是瞥着这小表妹,一脸笑意:“看什么,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估计能看出是什么叶子了。”

徐椀也笑,大步走了她身边坐下。

洪珠在院子里和抱琴一起说着话,在屋里能听见她们说着什么汤什么水的,屋里只她们两个,徐椀故意诧异着:“不是说铁树吗?你还许了愿的。”

徐妧结线,把手里的香袋塞了她的手里:“要是别人我还看不出,你那小脸一想什么猜也知道,庙上那些都是糊弄人的玩意,祈愿也是真祈了,你说它不灵吧,也不能算。我娘说给我看了门好亲事,我听说了,挺好的。”

这可是没听说,徐椀忙是挨紧了她:“谁呀,谁家?”

徐妧低下了头,直撞着她肩膀:“说是高家,从前和我爹一起做过编修的,他们家这几年虽然也没落了,但是身家还在。”

高家,哪个高家?

徐椀仔细想了下,实在没有印象:“合了八字了没有?舅母已经答应婚事了吗?”

徐妧点头:“已经应了,表哥昨天来了,听说了婚事来我面前又哭了一通,说是自己无能,我一想他又有什么错呢,我又有什么错呢,都不是错,他到今日也不敢在他娘面前说个不字,舅母无外乎就是和我娘置这口气,看谁先低头。我娘没错什么,舅母也没错什么,我就是对表哥太失望了些,但是就这么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真是恐慌。”

怎么能不恐慌,徐椀拿了香袋,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的:“知道名姓么,我帮你打听一下人品。”

徐妧伸手扳过她的脸,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姐妹两个坐了一处,徐椀暗自记下了,直安慰着她。

搬进新宅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家距离不远,再见面也很容易,分开也没什么,又坐一起说了会话,徐椀才走出来。

洪珠一直在外面等着她,徐椀又带了她去给舅舅,舅母辞别。

赵澜之可等了好一会儿了,接了她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才回,他买了些干果,和香草,说是防止蚊虫的,生怕徐回睡不好。

马车就停在徐家门前,徐椀先一步下车。

她爹亲自拿了香草让她提着干果,生怕窜了味道。

走进大门,洪运卸下了马,赵澜之脚步飞快:“出了半天了,也不知道你娘睡醒了没有,她这个人吧,就是离不开我,快些走,回去给她扇扇风也好。”

徐椀被落下很远,无语地看着他背影。

洪珠碎步跟着她,也是奇怪:“这可真是,竟说反话呢!”

徐椀也是失笑,都加快了脚步,新宅院挨着将军府,不能不说顾青城还是费了心的,住进来也只是不想扫爹娘的兴,至于别的,她只能选择无视。

走进后院,不等到了近前,就听见花桂的笑声。

窗开着,门也开着,赵澜之快步走上石阶,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徐椀跟着他身后,听着她娘屋里有动静,也是加快了脚步。

洪珠快走几步,帮她掀车门帘,徐椀拿着干果,一脸笑意。

这笑意只维持了片刻,进了门,她就笑不出来了。

赵澜之才回来去洗手了,她娘就坐在桌边,地上摆了很多东西,霍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旁边,此时他正拿了一副丹青,给她娘看。

地上摆着许多玩具小玩意,桌子上放着布老虎和两双小鞋子。

少年一脸笑意,对着画点头:“看,萨娘庙上的菩萨,我给请了家里来,定然能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安顺然。”

徐回也是笑:“你有心了。”

霍征把画放在桌子上面,又扬起了脸来:“也当是我替我娘送了贺礼,今个搬了新家,巧是与我那宅院不远,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人告诉我,我帮夫人置办,市井杂乱,我也认识几个人,采办还是有些心得的。”

徐回自然点头,看见徐椀回来了,连忙招呼她过来了。

霍征这像才看见她似地,对着她拱手:“小姐回来了,以后小姐有什么事,叫人去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这么大的礼可受不起,徐椀走过来,回礼:“多谢。”

徐回见了她连忙招手:“阿蛮快过来看看,霍征这孩子可是有心了,你们说他一个人来了京里,也不找我,才月余就置办了宅院,也是厉害。”

他能说会道,机灵的模样和赵澜之少年时有些相像。

又会揣摩徐回的心思,来了就哄得她眉开眼笑,送了她一些小孩子的东西,都是寻常东西,拿出来一讲,都让人觉得特别有心了。

徐回拿了桌子上的小鞋子,直让徐椀看:“阿蛮快看看,这两双,你喜欢哪一双?”

一双是双飞燕,一双是小老虎。

从鞋面上都能看出是特意准备了男娃和女娃的,知道他嘴皮子厉害,徐椀也只是轻轻笑过,上前假意细看。

当着徐回的面,霍征规矩得很:“小姐看看,人都说猜也猜得准呢!”

之前他已经猜过了,说是儿子,徐回显然很高兴,看着女儿也是未尽兴,让她也猜一猜,猜什么,还不足四个月。

不过,何必因这样的人,讨爹娘不快。

徐椀想了下,还是拿起了那双小老虎的鞋子:“我觉得也是弟弟,我是女儿家,再有个弟弟也算圆满。”

干果也放了桌子上面,她也不看少年,只让花桂帮着收着,说自己累,转身就出来了。

外面日光正好,时间也还早,得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的闺房在一旁的小院子里,院子后面是高墙,再往西一片竹林也不知道连着哪里,当初也是喜静,徐椀才选的这一间。

带来的东西不多,洪珠收拾着床铺,徐椀才走过去要拿衣裙,小猫儿在包袱当中探出了头,白白的一团,因为实在是小,所以胆子也小,来回在桌边打着转转,并不敢下去。

听见喵的一声,徐椀回头:“它怎么在这里?”

洪珠铺了床褥,回头来抱猫儿,低着头不敢看她:“我知道小姐对洪福有芥蒂,别的也就罢了,小白死了以后,我也很想它,其实我很喜欢小猫的,小姐不想养,那我来养就是,只求小姐别把它送走。”

其实出门的时候,她说了,这只猫让洪珠安排人给顾青城送回去。

洪珠不舍得,又抱了来。

徐椀伸手,终究是叹了口气:“给我。”

洪珠见她脸色不好,忙是将小猫儿抱紧了:“小姐,求你了。”

看见这只猫儿,就像看见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徐椀叹了口气,脸色更是厉了三分:“给我!”

洪珠不敢再留,只得送了她手上。

柔软的一小团入了怀,徐椀抱着它这就往出走。

早在来这宅院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后院有一小门通着。

也不叫洪珠跟着,直接避开别人从小门走了进去,将军府的后院她可从未来过,一进来有点不分方向。

也幸好院子里没有什么人,站这边看见一个丫鬟掀帘子出来了。

有心把猫儿放下,想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到了门前,屋里就有洪福的声音,她犹豫着走上石阶,能听见里面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婉轻柔,问着洪福,说顾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就是前世,也从来没有什么女人被放进郡王府,今生到底是不一样了啊,她轻手轻脚地走了门前,伸手掀开门帘,把猫儿放了进去。

猫儿向来恋人,进了门里,还回头看着她:“喵~”

她蹲在门口,一手撑着门帘,一手摆着撵着猫儿,轻声呵斥着它:“去去去~”

屋里女人的轻笑声又传了出来,洪福直在她面前说着话:“小姐稍等片刻,主子这就回来了,已经着人去找了。”

徐椀还摆着手:“快进去呀!”

这门口的猫儿就像是粘着她似的,非但不进去还跳了出来,就在她脚边直转着。她无奈只得一手拎了它,再次放进门槛里。

它回头看着她,歪着个小脑袋。

徐椀叹了口气,在它背上拍了一下。

猫儿又喵了一声,听着屋里不知谁说了声哪里来的猫儿,徐椀赶紧起身。

猛然站起,她才要冲下石阶,冷不防撞进那双凤目里,站住了。

顾青城目光浅浅,也不知道在她背后站了多久了。

她轻咳了一声,站在石阶上面,才勉强能和他一平:“你的猫,送还与你。”

他只盯着她的眼:“那是你的猫。”

徐椀脸色更冷:“小白已经死了,任何猫也不能取代,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以随便替代,你怕是不明白。”

说着提着裙摆,这就往下。

下了石阶,自然比他矮了许多,走过他的身边,目光也是冷冷一瞥,这就走过了他的身边。擦肩,顾青城回眸:“高行至,这个人我记得。”

徐椀顿足,背后人慢行两步到了她身后。

他微低了下头,声音也低:“天黑之后,就在小门那里,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瞒你们说,我在电脑前坐了一天,雄心万丈,结果…

先更了这章,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定要双,至少双。

不然我要微博直播吃翔!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