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愿的。”赵陌没有回头,只是心酸的说道。
高个子知道自己不必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听着。
“当年她未嫁,只是明家的九娘,我问她可愿跟我回赵地,她说不愿离开父亲,我便错过了,后来她出嫁前,我又去见她,问她可愿意和我回赵地,她说与秦蛟的婚事已定,不可抛弃娘家族人,还是不愿。如今秦蛟生死不知,明明宣地要垮,我用带明家回赵地当条件,她…依旧拒我。她说…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赵陌背对着高个子,无声无息的落下眼泪,“我终究是迟了,若是当日我有一分强硬,如今她便是我的人了。“
“公子若是喜欢,现在也还来得及。”高个子忍不住劝道,在他心里,自家公子自然千好万好,明月香也不过是个女人。
赵陌却摇摇头道:“强取豪夺非君子所为,况且秦蛟乃大赵之福,我不可夺人之妻弄的天怒人怨。”
高个子一时有些迷惑。
赵陌偷偷擦了擦眼,笑着道:“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了,有时候错过便是错过。事不过三,我也该放下了。”
高个子知道自家主子只是强撑,心里很是心疼道:“不过是一个女人,虽说容貌少有,但是也不一定难找,公子不必伤怀。”
赵陌只是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高个子的又开始犯傻。
赵陌转身往自己的院子里去,自己这个傻傻的亲卫怎么会懂得年少恋慕,那种懵懂心跳之美。就是因为是第一次,兴许有容貌的原因,可那一眼的钟情在日后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感情里,不但含着自己所有的初恋,还包含着自己青春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
青春易逝,时光不再,明月香就如同他心口的朱砂痣,怕是一辈子都难忘怀。
“等过几天找到秦将军,我们回赵地去吧。”
高个子听赵陌道。
看着赵陌越发稳健的脚步,高个子觉着公子似乎与原先有些不同了,他知道公子有多喜欢秦夫人,不然也不会丢下手上所有事儿,一听到秦夫人出事就赶紧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宣地。可眼下这样,是公子彻底放手了么?
高个子不能理解的晃晃脑袋,若是他只要自己喜欢怎么都要夺过来,更何况秦夫人是公子魂牵梦萦的女子,秦将军又生死不明,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但显然公子已经放弃了,也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
所以说有些人对爱,便是攥在手里都不够恨不得吞进肚子,可有些人对爱,则是幸福就好,哪怕分开。
凌晨,还没等赵陌睡醒,矮个子的就跑进来回报道:“秦将军在门外求见。”
赵陌躺在床上愣了好久,然后闭上眼睛道:“让他等着。”
矮个子不知其中缘由,也只好离开赵陌的院落往前头去,虽然自家公子好似对秦将军不对付,但毕竟来者是客,公子又是偷偷跑来宣地的,既然秦将军出现了,秦夫人又在府上,那不如让秦将军在门房那里等着,指不定一会儿公子就会出来相见了,再说秦将军看着脸色就不大好,恐怕也是重伤在身,若是让他站在门口也于心不忍。
矮个子屁颠屁颠的跑去请人,赵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满脑子都想着明月香,想着她的笑,想着她的泪,还有她的一脸的寂寞,他是真的不想见到秦蛟,哪怕他知道秦蛟对于他来说很有可能就是登基的一大助力,可是一想到明月香连三天都不愿意陪着他,满肚子的委屈和气恼就忍不住想要发泄出来。
他只是想和明月香好好的一起出游,留下三天最值得他回忆一生的记忆,九娘都不愿意答应他,只因她已为人/妻。
秦蛟咬着牙,疼得满头的虚汗,他的伤一直没有好透,所以经常崩开,这大半个月他丝毫不敢停下养伤,他找了附近许多的地方,可是除了他手下一些残兵外,他的香香一直没有消息,曾经好像出现在霖县,可是之后又消失了,直到最近属下给他传了消息,得知蔡嬷嬷她们都安好还找到了香香,他这才马不停蹄的跑到这个小县城里来,只是没想到,赵陌居然也从赵地来了。
“要不,咱们闯进去吧?”江河扶着秦蛟道。
秦蛟阴郁的看着大门,摇摇头,不到关键时刻他不想和赵陌硬来。
江河侧过头看着秦蛟,只觉着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巧合,分明就是赵陌听得夫人出事了,才马不停蹄跑到宣地来了,也是他运气好到先一步找到秦夫人,也不知道秦夫人有没有受委屈。
大门打开,矮个子护卫走了出来,还算客气道:“两位进来坐坐吧,我家公子还没起身,外头太冷了,等会儿怕是又要下雪。”
江河一看秦蛟,秦蛟点头,两人便走了进去。
矮个子看着他们身后,发现只有这两人,也就不再纠结直接关了大门。
江河其实也觉着来的时间有些早,毕竟天还黑呢,谁家不是在睡觉的时候,可秦蛟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妻子在一个一直对她有心思的男人府上住着,更何况他一直担心明月香是不是受伤了,之前没有消息还好,这会子有确切的消息了,他怎么可能还躺的住。
矮个子将两人让进门房里,门房烧的热呼呼的,里头只有一个老头守着,到也宽敞。
“两位要不还是坐坐吧,我家公子昨夜睡的晚,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打扰。”矮个子一指旁边老头道:“这是老张头,两位是要吃茶还是点心?我让人准备,若是累了也只管说一声,前院也是有厢房的。”
人家好说话,江河肯定也不能呛声,只好道:“麻烦给我家将军一杯热茶。”
“应该的应该的。”矮个子笑着道。
可秦蛟忍不住了,他直接问道:“可否引我进去?”
矮个子笑容渐淡道:“我家公子确实还在睡…”
“我夫人可在府上?”秦蛟一双虎目盯着矮个子,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眼里还带着三分微怒。
矮个子也不是熊的,他好歹也是公子身边一直用着的,不过到底人家是夫妻,他也不敢多得罪,所以虽然他不知道公子对秦夫人有个什么章程,便也劝道:“秦夫人确在府上,只是如今时辰尚早,想必秦夫人还在安睡…”
其实他也怕这个秦将军是个假的。
旁的说什么都没用,秦蛟一听明月香在睡觉,也觉着不妥,他知道自家香香睡的不好就会发脾气,到不如等她起来了再见她,再说之前寻不到踪影着急,现在赵陌的人都已经肯定香香在这里了,他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矮个子就见秦蛟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江河忙道:“多谢这位大哥了,等着天亮再劳烦大哥通报一声。”
矮个子自然应声,转身吩咐几句就回房睡觉了。
然而就在秦蛟以为会等到天亮的时候,大约四更快到五更的时候,门房厚厚的门帘被人掀开,秦蛟原本闭着眼睛养神就突然睁开看向门口。
赵陌孤身一人前来,与秦蛟四目相对。
江河半梦半醒,赶紧强打精神站了起来。
“赵公子。”秦蛟道。
赵陌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很明显受了重伤,形容憔悴的男子,他想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将明月香的心紧紧抓牢。
秦蛟见他不说话,就站了起来与赵陌面对面,屋里的张老头赶紧避了出去,生怕得罪了贵人引火上身。
“将军看起来并不好?”赵陌垂下眸子不再看秦蛟。
“尚可。”秦蛟明显有些不大耐烦了。
“看来将军今儿是势在必得?”赵陌似乎风度不在,语气也有些尖锐。
秦蛟脸一沉,盯着赵陌道:“莫非赵公子忘记了当初与某的约定!!”
赵陌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秦蛟突然怒道:“自然不忘,可是将军似乎忘记了,当时本公子是如何与你说的,我将九娘交予你手中,你若是护不住她就该让她与我走!”
提到这点,秦蛟心如刀割,赵陌这点说的并不错,他确实没有照顾好香香,若不是他想着离开国都暂避一时又没想到会有人真的伏击,香香哪里会受这些苦,可是事已至此,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香香现在何处?”秦蛟冷硬的说道。
“不劳你操心,她是要与我回赵地去的!”
话音刚落秦蛟就一把伸手想要揪住赵陌的衣襟,赵陌又不是不会武艺,两人很快就打在一处,秦蛟的功夫粗坯全都是他的天赋还有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招式简单却杀气腾腾,赵陌是由家族最好的功夫师傅从小交出来的,武功方面已经有上百年的传承,当然不会输给野路子,所以两人你来我往,打的难分难解,下手是越发凶狠。
江河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最后一咬牙道:“我家将军有伤在身,就算公子赢了也胜之不武!”
赵陌惜才哪可能真的杀了秦蛟,就干脆将他往后一推道:“你是怕了?”
秦蛟捂住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道:“将香香还我!”
“若是她执意要与我走呢?”赵陌喘着气,内力也有些不济,可看着秦蛟一副吃人的摸样,不由心情好了许多。
“不可能!”秦蛟压根不信。
“你怎么确定不可能?”赵陌冷笑道:“跟着你有什么好?担惊受怕,如今你连兵权都丢了,难道让她与你回去种田不成?”
秦蛟本身就自卑,一听赵陌这般说,心头更痛,但是他不相信自己却绝不会不相信明月香,所以只是一瞬的愧疚之后他立刻摇头道:“香香不是那种人!”
赵陌顿时语塞,兴许这番话在九娘未嫁之前还能唬得住人,可如今九娘已经是秦蛟之妻,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相信妻子?就如同九娘一直坚信秦蛟会来找她一般,如此相互依靠相互信任,赵陌羡慕的恨不得痛打秦蛟一顿。
“九娘一路吃了很多苦,我遇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装扮成个老婆子,驾着马车独自生活在霖县一套差不多两进的院子生活了不知道多久,一人出门买菜,一个人回来做饭,还不忘记出门打听你的消息。”赵陌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想打了,“她是明府最得宠的姑娘,花容月貌从来就爱美,可你没见着她之前样子,头发染的花白,一张脸画的乱七八糟,一件破袄子穿着都看不出颜色了…”
“别说了!”江河见秦蛟脸色不对,忙哀求道。
“为什么不说?他连妻子都护不住,难道还不许我将九娘吃的苦说出来?”赵陌嗤笑道。
“让他说。”嘴角一丝血线,秦蛟连抹都没抹,只是捂着胸口感觉心脏都差点不会跳了。
见着秦蛟灰白的脸,赵陌也有些不忍,便撇开脸道:“我那日被人追杀,正好住在她隔壁,若不是她救我,我怕也是不在了。她原本一心想在霖县等你,可她一介女子哪里来的人脉,就这么痴痴的等着难道一辈子不成?我就将她带到这里,顺便打听你们的下落。”
“多…多谢!”秦蛟几乎是从嘴里挤出这句话,但是他确实感谢赵陌,那样的情况下只要是帮香香一把,他都会感恩戴德。
“不用你谢,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帮的九娘!”赵陌站起身,看了眼秦蛟道:“事已至此,我也并非逼你,我只想问你你可甘心?”
秦蛟知道他意,也就不打马虎眼了,直道:“定要讨回公道!”
“公道?”赵陌冷哼道:“谁给你公道?”
秦蛟也走了过来,毫不避讳道:“当初你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清楚!”
“当真?”
“当真!”
“不悔?”
“绝不反悔!”
赵陌长长的叹了口气,撩开帘子道:“她就在后院,你去吧,我与她应再不会见…只还是那句话,若有下次,我就绑也要将她带走!”
说完,赵陌走了出去。
天色还没亮,空气冷得让人不想呼吸,可赵陌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脑袋里都清醒了许多。儿女情长终不是他赵氏子弟应该有的。
“公子?”高个子的护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回赵地,立刻启程!”
“那秦夫人那边?”高个子有些讶异。
赵陌转头看向明月香的院子道:“相见不如不见。”
明月香好不容易睡着了,且做着美梦,她梦见秦蛟回来了,还将菊白也带了回来,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护卫们都活的好好的,所有人准备去庄子上,那里虽然满地冰雪,可亭子里炉火旺盛,被火烤的油滋滋的鹿肉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真是个让她不想睡醒的梦境。
然而她很快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还紧紧的抱住她,她心下大惊从梦中苏醒,伸手就去摸枕头下的匕首,只可惜左摸右摸什么都没摸到,急得是满头大汗,身子剧烈的扭动起来想要挣脱开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秦蛟刚睡着,这么多天以来他除了痛得昏迷没有一天是正常的入眠的,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明月香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老梦见她受伤,梦见她哭喊,梦见她四处找他…
明月香僵直了身子,觉着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秦蛟见她不动了,就重新将她抱好,靠在她的后颈脖上带着点委屈道:“香香,我想你了。”
“阿蛟?”明月香觉着自己似乎好像还在梦里,只是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真实?
“我在。”秦蛟闭上眼睛道。
明月香又喊了一声:“夫君?”
“阿蛟?”
“夫君?”
“我在,我在,我真的在!”秦蛟不停的回应着,眼眶湿润。
明月香疯了一样的转过身,一把抱住秦蛟大声的哭了起来道:“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拉车的小七死了,他才不到二十啊!就那么死了,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埋了!”
秦蛟听着明月香断断续续说着她这么久以来吃的苦,全身似乎都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了心疼和痛苦,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抱着明月香任由她发泄情绪。
“你不知道,那厨房里的老鼠多可怕,还有我被油烫伤了,好疼好疼!”明月香还在不停的说,就好像她说完了,这些孤独的记忆就会变淡,然后慢慢变得不那么心酸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秦蛟在黑暗里吻在她的脸颊,明月香渐渐不再说话而是解开了他的衣衫。
秦蛟并没有告诉明月香他受了伤,他只是顺从的任由明月香在他身上寻找安慰,因为他同样也是渴望着她的。
“香香…”秦蛟在与明月香紧密相连的时候,忍不住紧紧抱住她道:“就算我死,也绝不会有下次。”
明月香迷迷糊糊,很快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清晨,明月香从秦蛟的怀里突然惊醒,然后秦蛟很快就跟着醒来吻着她的嘴唇,明月香被他亲的一身绯红,不由侧过身道:“我还以为是做梦!”
天已经大亮,秦蛟看着明月香消瘦的面庞,自责欲死,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就只用将她抱在怀中无声的道歉。
明月香也同样看到了秦蛟的伤口,有几处差点就戳在咽喉和心脏,吓得她肝颤,又想着昨夜的缠绵,忍不住骂道:“真是贪色不要命!”
秦蛟轻笑,也不回嘴,只是就这么两人相依,似乎可以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还回国都么?”明月香有些后怕道。
秦蛟摸着明月香的散发,漫不经心道:“不用了。”
“可是咱们府就不要了?”明月香扭头惊讶道。
秦蛟用脸在她脸上蹭了蹭道:“要回去,可不是现在!”
明月香看着低着头的秦蛟,似乎有些了然了。
“那就在外头多住一些日子吧。”
雪山之巅,明明是白日却有一颗星辰划过。
白胡子的老道站在崖上,旁边站着那个小童,老道面露微笑,小童却还是懵懵懂懂。
“师祖?这是天下将要混战之象?”
老者哈哈大笑,点了点小童的脑门道:“你只看表象,却不看其内,不破不立…你可懂得?”
小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走吧走吧,亢金龙已投胎,天下必然大定!祖师奶奶的心愿也完成了。”
新年刚过,国都百姓恐怕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中,平日里走街串巷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前一阵子边关传来的消息。兴许对于他们来说,番邦还远,再怎么说也打不到国都来。
他们继续过着平常的日子,世家的女眷趁着过年往来于各府宴会之间,穷人百姓的女眷忙活生计也会偶尔串门聊着八卦,男子的活动就更多,有钱人打猎看戏上花楼,没钱的做工干活等开春。今年似乎与去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九娘现在可安好?”看着外头玩得开心的女儿,明悦蓉坐在她未出阁时的房间里叹道。
明安灵嗑着瓜子眼底虽有担忧,可嘴上却无所谓道:“怕是在哪里快活呢,放心好了,好人才不偿命呢!”
明珍卉白了她一眼,喝了口暖茶,她这几日也不好过,本就怀着孩子还要瞒着丈夫九娘失踪的事儿,眼瞅着丈夫一日日看起来好多了,她不想因为九娘失踪的事情再给丈夫致命的打击。说来也是可笑,若是那个年少无知的她,恐怕这会儿就已经疯了,但如今看着自己那个为别的女人牵肠挂肚的丈夫,到也生不出怨愤,这条路本就是她自己选的。且并不是不爱他了,只是人累了又要有孩子了,他在自己的心里也排不到第一了。
“六娘最近没说回来么?”明悦蓉转过身看着自家的妹妹们说道。
明珍卉与明安灵都低下了头,偷偷看了眼对方,明青宛当真就是嫁出去的女儿,除了年前来不知道与父亲说了什么将父亲差点气病之后,这个人就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