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氛围和家风，对小算的教养极其不利。总得设法改了才好。
可是，凤娇她真的生气了？为何生气？
高升疾步回了卧房，轻轻推一推门，没有推开，又加重些力道，依然没开，低下头隔着门缝瞧了瞧，门从里给闩上了。
第87章 心疾
高夫人陪着月娘在高府四处走了走, 既是带着客人熟悉之意, 也是看月娘身子弱，帮助她走动消食。
路过高升和凤娇的小院子门外时, 月娘往里看了看, 一眼瞧见高升正扒着房门说话。
高夫人也瞧见了, 笑说道：“这小两口花样百出的, 日子倒是过得热闹。咱们快走吧, 高升要是知道有人在看, 会恼羞成怒。”
说着话攥紧月娘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远离了那院子。
月娘细声细气说道：“升哥在嫂子面前，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不。”高夫人笑道, “两个人成亲也就一年, 可二人之间的故事可就说来话长了。”
高夫人随即将三岁开始的情缘娓娓道来，高升打小对一朵珠花的痴狂在意，其后数年苦苦相思默默守护, 因王家遭变，为了给凤娇腾开大掌柜的位子, 假称迷恋花魁，受尽流言蜚语, 又为了替王家还债, 与凤娇成亲做一对假夫妻，其后分离追寻直至重新相遇。
只要高夫人知道的，都知无不言，月娘默然听着, 心里好象伸进来一只手，不停被揉捏掐打，抽疼着拧在一起。
知道他成亲了，知道他爱着自己的妻子，却不知道是如此得深情。一时间后悔挑起高升的话头，手捂了心口蹙眉连声咳嗽不止。
高夫人忙问冷吗，见她拢紧披风点了点头，忙说道：“快回屋去，到我房里暖阁中歇息一会儿。”
高升趴在门缝上对着里面说话：“好凤娇，父亲说你生气了，可是我想不通你为何生气，你开开门，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或者你想打我骂我，都行，乖，先开门。”
听到无人答话，又问道：“可是睡着了吗？”
“没有睡着。”就听凤娇气呼呼说道，“就是不给你开门。”
“开门吧，让我进去。”高升声音更加温和柔软，“你也知道，我一时半刻看不到你，心里就会发慌。”
“不开。”凤娇嚷道，“就是不开。”
“开门吧。”高升斟酌着，本来想保密的，可是先哄凤娇高兴要紧，打定主意说道：“让青松买了一车的烟花，准备着夜里放给你看，有几根手持的，这会儿就能在院子里放着玩耍。”
里面没了声音，高升站在那儿等着，不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来：“在哪儿呢？给我。”
高升一把握住她手：“你出来，出来就给你。”
她想要抽回手，怎奈他握得死紧，嚷嚷道：“高玉郎，你耍赖。”
“乖，饭后回屋窝着容易积食，先出来，我陪着你到后花园走走，回房睡醒了就带着你去放烟花，就在咱们家大门外燃放，怎样？”高升柔声哄劝。
“到秋江边上去，富阳城最空旷的地方。”凤娇说道。
“好啊，只要你高兴。”高升笑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高升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廊下围栏上，两手环着她腰定定看着她：“真的生气了？为何生气？”
凤娇扭开脸不看他，他低头亲亲她脸颊：“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生闷气。”
凤娇咬一下唇，身子向他怀中一靠，脸贴着他的胸膛，闭了眼低声说道：“你写信邀月娘前来，事先没有跟我商量。”
“没有写信，早就跟游峰说好的，一旦边关有变，就让月娘到富阳来。本想着年后接她去，游峰性子急，正好方三去了，就让他护送月娘过来。”高升缓声解释，“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凤娇嗯了一声，“可是，若不是他们在城门口遇到蕙蕙，她就得住到我们家，我会不舒服。”说着话有些心虚，吸一口气说道：“我如今肚子大，我不讲理，你说我小器就小器，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高升就笑，揉揉她头发：“我早就想过了，一来怕你劳心，二来月娘一个姑娘家，住到我们家也不妥，事先就是想着让她住到方家去的，没想到他们来路上正巧遇见了方蕙，我也是刚听青松说的。”
凤娇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刚刚我去客堂的路上一直在想，管她是谁的妹子，让她住到后花园阁楼上去。”
高升愣了愣，凤娇又道：“翠姑说了，那儿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高升恍然大悟：“原来是吃醋了。”
“我没有。”凤娇向他怀中靠得更紧了些。
高升揽着她：“月娘是游峰的妹子，他既托付了我，我自当竭尽全力照拂。”
“她楚楚动人。”凤娇挣开他的怀抱，灼灼看着他：“你对她，可有怜悯心疼？”
“她的遭遇凄苦，身子柔弱性情刚烈，我对她，自然是怜悯心疼的。”高升实话实说，望着凤娇问道：“难道你没有吗？”
“我没有。”凤娇嘴硬心软，随即又懊恼道，“其实有的，我瞧见她就心疼。可是一想到她喜欢你……”
顿了一下，壮士断腕一般说道：“游峰救过我和蕙蕙，他又是你的好友，我可以不计较，我会对她好的。”
高升看着她笑：“我不舍得让你劳心，就让方蕙给她做个伴，还有，你不是想着为游峰做媒吗？”
凤娇仰脸看着他，噘着嘴道：“不许你心疼她，我替你心疼好了。”
高升嗯了一声，唇贴上她唇轻轻厮磨着：“以后不许生闷气，不许把我关在门外。”
凤娇两手圈上他肩：“就关门，就生闷气，玉郎，你要哄我，哄到我好了为止。”
“我会的。”他的允诺仿佛叹息，唇舌更加深入，热烈而缠绵，凤娇闭了眼承受，不时轻唔低吟。
纠缠了许久，他抱起她放在地上，牵起她手笑道：“走吧，到后花园走动走动。”
凤娇手窝在他掌心，轻声说好。
出了小院门，就见秋草疾步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喘吁吁说道：“少爷少奶奶，刚刚那游姑娘在夫人暖阁中晕厥过去了，夫人受了些惊吓，好在陪着游姑娘前来的婆子镇静，和翠姑一起，一个掐人中一个不停喊她的名字，人才苏醒过来，这会儿李郎中正在扎针，夫人让少爷过去瞧瞧。”
高升握着凤娇的手一紧，急急说道：“月娘每次犯病后，都会失神，犯了糊涂便不肯吃药，我瞧瞧去。秋草扶着少奶奶回屋歇息。”
“不回屋。”凤娇甩开他手对秋草道，“陪我到后花园走走。”
高升看她一眼，伸手揉揉她头发：“乖，这大过年的，要让月娘尽快好起来才是。”
凤娇一把揪住他袖子，酸溜溜说道：“你又要喂药去吗？”
“我没有给她喂过药，只不过在旁边解劝几句，自有她的小丫头和婆子来喂。”高升又揉揉她头发，“你放心，我有分寸。”
凤娇哦一声，看着他脚步匆匆走了。回头看向秋草：“是真的晕厥过去了？”
“是。”秋草重重点头，“脸白得一张纸似的，额头上的汗珠黄豆大小，人厥过去了，四肢还在抽动，醒来的时候翻着白眼，看不见眼珠，可吓人了。”
凤娇扶了秋草肩膀走着，自言自语道：“是我小器，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可不，瞧瞧少爷那担忧的样子，不舒服也是应该。”秋草说道，“还有啊，游姑娘的模样，怕是去不成方家了，夫人已经吩咐了翠姑，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停下手头活计，赶紧收拾后面的院子，务必要干净整洁，务必要暖暖和和，又说游姑娘就带了两个服侍的人，这怎么行？给拨了身边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过去服侍，还让翠姑每日里为她把脉，也让李郎中给开方调养，可李郎中悄悄说，心病难医。”
凤娇叹口气：“可怜见的，我是昏了头了，跟她计较什么呢，以后对她好些，你也一样。”
秋草说一声是。
后花园走了一圈，高升匆匆进了月亮门，凤娇停下脚步笑问道：“月娘可好些了？”
“针灸后睡着了。”高升握住她手。
“住我们家最好，省得担忧。”凤娇看着他。
高升点头：“是。走吧，带你去看看烟花。”
凤娇雀跃着加快了脚步，高升不时提醒她慢些。
出了后花园穿过回廊到了垂花门外，高升指着墙根对凤娇说：“快看。”
“看什么呢？”凤娇疑惑道。
高升一瞧傻了眼，墙边干干净净的，别说烟花了，连块炮纸都没有。
凤娇捂着嘴打趣：“难不成，玉郎要在墙上画给我看？”
高升愣了一会儿，咬牙唤声青松，青松颠颠儿跑了过来，一瞧墙根也傻了眼，挠着头道：“我就去齐伯屋里喝了杯热水，眨眼的功夫，怎么不见了？见鬼了这是。”
高升抿唇不语，额头青筋都暴了出来。
青松嚷嚷着要报官，高升咬牙说道：“再去买一车来。”
“可是少爷，这都午后了，早都关门歇业了。再说了，那些都是少爷挑了又挑的……”
“少废话，去找城南烟花铺的崔掌柜，他与我有些交情，将他家的存货都给我买过来。不够的话再去找城北的刘掌柜，城西的云掌柜，必须凑够一车。”高升咬牙切齿吩咐。
青松看他脸色不善，不敢再争辩，忙忙答应着去了。
凤娇手掩了唇打个哈欠：“玉郎，我困了。”
“那就回房歇息。”高升牵着她手往里。
“玉郎，想来这烟花是被……”
“我知道，不许提他。”
高升气呼呼得……
第88章 烟花
高家要在秋江边燃放烟花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天色刚近黄昏, 全城男女老少早早用过饭，出西城门往秋江边而来。
一时间江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高升陪着凤娇到了江边的时候, 瞧见这阵势就是一愣, 青松挠头道：“刚刚打听过了,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 说咱们家要在江边燃放一个时辰烟花, 这全城老少来了大半。”
高升忙道：“马车绕行, 到江对岸茶楼上观看。”
刚进茶楼，掌柜的过来拱着手道：“托高公子的福，从午后开始, 我这里生意出奇得好, 为表谢意，特意在楼顶临时搭了暖棚，算作观景楼吧, 快请。”
暖棚中只有十来张桌子，俱都空着, 高升与凤娇拣一处坐了，吩咐青松道：“一刻钟后开始。”
吩咐着给凤娇斟了热茶, 刚喝几口, 就听到掌柜的大声说有贵客临门，随着招呼声，赵大人一家走了进来，寒暄着打过招呼, 在二人旁边桌上坐了。赵衡跑过来陪着笑脸对凤娇道：“小辣椒，听说你爱看烟花，我把县衙的也都搜罗来交给青松了。”
高升瞪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笑嘻嘻唤一声高哥，拎茶壶为凤娇添满了茶。
又过一会儿，方蕙来了，身后跟着一人，凤娇定睛瞧过去，竟是月娘。
方蕙牵着月娘的手走了过来，笑对高升和凤娇说道：“来之前我绕道去了你们家一趟，月娘一听有烟花看，来了精神，病好了大半，我就带着她过来了，穿得厚实，就放心吧。”
月娘拢着白貂斗篷怯弱笑着：“我没事了，害得二老和升哥嫂子忧心，都是我不好。”
高升笑说没事就好，凤娇忙招呼道：“快坐下喝几口热茶，你就安心看烟花，累了呢就靠着蕙蕙，她身子壮实。”
方蕙拍着胸脯说声没错，笑嘻嘻拉着月娘去火炉边的桌子旁坐了。
又陆续来了几位富阳有头有脸的人物，俱都携着家眷，相互间不停寒暄招呼，暖棚中越来越热闹。
头一束烟花腾空而起的时候，一个消瘦的人影走了进来，悄悄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静静望着外面夜空中绚丽多姿的焰火。
又过一会儿，一位少年走了进来，对掌柜说道：“观看烟花，还是灭灯为妙。”
掌柜刚说声有理，少年已拂袖一挥，灯火俱灭，暖棚陷入昏暗，只留墙角两盏小灯，发出昏黄的微光。
所有人都在凝神向外观看烟花，不时有人鼓掌喝彩，无人察觉身后灯光变暗。
少年转身对着外面笑道：“快进来。”
凤喜小心翼翼探进头来，一眼瞧见阿姊和姊夫的背影，二人相依偎着，阿姊歪头枕着姊夫肩膀，姊夫的手护在她腰间，在昏暗中若一副剪影画。
吐吐舌头走进来，在最角落的桌子旁坐了，脸冲着烟花的方向却并不专注，不时瞟一眼身旁的少年，少年却不看烟花，只是看着她微笑。
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来了？”
“想要见你一面。”他的眸子晶亮，若天幕中两点闪动的星。
“怎么穿新衣裳了？”他的新衣长袍广袖，看着有些奇怪。
“大过年的，主人家怎么也得赏件衣裳穿。”他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凤喜哦了一声想起姊夫嘱咐过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在何处做马童？”
“宁州人，在庄公子府上做马童。”他说着话，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凤喜一惊，他已摊开她掌心，另一手手指点了上去，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一个字，“我姓赵，叫做赵郯，我母家姓李不姓庄。可记住了？”
凤喜懵懂着眨眼，少年郑重着又问一遍：“可记住了？”
“记住了。”凤喜小声重复，“你姓赵，叫做赵郯，母家姓李不姓庄。”
少年轻笑：“很好。”
凤喜还要问话，少年嘘了一声：“你姊夫在向这边看。”
凤喜忙忙噤声，专注向外看去，天空中焰火更加绚烂，照亮秋江的江面，江面反照出绚丽的烟花，江天相映美景当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一时间忘了欢呼忘了鼓掌，只余燃放烟花的毕波声连成一片，化作一阵阵巨大的声浪席卷过秋江上空，若奔雷若飞马，呼啸来去。
一个多时辰后，烟花渐暗灯火亮起，众人连呼不过瘾，高升起身面对众人拱手：“就准备了这些，各位若是没有看够，元宵节的时候大家伙一起准备，再放个痛快。”
众人齐声说好，都拱手说多谢高公子。
正欲起身离去，就见外面夜空中一条火龙飞起，齐齐向外望去，就见火龙下一个人影闪跃腾挪，原来那火龙全靠着此人身法轻灵飘忽，将燃起的烟花按着不同位置不同时候抛起，方幻化而出。
赵衡忍不住喝一声彩：“好俊的轻功，大内比武大会上也没见过这样的身手。”
灯火又灭，众人屏声静气中，火龙化作星光飞远，天空中舞出一条银蛇，然后是奔马白羊，十二生肖过后，夜空黯淡下来，众人安静等待，很快二十八宿依次升上天空，璀璨的星河倒影在秋江江面，竟已分不清天上人间。
人们屏住了呼吸。
星宿渐渐幻灭，沉寂的夜空中，一只火凤腾空而起久久不散。
人群中爆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声。
凤娇看得笑颜如花，高升气得咬牙切齿。
天空中只余火凤尾巴划过的几条金线，暖棚中灯火又亮，众人直说大开眼界，待要过来谢过高升，看他面色铁青，听得鼓楼上鼓声已过了子时正，都作揖说声过年好，相互打着哈哈散了。
赵衡送走自家父母去而复返，问凤娇道：“小辣椒，那个高人是谁？为我引见引见。”
方蕙跳了过来，兴奋得脸色酡红双眸发亮，揪着赵衡衣襟摇晃着嚷嚷道：“那是我三哥，是我三哥，我三哥厉害吧？”
赵衡一眼看到跟在她身后的美人儿，娇弱羞怯，任她摇晃着痴呆呆问道：“哪里来的病美人？若月下旷野中的含羞花。”
月娘忙背过身去，方蕙摇着赵衡看向角落里就是一愣，喊一声谢渊，松开赵衡跑过去小声说道：“谢渊？你竟然也凑热闹来了？你是不是想开了？”
谢渊没有说话，只垂眸沉默，凤娇听到方蕙喊他的名字，循声看了过来，看到他也是一愣，随即微笑着点头致意，高升也面无表情看了过来，目光扫过谢渊，看向从另一头角落里走出的少年，少年身后，凤喜起身欲逃。
高升说一声回来，凤喜身形顿住，回头陪着笑脸唤声姊夫，几步跑到凤娇身后，一把抱住她胳膊，连唤几声阿姊，冲着高升做了个鬼脸。
高升没理她，只看着少年说道：“你答应过我。”
“高公子仔细想想，我并没有答应。”少年谦和笑着，“我今日来到富阳，一是要见凤喜一面，跟她说句过年好，二是有几句话要问问谢大人。”
说着话看向谢渊比手道：“谢大人请吧。”
谢渊从呆怔中回神，恭谨一揖，忙忙抬脚向外，少年对高升拱手一笑：“过些日子还有事劳烦高公子，到时候再邀你详谈。”
说罢转身欲走，不防方三喊着凤姐姐，迎面冲了进来，瞧见少年愣了一愣，刚要举手行礼，少年目光一凛压低声音道：“休要多事。”
随即快步走出，方三挠着头半晌回神，又喊一声凤姐姐冲着凤娇跑了过去，高升一错身拦在凤娇面前：“谁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