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皇后想要见依依。”停顿了半晌,管隽筠沉静的脸上带着一丝怅惘:“我推了好几次都辞不掉,看样子那次説的话是要当真了。不论我們怎么去回避,恐怕都是回避不掉的。”
这一直都是他們夫妻最不愿做的事情,只是隐隐存着一丝希翼。只是盼着皇帝皇后会看上别人家的女孩子,就此作罢。让依依日后能够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不要夫家多么出息,只要有个真心疼她的男人,来呵护疼爱她一生。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恐怕都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没有人可以抗拒帝后的旨意,説是当朝宰相大权在握。皇帝面前,就是再大的本事也是空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还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小姐,这事儿倒是不好説。”仙儿对上她的眼睛:“皇后此时要见小小姐,其实也説不定就是为了这件事。毕竟皇太子是皇后生的,就好像小姐一心盼着两个小公子和小小姐出息一样,皇后也是这般想的。小姐知道,在宫里皇后跟贵妃虽是亲姐妹,可是这可不是寻常人家那样子,皇后有太子跟公主,贵妃也有皇子和公主。难道贵妃就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管隽筠不是没想到这些,只是涉及到自己儿女身上,就不愿再往深处盘算,唯恐自己想的多了,会对孩子日后不利。尤其是女儿还在襁褓之间,过早的涉入到宫闱权力中去,太不智了。
“你想得到是比我还要多。”嘴上如是説,也不愿再让人知道自己心里的念头,这件事甚至连男人都没有透露一个字。他心烦的事情还不够多?知道了这个只怕会让他更心烦,説不定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看看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你好好养着,这些时候可不许到处乱走。我今儿要回相府去,依依也被抱了过去。跟你説的事情,权当做咱們闲谈。有些事情还不能下定论,尤其是这种牵涉了太多人在里面的事情,别説是你我,就是那真正要当家做主的人,恐怕也是由不得自身。”
“小姐説得何尝不是。”仙儿点点头,説着就要起身送她。
“行了,别讲这些劳什子的规矩礼数,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你要是这样子,等会劳动坏了你,荣立回来看得心疼。説不定还要背地里抱怨我两句,那可就是麻烦大了。”
到了相府门口,看到的还是那副车水马龙的样子。在马车内微微叹了口气:“进去,顺便看看丞相回来没有。”
“是。”车外的人答应了一声,径自从西角门进去。
“娘。”看到母亲回来,稚儿跟晖儿两个扔下手里的东西,从后面跑过来团团围住:“娘,您都没説今儿会过来。我們还以为今晚又是我們两个吃饭呢。”
“爹不是在家的,怎么又是你們两个一处吃饭?”两个儿子身上满是尘土,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后头玩得刚刚罢手:“怎么今儿这么早就下学了?”
“先生教完了生书,描红和大字也写完了。”这些事对于兄弟两个实在不是大事,每天念完书就能全部做完。孩子的爹有次不无感叹,説是这些事情别人家孩子难于登天,不过自家还真是小菜一碟。
“依依睡了么?”在花园里坐下,如意带着小丫鬟捧了几样新做好的点心和稚儿他們喜欢的玫瑰露放在桌上。
“是,刚刚嬷嬷带着小小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睡下了。”如意伺候她换了件衣裳:“丞相已经回府了,奴婢已经叫人预备了晚饭。”
“等丞相忙完再传。”看着儿子津津有味吃着零食,嬷嬷抱着女儿到了一边:“来,给我抱抱。你們都下去,有事再过来。”
“是。”如意带着诸多的嬷嬷和丫鬟退了下去,女儿在襁褓中睡得很香甜。凝视着女儿的睡颜,想起方才在仙儿那边説的话,命运的种种残酷涌上心头。
前些时候进宫谒见皇后,就听见有人説她姐妹间不甚和睦的事情。张薇自从生了儿子以后,身份就越发尊贵起来。除了在皇帝跟太后跟前以外,见了谁都是一副俨然后宫之主的派头。所以皇后那天才会説,若是这会子死了那可就是遂了愿了。
人人都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是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都是真的,那么多人説皇后贤惠,跟贵妃两人在皇帝跟前就是如今的娥皇女英。好像是皇帝坐享了齐人之福,只是要是有人去问问皇后的心里话,恐怕让这些人真是不知道孰是孰非了?
一下又想到仙儿説的事情,有件事就连仙儿都不能説。就因为起初多长了个心眼,不放心即使送到庵堂也不见得是件省心的事情,所以在仙儿时时提防的情形下,还是让另外的人同样住到庵堂附近,看看到底会闹出什么新闻来,没想到还真是应验了。
那个人仿佛是不散的阴魂,只要是有机可乘她就一定会钻进来。真的只是不认命不服输么?难道非要自己最后痛下杀手才放心?之所有到今日不原谅,却也不愿把一个死字从自己嘴里説出来,不是因为她跟自己还有什么香火姊妹之情,只是想给自己的儿女积点福泽,毕竟是一条性命。如果真依着自己的本性,她死上一万次也未必能够赎回自己的罪孽。
“还不放手?”诸葛宸一路过来,就看着她抱着女儿不松手。微微有些怔忡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呀。”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脸还是把女儿抱得紧紧的:“来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吓死我了。”嗔笑着,下意识看看手里的女儿:“依依睡得真好。”
“我走过来好久,你就一直这么愣愣的。”接过女儿亲了亲:“几天不见,就觉得女儿长大了不少。”
看看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方才还説你一直这么忙着,就让两个小家伙吃了点点心。一定要等你过来再传饭,估计也该饿了。”
“难怪没看到那两个小家伙闹腾,平时都要到书房去找我的。”诸葛宸在她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怎么想着今儿过来,我想着这两天要是哪天闲了,干脆过去住两天的。”
“仙儿不是有喜了,我去看看她干脆就过来了。”接过丫鬟手里的茶,吹凉后送到男人手里:“皇后让人到家里去传旨,説是要看看依依。我还想着要不要去呢。”
第六卷新生第十八章躲不开
本来还是霁和的脸色顿时阴暗下来,复又在女儿脸上蹭了两下。本来睡得很安稳的女儿,不耐烦地扭动了两下。小鼻子皱了皱,睁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人。
“哦,依依。”刚要发火,看到这情形当下就笑起来:“依依,给爹笑一个。”
“她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话。”还是接过了女儿,是谁说男人不会抱孩子的。这个男人抱孩子就很有样儿,是不是以前把稚儿跟晖儿两个抱得多了,所以抱起女儿毫不费力。
女儿眨巴眨巴眼睛,很配合地打了个呵欠,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吚吚呜呜叫个不停,好像是听懂了父母的话。
“好好的进宫做什么?”诸葛宸抿了口茶:“还有更可笑的,这是我听说的。你先别急,只是听说。”
“我知道是什么了。皇后不是急着要见依依,恐怕就是贵妃要为了她的大公主来见见我们家稚儿或是晖儿了。”没好气地把女儿抱起来,轻轻拍哄着。
“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的?”诸葛宸瞪大了眼睛:“我都只是听来的笑话,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去了?”
“猜也猜到了,皇后要看依依的话,只怕下一个要看的就是贵妃。她的大公主也小不了多少。”真是有意思的很,难道自己生的就是好的?居然让皇帝的长女和长子都有心来攀这个亲戚,尤其是张薇生的大公主,就不怕自己日后是个恶婆婆,折磨了她的女儿。凭她公主不公主,进了门就要做好媳妇。
诸葛宸慢悠悠抿着茶:“你这是想好了,还是真打算去攀扯这门亲戚。以前不是总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自然也不想做什么太子妃甚至是将来的皇后,这下好。只要是去了,一定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皇帝正在酝酿着要自己这个丞相做太子太傅,太子太傅兼做太子的岳父,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最叫人捉摸不透的,是皇后暧昧不明的态度:照理说,管锁昀杖责了张继保,这笔账就算不算到管锁昀身上,也会算到女人身上。但是皇后只字未提,居然还说要热衷于看顾面前这个襁褓中的宝贝,难道真是要自己做擎天保驾的人?
“做什么不想好,要是一个驸马一个太子妃,我还怕将来有人敢跟我们家过不去?”有点赌气,同样是想不通,但是作为母亲想得事情甚至更多。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该跟你提这些事情。”诸葛宸赶紧住嘴不说,要是继续说下去恐怕一晚上都别想好过。
“娘。”兄弟两个想好了似的,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诸葛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两个儿子来得正是时候,要是他们不来,不知道等下要怎样收场。
“你们做什么去了?”只要不是做了很叫人无法容忍的事情,管隽筠是不会说儿子任何不对。可是两个小家伙脸上流出的汗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道黑痕,这就很值得深究了。
晖儿趴在娘手边看着襁褓中的妹妹,稚儿伸出手指逗弄着妹妹的小脸:“去看我的白松鼠了,它已经下崽了。”
“你去弄了松鼠,来摸妹妹的脸?”管隽筠打量着儿子黑漆漆的小手:“这是你妹妹,不是你养的松鼠和狐狸。”
“我知道啊,小松鼠是白松鼠生的,妹妹是娘生的。”稚儿振振有辞。
“诸葛梓岐”连名带姓地叫儿子还是第一次,管隽筠瞥了眼一旁喝茶的男人:“你也是娘生的啊”
“我知道啊。”稚儿不习惯被娘叫自己的大名,好像是在叫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晖儿也是娘生的,我们是一母同胞。”
“行了,我不跟你掰扯。”被儿子胡搅蛮缠弄得一肚子气,加上方才没说完的话,只是因为说过永远都不让孩子看到自己生气的样子,摆摆手:“吩咐摆饭。”
一大两小三个男人在那里有滋有味的吃饭,怀里的宝贝也饿坏,只好转到屏风后面去喂奶。稚儿没吃过亲娘奶,所以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上次非要趴在旁边看着,被做爹的呵斥了回去,晖儿对这件事记忆也不深刻了,大有跟妹妹分一杯羹的样子,这比稚儿更坏。所以那个做爹的,每次都要做娘的人避开孩子哺乳,真不知道喂孩子吃奶是碍着谁了。
依依终于吃饱了,掩好衣襟才从屏风后出来。两个儿子却是见怪不怪地样子:“娘,妹妹吃饱了?”
“嗯。”点点头,在一边坐下。如意端来一碗黄豆猪脚汤,这是专门为了她哺乳准备的东西。虽然有些腻味,为了孩子能够吃好,只好捏着鼻子往下灌。
“娘,妹妹什么时候会跟我们一起吃饭?”稚儿不喜欢吃青菜,每次都是做娘的将时鲜放到他碗里,推辞不过只好吃下去。
“等她会说话的时候,就行了。”诸葛宸转手给管隽筠夹了一块鱼肉:“你们两个这两天的窗课本子,是不是要给爹看看了?”
“嗯。”稚儿一点都不害怕父亲看他的窗课,晖儿也一样。好像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害怕,因为两人写的字,还有那些简单的对子对于他们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爹娘,我们吃饱了。”漱过口,兄弟两个跳下来要去看妹妹:“我们去看依依。”说完,飞也似地没了影子。
管隽筠始终有些食不知味,几乎是强迫自己吃完了半碗红稻米粥。那些事没有哪一件不叫人操心,很想跟男人说清楚,算了,答应皇帝皇后好了。依依的将来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很多事情一定要到最后才能看到结果。
再说幸亏皇太子是皇后所生,这也算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结局的一种。好像是张薇想要把自己的大公主跟稚儿撮合在一起,这件事就是绝不可行。不止是因为那位大公主比稚儿大些,还有最要紧的就是张薇比不上她姐姐的为人,虽然这一刻是得了皇帝的宠爱,也有了个皇子防身,可是皇后会放任自己儿子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也一样,这就是深宫里乃至于整个京城的生存法则,要想自己稳稳当当活着,亲情有时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男人是不会答应的。好像是自己这个做娘的太过功利,才会想着要把女儿送到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可是有没有人替自己想过,真的要把女儿送去的话,没有人会比自己这个做娘的更心疼。
深宫的苦楚自己还不知道?看多了皇宫里的生存法则,深深知道就算是做到了六宫之主的皇后,最后的还是守着一盏青灯到了天明。所有人都会说你是天底下最风光的女人,但是这个风光背后,是打落了牙齿活血吞。
暂时答应皇后,甚至是答应皇帝。虚以委蛇,见到依依并不等于他们就会看中依依,也不是说女儿从这以后就真是注定就是皇家的媳妇,未来的太子妃。
实在是因为这个时候要是不答应了皇后,恐怕过不了多久那位张贵妃,就会要把这里所有人都生吞活剥了。
“这一晚上你都在想什么?”诸葛宸看着神游天外的女人:“是我说错了话,你就这样耷拉着脸一下午,难道我不是为了咱们家好?”
“我不是说这个,倒不如咱们先让皇后见见依依?”沉默很久,这件事只能是跟男人商量。他是女儿的爹,是自己的主心骨。就算是说了自己太过功利,想得太多最后也会给自己拿出最好的法子来。
“好。”出乎人意料,诸葛宸不再是下午那副神态,看着手里的邸报缓缓点头:“以后咱们跟皇后还有皇太子拴在一个绳子上的蚂蚱,死生都在一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句话也是隐藏在管隽筠心底,不敢拿出来说的话。如果将来张薇之子夺得储君,那么自己跟男人都是到了万劫不复之地,可是若不答应皇后,恐怕借着张继保的因头,就够瞧了。张薇想要借助她的大公主跟稚儿结亲,就是告诉自己她也会有赢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谁会笑到最后,以前不让人看透自己,就把自己藏起来,躲得远远的。如今这么一大家子人,往哪儿躲?以前不用出面,自然有哥哥们出头料理,如今自己是整个管家在外冒头的人,容不得有丝毫后退的心思。
就因为这么多的顾虑,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跟皇后一条路,那就是只有贵妃了。这比现在更难。”
“嗯。”诸葛宸点头:“我夫人想得挺清楚的,比我顾虑的多。”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子?”挑起一侧眉毛看着男人,因为两人始终神色不对,乳娘和嬷嬷们早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就连小依依都被抱走了。
两人坐在小书房里,诸葛宸要紧不慢看着手里的邸报。两人说得这些事情,就像是寻常人家说的那些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家务事,一点都不像是关系到上百号人的生死那样郑重其事。
第六卷新生第十九章进宫
诸葛宸明显对这件事不感冒,一个太子太傅都有数不清的麻烦,要是再说将来预备做皇太子的岳父,跟皇帝做亲家,什么椒房贵戚都是废话。还没有活腻到那程度,但是女人想的事情不能说她想得多了。
她的顾虑是很真实的,因为自己很多时候想的都是将来如何如何,而她想的却是这么多人日后要怎样才能平安无事。以前就说过,不论她想做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两个人走下去,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明儿要进宫?”诸葛宸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等见了皇后,见机行事好了。在任何事情没有到来之前,不要弄得自己草木皆兵。凡事有我,哪怕你弄得什么都无法收拾也不打紧。大不了再跟上次一样,咱们两个跪在皇帝皇太后跟前请罪,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也还有一死。”
“说得轻巧。”嘴上不肯认输,软肋很容易被他抓住。他也知道有时候是杞人忧天,但是心里却在这一刻软了下来:“这家里这么多人,三个孩子少了哪一个能安心?”
“所以,我们就只有见招拆招。来什么做什么,已经好似没有回头路可走,那就迎着走上去好了。说不定最后的结局是我们想不到的好,你说过的如果结局不好,就是没到最后的时候。”诸葛宸把她环在怀里:“我知道你心烦,不过皇帝说这话也不是一次两次。打从怀着晖儿开始,就在说要是个女儿的话,是要立为太子妃的。说别的话固然是假话,但这话是真的。”
“为什么,你就这么确定?”管隽筠挑起一侧眉毛,看着万分笃定的男人:“你心里默定了这件事?我想着答应他不过是权宜之计,谁都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说这话你别恼。”诸葛宸把玩着她的手指,一点点骨节捏着:“你不能做他的皇后,让你的女儿做他的儿媳妇,也算聊胜于无了。”
“胡说什么呢”管隽筠捶了他一下,拳头被男人握住:“我可没说假话,不信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档子事儿。”
管隽筠这才不说话,低着头把脸埋在他肩上。诸葛宸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髻:“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皇后说这话或者还有要咱们,尤其是我保全他们张家的意思。可是皇帝对这件事的默许,就证明不论到什么时候,皇太子储君之位必然是稳如泰山的。真要是默定了依依,就万无更改。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怎么办?”这一下女人不再嘴硬,而是心甘情愿听凭他的意见。女人有时候逞强是难免的,最后不逞强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愿意扛下所有的担子,所有事情交给他万无一失。
“方才不是说了,见招拆招。”诸葛宸把她抱起来,放到一边的榻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连这个没有半分好处的丞相都做了,还在乎做什么太子太傅甚至是皇帝的亲家,未来的国丈大人?是不是啊,我的娘子?”
管隽筠叹了口气,看样子今晚是不用回房去睡了。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小书房里放了一套跟卧房里面一模一样的被褥,对别人说是夜里忙得晚了就在这儿睡一夜。可是对着女人的时候,油然而生的暧昧说明那不过是个幌子,内里的涵义只有两个人最清楚。
丞相夫人带着刚出生的小女儿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消息不胫而走,很久都没见过丞相夫人的宫女,将丞相夫人可能经过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有人说丞相家的小姐,别看小,其实就是将来的太子妃。
“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千岁。”不论外人看到了什么,或者沿路被多少人看着。管隽筠还是穿着尊贵的命妇朝服,手里紧紧抱着女儿到了昭阳宫。
“起来起来。”张莲微笑着:“好些时候不见了,这跟没生的时候都没什么不同。”转过脸看向身边的宫女:“给夫人看座,我跟夫人自在说会儿话。没有吩咐不用过来。”
“是。”香儿答应后,带着宫女太监退出了寝殿。
“我看看,这就是依依?”张莲已经急不可耐地要看看在母亲怀中的依依,甚至不顾皇后之尊起身过来,笨拙地接过襁褓,在怀里僵硬的抱着。
看这样子,管隽筠有些担心。皇后都不像是做了娘的人,生了一儿一女连孩子都不会抱。这也难怪,皇后和妃嫔生了皇子公主,都不能养在身边。要是说皇后会抱孩子的话,或许还是一件新奇事儿。
看皇后抱孩子的样子,有些担心会把孩子摔了。又不好说出来,只好提着心看着皇后。
“这孩子生得真好,瞧着小模样将来必然是个美人儿。”张莲还算是知道自己不会抱孩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依依交还给了管隽筠。
“皇后夸奖,哪里比得上皇后的二公主好看。”在她眼里,是没有一个孩子可以比得上所生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说这样的话太过违心却又不得不说。
“听说你是自己在哺乳?”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所有命妇跟皇宫中的女人都大惊失色,怎么会有贵妇自己哺乳的。上次可以说是因为在塞外,一切偶是没有办法。如今回到京城里,还要自己哺乳,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是。”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哺乳而已。看看自己的孩子都那么亲近自己,就算是自己哺乳也不算什么。况且自己哺乳,用太医的话说,反倒是更利于身体复原。怀孕的时候,一直都说自己身体虚弱,没想到分娩以后反倒是好得很快。都没吃什么药,就比先时好多了。
“这个,自己哺乳对身子好?”张莲有些疑惑,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儿子是自己终身的依靠,女儿虽然常常得见却也不亲,至多因为是皇后之尊,能够多见见自己的儿女罢了。
“还好,太医说臣妾的身子反倒是比怀着依依的时候好多了,脉息也算平稳。”管隽筠微微一笑,一低头正好看到女儿睁开了眼睛看着周遭,遂将孩子抱起来:“再说依依每天都在臣妾身边,看到她就觉得安心。”
张莲笑起来:“前次不是跟你说过,有了女儿可是要跟我做亲家的。这回可是允准了?”
皇后第一次说这种话,管隽筠微微一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不知道依依有没有这个福分。皇太子是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依依不过是个小丫头,人小福薄恐怕受不起。”
“谁说的,怎么会受不起。”张莲亲手褪下手腕上那只犹如一汪春水的翡翠玉镯放到管隽筠面前:“咱们可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止是我跟你,先帝跟二叔,我爹跟二伯,哪一件事能够摆脱得了?你要是不收下,我也不说是什么君臣之分,就是这个世交之谊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愣了一下,管隽筠目光在翡翠镯子上停留了一下,旋即抱着女儿跪下:“皇后厚爱,臣妾固不敢辞。也不敢说请皇后收回成命,只要依依有这个福分,臣妾夫妇绝不敢不应。”
“有你这话就行。”张莲还担心在她这里碰了个钉子,因为先前自己暗自计较也知道,她跟诸葛宸夫妇两个未见得会答应这门亲事,自己多半用了皇后的身份来压着她,让她不得不答应。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多少有些不可置信。张莲极其需要有个人来给自己和儿子的将来出谋划策,皇帝一直在说,要让诸葛宸做太子太傅。这一下就不止是太子太傅了,同样还是未来的国丈之尊,为了自己的女儿还能不尽心?
“皇上知道了,一定也是欢喜的。”张莲有些喜不自禁,说话的时候顿时少了很多忌讳。平时不大会在旁人面前说的话,随之吐露出来:“我也不瞒你说,有些事情如今暂时看不出来谁对谁错,日子久了自然明白。我先时倒是觉得岫筠跟你之间犯不着闹得那么僵持,如今我才算是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没有的。我们家如今不也是这样子,你看看建章宫的那一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还没傻到要去评判皇后姊妹是非的地步,皇帝都没有去问过这姐妹间的事情,男人曾经或明或暗说过这件事,张薇就因为生了皇子。所以很多时候都不再把皇后这个胞姐放在眼里,有时候抢阳斗胜的本事,别人都还比不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过,像张莲这样事事明白就不好过了。想想她又想想自己。莫名难堪。所以不论是张莲说什么,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就是。一万年也改不了她亲姐妹的身份,不要给自己多找不痛快。
张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管隽筠只是做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手指不经意间轻拍着女儿的襁褓,希望日后不要让女儿变成这样子。这不是自己跟男人的初衷,见招拆招这才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六卷新生第二十章贵妃的提议
“夫人慢走。”好不容易从皇后的昭阳宫辞了出来,走了几步路就听到一边刻意请安的声音。扭头一看,腰间挂着建章宫腰牌的太监恭恭敬敬守在甬路边。
“这位公公是?”管隽筠刻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最好装点傻。
“奴婢是贵妃娘娘宫中的掌案,季英。”一脸谄媚的笑容,应该是新近巴结上来的。
“季总管,少见了。”管隽筠抱紧了女儿:“总管有何见教?”越来越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以前这些人见了自己都是小心翼翼,就是皇帝身边的汪灏都不敢跟自己放肆。如今反而要去跟个下三流的太监首领这样子说话,是不是顾虑多了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奴婢奉贵妃娘娘口谕,特来恭候夫人。请夫人到建章宫小坐片刻,娘娘许久不见夫人甚是想念。”季英却不敢跟管隽筠放肆,丞相夫人那可是鼎鼎有名的。
自己沿路巴结上来,师傅就是皇帝身边的汪灏。他叮嘱底下这么多的徒子徒孙,京城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那么多命妇和官员,还有亲王王妃,最要用心巴结的就是丞相夫人。季英这还是第一次跟管隽筠说话,看她一副安静平和的样子,只是觉得这些人多半有些少见多怪。
“好。”管隽筠心下喟叹了一下,这是跟了多久?恐怕自己在皇后宫里待了多久,外面就有人站了多久吧,虽然不敢说皇后说的话都被人听了壁角,至少这位贵妃已经不是当年娇憨的张薇。
张薇抱着肩站在殿外,看着超品命妇打扮的管隽筠在宫女太监引领下款款进来。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台阶处赶紧住了脚。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还是以前就是这样巴结着管隽筠,只是自己不自知而已?从得知皇帝是因为她才把自己纳为妃开始,一直都在那个漩涡中纠缠不休。
是她让自己原本安静平和的后宫生涯变得没有尽头,好像一切都被人操纵了一样。跟她有过太多共同的记忆,欢笑还有仇恨,都是别人比不了的。
“臣妾给贵妃请安,贵妃万福。”抬眼看到张薇的踌躇不前,只是依着常礼请安。上次就是在这里给自己灌的酒,要不是男人到了这里,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有很多事情,好像都是她跟管岫筠的杰作。
“起来起来,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张薇笑着扶起她:“好久不见你,要是这会儿叫人去拦住你,恐怕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些日子好?听说自打有了小依依,你就越发忙乱了,进宫自然是越发少了。”
“有劳娘娘挂念,都还好。”管隽筠很随和的笑容,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过。还是从前一样,好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依依?”狠狠惊讶了一把,这个不是装出来的。她怀中的那个婴孩生得真漂亮,自己也女儿,但是女儿生出来以后就到了中宫抚养。是自己的女儿,也是皇帝的女儿,更是皇后的女儿。看起来有多尊贵,只是母女间是没有多少亲情的。即便是大了,偶尔到了身边也不亲近。
“是,还小。都不会给娘娘请安见礼。”比之于方才在皇后跟前伪装得更加厉害,已经这样了那就只好继续下去:“等将来大些了,知道礼数一定要给娘娘请安的。”
“瞧这话说的,她将来的身份可是尊贵得了不得。我姐姐今日什么样子,日后依依就是什么样子。”张薇不以为意的笑容好像真是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瞥眼看到管隽筠手腕上那个抢眼的翡翠玉镯,原来一切已成定局。
“臣妾不敢当,娘娘折杀臣妾了。”管隽筠跟在她后面进了寝殿,依旧是没有让人留在殿内,只是没有皇后宫中的尊贵非凡,有点造作。
依依一直被母亲抱在怀里,舒服得有些不知道谁是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对上熟悉的眸子,还是有了些许印象。这个人实在是很熟悉,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是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恣意生长。
“依依可是个好面相,不像我们似地,一辈子只能跟在人后面。”张薇并不避讳什么,说话的时候张狂而放肆:“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有什么样的将来。不像是皇太子跟你们家依依,这种命定的姻缘哪有那么多。”
“娘娘说笑了,依依还小哪知道这么多。”发牢骚也不是这样子,被人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说了些什么话。好在自己不参与这些事情,否则想脱身很难。
“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依依还没出生的时候。皇上不就是说要将依依跟皇太子促成好姻缘的?如今我姐姐可是拿着中宫皇后才有的翡翠龙凤镯,做了聘礼。这可不是谁家都能有的殊荣,岂不是天定的姻缘?”张薇一笑:“可见皇上跟皇后有多看重这门亲事。”
“皇恩浩荡,也是臣妾一家的福分。”管隽筠淡然一笑:“贵妃侍奉皇上,素日辛苦。臣妾少见贵妃,该要正正经经给贵妃请安道乏。”
“我们能不打诳语?”张薇收敛起笑容,看向对面的女人:“前次我跟你说过,想让纹纹跟你家稚儿定亲,你既然是应允了依依跟皇太子的婚事,这件事是不是也能想想?总不能说纹纹是个女孩儿,比不了皇太子的尊贵身份,就将我的事儿驳回了吧?”
想笑还是忍住了,一个公主,庶出的公主想跟中宫嫡出的皇太子相提并论。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那种好意商量的语气,分明是要辖制人。
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张薇:“娘娘就不担心我们稚儿委屈了大公主?这可是皇上和娘娘的掌上明珠。稚儿可是淘气得很,念书也不上进。难得娘娘这么看重他,只要他有这个福分,能够读书上进,让皇上和娘娘青睐,能够匹配得上大公主的话,到时候别说是娘娘定要成就这门亲事。就是娘娘不说,臣妾也要厚着面皮进宫恳求皇上和娘娘赐婚。”
张薇被她的话绕得有些糊涂,总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思来想去不知道是哪里不妥当,外面响起脚步声:“谁在外面?”
“启禀娘娘,宫门要下匙了。”守在外面的宫女马上高声答话。这是在提醒张薇,外眷不能在宫中继续停留。
“瞧瞧,时辰过得真快。”管隽筠自嘲地一笑:“想跟娘娘多说会儿话都不行,还有好些话要跟娘娘说呢。”
张薇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是因为没听懂管隽筠的话,而是因为自己的话根本就没工夫说完。张莲能够说那么多,甚至拿出那支极珍贵翡翠玉镯当作聘礼,这就由不得他们答应不答应。可是自己,话都来不及说完。至于聘礼,虽然是生母却又做不得女儿的主,真要给公主定亲,是要皇帝皇后说了才算。
皇后虽然是亲姐姐,可是她也有女儿。又给自己女儿操心的功夫,难道不去替她自己生的打算?
想到这里有些颓然,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管人信不信,这都是句真话:“时辰不早了,等下次有功夫的时候,咱们再细说。别等着你从皇后那儿出来,只要是到我这儿就行。我还不是想着咱们能跟从前一样,有什么都能慢慢说的。”
“是,臣妾告退。”暗自吁了口气,要是继续在这儿待下去,真的是要被这种人折腾死。女儿不闹腾,甚至一点都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只有这宫里的这么多人,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诸葛宸按捺住心中的担忧,好容易能够闲一点,手里没有那么多事情。能够早些回去是很久都没有的事情,只因为这天是命妇进宫请安,还要带着女儿一起来。就觉得头晕脑胀。为了这件事,已经让女人在家里心烦了好久。
荣立跟诸葛宸一起在西华门外守着,看到相府的大轿候在外面,肯定是夫人还没有回去。要不这位丞相大人岂有不回去的道理。
“丞相,夫人来了。”远远看到管隽筠带着几个丫鬟出来,终于能够将抱了许久的女儿交托到身边的嬷嬷手里。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应该是没有什么事。诸葛宸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今儿倒是早得很?”看到男人,才算是长长吁了口气。这样的见招拆招比什么都累,除了觉得累就是饥肠辘辘。
“已经不早了。”看看西下的斜阳:“回去再说,看你就累得慌。”不避嫌疑地进了管隽筠进宫所乘的大轿,让自己的大轿跟在后面。迟疑了一下,管隽筠从嬷嬷手里接过女儿跟着进去。
“没事吧?”诸葛宸打量着她疲倦至极的神情,已经将女儿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