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是到后来,方才得知杨老太去世的消息。总觉得杨老太这个骤然过世,有些蹊跷。然而,杨家陆家知道内幕的人,都对外头瞒得很紧。范家一样无从得知。古沫是到最终,都把范家保护的很好,绝不会向陆家人哪怕是自己的女儿说出范家有参与当年的事件。陆家由此,抓不到范家的把柄。但是,君爷已经将范淑霞从自己的单位调了出去。

范淑霞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部队。君爷将她调回去时,给她在那边部队安排了一个比她原先职位要高的岗位,纵使如此,无辜被调离的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范慎原对此,一点都没有打算安慰自己姐妹的心思。在他看来,姐妹范淑霞远离陆家人,更好。反正,他向来都看不惯陆家人的做法,尤其是君爷他们对温世轩这方面,令他看着每次心里都要冒火。

对于自己亲姥姥古沫的事,蔓蔓既是不能向林文才启齿,哪怕真是允许她说,她一样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故事。就此沉默着。

林文才见她不开口,却能感觉到她那边传过来的低迷情绪,于是张口安慰她:“蔓蔓,不管你在陆家过得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好,你要记得,我和你爸,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我们这里,是随时欢迎你回来的。”

蔓蔓顿然被他这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应着:“小姑丈——”

“这里,始终是你的家。”林文才再补上一句。

蔓蔓想,若是自己真的哪天回温家,八成,只可能是去和林文才以及林佳静在一块,都不可能再和自己养父住一起了的。因为,中间,始终是有个温媛。

电话挂上,到晚上,老公回来进了家门。蔓蔓帮老公挂衣服的时候,顺便就说起来了:“佳静她这回通过了清华美院的专业考试,名次在公布的合格名单中名列前茅,是前七名里面,可以获得加分。她本身的文化课成绩并不差,我想,考上清华美院是绰绰有余了。”

“那你是想资助她上大学的学费了?”蒋衍想都不用想,能说出老婆接下来要说的话,眉毛轻轻一挑。

“阿衍,你呢,是什么想法?”蔓蔓转回身来,一丝紧张地望着老公。

蒋衍是故意沉默了会儿,眉头揪着做苦思状,等见到老婆那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时,勾起微痞的唇角:“蔓蔓,你这是太小看你老公了吧。几万块的学费而已,你老公怎么会出不起呢。”

听到老公这话,蔓蔓是把手抚到胸口上,深呼吸两口气,朝故意耍自己的老公狠狠一瞪目:“你是有意的。”

“我当然是有意了。不然,你问我等于白搭。你即使知道我同意,也定是拿自己的钱去资助她,哪舍得拿我的钱。”蒋衍是把老婆的心思摸得都一清二白,摇头又摇手,“你这样做,不是要让我在你爸你妈,尤其你哥面前难堪吗?”

“我哥哪管得着我的事。”蔓蔓瘪瘪嘴角,“再说,都是夫妻了,钱分得了你我吗?不然,我不会来问你了。”

“既然钱都不分你我了,如果你真想资助她上学,你知道我和小姑丈关系又是很不错的,记得把我的钱算上一份。”蒋衍可没有这样轻而易举被老婆给骗了去,伸出手捏捏老婆的鼻子。

蔓蔓皱个眉头,被老公这么一捏鼻子,她想不记得都不行了。本来,她确实如蒋衍想的,从自己的账户里面拨出钱给林佳静付学费和生活费就好了,如今老公这样一说,老公想为林文才出这份情,她不能拒绝。

“妈在对面炒菜吗?”蒋衍脱了鞋子问。

这一周来,都是他老婆蔓蔓给陆家一家子做饭,所以,今天他回到家不见是在厨房里见到老婆,好奇地问。

“妈她说不做事,心里更不舒服。”蔓蔓垂下眼帘说。

蒋衍走过去,在她额角上轻轻拿手指点一点,道:“我知道你体恤妈,自己辛苦不说一声,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心里不舒服,一定不能这样憋着,如果你垮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其他人怎么办?”

蔓蔓抚摩着额角,轻轻地说:“我其实还好,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了。反倒是——”眉头继而揪起,很久都没有打开。

蒋衍这会儿已是走到了两娃睡着的小床边。两个小娃,近段日子,一样是很沉寂,沉静到让人感觉,一下子好像都长大了不少。真的只是两个月大的孩子吗?当爸爸的,都面戴沉思地俯视两个孩子。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能在小时候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还原孩子最纯真的本性,但是,每个家都有自己家里的问题,用句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老病死,又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

感觉到爸爸回来了,小西西先睁开了眼睛,忽眨忽眨的眼皮子,含着一种怜惜。怜惜姥姥,怜惜妈妈,更怜惜的是,和自己睡在一块的妹妹小南南。

小南南,已是好几天,都没有精神的样子了。大脾气公主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脾气。爱撅的小嘴角耷拉着,微瘪的小嘴巴,若片忧伤的芭蕉叶,美得,让人瞬间动了恻隐。

“南南。”这回蒋大少没有急着抱儿子,而是抱起了向来不爱和任何人亲近的小女儿,爱怜地亲吻女儿的小额头,低低声说,“南南要想着,有爸爸妈妈,有哥哥陪着南南呢。”

望到老公对女儿这般,蔓蔓心里能感到,其实比起对儿子,老公对女儿的怜惜是更多更多。

蒋大少当然是要爱女儿更多一点,毕竟女儿是女儿身,生来就弱,更需要他人呵护,也因于此,他处处是迁就着小女儿的脾气。对儿子也是整天教育要好好待妹妹。

小南南在爸爸柔声的呵护下,小鼻子抽了抽。

蔓蔓知道,女儿之所以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哥。君爷已经连续一周没有接小公主过去陪着自己睡了。

小南南不懂得太姥姥是怎么了,在孩子的感觉里,太姥姥像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样,或许消失后哪一天都是要回来的。所以,小公主,只是在想大舅舅是怎么了。大舅舅不会是想太姥姥一样,许久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吧。

君爷是整个陆家的支柱。蔓蔓不敢想,自己哥倒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而现在,她哥低迷的状态,无疑影响了整个家。

蒋大少对此也若有所思的,道:“蔓蔓,我爸在天津的老家来了封信,这回真是要把家里的老房子给卖了。要不,我们一起回天津老家看看。”

老公的家乡,蔓蔓还从未去过。听说是个特别的地方,有好吃的狗不理包子。

“算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旅行吧。再把大舅子和白露姐姐约上。”蒋大少如此建议。

蔓蔓眼睛一亮,马上点着小头:“我去和我爸商量。”

近些天,家里气氛低迷,最担心的是自己老婆会承受不住,陆司令除了前两天破例请了假在家陪老婆外,现在,一样是天天按时下班。今天他刚回到家,女儿主动走到他面前帮他挂衣服。

“这事由你妈做好了。”陆司令悄悄声与女儿说,是想让老婆活动活动筋骨,别一个人郁闷在心头里了。

“妈在厨房做事,爸,我是有话想和你说。”蔓蔓同样悄悄声道。

父女两人,接着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偷偷摸摸地摸进了书房里头,把门关紧。

陆司令进了书房,长舒口气:“你哥还没有回来吧?”

“没。”蔓蔓皱着眉头,“他现在天天都是起早摸黑的,妈都见不到他踪影。妈其实内心里更担心他,因此今天说什么都要自己做饭炒菜,想让哥回来吃饭。”

“嗯。”陆司令浓眉紧锁,背着双手,走来走去,想着这大儿子一旦出什么事,真的是家如山倒,整个精神支柱都快没了,而且,最糟糕的是,这次倒的不止大儿子,“你爷爷心情也不好,住在你小叔家里,你小叔说你爷爷这一周来吃的饭量,连平常的一半都不到。想请医生给你爷爷看看,但是,想也知道老人家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同样的困境,出现在众多老头子老奶奶的家里,比如姚老头,据说一样茶饭不思,姚夫人为了给岳父岳母减忧,这段日子都搬到了老人家家里住。同时,又是担心老人家突然想不开来个心脏病突发什么的,姚爷受令,陪母亲搬过去暂住一段时间。

古沫的离去,给众人的打击,远远超出了陆司令和蔓蔓的想象。

“好在没有举行丧礼。不然,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陆司令轻声嘘叹。

古沫离去的那天,遵照古沫的嘱咐,遗体立即进行了火化。火化之后的骨灰,由古管家当天带走。据说,最终会将骨灰安葬在古沫的第二任丈夫身边。至于,墓地具体在哪里。古管家没有透露,意思表露的是清楚明白,不喜欢任何人去打扰古沫死后的清净。

陆夫人本来是担心以后没有人给自己的亲妈上香扫墓。古管家摇摇头,百分之百肯定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纵使如此,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偶尔,陆夫人想有个地方可以想念想念她。

古沫这显然是把事情做的绝情了,死后犹如徐志摩的那句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用意显然。她要遵守与陆夫人养父母的约定,陆夫人,永远只是那对夫妇的女儿,而不是她的女儿。

陆夫人对死后依然这样的亲妈,那种又恨又爱的感情不言而喻。陆司令只觉得,古沫再怎样秉承自己的想法都好,反正会伤到他老婆,就是不好。陆司令这样的想法,小儿子陆欢一样。因此,欢儿看不惯母亲这般犹犹豫豫,陆司令担心小儿子难免说出些话伤到老婆,就此将小儿子先赶回了学校去上课。

蔓蔓觉得蹊跷的是自己的哥。本来,谁都知道,君爷对古沫谈不上喜欢,应该说是不原谅。但是,为什么她哥仍会在此事上受到打击呢?

据那次手术后,主刀医生出来向他们汇报的说明来看,医院方面并没有任何过责。坦白来说,他们在刚打开病人的颅腔后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无法用手术切割的地步,远超出之前影像学检查能看到的记录,因此,可以说,什么手术都没有做,直接重新关闭了颅腔。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古沫陷入了昏迷状态,不到一天之内,被死神夺去了性命。

蔓蔓很记得,亲姥姥古沫那天走的时候,依照古沫的要求,古沫临死前没有抢救,没有心脏按压,什么都没有。

古沫走的,是那么那么的平静,面部十分安详,像是个得到满足的孩子,进入永远的睡梦中而已,嘴角边还挂着笑。这让所有在外头等待的人,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都在想,或许她已是知道了杨老太比她先走的事实,心里终于圆满了夙愿,走得一点遗憾都没有。

恰恰因为如此,反倒显得其他人是那么的不甘。

“陆君!”当时她妈妈陆夫人喊了,抓着她哥的袖口,求道,“救救她,让她再多活一天两天也好。”

她哥站着一动不动,望着古沫的目光,在她看来,不像是哀伤,更像是一种被激怒的状态。她那时候真有点怕她哥会突然爆发起脾气。可是,什么都没有。君爷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嘴唇稍稍动了动,回答的不是自己的妈,而是对向身边的其他人:“扶我妈下去休息吧。”

后来是姚爷走了上来,带了陈孝义,亲自要把她妈架走。她见到不对,急急忙忙,才和自己老公走上前赶在姚爷动手之前,说:“姚大哥,我来扶我妈吧。”

面对自己的女儿毕竟不像对儿子,女儿一说马上心软的陆夫人,让女儿女婿将自己拉走了。

蔓蔓把自己母亲扶走的时候,能听见爷爷陆老头的叹息声好长好长。只要回头,能看到父亲弟弟,都是一脸不悦的表情。自己的哥,早已在这事发生后,迈开大步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好在有老公始终在她旁边陪着她。老公只要把肩头借给她靠,什么话都没有说。直到今天,大概是怕她再为岳母憋下去会憋出病来,才提醒了她几句。

“爸。”蔓蔓回过了神,说起了自己老公的提议,道,“我和阿衍有事要回他老家一趟,这样,我和阿衍都想着约哥和白露姐一起去散心。”

“是吗?”俨然,陆司令对于他们小两口这提议,不仅不见反对,还很高兴,“天津是个好地方。我自己曾经去过,对那里特殊的素菜包子很记得。不过,你哥有没有去过,就不好说了。”

“可我和阿衍总得想个理由将我哥约出来。”蔓蔓郁闷地接下去说出这事的难处,难在她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这个,让我想想——”陆司令摸摸脑瓜,应说父亲拿住儿子,还是有些办法的,谁让姜是老的辣,想出妙计的陆司令拳头捣住掌心,安抚女儿,“你不用担心。我来和他说,保准他必须陪着你去。”

看来来找父亲做主是没有错的。蔓蔓一笑,咧开串珍珠般的小白牙。

计划拟好了。蒋衍开始打电话给自己父亲商量具体行程,提到了君爷和白露由于某些原因会加入这趟旅行。

或许古沫的消息能瞒住外面的人,但肯定是瞒不住蒋家人的。蒋父早知道古沫去世了,而且知道古沫进医院之前,刚好自己老婆去给古沫送了株人参。为这事儿,传闻不知道是不是送的人参出了问题,蒋母是前所未有的巨变,变成了只鸵鸟。整天生怕陆家或是公安局的人找上门来告她谋杀。因此蒋母自古沫住院后是天天做噩梦,哪能顾得上再去找蔓蔓麻烦。

古沫与君爷当初合谋的这一招,可谓是用心长远,杜绝了蒋母的后路。

“你妈是要陪我去的。”蒋父道,“这样的话,我们分两路走,在天津不碰面都可以的。反正,我和你妈主要是去办事,你呢,主要是要借此机会带蔓蔓散散心。这做妈妈的要是心情不好,会影响到孩子的情绪的。”

“嗯。”蒋衍点着头,是想,不止老婆的情绪,岳母、大舅子的情绪,都已经直接影响到他两个小娃了。

“你们这一去,八成要去两天以上,想好让谁带娃儿了吗?”蒋父自然最关心孙子孙女,“如果没有想好,我看,不如抱到你姐姐这边,让你姐姐请两天假,给你们带带小孩。”

“二姐能抽出空吗?”

别说,不仅蒋梅抽出空了,赵文生听说这事后,马上向单位专门请几天假帮忙他们带孩子。本来只有蒋梅,蒋衍和蔓蔓小两口还不大放心,怕蒋梅搞不定两个混世魔王。有了赵文生这个专家愿意帮忙后,小两口是求之不得。

至于两娃要抱到蒋梅家里住几天,最高兴的,无非是小家伙了。

“小妹妹要来了。”得知消息后,兴高采烈的东子,跑进自己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腾出地方让小妹妹晚上都睡他这里。

蒋梅和赵文生看到他这样,一同松了口气。他们答应帮蔓蔓带小孩,不也是为了给小家伙打打气。古沫的事,给小东子的心里同样埋下了不少阴影。

“我听说蔓蔓她哥要陪蔓蔓他们去,不会出什么事吧?”蒋梅和老公说,边是有些忧心。

“能有什么事?”赵文生为她的忧虑感到好笑,“最疼蔓蔓的人,要算陆科了。”

“可是奇怪,君爷他——”蒋梅在听弟弟说是要带君爷去散心时,就更觉不可置信了,君爷在众人印象里可都是屹立不倒的红旗。

对于那天手术室里的情形,赵文生当时有幸陪同护送病人进手术室,所以知道点内幕。想到古沫在临麻醉前和君爷说的话,赵文生心里都不免感到一阵寒。

古沫那时候,是闭着眼睛对君爷说:我知道你自小到大从来没有失败过,没有遭受过挫折,其实这点并不好。

姚爷和他当时已经是略猜到她想说什么,连忙走上来想阻止她说。但是,君爷摆了手,让她继续说。

古沫说完了后面的话:如果我现在能给你点挫折,我相信,对你将来的路子,是最好不过了。

【236】四人行

说是妹妹妹婿这趟过去,是要参与买卖蒋家的老房子,肯定是要与其他蒋家人碰面的,道不定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妹妹会受到本地亲戚的欺负。基于这个道理,陆司令命令儿子抽出两天空,算是护着妹妹去一趟妹婿的老家。

如此蹩脚的,想支开他去散心的台词,君爷本应是一听就听出来的。但是,君爷没有拒绝。单位方面,陆司令早和白队打好招呼了。白队听说是要让君爷和自己妹妹一起出去旅行约会,举双手赞好。这样一来,君爷陪妹妹出这趟天津的差事,成了定局。

临行前,旅行要准备行李的事,自有其他人安排。君爷主要是要安排单位里工作上的事。姚爷这段时间因为自家爷爷奶奶的关系,来单位的时间比较少。赵文生为了帮他妹妹带小孩,又请了假。君爷想来想去,虽说上面有白队照看着,但底下终得一两个人在这里替他主持大局,由是指定了陈孝义。

陈孝义近来受到了连续提拔,从少校晋升为了中校,是姚爷的心腹。现在,大伙看着连君爷都认同了他,想来以后定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其他人除了恭喜他以外,徐美琳调笑了他一句:陈中校,你爱工作是好事,但不能这样天天加班的,变成习惯的话,你将来有老婆怎么办?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陈孝义现在是单身不说,父母不在本地,如果家里有了人的话,他的自由时间就不会如今时今刻的这般宽裕了。

听见徐美琳的话后,君爷一样有感想,问陈石头:“有对象了吗?”

陈孝义不吱声,即使面对君爷,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神秘的沉默。

君爷照理说不管部下的私事的,但陈石头这副摸样着实让人感到蹊跷。感觉到其中必有故事,在临去天津前,他来到姚家找姚爷协商公务,心里计划着是否顺道问问。

在他按下姚家门铃时,听着姚家里面像是十分安静。姚夫人过来给他开门,见是他,有丝讶异:“陆君,你怎么来了?”

“来看爷爷奶奶。”君爷正经地说。

姚夫人赶紧给他找了双室内拖鞋更换,一面低声说:“是来找子业的吧。子业他这几天都被我拘束在这边,耽误了公务上的事。”说着夹带了歉意。

“干妈别这么说。若公务上真有事情,部队早要求他归队了。干妈你自己是军人,也明白,想拦都拦不住的。”君爷道,抬起头,刚好见着姚爷从阳台那处走了出来。

“你来了。”姚爷看起来面容有些疲惫。

君爷眉头一挑。

姚爷苦笑:“本来今天想去单位的,因为都说你要休假几天,我想,好歹需要回去与你碰个面,有些事可能要商量,没想到,你抢先到我这里来了。”

“爷爷奶奶怎么样了?”君爷看着客厅里不见两个老人的踪影,问。

“我奶奶血压高,我爷爷是气闷着,一直坐在我奶奶床边。”想来姚爷这副憔悴的模样,是由于昨晚要帮老人家检测血压熬了夜。

“如果奶奶身体真不好,不如送到医院里去。”君爷不解。

“我爷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觉得老伴送到医院里,不方便他陪老婆,情愿让人到家里来服侍。”姚爷微微张口叹息,“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而已了,我妈已经决定请个专业的看护过来。我这样天天在这里守着不是法子。”

“严重吗?”陪着他往里面走去探望两个老人家时,君爷问,“血压多高?”

“高是高不到哪里去。一百四、八十左右。吃了药能维持住。只是,和你爷爷一样,这心里不舒服。”姚爷摆着头。

古沫这一去,在姚家受到打击最重的,反倒是从来都默不吭声的姚奶奶。这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姚老头想给老伴开解心事,但是,老伴什么话都不说,他自己都摸不清究竟老伴和古沫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因而无从下手。

“对了,我妈让囡囡送点东西过来。”姚爷突然说。

君爷望他一眼:“要囡囡过来能做什么?”

“我妈总觉得,这事儿,或许囡囡过来,能解决。”姚爷摸了摸翘起来的刘海,眸中沉淀出一抹沉思,“现在你家里,不也是囡囡在撑着。”

这次陆家里头发生了大事后,蔓蔓的表现,让其它看着陆家的,和陆家自己人,都感觉到了这个回来的陆家女儿的不一般。蔓蔓要安慰扶持自己的妈,要调和自己爸爸和弟弟的情绪,要在自己哥哥忙着其它事情时,顾着家里家外。家里的事不要小看件件都像是小事,但是这些繁琐的事情积累起来,足以酿成大祸。比如当一个人回到家的时候,饭没有做,屋里卫生没有打扫,一切乱糟糟的,无疑将是在人的心头上火上浇油。

君爷就此回忆起,这段时间他虽说回家晚,然而每次回到家里,见到的都是和往常没有分别一样的干净整洁,秩序井井有条,让他至少在心理上对家里没有后顾之忧,却浑然忘却了在这其中自己妹妹付出的艰辛和努力。

“囡囡她,昨天才去看过你爷爷,你知道吗?”姚爷看着他一脸的沉默,就知道他近来可能可能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没有看清四周,没有想到身边的人,皱了皱眉。

“嗯——”君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一声,“我小叔可能昨晚有打电话给我爸。”

“你知道她在付出她在努力就好。”姚爷这话有些重,兄弟之间,他想拉他走出困局一把,但是,安慰的话对君爷没有用。姚爷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可是,如果因此他们本已欠了很多的妹妹再受到磨难,他姚子业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个你放心。”冷峭的眉宇肃起,“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在她面前挡着。”

两人走进老人家的房间,叫句“爷爷奶奶”。

姚老头闻声站了起来,看是君爷,有些失望,道:“我以为是囡囡来了。”

眼看自己真是都比不上妹妹了,君爷不自禁地噤声。

“坐吧,你工作忙,来一趟不容易。”姚老头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改口。

君爷没有忙着坐下,而是走近到床边看候姚奶奶。姚奶奶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他就此不敢叫,只好问姚老头:“奶奶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就是闷,想找个人聊天。”姚老头强调想找个人聊天,再次显出蔓蔓的重要性。

君爷这回没有受到打击,反而是留了下来,准备看他妹妹带来什么良药。

不久,门口传来一声叮咚。姚夫人急忙走过去开门。接着门口说话的声音传到了房间里。

“囡囡,快,进来,不用脱鞋了,进来再换。”

蔓蔓见姚夫人口气的那么急,以为出了什么事,进门就问:“干妈,怎么了?”

“你给奶奶带什么来了?”姚夫人只是笑着拉她进门,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蔓蔓听着挺迷糊的,把袋子交给姚夫人,说:“里面装着碗汤,妈说奶奶的精神不好,我煲了点补气提神的党参鸡汤拎过来。”

“奶奶现在就想吃你做的东西。”姚夫人向她用力地笑着,挤眼睛,示意她先进去房间里看老人家,自己则进了厨房准备将蔓蔓带来的鸡汤倒出来给老人家喝。

见姚夫人走去了厨房,蔓蔓心头有点紧张。她和姚夫人熟,但是和姚家两位老人家固然见过几次面,却轮不上很熟。再说见长辈,本来心里就存有敬畏。

放轻了脚步声走到姚夫人指的房间门口,见姚老头是在门口伸出了脑袋瓜朝着她看。蔓蔓吓得快要惊呼的时候,看着姚老头搞怪似地向她笑笑,这受惊的声音才压了下来。她缓缓舒展口气,走近老爷子,恭敬一声:“姚爷爷。”

听她叫的这么亲近,姚老头做爷爷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招呼她进门,说:“你给你奶奶煲了什么汤?”

“党参鸡汤。”应答着的蔓蔓,不知房间里另外有人,等踏进房门口,见到姚爷和她哥都坐在房间里头正等着她的模样,她这会儿真是把手伸出去了扶住门框,才站稳了脚。

“被吓着了?”姚老头有趣地眯着眼睛,笑道。

不吓着才怪。她都近一个星期没有和她哥说过话了。因为她知道她哥心情不好,也就不想和他见面吵嘴,尽可能地躲着。

“你哥在这里坐着故意等你的。”姚老头唯恐天下不乱这么说。

君爷对这些喜欢耍晚辈玩的老头子,毫不客气刺目相对。

蔓蔓挑挑眉:“他等我做什么?姚爷爷,他是来看奶奶的。”边说,边是走到了姚奶奶的床头,轻声叫道:“奶奶,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妈让我煲了鸡汤过来,你要不要起来尝尝?”

姚奶奶听到她声音,已是立马打开了眼睛,用朦胧的目光望着她那两道弯弯的月儿眉,嘴唇哆嗦了下:“是囡囡吗?”

“是,是我。”

老人家马上坐了起来,一边打开老伴过来扶自己的手,怨道:“我这不是什么大病,你让囡囡过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想着,你可能会想见囡囡。”姚老头被老伴打了手,憋屈地说。

姚奶奶口头怨是怨,目光是直对着蔓蔓看,好像看不够似的。蔓蔓知道,老人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寻找一些其它似曾相识的踪迹,这关系到的人是谁,一想就知道。

“那个,小南南呢?”过了会儿,姚奶奶问道。

大脾气公主最像古沫,这个信息已经传到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南南她,精神不大好,刚好我和老公要回老公老家一趟,我让我二姐夫帮着带几天。”蔓蔓中规中矩地答。

听到说孩子精神不济,姚奶奶心里顿时有点激动。大概是想着这孩子的确是贴心,无愧于古沫的期待,古沫后继有人,九泉之下肯定欣慰。接着一边喋喋不休:“你二姐夫说的是文生吧。他是儿科医生,有他照顾孩子,倒也令人能放心了。”

蔓蔓微笑着点点头。

“妈,喝完汤吧。”姚夫人端着鸡汤走了进来,和老人家说,“我试过,热度刚刚好,不热不冷,您现在喝了吧。”

看着媳妇把汤捧到自己面前,汤色清雅,不像一般鸡汤满层油腻,肯定是精心去过一层油脂了,闻着,只觉一阵夹着药味的清香直入鼻中,甚至有点薄荷的味道,姚奶奶脸上紧皱的线条立马舒展了开来,说:“一看,就知道只有囡囡才能煲出来的东西。”

“那还用说,我哪能煲得出这样的汤。”姚夫人笑着接话。

接过汤碗的姚奶奶,对媳妇这般没脸皮的笑说,轻轻批一声:“自己煲不出来,还敢这样笑?不怕当着囡囡的面被人笑话”

姚夫人一点都不介意,打趣道:“反正我在妈面前这个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的是姚奶奶这个婆婆,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惯着宠着她这个儿媳妇。

姚奶奶哼一哼。

蔓蔓在旁边看着,应说很是羡慕。这样宛如亲母女的婆媳关系,不知真正的有几家。

姚奶奶捏着勺子,慢慢舀着汤。其他人都看着老人家喝汤,见着老人家喝了汤,这脸上的气血都明显红润了起来,明白是她心里那口气纾解了,无不都是跟着舒缓。于是个个,无不是对着蔓蔓瞧。

蔓蔓是低头,一边的呆站,让她拿手指头轻轻摆弄起了衣摆,在这姚家,毕竟不算是熟悉到像自家里,有点拘谨。然她这副样子,在老人家眼里,都是那么乖巧和可爱。

举起手,轻抚下刘海,她捆扎起来的马尾落在秀丽的肩头上,低垂着一双眉,君爷看着心里都一动。这个样子让她看起来好像很小,和他在心里面想象中的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

姚爷从她身上慢慢地转开了视线,望着自己奶奶正在喝的那碗鸡汤,眸里起伏的颜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姚奶奶喝完了汤,把空碗交给了姚夫人,看到身旁自己老公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碗,说:“要不,你也喝一碗?”

见老婆喝的那般香,姚老头早就看着流口水了,因此老婆这个话一出来,仿佛猜中了他的馋相,脸红了大半,忙摆摆手:“这囡囡煲给你喝的,又不是给我喝的。”

听到姚老头这话,蔓蔓急忙接上:“爷爷,我拎了一大壶过来的。”

“是啊,爸,你想喝,我给你端,多着,喝不完。”姚夫人跟着说道。

姚老头见着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尴尬地跟在媳妇后面出去,说:“多吗?如果多,我喝一些。当然,都要留着给你妈,你妈喝着好,等会儿肯定还想喝。”

姚奶奶听着老公说的那些话,跟着老脸红,咳两声后招呼蔓蔓过来,拍拍身边的位子让她坐下。

姚夫人这会儿不忘回个头问儿子和干儿子:“你们喝不?”

“不了。”两爷异口同声。

姚夫人对他们这话不满意地挑眉,像是为蔓蔓抱屈似的:“这么好的东西你们都不要?”

“妈。”姚爷眯着长睐,“你这说的什么话?囡囡煲的东西能不好喝吗?只是我们胃口大,怕不小心真是把汤都喝完了,那奶奶还喝什么?”

对儿子这话,姚夫人是左耳听进去右耳飞出去,不信,但是,儿子和干儿子的心思她是看出来的,是想留在这里听着蔓蔓和老人家说话,由是眨了眨眼睛:“好吧。算你们孝敬老人。”退出去时顺便帮他们将房门掩上。

蔓蔓对此可是后悔的很,早知道如此这般,多拎两壶过来,不然,这会儿坐在这里,让他们两个盯着,浑身不自在。

姚奶奶摸住了蔓蔓一只手,问:“你刚是说要和你老公回去哪里?”

“去天津,奶奶。”蔓蔓道。

“去几天?”姚奶奶继续问,口气一点急,“安全不?”

“奶奶。”蔓蔓失笑,“我老公和我哥都有工作的,要去,也只是去几天时间。”

“孩子呢?怎么办?”

蔓蔓听出老人家这是真心在关心自己,很认真地作答:“这几天都有我老公的二姐和二姐夫带着孩子的”

“也是。”姚奶奶叹气,“你妈在家里,一个人照顾不了那么多。”说的是怕陆夫人精神没有恢复。

蔓蔓为此低声答复老人家:“我妈精神这两天好许多了,说是改天就来登门拜访看看奶奶。”

“嗯。”老人家用力地点点头,叮嘱,“让你妈自己照顾好自己,这种事,不需要太过伤心的。说起来,她父母,当年去世,她自己不也是这样挺过来的。”

“我都会把奶奶的话告诉我妈的。”蔓蔓答。

姚奶奶抬起眼,是望了望她的脸,依稀从她脸上继续寻找。

蔓蔓被她都瞧得尴尬了,但是,知道她是在瞧什么后,心里是想为老人家分忧,于是主动问起:“奶奶是认识我姥姥吗?”

问到古沫了,姚奶奶的眼眶一霎那红了:“她,她一样是我老师。”说罢,老人家气的是自己,是没想到古沫那么快过世,不然要早点去看古沫,而不是听从古沫的安排,没有去看。

古沫不和她见面的缘故,其实她多少想得出来,八成,仍是因那块玉佩的事。古沫不想那块玉佩的来由那么早现身,恐有其它理由。

想到这里,姚奶奶深吸口气,压下了情绪。古沫交代的,没有完成的事情,她定是要拼了这条老命去完成的。

蔓蔓和屋里其他人,看着她脸色一会儿从伤心转为了沉默,就明白她是心结解开,精神是回复过来了。果然,姚奶奶再开口,已是如以往那样,语气沉稳不见半点起伏在里头,永远不慌不忙的,朝君爷说:“陆君,你陪囡囡去,要多照看着她。”

君爷浓眉一挑:这不废话吗?

姚奶奶接下来说:“你不要说我这老人唠叨,是废话。你那像牛犊子的性子谁不知道?照看她,意思就是要迁就她。她是你妹妹,比你弟弟更亲,这点你自己清楚是什么原因。”

蔓蔓忽眨着眼,看着自己哥听了老人家这话半句都不敢吭。

“好了,奶奶。”姚爷插进来打了个和场,道,“时间都不早了,他们明天一早出发的,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对孙子这话,姚奶奶不悦地挑起眉头:“你,就爱护着你兄弟。”

姚爷连忙喊冤枉:“奶奶,没进门前,我已经先私下说过陆君了。再说,没有人比我更护着囡囡了,不信你自己可以问问囡囡。”

被姚爷这狡猾的话一说,蔓蔓闹了个尴尬的大脸红,朝姚奶奶澄清:“姚大哥一直在我哥面前帮我说话的。”

“那是。”老人家对此不以为然的,“他要是不护着你,我和我家老头都会拿鸡毛掸子打他。就他小时候贪玩,和你哥对你做出来那事,他们两个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