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作者:一砾沙
文案:
只想悠闲度日的左相千金苏卿言,未想到会一朝入宫,代替病逝的姐姐做了皇后。
当夜乱党入京,皇帝被掳失踪,大将军魏钧以一己之力杀尽乱党,辅佐仅五岁的小皇帝登基。
魏钧即将弑君夺位的风声骤起,苏卿言隔着一道垂帘,苦恼地看着皇帝侄儿,盘算着她们娘俩还能活多久。
这时,殿上响起镇国将军觐见太后威严十足的喊声,苏卿言被吓得猛一哆嗦,刚啃了一半的苹果,滴溜溜从手上滑出去,在魏将军的靴子上…
魏钧眯起带着刀疤的眼往里一望,苏卿言在帘后咬着手指,把刚才算出的日子又减去了一岁。
她却不知,魏钧心里想的是:这小太后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贪生怕死小太后VS凶神恶煞大将军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卿言、魏钧 ┃ 配角:谢云舟 ┃ 其它:
第1章
三月孟春,天光甚好,苏卿言闲来无事,便决定去花园扑个蝶。
蝶翼擦着草尖飞过,露珠滑落时映出一瞬斑斓,穿花过柳处,石榴红的裙摆上下蹁跹,卷起香风阵阵,观之甚是养眼,苏卿言咬着口里的樱桃,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副“仕女扑蝶图”。
丫鬟秋婵捏着团扇,屏住气息,蹑脚弯腰地向前一扑,那只粉蝶却灵巧飞起,她提着裙摆快跑几步,脖颈都沁出汗来,最后只得悻悻打转,边掏出帕子擦汗,边撒娇似地道:“原来姑娘说要来玩捕蝶,就是来看我捕蝶啊。姑娘倒是也一起来玩玩嘛。”
苏卿言托着腮打了个呵欠,缓缓吐出个字:“累。”
秋婵从小就贴身伺候苏卿言,两人感情早超越主仆,这时粉腮鼓起,刚想再劝她起身,口中就被塞了颗又红又甜的樱桃,苏卿言仰头,笑得眉眼弯弯道:“乖,待会儿捉又大又漂亮的回去,赏你件首饰。”
春光旖旎,美人似玉,秋婵捧着砰砰乱跳胸口,不知道是多少次感叹,相府这位二姑娘姿容绝艳,连她对着这张脸这么多年,还是会为这一笑而心动。
只可惜,苏家二姑娘在人前从不爱笑,而当她面无表情时,美倒是美,却像藏了一肚子坏水,活脱脱的奸妃模样。
当初苏卿言刚及笄时,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周家二公子和永宁候世子为娶她大打出手,闹得街知巷闻。永宁侯府的秦老夫人一辈子受人尊敬,从未遇上如此丢人的事,气得第二日就去了苏府,要见一见这位让孙儿迷了魂的二姑娘。
那天在苏府的前厅里,苏卿言就这么规矩坐着,纤纤手指搭着桌案,凤眼往上一挑,秦老夫人连手里的茶都喝不下去了,总觉得从那边传来妖风阵阵,一杯上好的雀舌茶,眼看着就变成了孟婆汤。
秦老夫人颤颤巍巍被搀回了府,然后就从侯府传出话来,苏相家的二姑娘是个祸水,搁商朝就是妲己,搁唐代就是杨妃,若是娶了她,势必会让家宅不宁、门庭祸乱。
就是“家宅不宁,门庭祸乱”这几个字彻底害了苏卿言,流言瞬间传遍京城,身为右相苏桓家的嫡次女,生得千娇百媚,却耽搁到十七岁还未出嫁。苏相气得和秦家断了来往,朝内朝外,都誓与永宁侯府的人绝不两立。
别说是相爷和夫人,就说小丫鬟秋婵,也对那位以貌断人的秦老夫人颇为不满,无端端耽误了她们家姑娘的姻缘,苏卿言却无谓地道:“多好,若是嫁去才被她们嫌弃,那才是惨兮兮。”
秋婵这个愁啊,二姑娘怎么生得如此懒散,懒得使心计,懒得为自己争辩,悠哉得仿佛世外散仙,可在姻缘一事上,苏二姑娘却早有自己的打算。
在她看来,士族公子大多傲慢骄矜,还有不少都养着通房小妾,实在做不了她的良人。所以苏卿言平生的志愿,就是养一位才子书生,等到他状元及第,自己就是妥妥的状元夫人。日后夫婿若能封侯拜相,自己就是现成的诰命夫人。
秋婵作为看过许多话本,有见识爱思考的丫鬟,立即忧心忡忡地劝道:“可书里都写了,那些书生各个负情忘义,不足为信。等他们飞黄腾达,为了攀上高枝,发妻就成了下堂妻,更倒霉的,只怕连命都没了。”
苏卿言一翻眼皮,“我爹是当朝宰相,太子是我外甥,还有比我更高的枝儿吗?”然后她托着腮,笑得一脸娇媚:“再说了,我既然能供他读书赴考,助他入朝为官,当然就能抓着他的把柄,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才是。”
秋婵摸了摸发凉的后颈,突然觉得二姑娘虽然懒,该使心眼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
苏二姑娘将这愿望想得十分圆融,几番修正,只差一个让她供养的书生了。可相府规矩严格,嫡女哪能随便出府,而偷溜出府甚至女扮男装这种戏码,苏卿言想想就觉得累,只能将这个完美计划一再搁置,心中颇为遗憾。
一阵微风扫过,将苏卿言从思绪中抽离,瞥见次次蝶都未扑到一只的秋婵,已经懒懒趴倒在石桌上,捏了捏她红润的脸蛋正想调笑她几句,这时,正院里的嬷嬷走过来,请二姑娘去夫人房里一趟。
苏相的夫人周氏,年轻时也是倾国容貌,所以才能生出两个以美貌闻名的女儿。这时虽已已近不惑,姿态闲适地坐在上首,一双明眸仍是顾盼流辉,再添上岁月留下雍容气度,令初见她之人都暗暗惊叹,相府主母这般明艳又不失威仪,难怪苏相一直不纳妾室,与夫人一双一对、举案齐眉,被传为佳话。
可苏卿言在问安之后,听完周夫人对她说的事,便哭丧着一张脸,上身歪倒在桌案上不满地念叨:“什么?又要我进宫!”
苏卿言有位嫡亲的姐姐,曾经,她是相府乃至整个苏氏最耀目的存在。
苏卿叶不光生得美貌,更难得是才识过人,丝毫不输族中男子。在她及笄那年,先帝召士族子弟进殿答对,她们最小的堂弟苏良偷懒殆学,怕在今上面前出丑,就让堂姐提前为他准备好文章,背诵下来到殿上作答。谁知先帝因此对他大为赏识,苏良心中惶恐,干脆跪地痛哭认错,坦诚是由堂姐代为作答。
从那以后,苏卿叶惊才绝艳之名便由宫内传遍宫外,可在提亲的队伍还没闻风而至时,苏卿言就被先帝召进了宫,做了东宫的太子妃。
成婚一年后,苏卿叶就诞下一子,也就是今日的太子,可惜天妒红颜,太子刚一岁时苏卿叶生了重病,还没熬到今上登基就病逝。
今上登基为靖帝后,因感念嫡妻情谊,又顾及太子年幼,一直没有再立后。如今,太子已经六岁,后宫只由一位萧贵妃执掌,皇后之位却始终空悬,任凭后妃如何争宠揣测,靖帝都未表露过要将谁扶上后位的意愿。
对苏家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苏相心里明白,今上需要平衡前朝后宫,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悬。他只盼着等太子再长大些,能分得权柄坐稳东宫时,今上再立皇后。
幸好,那位萧贵妃只生了位公主,暂时不会对太子有什么威胁。又幸好,太子生的八分像母亲,因此颇得靖帝的喜爱,平日里对他极为宠溺,只要能哄的这个衽子高兴,哪怕摘星揽月也不在话下。
偏偏太子不要星,不要月,只喜欢苏府里那位懒散的小姨,每次见她进宫就眉开眼笑,缠着让小姨多来陪他玩。
对此,小姨本人表示:外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麻溜地改了还不行?
周夫人见女儿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摇摇头,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唤她的小名道:“嫣嫣,这可是圣眷,你好歹装得高兴点儿。”
苏卿言扯着唇角露出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在她屈屈十几年的人生里,进宫简直就是顶顶可怕之事。
天不亮就得起来,花费冗长的时间梳洗打扮,踩着时辰入东直门,然后强打着精神换轿,不能记错规矩,不能喊错称呼,时时得维持贵女的仪态,不能有半点松懈…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光回想都令她想打寒碜。
她实在不明白,为啥太子那熊孩子偏偏就爱和她玩,明明每次见面,自己都是懒得应付,除了吃喝就是坐着,只差没摆出不耐烦的冷脸了。
周夫人见她次次如此,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干脆往她身边一坐,数落起她的懒惰和不上进,然后,又长吁短叹地念叨:“按说你这个年纪,也该有自己的儿女了,偏偏这婚事,哎…”
苏卿言觉得头有些疼,便按着母亲的手背劝道:“娘,您别着急,这姻缘之事,早来晚来,迟早会来。”
谁知周夫人不但没被安慰到,反而将眉皱得更紧道:“你呀,就是太没心没肺,总是得过且过。不像你姐姐,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当年德才之名传遍京城,连我外家都跟着沾光。可惜她就是福薄,哎,若是她要还在该多好,你爹也不至于日日发愁,愁咱们苏家在朝中没了倚仗…”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苏卿言垂着头,这样数落的话她实在听过太多次,从小到大,姐姐对她来说都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所有人都用这座山来丈量她,她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索性就懒懒呆在山脚下,偶尔抬头,仰慕地看一眼山顶上的荣光。
哪怕姐姐亡故后,她也是苏家最骄傲的女儿,谁也撼动不了的皑皑雪峰。
等周夫人絮叨地说完一大通,想着那早亡的优秀女儿,顿时悲从心中来,用帕子捂着脸小声啜泣,苏卿言也被她勾起愁思,往前倾身,搂着母亲的肩轻声安抚,等到晚饭时,母女俩哭过一阵,周夫人便又握着她的手,循循叮嘱着进宫时要留心的事宜。
苏卿言走出主房时,发现天已经全暗了下来,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想着明日大早就要进宫,简直想仰面长叹:她只想过点安稳又偷懒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如果她知道这次进宫后会发生什么,只怕宁愿淋雨高烧三日,也绝不会踏进宫门一步。
可惜那晚既无风也无雨,苏卿言抱着锦被睡得十分安稳,并未发觉,命运已经偷偷对她眷顾,或是…戏弄。
第2章
太子爱吃甜食,所以午膳刚过了一个时辰,典膳局就特地送来几碟精致的糕点。
苏卿言无精打采地坐着,瞥见其中有她最爱吃的一道豌豆黄,想着她这一上午腰酸背痛地折腾,总得有点补偿。于是毫不客气地抄起银著,一块块往口里塞,旁边的太子眼巴巴瞅了半晌,终是扯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姨姨,你给我留两块啊。”
苏卿言眯眼一笑,说得理直气壮:“殿下是国之储君,不可只顾口腹之欲,要以保持身形为重啊。”
她边说,便移过箸尖,在太子那袍服都遮不住的圆肚子上虚转了圈。
她家长姐和皇帝姐夫都生得龙章凤姿,是以太子侄儿虽然才六岁,已经隐隐能看出未来的冠玉之容。只可惜,被她那皇帝姐夫养成了个小胖墩,再好的容貌也经不起注水,所以她替他多吃几块糕点,实在是菩萨心肠。
太子低头摸了摸肚子,抬起头道:“可我听宫里的嬷嬷说,女子更要讲求身材,像姨姨这么美的女子,更不能只顾口腹之欲才是。”
苏卿言一口豌豆黄没咽下去,冷不丁被呛了口,忙借着衣袖掩盖,狠狠瞪他一眼,咬着牙语带威胁:“殿下这是嫌我太胖了?”
太子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怕自己说错话被姨姨讨厌,扁着嘴就快哭出来,苏卿言这才发觉自己太过火,做贼心虚地扫了眼旁边的宫女们,立即摆出慈母架势,将太子胖嘟嘟的身子揽进怀里,虚情假意地夹了块豌豆黄塞他嘴里,柔声哄道:“姨姨跟你闹着玩呢,殿下不就爱姨姨陪你玩儿吗?”
靖帝走到殿外时,看见的便是这么副情景,盛装的明艳女子,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将糕点喂进太子口里,六岁的孩童仰着头,脸颊鼓鼓的,笑得圆圆的眸子里溢满光亮。
今上的脸上不自觉也添上抹温柔,方才收到边关战报的戾气都散了一半,理了理袍角就往里走,苏卿言被宫女们喊“陛下”的声音惊到,猛地抬头看见还穿着黑色朝服的靖帝,连忙站起行礼。
靖帝忙往前倾身,虚虚在她胳膊上一扶,笑着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苏卿言始终垂着下巴,一副规矩恭敬的模样,直到礼数周全地坐下,才对那句话涌上些许古怪感:咦,他好像没有自称朕。
靖帝这时也撩袍在她对面坐下,他刚过而立,除去天生的儒雅俊美,更带着帝王的沉稳霸气,所以这些年,哪怕他无心立后,不知多少贵女盼着入宫,只因为仰慕这位年轻君主的风姿。
可苏卿言心头盘算的却是:本来想吃完了糕点就找借口离开,现在倒好,今上纡尊降贵往这儿一坐,自己总不能转身就走吧。
她对这位皇帝姐夫从来都是敬畏有余,每次面对面坐着,也不知该说啥,浑身都不太自在。
可这么干愣着也不像话,为了缓和气氛,苏卿言再抄起银箸,准备去夹最后几块豌豆黄来吃,谁知目光往下一移,顿时就愣在那儿:刚放这儿的碟子呢?
转过头,看见太子抱着那蝶豌豆黄,正一块块吃得有滋有味。
她忍住想瞪那小屁孩的冲动,银箸没着没落地悬在空中,实在有些尴尬。这时,靖帝撩起袍袖,为她将另外一碟糕点推过来,柔声道:“你吃这盘吧,若是不合胃口,我让典膳局再做。”
苏卿言一脸受宠若惊,也顾不上看那碟到底是什么,礼貌地咽下一块。再抬头时,发现今上始终微笑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怵,怀疑是不是嘴角沾了什么糕屑。可眼神既然对上,她总不能再装看不见,于是正襟危坐,调整好嘴角的弧度,露出大家闺秀的标准笑容回应。
两人就这么互相笑得脸都有点僵,最后还是靖帝最先打破僵局,随手倒了杯茶问:“许久未见,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吗?”
苏卿言头皮都快炸了,她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啊,苦恼地攥紧手指,努力憋出一句寒暄:“陛下好像脸色不好,最近朝中挺多事烦心吧。”
靖帝轻叹一声,开始讲最让他挂心的西南战事,苏卿言听得昏昏欲睡,然后感觉大腿像被什么砸了下,轻嘶一声低下头,发现小胖子太子,正带着吃饱喝足的甜笑,倒在她腿上睡着了。
苏卿言的脸有点泛青,忍住想甩腿的冲动,靖帝爱怜地看了太子一眼,摇头道:“这孩子,就爱粘着小姨。”
苏卿言觉得进退两难,可小胖子无尾熊般攀着自己的腿,如果叫宫女过来抱,只怕会吵醒他,干脆把牙一咬,拽着太子肥嘟嘟的身体抱起来,想将他给扔回卧榻上。
可她低估了太子的重量,刚一站起就被怀里的小胖子压得往下一沉,幸好今上赶忙上前一步,适时托住了她下坠的手臂,然后将太子从她怀里接过来,低头的瞬间,呼吸正擦着她的手腕滑过。
苏卿言觉得手臂一麻,赶紧往后退了步,垂眸道:“太子殿下既然要歇息,也不便再多打扰,臣女就先告退了。”
靖帝并未回话,直到将太子放回床榻,又给他掖好锦被,才转身道:“朕送你出去。”
苏卿言被吓得有点结巴:“不…不用了,臣女带来的丫鬟就等在外面呢。”
皇帝似乎对她这态度不太满意,放柔了声音道:“你不用每次见朕都如此拘谨,毕竟你是弘儿的亲姨,他又这般喜欢你,咱们迟早也该是一家人。”
苏卿言支支吾吾地应了,走出殿外才大松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突然回想起皇帝刚才那句话,好像有种令她不敢深想的意思藏在其中。
再琢磨了会儿,顿时打了个寒颤,决定不给自己添堵,赶紧叫来秋婵陪她上了软轿,她今日受了不少惊吓,得回府去好好躺着,弥补无端损耗的精力。
谁知这一觉睡醒,好像就莫名变了天。
先是相府来了位不速之客,偏偏这人身份还不低:礼部尚书夫人,周夫人的嫡亲妹妹,苏卿言得恭敬敬叫一声表姨妈。
可她这位表姨妈,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在周夫人的娘家排行第三,从就小心高气傲,从闺阁内的女红、闺阁外的名声,再到出嫁时的夫家,生出的儿女…样样都要和周夫人比个高低。
原本两人嫁的差别也不太大,可自从苏卿言的父亲爬上左相之位,姐姐又被嫁进东宫,生了太子之后,这位表姨妈就实在沉不住气了。她婚后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先后进了翰林院,按说也算有出息,可苏家眼睁睁就成了国丈,这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荣耀啊。
正当周姨妈为这难以逾越的鸿沟,成天郁郁寡欢之时,剧情却峰回路转,苏家大姑娘没熬到后位就病逝,小儿子还在学堂念书,暂时也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最重要的就是这位二姑娘,因为那件争抢提亲之事,再加上永宁侯府老祖宗的一句断言,弄得几年无人问津,十七岁还待字闺中。
这下子,周姨妈的腰杆子立即就直了,愁也抛掉了,脸也丰润了,今日特地来相府,就是为了显摆小女儿骆菡玉即将出嫁的消息。
苏卿言大清早就被喊起来,晕头转向地被塞进件浅黄云纹的褂子里,然后又被按着戴了一堆首饰,再牵过来前厅来给周姨妈陪坐。
于是没睡好的苏家二姑娘,全程凤眼半眯着,顾不得被精心盘好的发髻,生无可恋地歪靠在椅背上,偶尔往旁边扫一眼,还带着补眠失败后的愠意。
周姨妈却浑然未觉,她正喜滋滋地讲着自家闺女,如何被显国公世子看中,官媒是用如何的排场,将聘礼一车车地送来,聘书里又是如何夸赞骆家姑娘的淑德才貌,仿佛给尚书府的门楣都添了道金光。
她洋洋得意说完这些,总算有功夫停下喝了口茶,偷偷转眸往而苏卿言那边撇,想在她脸上捕捉到些嫉恨之意,可二姑娘从头到尾只是懒懒坐着,偶尔打个呵欠,再调整姿势继续发呆。
而自家姐姐脸上,也始终带着客套的微笑,仿佛一眼看穿她的来意,高高端起相府主母的架子,半点情绪都不外露。
周姨妈觉得挺没意思的,千里迢迢来演一出好戏,人家却完全不接招,她将茶杯放下,决定下一剂猛药,扯了扯旁边一直规矩坐着的骆菡玉,笑着道:“听说你三表哥也曾对你表露过仰慕之情,按说他如今在吏部也做到了四品,堪堪能与我家玉儿相配。可惜他曾经做出过失德败行之事,到底是比不过显国公家世显赫,也不及世子才德兼备。”
周夫人的眼皮抖了抖,笑容渐渐敛了下来。
谁不知道周家三郎和苏家二姑娘自小青梅竹马,两家原本都有结亲之意,谁知半路杀出个永宁侯世子,两人都争着向苏家下聘,相互都憋着火,某次狭路相逢,竟如市井地痞一般打的你死我活,被京中士族传为笑谈。再后来,就出了秦夫人那句话,周三郎被父亲狠狠教训了顿,又被罚闭门思过,从此后为了仕途和名声,对苏卿言避之不及。
周姨妈这时提起这人,摆明就是想抬举自家女儿,顺道挤兑下苏卿言:当初那般风光,现在还不是落得个躲在闺中无人问的地步。
果然,当她丢出这招杀手锏,就如愿地看见,苏卿言的朱唇紧抿,眼角眉梢都挂着寒霜。
苏二姑娘冷脸时,就像在憋什么阴险毒计,周姨妈莫名觉得脖颈发凉,低头收回目光,寻思着秦老夫人说的那句话还真没错。
可苏卿言只是在心里呐喊:到底有完没完啊!现在都快到饭点了,这姨妈还说个没完,自己说还不够,还要拉着骆家表妹一起,干脆给她们在府里搭个台子,专门开场戏算了。
于是她不耐烦地用手扇着风,顺口搭了句:“只怕在表妹心里,无论周家三郎,还是国公府世子,都不及那位魏将军合意吧。”
她随口甩出这句话,然后就发现对面的气氛有点不对,再往那边看,发现一直低着头骆菡玉居然红了眼圈,反复揉捏着手里的帕子,突然腾地站起,带着哭腔道:“娘,女儿不想嫁。”
周姨妈的脸立刻黑了,将怨毒的目光投向苏卿言,仿佛在向她控诉:“你可真够阴毒的。”
苏卿言瞪圆了眼,简直想大喊一声冤枉。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到就顺口提起来,无论苏家还是骆家,谁不知道这位小表妹钟情于兵马大都督、镇国将军魏钧,一门心思就是想嫁他啊。
第3章
周姨妈的那份心高气傲,被完美遗传到小女儿身上,骆菡玉从小事事都不愿落在人后,连选婿这种事,也只瞧得上最顶尖的那位。
说来也怪,骆菡玉的父兄都为文臣,可她偏偏就爱征战沙场的武将。可她心仪的这位魏钧,却不光是名武将,还是位赫赫的权臣。
魏钧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抚军大将军。他十四岁就任徽州卫指挥佥事,初次带兵,就凭着铁甲银枪,少年英姿,将牧阳以北的芜人打得闻风丧胆。而后一路领兵向北讨伐,杀得外族不敢再有进犯之心,平定了边关长达数十年的战局,被百姓当作战神景仰。
到了弱冠之年,魏钧已经官拜一品大都督,封祁阳侯,镇国大将军,同受九锡。他战功赫赫,手握着足以撼动大越的兵权,连今上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特准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仪仗只在皇帝之下。
可早已位极人臣的魏钧,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这样的人物,就算身为礼部尚书的嫡女,配他也是高攀。
但骆菡玉不管不顾,一门心思栽进去,自从某次在宫里与魏钧见了一面,眼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像迷了魂般,非魏都督不嫁。
苏卿言实在不明白,成天喊打喊杀的武将到底有何魅力,明明残暴又粗鲁,哪比得过才子书生知情识趣。
可这位魏将军威名远扬,每次得胜归来,都有事迹被绘声绘色地传诵,她想不听见都不行。
比如在某场平叛战场上,魏将军胯.下战马被敌人射中,他差点被发疯的战马抛进乱军之中,情急之下竟徒手拧断了马脖子,一脚蹬上瘫软的马背腾空跃起,直接落到对面一名敌兵的马背上。
在那个倒霉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魏钧已经又准又狠地取了他的性命,然后举枪策马,势如破竹地杀回大越军中,镇定地指挥将士们大败敌军。
当秋婵绘声绘色给她复述这段从茶馆里听来的故事时,满脸都是崇拜,不住赞叹着,魏将军不光会排兵布阵,还有一身过人神力,竟能徒手拧断一匹马的脖子。难怪无数女子对他芳心暗许,费尽心力探听他在战场上的故事,畅想魏将军在那时,是何等的威武不凡,激勇轩昂。
可苏卿言却听得一脸惊悚,手抚着自己的脖子想着:自己这小细脖,比一匹马可差了不知多少。万一不小心惹那人发火,只怕他随便碰一下,自己就得小命呜呼。
这念头吓得她脸都白了,冲秋婵皱着眉抱怨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血腥的故事了。”
秋婵眨了眨眼,只觉得满头都是雾水。
魏将军的事,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差遣自己的丫鬟去打听,各个听得津津有味,外加一脸仰慕,怎么到二姑娘这里,就成了恐怖故事了。
谁知,苏卿言那晚还做了个噩梦,梦见那魏钧长得凶神恶煞,身形足足有两个她那么高,浑身肌肉凸起,冲她露出狰狞地一笑,差点把她给吓趴下,咧嘴都不敢哭出声来。
从此后苏卿言就落下病来,每次进宫都做贼似的四处打量,生怕会撞见那位魏都督,更怕得罪了他,她才十七岁,脖颈从来都被人夸生的好看,可不想无端端就被拧成两断。
所幸老天眷顾,她向来只在后宫出入,从未撞见过这位煞神。庆幸之余,她越发难以理解表妹对魏钧的迷恋,那么多少年才俊她都不爱,偏偏钟情这浑身蛮力的粗人,难道不怕嫁过去日日做噩梦吗?
可她这边还在回忆,那边的周姨妈和骆菡玉已经闹开了锅。骆菡玉本来就对父母替她应下显国公府的亲事委屈,她的志向就是做大都督夫人,哪能随便屈就进了国公府。
原本还一直强忍着,这时被表姐戳中心事,压抑的愤怒全爆了出来,拉着母亲又哭又闹,绝不愿嫁给那个什么显国公世子。
周姨妈被她气得额头发疼,按住胸口懊恼:本来是件多长脸面的事,谁知自家闺女不争气,倒让人看了好戏!
周夫人悠哉地端起刚换好的热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嘴角蕴着笑意劝道:“玉儿,你也莫要太执着了,那魏钧位高权重,眼光必定是不低,不然怎么会到这个年纪,府里连个妻妾都没。姨妈劝你一句,选夫婿这事,还是讲个应门当户对,脚踏实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