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轻轻摇头,王老太太家里供着菩萨,可是凤娇从未仔细瞧过,也不知如何上香。

身后一个女子轻声说道:“夫人跟着我做,可好?”

高夫人和凤娇回头一瞧,一个女子娉婷站着,因上香礼佛,素着一张脸,更显清丽。

高夫人撇一下嘴:“你来做什么?也来求子吗?”

殷黎愣了愣:“夫人认识我?”

“我儿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自然认得。”高夫人不拿正眼瞧她,“走开走开,离我远些,否则我不客气。”

殷黎恭敬说一声是,后退着出了大殿。

高夫人哼一声:“套什么近乎,可恶。凤娇,咱们也别管什么姿势了,心诚则灵。”

说着话把香高高举过头顶跪下去轻声祝祷,凤娇也学着跪了下去,心里想着,殷黎也来求子吗?她是本来就认识高夫人,像夫人所说有意套近乎?还是瞧见我在,猜测出了高夫人的身份?

高夫人低声说道:“别想着生意上的事,要专心向菩萨祈求,祈求的时候念出升儿和你的名字,出身,何处居住,还要告诉菩萨,一定回来还愿。”

凤娇轻声祝祷,只把自己的名字换成了殷黎。

上香祈愿请了菩萨,回到家午时刚过,凤娇陪着高夫人净手沐浴,摆了佛龛供了菩萨,这才坐下用饭。

吃过饭刚出正房,秋草过来说道:“少爷请少奶奶到书房里写字。”

他在家?凤娇有些惊讶,随即一想,殷黎今日去了福居寺,是以他没去万花楼。正好有话要问,也就没有推托,径直往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坐下临帖,高升在窗边榻上看书,临满一篇来到他面前,笑道:“少爷给评评。”

高升圈圈点点,这个好那个不好,这个笔画过长那个过短,这个力道欠佳那个用力过猛。凤娇虚心听着,待他点评完了,收起来又过去临一篇,写到一半低着头状似随意说道:“今日在福居寺上香,不想与殷黎巧遇。”

高升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凤娇又写一会儿道:“玉郎,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升放下书瞧着她说一个字:“问。”

“殷黎的来历,你可知道吗?”凤娇问得小心。

“知道。从小被卖到教坊,被当做花魁教养。”高升又拿起书,漫不经心说道。

“那,你喜欢本来的她还是被教出来的她?”凤娇问得更加小心。

“不都是她吗?”高升又看向凤娇,“你的意思是,她有些做作?你讨厌她吗?”

“没有。”凤娇忙说,“少爷喜欢就好。”

凤娇觉得,高升话里的意思是,她就是她,我喜欢的是这个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少爷眼明心亮,并不像夫人所说受了迷惑,凤娇放下心,又临完一篇拿过去,高升说好了许多,并一一指着告诉她好在那儿。凤娇高兴得搓着手:“多谢少爷,我有一个主意说给你。”

高升嗯一声,凤娇笑道:“今日是观音菩萨圣诞日,夫人带着我求子去了。刚刚写着字,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夫人抱孙心切,若是殷黎有了少爷的孩子,夫人肯定能接纳她。”

“好主意。“高升咬牙切齿说了三个字。

“是吧?因为有了这主意,我兴奋一路。”凤娇低头瞧着自己的字,笑说道,“今日下午无事,我多写几篇。”

“写二百篇。”高升咬着牙站起身。

凤娇听到门响,抬头问道:“要出门吗?”

“是,我到万花楼生孩子去。”高升的声音传了进来,有些恶狠狠得。

凤娇摇摇头,还真是迫不及待。二百篇?一定是我听错了,是二十篇吧。抬头瞧一眼漏刻时辰尚早,二十篇没问题,只是高升不在,不能一篇一篇给她点评,估计进步要慢些。慢些就慢些,人家生孩子事大。

又写几篇啊了一声,想起来谢渊上次信中说,春闱一共九天,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今日十九,应该考完了,他一定会中,中了后等着四月殿试,殿试后封了官职,六月的时候就该回来了。

凤娇从袖中拿出一本账册翻开,密密麻麻写着她和高家每一笔银子往来,赎回祖宅要两年,彩礼成亲归宁,自己在高家的吃穿用度,算下来也要两年,再加上利息,高家大掌柜做满五年才能还清欠债,如今才过去不到四月,到六月的时候,也才七个多月。

谢渊会等我吗?他衣锦还乡后是官人身份,自己一个和离二嫁的商人妇,就算他不在意,他怎么过家人那关?

凤娇呆呆看着账本,自己和高升之间的事,说出去谁信?真正是理得清说不清。

第26章 争风

高升气呼呼出了家门,往东上了春山一口气攀到顶,站在亭子里看着刚露头的草尖发愣,好不容易等到她有空,想好了让她写一会儿字,再带她过来登山,沿途瞧瞧刚萌出的新绿。怎么就一个人上来了?

知道她的性子,一直是她说她的,自己做自己的,今日怎么就恼火上了?

拔脚下山去而复返,推开书房的门却不见她,只看到书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账册。

翻看几页手抖了起来,每一分每一毫,她记得如此清楚。

凤娇因书房中写字太闷,去后花园走了走,再回来时迎面瞧见高升下了书房石阶。笑问道:“少爷怎么回来了?忘拿东西了吗?”

高升铁青着脸,没看到她一般,与她擦肩而过,大踏步走了。

凤娇回头瞧着:“奇怪了,怎么看着气哼哼的样子,还没见过少爷生气的样子,有些吓人。”

晚饭时分,不见高升归来,高员外奇怪道:“升儿成亲后每日都早早归来,今日这是为何?”

“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朵花?”高夫人白了高员外一眼,“说是不要提那朵花,还非提不可,今日在福居寺求香竟然碰到了,故意跟我套近乎,令我厌恶。”

高员外拈一拈胡子:“要说她不是故意,也太巧了些。夫人给她难堪了?”

“菩萨面前,没有给她最难堪的。”高夫人一脸遗憾,“臭小子估计忙着安慰人家呢。行了,不提了,说些别的。”

说着话,高夫人提起求子之事,高员外但笑不语。

正说得热闹,翠姑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老爷夫人少奶奶不好了,少爷在万花楼跟人打架了。”

高员外一愣:“升儿打人?怎么会?”

“瞧瞧,这一进万花楼,学会了嫖不说,斗殴也学会了。”高夫人站起身,“走,瞧瞧去。”

高员外伸手拦住:“别急,问清楚再去。翠姑,怎么回事?”

翠姑回道:“奴婢也是刚刚听看守角门的婆子说的,她过来轮值上夜,来时路过万花楼,都是亲眼所见,说是见了血。奴婢就跑来禀报了。老爷,怎么办才好?”

高夫人一听白了脸:“是不是头破血流?赶紧瞧瞧去。”

“都是他打别人,别人打得了他吗?”高员外气定神闲,“别看平日里木呆呆的,打起架来稳准狠。”

高夫人也骄傲起来:“那倒是。凤娇我跟你说啊,升儿他小时候……哎呀,不对啊,老爷,他没见血,那就是打得别人见血了。不用瞧瞧去?”

“他既没受伤,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该给银子给银子。”说到银子,高员外看一眼凤娇问老伴儿,“夫人啊,他现在一月多少月钱?”

“二两,跟秋草一样。”高夫人看高员外面露惊诧,加两个字:“活该。”又转头对凤娇笑道:“你父亲不是让你管着他钱袋吗?我看你不好下手,我就下手了。”

凤娇只笑笑,垂了头不说话,高员外捋着胡子:“夫人够狠。他之前任大掌柜,跟凤娇一样,每月一百两,五年是六千两,该在万花楼挥霍得差不多了。估计一会儿就得回来,回来要银子。”

饭后高家二老没有让凤娇回房,闲话家常等着高升。

亥正方归,干净清爽出现在家人面前,恭敬跟高家二老问安:“听翠姑说父母亲还没睡,儿子过来瞧瞧。”又看一眼凤娇:“今日回来晚了,让凤娇久候,过会儿回房中赔罪。”

高夫人指指他:“别装了,打架的事我们听说了,打了谁家孩子?受伤可重?可请了郎中?可跟人赔了不是?”

高升咬了牙:“瞧在县令脸面上,才没将他打残。”

高夫人唬一跳,高员外站了起来:“怎么?打了县太爷家的公子?”

“打了就打了。”高升满不在乎,“时候不早,儿子和凤娇回房去了。”

高夫人喊声等等:“臭小子,你说说,为何打人?你总不会堕落到为了一个娼妓争风吃醋吧?”

“就是争风吃醋。”高升紧绷着脸,“父母亲放心,不会有事。”

高员外摆摆手:“去去去,眼不见你心不烦。”

高夫人看着小两口出去,长叹一声:“我明日拎着礼品带着笑脸给人赔不是去。”

高员外摇头:“都二十一了,又不是三岁,他打了人,父母去替他赔礼道歉,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让他自己解决去,他能搞定那是他的本事,若被人家搞定,他也长些经验教训。”

回房的路上,凤娇忍不住问高升:

“你真的打人了?”

“打了。”

“你一向最为克制。”

“今日心情糟糕,正想打人出气,他给撞上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凤娇早起,出大门瞧见青松在门房等候差遣,招手让他出来,仔细问昨日的经过,青松伶牙俐齿说得明白:

“县太爷家公子姓赵名衡,是富阳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去年夏天他家长姊出嫁,夫家在京城,他跟着去送嫁,住下就没回来。今日刚回来就去了万花楼,瞧见殷黎出言调戏,少爷冲进去就是一通拳脚,赵公子不是少爷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流了一地鼻血,叫骂着回县衙告状去了。”

凤娇点点头,转身上了轿子。青松挠着头琢磨,这样回可对?

正琢磨时高升出来了,青松忙将与少奶奶的对话仔细说了一遍,高升嗯一声:“回得好。”

青松这才放下心,随着少爷到了万花楼,殷黎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瞧见高升上楼忙过来福身下去:“昨夜里才知道那赵公子是县太爷之子,奴家担心得彻夜难眠,奴家宁愿被他轻薄,也不愿意公子犯险。”

高升瞧她一眼:“我不是为你。”

殷黎自然知道,可她假装不知,借着感谢高升想要接近他,高升也如她所料,丝毫不会给她留有余地。

殷黎又一福身:“不管是为谁,公子得罪了县太爷,奴家忧心不已,那个赵公子既对奴家有意,不如奴家前去替公子赔罪,大不了给他占些便宜去,反正奴家在他们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娼妓……”

青松忙在一旁说道:“殷姑娘快别这么说。”

殷黎抬头看着高升,高升皱着眉头:“勿要自轻自贱。”

公子可是在疼惜我吗?殷黎心里升起企盼。

雀跃间一转眸,瞧见楼梯口上来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大红羽纱面斗篷,和公子上次去京城给她带回来的布料一模一样,她从不穿红的,这会儿明白了,公子是给她带的,自己的只不过是顺道的人情,就如青松所言:“是公子对姑娘的谢意。”

凤娇脚步轻快走上楼梯,脸上笑容明媚,高升她唤一声迎了过去,轻声问道:“怎么来了?”

凤娇将手中包袱递了过来:“送银子来的。”

高升没接:“为何送银子?”

凤娇刚要说话,瞧见殷黎和青松,笑一笑说道:“进屋里说。”

二人进了屋中,殷黎站在门口没走,青松忙从外面关了门,给殷黎陪个笑脸说道:“殷姑娘,公子的规矩,咱们都得回避。”

殷黎紧咬了唇,她来做什么?进屋瞧着刚从福居寺求来的送子观音出神。

隔壁高升为凤娇斟了茶,凤娇笑道:“一直以为高家都掌握在少爷手中,昨夜里才知道,少爷手中只有自己的薪俸。”

“所以呢?”高升喝着茶一脸不在意。

“老爷说五年来一共六千两,就算少爷平日里不花银子……”

高升打断她的话:“我平日里确实不花银子,都攒着呢。”

“少爷在万花楼包着房子,加上殷姑娘的花销,还有,”凤娇顿一下低了头,“又从林掌柜手中购进我家祖宅,想来手中没有多少银子了。这次打了县太爷家的公子,少不得赔礼道歉,我卖了几样下聘时的首饰,一共是五百两,该够用了。”

那些首饰是高升画了图样请巧手李打造的,每一样都独一无二,五百两就给卖了?我的心意呢?我的心意可是无价的。高升哭笑不得瞧着几上的包袱:“这么说,你担心我?”

“也不是。”凤娇舔一下唇,“毕竟,咱们得罪不起县太爷。首饰都是高家买的,银子自然是少爷的。”

知道她不会真的为自己担心,只是报恩或者息事宁人而已。可是,她总是要分得那样清楚,不由想起看到的那个账本,她今日该在账本上减上一笔了。

高升烦躁起身,转个圈瞧着凤娇:“区区县太爷,我就怕他吗?”

凤娇瞧着他,这口气,也太大了些。

不由想起他那句话:我的心愿,护着这座城,这个家,一个人。

他认为这座城都是他的,自然不用去怕县太爷。

可是,他为何这样认为?

第27章 起意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县太爷并没有为难高升,高升殴打赵衡的事,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日夜里凤娇回去,桌上放着一个锦盒,打开一瞧,正是当掉的那几件首饰,扭头看向卧榻,高升说话了:“我把首饰赎回来了。”

“还没睡?”凤娇问道。

每一天你回来时我都没睡,高升想着嗯了一声:“特意等着你的。”

凤娇打个哈欠:“我可是累了。”

“我也累了,因为等你都困死了。”高升翻个身没了动静。

刚要放下帷幔,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翠姑在外小声问道:“少爷少奶奶可睡下了?奴婢有话要禀报。”

二人同时腾身坐起看着对方,凤娇低低说一声快,高升卷起被褥飞一般冲到床边,连被褥带人一起塞了进来,跟她撞在一起。

凤娇呀了一声,连忙往里腾出外面半边床榻,高升直挺挺躺了下去,扒着被褥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凤娇,瞧一眼又忙闭上,翻个身脸冲向外,刚刚撞哪儿了?软软的,香香的。

门外翠姑又唤一声,凤娇跨过他下了床过去应门。

睁开眼瞧着她的背影,穿一身桃红色的软缎子寝衣,没了白日里的飒爽,整个人从头到脚软而轻盈,如瀑的长发散下垂至腰间,随着脚步轻轻拂动,直拂到心里去,又麻又痒。

正闭着眼天人交战的时候,鼻端飘来一股幽香,凤娇上了床榻从他腿上跨了过去,靠墙坐了说道:“老爷夫人今日去郊外踏青,见附近一处村庄山明水静,临时起意住一宿再回来。”

听不到他回答,笑问道:“这么快睡着了?”

还是没有答话,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戳一下他后背,高升如遭电击,咬牙克制着颤抖,整个身子僵成了铁板一块。

又戳一下:“醒醒,正好有事求你。”

总算听到沉闷的一声回答:“你说。”

“翠姑说夫人交待了,让我明日在家为送子观音续香,香不能断。铺子里我就不去了,你替我一日可好?”听不到他回答,凤娇抿一下唇,”不愿意?那殷黎又不是孩子,不用日日守着吧?就一日不去,不行吗?”

“行。”他闷声答道。

凤娇松一口气:“进入二月后,各个店铺的生意增加很多,十九那日没去,账册有些积压,许是我算得太快,就有了纰漏,账银差出九两三钱银子,这几日得空就找,也没找到差在那儿。不过这个少爷不用管,总会找出来的,你只需帮着我把明日的账核对好就行。“

他嗯了一声。

凤娇伸个懒腰道:“快睡吧。”

他说一声好。

“少爷回卧榻去吧。”凤娇看他不动,下了逐客令。

高升僵着身子直挺挺坐起下床,不留神被脚踏一绊,连人带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下。

凤娇听到扑通一声,忙下床过来搀扶,就听他一声喊:“别碰我。”

声音很慌张,就着灯光一瞧,脸上也是慌张的模样,凤娇咯咯一笑:“少爷这架势,像足了怕被轻薄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