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嗯了一声:“下半身一直没有知觉,我心灰意冷,若不是惦记着你,都没有勇气回家。”
“那你夜里试的时候,有知觉吗?”凤娇支起身子笑看着他打趣。
高升赧然着:“没有,所以我生不如死。”
凤娇靠着他歇息一会儿,起身为他松了腿上白布解下夹板:“这会儿可有知觉?过会儿李郎中会来为我把脉,一起给你瞧瞧。这方三,实在是可恶。”
“有了些。”高升的腿动了动,一把抱住凤娇,脸埋在她肩头,“你要给我报仇。”
“一定。”凤娇拍一拍他。
靠着她沉默片刻,直起身子两手捧住她脸定定看着:“那日摔下去,摔得很疼,流了很多血,给吓坏了,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生孩子的时候更疼,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就大声骂我,甚至骂不相干的人,千难万险把孩子生下来,强撑着抱了好一会儿才肯睡过去,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情景,想得可对?昏睡了多久?醒来后吃了几大碗饭?”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吓着她,说得很仔细,似乎那日他就陪在她的身旁。
凤娇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道:“我吓死了,很疼,疼得不想活了,我胡乱骂人,想到谁就骂谁,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吃三大碗汤面。我盼着你回来,抱着我安慰我,可是一眼看到你时,人还是你,目光却不是你了,没了一贯的冷静,慌乱痛楚,我又害怕又心疼……”
他抿唇将她摁在怀中抱得死紧,闷声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想得不周到,让你那样吃苦受罪。我惦记着你,到了蜀府后没日没夜得奔忙,若不是受伤,元宵节定能赶回来,那样就可以陪着你,看着孩子们出生。我不会在乎什么忌讳,我会在床边握着你的手给你鼓气,你骂我打我咬我,我都不会松开……”
怀中的人抽泣着,哭声渐大,直至嚎啕痛哭。
心里抽疼着,轻唤一声丫头,眼泪涌出眼眶,滴滴落在枕席之上。
第98章 心折
李郎中来后, 为高升重新上药包扎, 又为他针灸散去麻沸散药性, 高升腰腿间恢复知觉,拄着拐杖吊着一条腿兴奋得四处走动。
回来时生怕惊动府中上下,是方三瞅准时机偷偷抬回来的, 这会儿没事了,才敢去见过高家二老。
小夫妻二人短暂分离,却都经历了艰险, 小别重逢后, 自然是耳鬓厮磨, 说不尽的恩爱。
夜里凤娇睡着后, 高升悄悄起来,将一双儿女抱过来搁在凤娇身旁,坐在床边看了整整一宵。
第二日也不见疲态,忙进忙出亲自为孩子们洗澡换尿布, 凤娇让他注意伤腿,他却不肯停下, 凤娇就笑他:“若有奶水,你定是要亲自喂奶的。”
“可惜没有。”高升一脸遗憾。
凤娇就哈哈笑, 高升唇贴在她耳边问她:“我也想给你洗澡,可能洗了吗?”
“恶露未尽,还得过些日子。”凤娇笑着摇头,又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很难受, 可是老人们不许。”
他也压低声音:“夜里待他们睡着了,我给你擦洗擦洗。让你爽快些。”
凤娇悄悄嗯了一声。
过了两日,他问道:“怎么不见方蕙和月娘过来?月娘喜清静,可方蕙爱凑热闹,依她的性子,该住在咱们家不走才对。”
知道他早晚要问,凤娇早就想好了说辞。
“十八那日边关烽火传信,说是南诏入侵,方主簿的性子你也知道,谨慎小心,三十年前战争的时候,方夫人失去过一个妹妹,生怕蕙蕙也遭遇不幸,就将她和月娘一起送到青城山妙严寺避祸去了。”凤娇言之凿凿。
高升奇怪道:“依方蕙的性子,能愿意去?”
“自然是不愿意。”凤娇笑道,“她说将月娘送到后就悄悄回来。”
“月娘肯去?”高升问道,“自从游峰找到她,她从来不会出将军府半步,也不见陌生人,此次也是因为有我们,才肯来到富阳。”
因为有你,不是我们,凤娇暗地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方蕙怎么说服她的,反正心甘情愿跟着去了。”
高升点头:“方蕙惯会煽动,去年六月若不是她,你也不会远离我去了京城。”
凤娇松一口气,看来是应付过去了。
蕙蕙离开已是三日,也该回来了。
吩咐秋草打发青松去方家瞧瞧,得到的消息是,人没有回来。
凤娇有些急,对高升道:“是谢渊的人护送她们去的,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去问问。”高升拄着拐杖就往外走,凤娇追了出去,“打发个人去吧。”
“还是我自己去,我坐轿子去,放心吧。”高升回头瞧着她笑,“顺便问问眼下的局势,打听一下边关的战况。”
凤娇摆摆手:“快去快回啊。”
自从他回来,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
高升出了府门,街道上人来人往,看不出丝毫战时乱相。
十八那日烽火传来,富阳百姓慌乱了一日,傍晚时分县衙贴出告示,言说消息有误,只是小股敌军惹起的骚乱,胆大的又出来走动,也有胆小的闭门不出,遭到谢渊手下压制逼迫,过了两日,一切恢复如常。
谢渊为官之霸道强悍,由此可见一斑。
进了县丞衙,谢渊瞧见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唇角挂上一丝讥笑,官腔十足问了句:“何事啊?”
“方蕙去往青城山,怎么还没回来?”高升也不跟他废话。
“回来的路上遇见庄公子,她哭着喊着要跟着人家,死活不肯跟我的人回来。”谢渊嘴角笑意加深。
“方蕙不是那样的性子。”高升目光如火,“是不是你派人将她送给庄公子,讨好于他?”
“随你怎么想。”谢渊伸个懒腰靠坐在太师椅上,抱臂看着高升,“不过方蕙确实在庄公子身边,有能耐你就去抢。”
高升站了起来:“月娘呢?可好吗?”
“一个疯子,有什么好不好的。”谢渊把玩着桌上的镇纸,“她唯一的价值,也就是能拿来要挟游峰。”
高升变了脸色。谢渊笑道:“怎么?你很关心她?”
高升没再说话,出了县丞衙吩咐青松道:“知会咱们住在蜀府的人,前往青城山妙严寺瞧瞧月娘可在,是否平安。”
本想与赵大人一叙,说说眼下的局势,也顾不上了,匆匆回到家中对凤娇道:“你喊一声,瞧瞧方三可在。”
凤娇一声喊,方三应声而来。凤娇奇怪道:“你呆在哪儿了?怎么总也瞧不见你?”
“树上,屋檐上,我能瞧见你们,你们瞧不见我的任何地方。”方三笑道。
“夜里呢?也住在树上和屋檐上?”凤娇问道。
方三往后花园一指:“那儿有个没人住的阁楼,就住在那儿。”
凤娇忙打发人过去收拾,方三对这些不讲究,只是凤娇不计前嫌的关心让他很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高升对他道:“方蕙去往青城山妙严寺,回来的路上被庄公子劫去了,你回宁州城瞧瞧去。”
方三也不多话,转身就走,出来对几名手下简短交待,上马飞奔而去。
出富阳欲往宁州城去,三岔路口有人喊他:“是方子都吗?哪里去?”
调转马头看过去,游峰端坐在战马上看着他笑,身后是彪悍的骑兵队伍,铁盔铁甲整齐划一,都勒马静待指令,除去战马的响鼻声,数百人的队伍,竟黑压压一片寂静。
方三忙下马行礼,如今非常时期,师兄不在边关驻守,怎么带人到了此处?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多问,只说道:“小弟要回宁州城找一个人。”
“找她吗?”游峰朝怀里一指。
方三这才瞧见他怀中趴伏着一个人,鹤氅罩着看不清眉眼,游峰跳下马夹起那人朝他走了过来:“昨日高升派人传信,说是方蕙又被庄泽掳去了,我一听火冒三丈,他一个大男人,为何总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正好打了胜仗退敌三十里,我趁胜带人连夜去了宁州,这次摸清了地形声东击西,到绿岛上抢了人就走。”
说着话把方蕙搁在方三马背上:“她没完没了得叫唤,我把她打晕了,很快就醒。”
说完转身上马,举起马鞭一挥,铁骑闻讯而动,滚滚铁蹄声如雷鸣海啸,奔腾着迅疾远去。
回到富阳进了高府,将方蕙扔在高升书房坐榻上,方三转身走了。
凤娇已能出门缓慢走动,高升忙将她叫了出来,夫妻二人守着方蕙,一个时辰后才悠悠转醒。
醒来瞧见凤娇,一头扑在怀中抱住就哭,一边哭一边说:“我被人欺负了,我没了清白,娇娇,我不想活了……”
凤娇心里一缩,拍着她轻声问道:“被谁欺负了?怎么欺负的?”
高升攥着拳头走出屋门,站在屋檐下听着屋里的谈话。
方蕙抽抽噎噎说道:“从妙严寺回来经过宁州城,怕碰上庄泽,吩咐快行经过,可赶巧不巧,就遇上了他,那些护送我的人虽说是谢渊手下,却都听命于他,他一声令下,有几个婆子抬了我就走,一直抬到船上上了绿岛。”
初始他还是和气的,跟她温柔说着话,为她弹奏古琴陪她喝酒,笑着跟她商量:“你先住上几天,等我忙过这阵,亲自送你回家,到了后我自己跟岳父母提亲,你可愿意?”
“让我再想想。”方蕙低着头说。
“想了这么些日子还没想明白?”他笑看着她,“都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你又跟我在绿岛上住了一个多月,这边塞三州没有男子敢娶你了,我也不许。”
他说着话抬手拨弄着她腮边垂下的一绺头发,声音和煦,带着酒后微醺的滋味:“蕙蕙,你可知道,我夜里总梦见你,白日里也常常想你,想起你的时候,心里很甜,又很酸,有时候很苦涩,我不知道该怎样做,你才会愿意……”
他的声音发着哽,低下头,唇欲要触上她腮边,方蕙连忙后仰躲过,急急说道:“我不知道,可我心里就是不愿意。”
他两手捂了脸苦笑:“为了你,我等着,等到你愿意。”
方蕙有些感动,忙说道:“其实你很好,生得这样俊美,是有名的才子,拥有权势与地位,是我这个人太不识抬举。”
他两手搓着脸,疲惫说道:“天色不早,你上楼歇息去吧,明日送你回家。”
上了楼倚窗而立,与庄泽之间,怎么就没完没了?
叹息间有一艘小船从湖面飞驰而来,过一会儿听到有人说道:“公子,探马来报,我方大胜,退敌三十里。”
“很好。”他说两个字,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方大胜,该高兴才是啊,为何咬牙切齿?好生奇怪。
方蕙想着,就见一个圆球状的东西飞了出去,被掷入湖面,噗通一声溅起几尺高的的浪花,与那个雪夜里看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后退着坐在床沿,心里惊怕不已。
砰得一声,门突然被推开,庄泽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几步来到床边,一把扯住方蕙捂住她嘴将她摁倒在床上。
他俯下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染了血迹,嘴角噙一丝冷笑,声音里带着寒意:“不愿意是吗?早就该做些什么让你愿意才对。”
方蕙挣扎着,他一手摁着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冰凉的唇贴了上来,她恨得紧咬了牙关,她难受得想吐。
她以为要就此堕入地狱。
窗户突然开了,一个人从飞身跳了进来,铁盔铁甲,高大威猛,若战神从天而降。
他几步来到床边一把扯起庄泽,将他掀翻在地,拦腰抱起方蕙圈在怀中。
她一直呆愣着,任由他抱着她,从二楼窗户直接跳到一艘船上,船飞快驶过湖面,耳边不时传来劲弩破风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只专注看着前方。
上到对岸,放她坐在马背上,问声可会骑马,看她摇头,纵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一手揽着她一手牵着缰绳,说声坐稳了,缰绳一抖,黑色骏马扬起四蹄飞奔,呼呼的风声过耳,她回过神一把掐在他手臂上,嘶声尖叫起来。
第99章 夫妻⑤
凤娇安静听着, 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方蕙说完靠着她抽抽嗒嗒:“娇娇, 我怎么办?”
凤娇看着她,吐舌头舔一下唇:“那庄泽,对你这样了吗?”
“你真恶心。”方蕙蹙着眉头。
凤娇松一口气, 冲她做个鬼脸:“你一路上与游峰共乘,被他抱在怀中,倒不知这两个人, 谁占的便宜更大些。”
方蕙呀一声:“你这个人, 人家没了清白, 你怎么还拿我取笑?”
“怎么就没了清白?”凤娇拿手帕为她拭着脸上的泪痕:“忘了吧,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折磨自己。”
方蕙点点头,凤娇拍拍她脸:“这么说来,游峰可救了你三次了。”
“之前他总取笑我, 我觉得他油嘴滑舌的,有些讨厌他, 没想到穿了盔甲骑了战马,对着手下兵马发号施令的样子, 会那么威风。”方蕙吸着鼻子,“我掐着他手臂叫唤的时候,他一声没吭,后来掐得狠了,他就说, 你掐另一只,这只牵着缰绳呢,再惊了马。”
方蕙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客气,就换另一只掐了上去,过一会儿他又说,你掐着我出气就好,不要再叫唤了,会招来追兵。我想停,可停不住,一直在叫唤,后来他在我后颈上拍了一下,我就睡了过去。”
凤娇瞧着她的笑容,牵起她手道:“雪儿和小算想你了。”
“我也想他们。”方蕙跳下坐榻。
凤娇瞧着她身上宽大的玄色鹤氅:“热不热?脱了吧。”
方蕙脱下来整齐折叠好了:“给我找个包袱,包起来,回头还给他。”
凤娇笑说好,方蕙又道:“不好,我回家找个好的,能配上这个的。”
“你自己动手缝一个好了。”凤娇笑道。
“好啊,也用黑色,然后金线绣了麒麟。”方蕙抱着那鹤氅不撒手。
进了垂花门,凤娇轻笑着:“跟你说啊,前日高升回来,我也给吓了一跳,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方蕙听着咯咯笑了起来:“高子盛竟然怕扎针吗?哈哈哈,可笑死人了。以后他敢不听话,就拿针扎他。”
“我哪里舍得呢?”凤娇笑道,“虽说是一场虚惊,心里总有失而复得的庆幸。”
“娇娇,我问你啊,若他真成了瘫子,你还要他吗?”方蕙好奇问道。
凤娇没有丝毫犹豫:“那自然是要的,不管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玉郎。”
方蕙羡慕着心思又起,低了头小声说道:“我被轻薄的时候,游峰看得一清二楚,他会不会嫌弃我?”
说着话握一下拳头恨恨自语:“嫌弃我的话,就不是我心中的英雄了。”
凤娇攥紧她手:“别人怎样是别人的事,自己勿要嫌弃自己。”
方蕙说声有理,只是心里还有些不快,待看到一对小人儿,任何烦恼都抛在了九霄云外,抱在怀中笑看着说道:“几日不见就变了模样,白了胖了好看了。呀,这莲藕一样的胳膊,戴上这殷红的手窜,让人想要咬上几口。”
凤娇瞧着她,心中自责不已,蕙蕙这次遇上庄泽,说起来怪自己,是自己追着她要她送走月娘,但愿蕙蕙不要因此有了心结。
从没见蕙蕙有过心事与哀愁,我该为她做些什么才好?怎样才能让她不去在意?
高升听了方蕙的话,找到方三询问,得知游峰是收到他的口信后,连夜赶到绿岛从庄泽手中救回了方蕙,惊讶不已,是谁冒他的名送信?难道是谢渊?
问了他也不会承认,只是谢渊此举,让高升以为他气节尚存,并不甘心做庄泽的爪牙。
又过两日,蜀府传来消息,月娘平安呆在妙严寺,高升订下的头一批粮草安全送到游峰手中。
边关不时有捷报传来,游峰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南诏被步步逼退。
虽是战时,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高升的腿伤好得很快,到孩子们满月,已能弃了拐杖行走,凤娇身子也好了许多,小夫妻二人每日一起到后花园走动晒太阳。
因在战时,并没有办满月宴,只是自家人吃了团圆饭,高家王家方三方蕙都在,饭桌上高升对众人道:“满月宴没办成,百日宴一定能办。”
夜里凤娇趴在他怀中问他:“玉郎是说,到孩子们百日,这场战事必定结束?”
“游峰步步紧逼,敌方只是顽抗,我断定他们撑不过月余。”高升笃定说道。
“前几日与蕙蕙到街上闲逛,感觉一切太平。那昌家的生意更好了,我们家的店铺何日能重开?”凤娇问他。
“且等等。这样也好,可以每时每刻陪着你 ,陪着孩子。”高升手扶在她腰间,“告诉你个好消息,凤家庄已经回本了。”
凤娇雀跃着一口亲在他脸上:“比我想得要快。”
“若没有凤家庄,家里就得卖祖宅。”高升看着她,“好在有凤家庄,好在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