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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袖还是忍不住挣扎着下了床榻,从内室中走出来,差点叫出声来,她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些,看得眼睛闪闪发亮的。

“小姐,天哪……”她强忍着剧痛上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皇上赏赐的物件。单单是金钗,就有黄金白玉为冠、有金丝东珠攒成,这些东西异常华贵罕见,一般只有皇后才能享用。

楚凌裳见她的样子,知道是好奇心发作了,也没加阻止,眸光也并非半点喜悦,皇上下赐物件已经够能引起旁人猜测了,这般贵重物品,还不知会在后宫引起多少风波。

“小姐,这件衣服真漂亮,我给你换上。”青袖皱着小脸拿过一件金丝攒成的艳色长裙,有几缕烟罗相伴,着实光艳逼人。

她却轻轻摇头,“如此便罢。”

“啊?”青袖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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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皇宫大殿之上歌舞笙萧,高大的祥凤万寿纹琉璃屏门,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壁描金龙和玺彩画,上方为浮雕云龙纹玉阶。景帝亲自接见匈奴来者,端坐在正中而设的地屏宝座上,他的两旁分别为薄皇后和栗妃,两人身着极为华丽,相互媲美。殿下左侧坐着的是匈奴左贤王为首的使团,右侧坐着几位朝内重臣,再者就是年芳十三岁以上的公主们,她们各个都将眼神瞄向对面首座上的左贤王,脸色绯红。

殿上一片热闹非常,笑谈之间也不见丝毫刀光剑影。

楚凌裳微垂纤长的眼睫,一步步往前踏,青玉石铺就的华丽长廊一直朝前延伸,通往大殿的雕花镂金大门闭合着,她微微仰首,灿如明星的美丽凤目中却是如冰似霜,不含一丝情绪。

为何,她的心底会如此惴惴不安?

卷二 017 左贤王赫连御舜(1)

殿门缓缓开启,顷刻间,那万丈的光华和钟鼓丝竹交织而成的靡靡乐音流淌出来,伴随着一声通报,大殿之上的所有丝竹之乐竟全都停下,所有的目光尽聚在她一人身上。

楚凌裳没有顾看四周情况,收起微微的心悸后,举步上前,收起心悸,毫不犹豫的举步缓缓向前。

众人皆为震惊。

他们看到的是一白衣少女翩翩而至,身上仿佛还笼著殿外月光明亮的碎影,衣袂随着她轻浅的脚步飘舞翻飞,每一道弧都是自然而柔美的书画,有着超脱尘世的淡然清雅。众人只觉得仿佛有一束耀眼的光突然进驻了眼底。

楚凌裳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眼波流动间,轻轻欠身屈膝一礼,银罗纹的衣袖飘然而动,“民女楚凌裳见过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栗妃娘娘。”清丽沈静的音色如冬日里冰封的河面下缓缓流动的水流,震撼人心。

从进大殿到给皇上请安,她虽未抬头,也没有左右顾盼,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眸在紧紧盯着她,莫名的熨烫感落在她的脸上,这种陌生的感觉很令她不安。

眸光微微一顿,下意识朝殿上望去,却准确无误地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相对。

那双深如暗海的琥珀色眼眸,流转着一种惊艳和赞叹,有几分兴味甚至还有一股毫不遮掩的欲望!

她的心一惊,竟后退了一步,淡若清风的双眸也透着暗惊。

好个王者之象!

这男子生得极为刚毅无俦,一双眼锐利如鹰,眉宇尽染狂狷之气,斜飞入鬓,他薄唇微抿,刚硬的线条没有半丝柔和,冷肃而慑人。一袭天青织锦长衫更衬出他不同于中原男子的伟岸颀长身形和英气勃发的气质,神态之间,隐约有着王者霸气,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是谁?

目光怎么如此大胆?

“楚姑娘,这位便是左贤王,他听闻姑娘博学多才,很是敬仰。”景帝开口,其实当楚凌裳进入大殿的时候,他的眼神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又见左贤王的眸光太过灼热,心中不免泛起微微酸楚之意。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向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男子,“民女楚凌裳见过左贤王,恭祝王上万寿无疆。”

原来,他就是左贤王赫连御舜!听闻他戎马铁骑,看样子也只有他这般身份的人才有这份狂野之气。

“楚凌裳?凌裳……”头顶低沉的声线响起,令她微微抬眸看去,却又在空中撞上了他那道狂肆的目光,他眉舒唇绽,状似细细在品味着她的名字,微微挑起唇角,却含有淡淡的笑谑,“人如其名。”

笑容,意味深长;

后半句话,更是意味深长……

楚凌裳微微欠身退后,回到皇上下赐的位置上坐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那双充满占有欲的眼眸紧紧盯着不放,令她呼吸倍感困难,只觉得灵魂仿佛也被他尽数收去,白天那双恍若被注视的莫名之感又油然而生。

卷二 018 左贤王赫连御舜(2)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酒香四溢,声声燕尔,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之象,然而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有几个不是心怀鬼胎?

楚凌裳静静端起酒杯,又抬右袖微微遮住脸颊,借助喝酒动作悄然打量正坐对面的左贤王赫连御舜,见他谈笑风生,举手投足尽是贵雅之气,丝毫没有半点匈奴蛮夷的野性,不由得心中暗自思量,此人果真掩藏至深,身上分明散发着杀气,却令人丝毫无法察觉。

通明的灯火交织在他含笑的脸颊之上,瞬间,她竟然有一种想要推算他命运的冲动,窦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此人绝对留不得,既然皇上也宣她前来,想必是早已知晓窦太后的想法。这个左贤王会不会真的死在她的手中?

下意识攥紧了手指,自己差点被心中的想法给吓到,她一向不愿意为他人推断命运,今儿是怎么了?竟会害怕……

想来,放下酒杯,眸光不经意又扫过那男人的脸,却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已将眸光转向她这边,四目蓦地相对,他的唇畔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眸底闪过一抹笑谑。

手指轻轻一颤,差点将酒杯打落,她连忙敛下眼眸,却听到耳膜都被心跳鼓动的声音……

两人眸光擦肩而过……

一道淡然……

一道深沉……

赫连御舜放下酒杯,众多公主的倩影似乎都不及她一人,薄唇一勾,“听闻楚姑娘刚一入宫便被圣上赐封为寰妤,官阶等同于太傅之职,一介平女竟有如此能耐,是在令本王好奇。”话说间,他的眸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颊半刻。

景帝一开始便有心让楚凌裳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上,由此很清楚能够观察她的神情,可惜从她进入大殿到现在,面色一如平静如水,他见过无数女人,却从来没见过像她这般冷静漠然之人,转头便看向赫连御舜,声音爽朗威严——

“左贤王有所不知,楚姑娘是鬼谷传人,长于岐黄养生,通晓纵横捭阖之术,又有洞悉宿命之本事,着实令世上太多男儿都自叹不如。”

楚凌裳朝着景帝微微一欠身,“是皇上赞誉了。”

赫连御舜眸底却腾起一丝兴味,“哦?如此说来楚姑娘果然奇人之士,暂且不说岐黄养生之道,单就纵横捭阖本王倒是略有所闻,更何况还有观天命之本领,何不说来听听,让本王也能大开眼界。”

她微微敛眸,声音平淡,“知过去晓未来也只不过一切要遵循阴阳万物,五行运势,既然命运早已注定,又何来宿命之道?一切只不过是世人寻找的寄托罢了,如能甚至阴阳五行之道理,人人皆可如此,不足为奇。”

灯火之下,她的脸颊愈发朦胧梦幻,如月宫之人,那么不真实地坐在那里,所说之事一切都波澜不惊,情绪丝毫没有入眼。

他看她,眼底多出了一丝寻味的光,“如此说来,只要懂得阴阳五行的道理,人人都可是常胜将军了?”

卷二 019 左贤王赫连御舜(3)

她的眼里泛起淡淡忧气,如雾气滕饶,轻轻摇头,“王上应当知晓,天地由阴阳而生,阴阳的推移,乃一气之消长,阴阳只是一气,长时为阳,消时为阴。阳之鼎盛必要转阴,正如人之呼吸,呼时为阳,吸时为阴,阴阳转化表明世间万物的盈虚盛衰,彼此相制而又相成,交相为用。就如同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一样,希望王上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人无常胜,一切要顺其自然为妙。”

“楚姑娘如此为本王着想,这份心意本王当要牢记。”他的笑,竟恍似轻若无害。

楚凌裳没再开口说话,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男子,话中总像是还有话音,乍听上去倒没什么,仔细分析却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她算是引起他的注意了吗?下一步她要如何做好?

正在思量间,却听到薄皇后轻声开了口,“皇上,今晚是和亲盛宴,我们也要选出合适公主才是,左贤王一表人才,自然要精挑细选才行。”

薄皇后的声音不大,却起到了最佳的效果,端坐正位的她身着也倍是富贵,素纱中单,锦丝为金红,领口袖口均为艳丽之色,裙摆只袭脚面,配以淡淡素色革带,头梳朝凤髻,黄金贯白桂挂及累金丝椽罕见珍珠的凤钗倍有威仪之态,耳配夜明珠,她看上去倒很年轻,只是脸色显得稍稍苍白一些。

“是啊,皇上。”一边的栗妃娘娘也意外开口,很难得地与薄皇后的口径保持一致,相比皇后略显苍白的脸色,栗妃可真谓是明艳照人了,可见她极为得宠,说话间还故意拉过皇上的龙袍,娇言道:“臣妾听闻左贤王对中原的琴棋书画、歌艺舞技都极为感兴趣,那今夜不妨让华阳公主献上一曲如何?”

景帝还没等开口说话,薄皇后倒先开了口,相比栗妃娘娘的娇颜媚笑,她的脸色微微冷却了一下,轻声开口道:“皇上,臣妾认为今夜应有舞技为伴较好,南华公主不但琴棋书画样样了得,舞技更是出神入化,想必左贤王会更加喜欢。”

两位娘娘均是轻声细语,表面看上去都极为皇室和亲着想,局面倒也和谐。楚凌裳不动声色地看着大殿上的这一幕,心中也明白个七八分之多。薄皇后口中的华阳公主是出身波氏族人,素来与皇后走得最近,她未能给皇上诞下一男半女,地位早已是岌岌可危,想来就准备拿着这位华阳公主和亲之用,这位左贤王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和亲自然是要牵制于他,和亲的人选如果出自自己人的话,那么皇上真有废黜皇后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栗妃娘娘口中的南华公主的确是一位绝代佳人,琴棋书画着实了得,平日来也经常到寰妤殿走动,此人性情温良,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与青袖也会开开玩笑。只不过今天却被栗妃娘娘拿来利用,想必栗妃娘娘也为了太子和皇后之位做着积极打算。

想到这里,她的唇畔不由得微微勾起冷讽的弧度,人心险恶,尤其是女人之间的战争更是不见硝烟,和亲原本就是一场国与邦国的牵制,没想到牵扯进其中的人还真不少,就不知对面的左贤王是否乐在其中?

不经意又抬起眼眸,却又发现对面的男子含笑凝着她,仿似读懂了她刚刚心中所想一样,唇畔也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卷二 020 左贤王的刁难(1)

楚凌裳突然觉得这是个错误,答应窦皇后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是最大的错误!

赫连御舜这个人表面看上去谈笑风生,又一副潇洒狂羁的模样,可在她眼里,此人城府极深,深不可测,他似乎随时随地都能看穿她的心思,这种感觉令她极为不舒服,这大殿之上,可以揣摩人心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两位娘娘的提议倒是令景帝为了难,温润眼眸转向座上客的赫连御舜,“左贤王,不知你意下如何?两位公主早先你也见过了,心中可有更倾向者?”

将烫手的芋头直接扔给了赫连御舜。

他手拿酒杯,低低笑着,坐姿多少显得有些慵懒,看向景帝,“皇上,两位公主全都绝色温婉,华阳公主歌艺了得,南华公主舞技又出神入化,何必同时让两位公主献艺,歌离不开舞,而舞自然也离不开歌。”

“哈哈,好提议,来人啊,宣两位公主同时献艺!”景帝听了哈哈大笑,心中却在鄙夷蛮夷就是蛮夷,眼里就只有美人。

大殿的通明隐隐暗去,宫廷乐师们也开始奏起廷乐,宫娥们华丽翩然,华阳公主手弹琵琶于众人眼前,她嫣红轻纱朦胧罩身,粉淡的肌肤轻吹可弹,玉般易碎的气质灵动轻盈,口中所唱正是汉府调,歌声如丝竹悦耳,声声入扣极为销魂,轻纱曼舞间她含春的杏眼瞄向上座的赫连御舜,情爱之意毫不遮掩。

再弹下一串妙音后,南华公主也翩然而至,她的确美艳动人,一袭青葱罗裙身披轻罗雾毅般的翠色舞衣,身佩玉缨瑶珰腰系翠带,容似娥婉,长袖漫舞之时眉目间眼波动人,大殿之上的一干人等看得如痴如狂。

歌舞曼妙,当一切结束后,烛光再度通明,叫好声更是大片。楚凌裳平日也接触过南华公主,自然对她的关注会多一些,抬头看着她,报以欣赏眼光,却忽见赫连御舜竟然还在看着她,灼灼目光透过大殿之上的曼妙裙纱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令她的心中微微收紧,甚至在怀疑,刚刚两位公主的表现他是否看在眼里?

对于众人赞叹之音,南华公主没有任何反应,舞罢她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而华阳公主则不是,她主动走到赫连御舜的面前,手持一尊酒,娇滴滴地说道:“这一杯是我敬王上的,愿王上长乐安康。”

大殿之上,薄太后的唇畔微微勾起,而栗妃娘娘的脸色有些难看。

赫连御舜爽朗一笑,可这笑容未及眸底,手拿酒樽,眉间之色竟有些不以为然,“多谢公主美意。”一仰头,尽数喝下。

华阳公主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浓烈,英俊之人已足以令女子心悦,更何况是战无不胜的王?就算他是匈奴人,那也足够威风。

景帝见此情况,轻轻一笑,“左贤王,两位公主同时献艺,不知哪一位更合你的心意?”

华阳公主闻言后轻轻欠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那双杏眼依旧充满爱意地看着他。

赫连御舜笑了笑,藏着不可预知的深沉之意,“两位公主一个舞姿翩若惊鸿,一个歌声婉若,着实不负天下第一的盛名,只不过——”他的话音缓慢悠然,却在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来了个转弯——

“这舞姿虽美,歌声虽妙,总觉得缺少灵魂之意。本王突然很想领教一下楚姑娘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不知可否?”

卷二 021 左贤王的刁难(2)

赫连御舜的一句话,惊震四座,薄皇后和栗妃娘娘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就连景帝也微微变了脸色。

楚凌裳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出这个要求,没错,就是要求,并非请求!他的语气虽说轻柔,可言语之间不可违抗的意味太过浓烈。

“左贤王,今夜可是你与公主们的和亲,楚寰妤是汉宫的客人,如此一来太不合规矩了。”景帝压下心头的不悦,笑容依旧绽放在俊逸的脸颊之上,很明显,他有心偏袒楚凌裳。

栗妃娘娘和薄皇后面色各异,谁人都能听出皇上的弦外之音,尤其是栗妃娘娘,目光透着明显的嫉妒毫不遮掩地看向楚凌裳。

赫连御舜自然能听出皇上弦外之音,深邃眸光不着痕迹地从楚凌裳的脸颊滑过后,与景帝注视,“这么说来,着实是本王不懂规矩了,许是本王太好奇了,这楚姑娘如此奇人,本王也只是想要听听她的美妙之音,如果这要求真的过分,还请皇上见谅。”他的笑,淡若清风,太过随意的样子反倒令人觉得有所压力。

景帝暗自蹙了蹙眉头,袖下的手掌下意识攥了攥。这种情况倒是骑虎难下了,都说左贤王此人深不可测,无法得到好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的那番话分明就是以退为进。

大殿之上的气氛略有尴尬,楚凌裳深吸了一口气,翩然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了大殿中央,轻轻一欠身,“皇上,民女只不过是深受抬爱,万万称不得座上宾,左贤王千里迢迢面圣,他才算是大汉的尊贵客人,民女不才,愿为左贤王弹奏一曲,只是雕虫小技别扫了诸位的兴致便可。”

景帝凝着殿下的女子,心中扫过一丝阴霾。

倒是赫连御舜爽朗一笑,放下酒杯拍了几下手,“好,本王愿意听楚姑娘弹奏一曲!”

景帝见状,也再无他法,只好笑着应和。

十六年来,她最痴迷于古琴,下山之时,她带走的也是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一方古琴,这古琴是用千年香木所致,无论纹理和音色都堪称上绝。很快,宫娥们便将她平日所用的古琴抬上,她轻轻落座,没有其他乐师伴奏,也没有歌艺舞技相伴,只有她一人于大殿中央,反倒有遗世孤傲之美。

一串琴音落下,如行云流水,丝丝入耳。浅浅光亮笼罩在她白衣似雪的身上,长至脚腕的青丝也耀得一片光亮,衣袂随着她轻抚琴弦的动作轻柔摆动,每一道弧都是自然而柔美的书画,有着超脱尘世的淡然清雅。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不过赫连御舜的眸光更为灼烈,如发现猎物的狼,勾着笑,将她的倩影紧紧锁在眸底深处。她的衣裙伴随着指尖的流动也旋出好看的涟漪,清丽的身影如同天人般,三千青丝,像是宣纸上一点点晕开的墨迹,在大殿的光影里若隐若现。

此等佳人,着实令人不得不多加注视。

赫连御舜又不着痕迹地将眼神移落在景帝的脸上,见他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殿下的女子,唇畔泛起一丝明了笑意,低沉嗓音再度扬起——

“皇上,本王听闻如今吴王叛乱,匈奴既然再度准备去大汉和亲便是自家人,本王倒愿意为皇上分担忧愁。”说完,他又看向楚凌裳,注视的眸光之中多了一份试探。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景帝的面色微微一怔,殿下原本听曲子的大臣们也始料未及,怔愣半晌后开始私下低语……

卷二 022 左贤王的刁难(3)

大殿的气氛虽起了变化,琴声却依旧如水,流畅得一丝停滞都没有,楚凌裳的眸光从未抬起过,只是淡淡注视着琴弦的波动,似乎大殿之上的情形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几许熏香缭过,与她胜雪的白衫旁游走,更似天人。

琴声行云流水,却似乎没有令景帝心平气和下来,俊雅眉间一丝蹙意闪过,扫过殿下大臣们的神情,又微微扬起笑意,“左贤王心系大汉,为大汉社稷殚精竭虑着实令朕高兴,不妨说说看,面对当今局势,左贤王有何妙计?”

赫连御舜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唇畔也漫上浅浅笑容,“大汉能人辈出,良臣将相更是邦国无法比拟,本王也只是献拙而已,皇上是仁义之君,能够积极听取他人之意着实不易。本王倒有一计,不过此计需要皇上忍痛割爱,就不知皇上舍得不舍得了。”

“左贤王但说无妨。”

“如今,吴王濞串通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等六国的诸侯王公开反叛,无疑是因为皇上采任当朝御史大夫晁错建议下令削夺吴国的会稽、豫章郡,吴王既然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公然造反,造成黎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上收回成命,安抚动乱?”

景帝闻言后,怔了怔,“左贤王的意思是削藩之举取消?”

“是。”

众臣皆惊异,晁错闻言直接从位上站起,于大殿中央连忙跪下,义正言辞道:“还望皇上明鉴,臣认为匈奴之言不足采纳!自汉初起,议政之事向来不许外族干涉,此次削藩是根治大汉自吕后遗留下来的病垢,凡除病逅时遭遇此种动荡在所难免,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外人之言。”

很显然,晁错一向对匈奴抱有提防之心,他为人耿直,想法大胆果断,曾多次为景帝出谋划策,上书提议加强皇权、削减诸侯封地、重农贵粟,对政事一向有独特见解,正因如此,景帝对他能力大为赞赏,一路从内史升迁为御史大夫。

景帝见大殿之上起了争执,还未等开口,便听赫连御舜又含笑开口,“哦?大汉的御史大夫果然性情耿直,原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起来。”说到这里,他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看向景帝,“如若和亲,又何来的外族之说?近两年来,匈奴与大汉一向和平相处,晁御史之言太过不妥了,又或者是皇上也有此意?”

景帝听了,爽朗一笑,“左贤王误解了,晁御史言行一向耿直,请无怪,更不用因一人之言而影响南北交谊。”

“看来皇上并不想收回削藩之令。”赫连御舜眸底闪过一抹暗光,却依旧谈笑风生,“本王也是心系汉代安危而已,南北关系就好比唇舌,唇亡齿寒的道理路人皆知。皇上既然不想收回成命,又不想看着天下百姓遭受战争之苦,倒不如断了吴王的借口。”

“哦?左贤王口中所指的‘借口’是?”

卷二 023 左贤王的刁难(4)

“晁错,晁御史!”赫连御舜笑容更深,却字字透着强悍之意,“晁错是吴王造反的借口,皇上就不应再因一人而殃及天下,只要皇上将这借口铲除,吴王再无理由逼汉,如他仍不撤兵,那就是公然造反,皇上绝对有理由一并铲除。”

殿下一片哗然,连景帝也微微惊愕了一下。

“皇上,这……”晁错没料到左贤王会直接这么说,又见自己的性命攸关,再次叩首,“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区区微臣的命算的了什么?但皇上万万不可听信蛮夷之言啊。”

“左贤王,晁御史——”

“皇上!”赫连御舜竟大胆打断景帝的话,依旧坐在那里,举手投足尽是悠然,“本王只是闲来无事多嘴而已,但本王认为,今夜只要南北和亲顺利,匈奴如何?大汉如何?关起门来本是一家。皇上诛杀晁错,断了吴王的借口,本王自愿意率兵与汉军汇合,替皇上镇压叛军。”

跪在大殿之上的晁错倒吸了一口气,众多大臣也纷纷看向了皇上。

景帝眉间闪过一抹蹙意,虽然唇含笑意,却也微微僵硬了一些,赫连御舜的画外音不难理解,说来说去,他要传达的意思只有两点,第一杀了晁御史,第二,匈奴可以不与吴王叛军联合起来对付大汉,不过前提下是,这场和亲一定要顺利,一定要让他满意。

不得不又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匈奴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这个人果然掩藏至深,心深如海,不愧是军臣单于最为重视的未来单于人选之一,此人看上去漫不经心,言辞之间却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步步为营,他的强势完全是在这种看似慵懒和浅笑中得以体现,完全刁难之意。

景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受人钳制的人,但从登基以来,很多政事都需要太后点头,他虽是皇上,却没有行使虎符的权利,太后虽是他的亲娘,在很多时候也总会有让他将皇位传给梁王刘武的意思,不喜欢受人钳制最后也得习惯如此。

而今,外患又令他头疼,大汉初建到现在,基业尚未稳定,经济尚未繁荣,有吴王造反他倒不怕,匈奴日益繁盛的实力是大汉的心腹大患,这个左贤王话中有话,在匈奴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期待的并不是匈奴的出手相助,只希望他们能够安稳在自己的领地之上就可以了。

这时,当朝中郎袁盎也离开座位来到大殿之上,进谏道:“皇上,战事起,百姓深受其害,臣认为左贤王能够在此时出兵相助可谓幸事,晁御史急功近利,只为眼前利益却忽略言行带来的后果,之所以引起当今七国叛乱,均为他一人导致,臣也认同左贤王的话,诛杀晁错,借以平复天下之乱。”

晁错怒瞪着袁盎,气得浑身直发抖,这两个人平日在朝廷之上也一向不和,如今矛盾更加升级。

众臣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大殿陷入紧张气氛之中,唯独楚凌裳的琴声依旧,她如同置身事外,起袖抚琴,淡雅之态自有顺其自然之意。

卷二 024 要的只有一人(1)

赫连御舜依旧淡定喝着酒,之后,看着景帝微微浅笑,“皇上也无需过心,今晚宴席原本只为和亲,晁御史所言极是,本王只是外族而已。”

这招以退为进实为高招。

景帝虽不动声色,但龙袍下的手掌已经下意识攥紧,内有重臣相逼,外有匈奴相迫,进退两难令他举棋不定。

“铮——”突如其来的一串高音落下,将殿内原本紧张的气氛倏然打乱,又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抚琴人的身上。

楚凌裳轻轻起身,白袖拂动间走到晁错身边,面向景帝恭敬欠身,“皇上,民女刚刚献丑了。”

景帝眉间阴霾顿时扫除,立刻鼓起掌来,爽朗间看着殿下的楚凌裳,心中却极为感激。她适当的行为不着痕迹地解除了左贤王的咄咄逼人,接触了他身为皇上的尴尬和为难!

“楚寰妤琴声超然,实为天地妙音,刚刚朕头脑昏昏沉沉,如今听了寰妤的琴声倍觉清爽,今天,朕就将上次外族进贡的上好古琴赐予你。”他愈发着迷于这个聪明的女子,更是心悦于她,待她道谢后又看向诸位重臣,“楚凌裳聪慧得体,朕上次赐封于她,诸位大臣还有异议,如今朕信赖于她,从今以后,她就是朕的寰妤,官阶在太傅之上,任何人不得存有异议!”

楚凌裳并没有半点惊喜之意,只是轻声说了句,“谢皇上赏赐。”

群臣见皇上的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起身反驳,只好纷纷应声道:“臣等也无异议。”

“好。”景帝见状极为高兴,朝下一挥手,“今日本应兴事,议政当在朝廷之上,切勿将原本清雅之事弄巧成拙。”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有关刚刚的事情不想再提。

袁盎见状也只能黯然退下,晁错也应该识时务者退下,却见景帝似乎有跟匈奴妥协之意后倍觉气极,再度慷慨说道:“皇上,臣有一言一定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