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剑也并没能取了长鱼陌的性命,长鱼陌竟然是将身体一偏了过去,只是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想来受伤也绝对不会轻了。
长鱼陌似乎是不能相信公孙容竟然如此不顾性命地出手,眼中有些惊诧:“你是已经完全疯了么?”
公孙容用手指沾了沾胸口上的血,牵起嘴角犹如暗夜里的修罗:“我欲成魔,携君赴死。”
长鱼陌一震,一个人如果有想活下去的欲望,那么这个人便不可怕,可是眼前这人他已经疯魔,他不惧死,所以他可怕。
长鱼陌正全心全意地防备公孙容,所以直到远处的公孙清转身没入夜色时他才惊醒要去拦住。可是公孙清此时已经跑出了这条巷子,他既然已经知道牌子的事情公孙容不知道,又怎么会和他纠缠,虚晃一招便追公孙清而去。
公孙容刚想提气去追,却觉胸中憋闷难忍,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胸口火辣辣地疼,可是他只咬牙忍着,仿佛这身体并不是他的,仿佛这身体并不知道痛。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地面掠起,如同在夜色中穿行的鬼魅,直追两人而去。
他跑了不久便已经能看见长鱼陌的身影,可是两人之间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稍稍拉近,下一刻便又远离。他觉得公孙清似是故意要引长鱼陌到什么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心里没有底,又不安宁,只奋力往前追,胸口的伤口一直也没止住血,将他半边的身体都濡湿了。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荒凉,住户也越来越少,后来竟然已经看不到人家,原来已经到了城外。这些他都不管不顾,只拼命地追,可是长鱼陌却忽然失去了踪影。
这里并没有容人藏身的地方,只有一间 漆黑的破庙,可是却听不到什么声响。
公孙容慢慢地往破庙靠近,那漆黑的庙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丝火光,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庙里炸开了,天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公孙容原来被那股冲力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刚一站起来看见的便是即将要倒塌的破庙,他目眦欲裂,双目赤红,疯了一般往里面冲。
可是他的手却被人抓住了,他疯了一般挣扎,可是古洛菲哪里能松手,公孙容竟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发了疯地喊:“求你放手!你让我去找我哥!你放手!求你放手!”
然而还没等古洛菲说什么,公孙容便听身后巨大的轰隆声,那座本来便不牢固的破庙就这样轰然倒塌,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埋葬了他的大哥!
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一般,瞪着那破庙看。尘土飞扬而起,天地都是灰茫茫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里面有谁,公孙清吗?不,公孙清一定不再那里,那里一定没有他,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被埋在尘土里?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他忽然痛苦地哀号了起来,痛苦地嘶吼起来,他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坚硬的地面,他用头去撞地面,他痛不欲生,他的血染红了地面,他想死。
他疯子一般,谁都不敢靠近,谁都不能靠近,可是夏嘉弦敢,夏嘉弦能。她死死地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无论他如何挣扎她都不松手。她的后背撞在了石头上,可是她就不松手,她抱住他的头,抱住他的肩膀,死死地抱住。
古洛菲怕公孙容会杀了她,所以便想拉开夏嘉弦,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夏嘉弦的眼神那么坚定,仿佛在说,死也要一起死。
这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可是夏嘉弦觉得很漫长,甚至比两人以前一同经历的许多事情都要漫长…
他终于安静下来,夏嘉弦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水和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我们把他找出来,说不定他还活着,他还等着你呢。”
公孙容的眼珠稍稍转动了一下,好像是信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56、挖呀挖呀挖挖挖...
公孙容的神智总算是清醒了,他要去把他的哥哥挖出来,可是刚才的爆炸已经让破庙的木质结构都烧了起来,火势渐渐大了起来,这样下去恐怕会烧得什么都不剩下。
公孙容疯了一般到处找水,可是这样的荒郊野外哪里有水,即便是有水也没有器物来盛装。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即便是公孙清还活着,恐怕也会被火烧死了吧。
然而上天并没有如同往昔那般无情,它还留有最后一丝的悲悯。天空忽然阴沉起来,接着便下起了雪来,很大的雪,足以浇灭火势的雪。
这样的大雪实在太过罕见了,恐怕南碧城的人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
“南碧城从来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这雪恐怕是老天为你们下的吧。”古洛菲叹息一声,眼睛余光却看见了远处正赶来的鲁彦,鲁彦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青年人。
巨大的雪花落在那片废墟上,很快便浇灭了燃烧的木质结构,火终于熄灭。公孙容再也顾不得其他,半身浴血,浑身是伤的便冲上去,他费力地挪开在上层的木头瓦片,嘴中喊着,大哥,大哥你应一声。
夏嘉弦本来也想去帮忙,可是却被古洛菲抓住。她两人是偷跑出来的,并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被鲁彦发现了,可是夏嘉弦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鲁彦,只想快些把公孙清挖出来。
“去求鲁彦,让他帮忙救人,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古洛菲的话刚说完鲁彦已经站在两人面前,他怒气腾腾地瞪了古洛菲一眼,然后又盯着夏嘉弦。
“你们竟然私自跑出来,还不快和我回去!”
夏嘉弦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救人,也顾不上许多,猛地拉住了鲁彦的手,请求道:“长老,那废墟下面压着一个人,您救救他!”
长老扫了那废墟一眼,看见一个满身都是血的男子正疯了一般地搬开上面的石板。可是他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他最重视的一直都只是三苗族的安危而已。
“我若是救了那人,你是不是就自愿继任圣女之位?”鲁彦笑得老奸巨猾,可是眼神却是极为认真的。
夏嘉弦下意识地去看古洛菲,古洛菲正鼓励地看着她,她心里稍稍有了些底:“好,长老救出那人,我便继任圣女之位?”
“今年三月正合适,那时候可以么?”
“长老说什么时候嘉弦就什么时候继任。”她一咬牙,心里却安慰自己一定会有转机的,一定会有。
长老眯着眼睛看着她,然后忽然奸计得逞般笑了:“好啊,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大家都听见了,若是你到时候违背了约定,乌飞娅和古洛菲可是跑不掉的。”
夏嘉弦一惊,抬头去看古洛菲,却见她依旧沉 稳,这才放心。
鲁彦一挥手,沉稳指挥道:“大家帮忙去把上面的石头瓦片搬开,小心不要伤了下面压着的人。”
这些人全都年轻力壮的,围上去不一会儿便已经把废墟上的石块搬得矮了一层。
众人搬到一半却听见远处烦乱的马蹄声,约莫应该是有不少人正往这边飞快地靠近。众人都心惊胆战,生怕此时什么人来捣乱。
还好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霜晚,她下了马,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怎么了?公孙清呢?”
她看见公孙容疯了一般地在搬石板,可是她不愿意去多想。
“压在下面了。”古洛菲沉重道。
白霜晚听了这样的话,整个人都震了震,竟然已经站不住了,还好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霜晚,他一定还活着,我们去把他挖出来,他一定活着的。”男子声音温和,他的手仿佛很有力量,他正是偷偷从漠北赶来的杜如风。
白霜晚点点头,人还是懵的,却踉踉跄跄地往公孙清所在的废墟走…
*
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众人已经不知道挖了多久,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忽然听到一人喊道:“快来看,我挖到了一个人的手!”
公孙容迅速地冲了过去,用满是鲜血和伤口的双手扒开覆盖在那身体上石块瓦片。那下面的人渐渐露了出来,那人衣服上的血已经干透了,还沾了不少的灰尘,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公孙容又扒开盖住那人脸的瓦片,他的脸终于露了出来,可是没有人能认出这个人是谁,因为他的脸没有一处是好的,根本看不出生前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人已经死了许久,这个人是公孙清还是长鱼陌…
白霜晚甚至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了,远远的躲着,肩膀颤抖。
公孙容的手也在抖,可是他不相信这个人是他的大哥,他的大哥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的大哥不会死,他的大哥不会死。
他想起公孙清的手上也都是伤口,于是怀了最后一丝希望去查看这具尸体的双手。这具尸体的双手也都是伤口,可是这伤口都是新的伤口,这人他不是公孙清!
众人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仿佛一瞬间都充满了力气,于是便从发现长鱼陌的地方开始寻找,他们想要快些找到公孙清,可是他们又害怕找到公孙清。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夏嘉弦翻开一块瓦片,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众人齐齐地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那手附近的石块都搬开了,下面的人终于露了出来。
他的脸没有毁,所以人们都看得出他是公孙清 ,可是他的左胳膊整个都不见了,肩膀处血肉模糊,皮肉都爆裂开来。
公孙容颤抖着摸上了他的脉搏,众人屏息,连远处孩子的哭声都能清楚地听见。
“哥。”男子的嘴唇在颤抖,可是隐隐看出一点笑意来,眼中似是有泪光。
公孙清艰难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并不明亮,甚至连一点光芒也无,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摸了摸公孙容的头:“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公孙容转头用袖子胡乱抹了眼睛,转回来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谁哭了,谁那么窝囊废哭了!”
公孙清的嘴里逸出一声叹息,便昏了过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隆声。
原来刚才搬开那些石头是压着一根立着的房梁的,如今那些石头被搬开,便使得那房梁再也立不住了,倒向白霜晚这边。
白霜晚刚刚经历了大喜大悲,如今腿还是软的,现在又被这样一惊吓,哪里能躲得开,别人离得又远根本就营救不及。
杜如风所在的位置也并不近,可是却想也未想便冲过去抱住白霜晚就地一滚,那房梁轰然倒地,激起了浓厚的尘土。
白霜晚惊魂未定,脑中一片混乱,只能听见身后那人的沉重的呼吸声,接着杜如风便被人拉起来。
白霜晚也爬起来,却见众人正手忙脚乱地搬开那房梁,原来刚才那一滚杜如风虽然避开了要害却没有完全避开,右腿生生被那房梁砸中了,也不知骨头有没有事。
公孙容的精神忽然放松,觉得身上都疼得要裂开,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
公孙清感觉自己的左肩火辣辣地疼,努力几次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听见门一声响,然后便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呀,你醒了!”女子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想要跑出去叫人。
“等等。”
夏嘉弦急忙站住,担忧地看着他:“我去找人来,你等一下。”
公孙清摇摇手,声音有些沙哑:“公孙容怎么样了?”
“他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着,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公孙清叹息了一声,温和道:“他神经绷得太久,如今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夏嘉弦不知如何应答,她觉得公孙清很亲切,但是心里却又包含了一丝的敬畏。
“你和公孙容一样叫我大哥吧,我们在漠北不是见过吗,我让你带玉牌给公孙容来着。”
“哦!”夏嘉弦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公孙清熟悉,惊讶之后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大哥。”
公孙清似乎十分受用,眉眼都展开了:“我那二弟说他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当时听了觉得很惊奇,以前给他说亲事他从来都不应承,如今却是忽然变了性子,想来是嘉弦的功力深厚。”
夏嘉弦的脸“唰”的一下子便红了个透,却说不出话来,却听公孙清又道:“遇上嘉弦是他的幸运,在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因为你得到了慰藉才一路走了过来,我代他谢谢你。”
夏嘉弦急忙摇了摇双手:“大哥快不要这么说,能遇上他也是嘉弦的福气,大哥你安心养伤,不要再忧虑其他的事情了。”
公孙清笑着点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一般:“现在即便是我想要为两个弟弟做些什么事恐怕也不能了,因为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了。”
“不,大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大哥,谁也比不上。”
公孙清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夏嘉弦想他是要休息了,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通知其他人去了。
*
公孙清的醒来就像是一抹阳光照进了众人的心里,连日的阴霾都消失不见。
公孙容已经昏睡了两天,长老说不过是受了太重的伤,昏睡是很正常的,所以夏嘉弦也并不是很担心。
她熬好了药便直接去了公孙容的房间,因为门和窗都关着,所以显得房间里一点生气也无,公孙容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声很浅,几乎听不到。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然后将公孙容的上身扶起,端起了碗,用勺子一点一点的将药喂给公孙容喝。一碗喝完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浓黑的药汁漏到了公孙容的衣服上,晕成一片,夏嘉弦想了想便去柜子里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出来。
可是她脱下公孙容的衣服之后却看见他满身的伤口,旧伤新伤交错在他的皮肤上,一层盖住一层。
他的伤口是长老亲自包扎的,胸前已经被完全包裹住,可是他的胳膊上肩膀上,所有□出的肌肤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夏嘉弦并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愣愣地看着那些伤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
“傻姑娘,这些伤又不是不会好了。”
夏嘉弦惊讶地看向床上醒来的男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倒是男子先伸出了手,揩了揩她的脸颊上的泪水。
夏嘉弦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因为难过。
*
白霜晚以前一直知道杜如风不是什么好鸟,如今却知道杜如风不仅不是好鸟,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你伤到的是腿又不是手,自己不能喝药吗!”白霜晚怒极,恨不得用凳子去砸他的脑袋,却怕他再因此更加无赖。杜如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霜晚,我可是千里迢迢从漠北赶来帮你的忙,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我的小命可是都要报销了。如今为你受了伤,让你喂我喝药都不肯,霜晚,你也太狠心了。”
白霜晚看他颇有死赖到底的架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忽然非常温柔地笑了起来:“来来来,我喂你。”
杜如风看着伸到唇边的勺子心里有些打鼓,可是这样的事情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就当成是牡丹花下死好了。他大义凛然地张开嘴,那药很苦,他飞快地咽了下去。
可是白霜晚并不将勺子抽|出来,而是上下左右在他的嘴里拼命地搅,杜如风原来俊美非常的脸如今已经是十分扭曲了。
美人恩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57、不准欺负我媳妇...
公孙清喝了药,左肩还是隐隐作痛,可是并不是很难忍。
门响了一声,公孙清抬头便看见公孙容扶着门框看他。
“哥。”
“刚醒过来吧。”
“嗯。”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事实上公孙容之所以来是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事,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再也呆不住了:公孙清如今身体的状况活不过十年了。
他知道那样的消息之后脑中忽然就空了,说是难过,却并不只是难过,这样的情感让他不得不立刻来找公孙清,可是如今见到了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鲁彦说你活不过十年。”
公孙清看着他的弟弟,愣了一下,却丝毫难过的神情也没有:“我本来并不想让你知道的。”
“是因为半年前受伤太严重的缘故么,好好休养也不行么?”他说得很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公孙清牵起嘴角,笑得有些无奈,但是好像并不是为了自己只剩下的十年寿命:“二弟,有些东西并不是得到才好,寿命也并不是越长越好。”
公孙容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眼帘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喃喃道:“大哥,你怕是怨我吧。”
“我为什么要怨你?”
公孙容的手握成拳头,声音却是十分冷静的:“长鱼陌因为那块玉牌灭了公孙家满门,而那玉牌上面刻着我的生辰,你虽然不说,但是我却知道公孙家大抵是因为我而毁掉的。”
公孙清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二弟你倒是比三弟要敏锐很多,但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事情其实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让你和三弟知道这件事情的。”
公孙容依旧垂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公孙清的话:“三弟现在在什么地方?”
公孙清十分温和地笑了笑,让人安心:“他现在还在南碧城,没有什么事,你不要担心。”
公孙容应了声,可却还是没有抬头,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
屋子里静了下来,隐隐能听见窗外远处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反而让屋子里更加的憋闷难忍,公孙容似乎终于呆不下去了,转身便要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