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晟微微一怔后,方缓声道:“如今这非常时期,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立刻调动御林军包围整个行宫,再拟旨立下太子和摄政王,如果谁有异议,”
说到这九王爷顿了顿,森然道,“杀!”
欧阳晟毫不犹豫,立刻领命而去……见欧阳晟走远,九王爷悄悄退出寝宫,来到外间一处偏殿,偏殿内,以肖师爷为首的几个随从迎了上来,大家脸上俱是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九王爷环视众人,眼光最后落到一个黑衣随从脸上,淡淡道:“你去寝宫探探,不要惊动任何人,务必探明皇上的病情……”
黑衣人应声而退,肖师爷则故作轻松地笑问:“现在一切都如王爷所想,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
九王爷神情木然,淡淡道:“兵法云:多算胜,少算不胜……小心些总是没错……”
肖师爷正要不失时机地恭维两句,却被行宫外杂乱的马蹄声打断……九王爷也侧耳细听着行宫外隐约的嘈杂声,不禁皱起了眉头,只听那马蹄声、步履声杂乱无序,不象是依令调动的情形……心中正自惊疑,只见欧阳晟象阵风一样闯了进来……“父王!”
不及见礼,欧阳晟急忙禀报,“左相爷已知会御林军各营将官,如今听我调遣的不及三成,一半人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一小部分人还投入左相旗下,正与我领的兵马对峙……事态紧急,何去何从还要父王拿主意!”
第八章 叛乱
烛火摇曳,夜风瑟瑟,远处不时有惊飞的夜鸟啾啾而鸣,给这暗夜平添一股肃杀之气……肖师爷一干人都紧盯着九王爷,却见九王爷眼帘半垂,气定神闲如老僧入定……“父王……”
欧阳晟还要催促,却被肖师爷挥手打断,只听肖师爷悄声道,“咱们都出去吧,让王爷一个人呆一会儿……”
众人依言而退,偏殿内就余九王爷一人,足足静默了柱香功夫,随着烛火一阵摇摆不定,先前那探视皇上病情的黑衣随从已从窗外飘然而入,无声无息……“王爷,皇上脉象已弱不可察,绝对熬不过今夜!”
黑衣人的声音象来自地底幽冥般阴冷……九王爷闻言蓦地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四射……“立刻发焰火调集人马,包围祖陵行宫,缴御林军的械,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九王爷一跃而起,猛地挥手下令……黑衣人无声而退,片刻之后,一枚焰火突然在夜空炸开,血红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混沌高天,照亮了整个祖陵行宫,也照亮了行宫外数千御林军将士疑惑的脸……骊山山谷,一彪骑队毫不掩饰行踪,风驰电掣般由密谷扑出,转眼间便疾驰数里,把整个祖陵行宫完全包围……“什么人!”
一小队御林军哨队迎了上去,见对方也是汉兵服饰,便放下心来,天下兵马向以御林军为尊,就是御林军一个小小校尉也不必把寻常将军放在眼里,因此领头那校尉迎上对方带队将官呵斥道,“哪一部的,居然敢擅闯皇陵,可有行军调令?”
那将官冷冷地道:“有人祸乱朝纲,末将奉九王爷之命勤王,御林军若听王爷调遣便是同伴,不然,杀无赦!”
那校尉一愣,立刻喝道:“咱们只尊王命,没有皇上诏旨,咱们不听任何人调遣!”
校尉话音未落,那将官已手起刀落,一刀把他斩于马下,剩下几个御林军兵丁慌忙抵挡,却象绵羊进了狼群,转眼便被汹涌的骑队淹没吞噬殆尽……行宫内,雪片般的军情汇报不断飞到九王爷手中:御林军已被包围,文武百官已被控制,方圆十里尽数封锁……看到这些,一向沉稳冷静的九王爷,眼里也闪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王爷,何不趁此机会直登龙庭?”
一切进行得太顺利,就连小心谨慎的肖师爷也觉得一切都可手到擒来……“不可,”
九王爷兴奋中不失冷静,“各地藩王、拥兵将帅实力俱不可小觑,在不知他们意图的情况下,万不可引火烧身……”
肖师爷闻言恍然而悟,连连击掌赞叹:“高!王爷不求虚名,只重实利,行事稳妥慎密,果不是小人能望其项背……”
九王爷哑然一笑道:“你也别时时恭维本王,该多多提点警醒才是,本王才干不会因你恭维奉承增加一分,却能因你提点而提高不少,别让本王失望……”
二人正在轻松说笑,突被殿外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二人开始尚不以为意,直到多时不见手下送来军情谍报,心中疑惑,无意间来到殿外,才发觉偏殿已被御林军包围……“王爷,下官奉欧阳统领之命,保护王爷安全,请王爷不要离开这偏殿!”
一个御林军校尉礼貌而客气地拦住了九王爷去路,恭谨中不失寸步不让的坚定……“混帐,本王自有人保护,何用尔等!”
九王爷勃然而怒,欲闯出偏殿,却被几名御林军将士挡了回来……那位校尉连连向九王爷道歉,言语虽然恭敬,但行止却是无可通融……“好个欧阳晟,”
九王爷终于明白自己处境,不禁连连叹息,“想不到本王一生算计别人,如今却被竖子算计!”
“王爷,或许有什么误会……”
肖师爷犹豫着道,“欧阳将军若真有异心,恐怕皇上也不会象现在这情形……”
“咱们都上当了!”
九王爷扼腕愤然道,“皇上一定是由替身假扮,骗过了太医和本王的眼线,就待咱们亮出所有底牌后,一把通杀!只是本王想不通,欧阳晟一直在本王眼线监视之下,是如何与皇上互通讯息,定下这计谋的……”
肖师爷闻言脸色煞白,嗫嚅着小声问:“若真如此,咱们岂不是满盘皆输,再无一丝翻盘的希望?”
“那也未必!”
九王爷又恢复了那种独特的冷静和从容,“这次随行的御林军不足三千,远不是咱们兵马的对手,只是如今本王不能与自己军队汇合,无法指挥军队,这是一大难题!”
“王爷!小人护你冲出去!”
身边仅余的那名黑衣随从眼里闪着逼人的厉芒,突然对九王爷抱拳道……九王爷微微摇了摇头,遗憾轻叹:“要在这重重包围中冲出去,希望实在太渺茫!”
“王爷,小人到有一计!”
肖师爷突然道,“殿外兵将着意的只是王爷,小人斗胆请王爷与小人互换衣冠,再由勇士护着小人往外闯,小人与王爷身材相仿,借着外面夜色掩护,定能骗过守卫兵将,只要我们引开众兵将,王爷便可悄然出宫,与外面的兵马汇合,届时便可与欧阳晟一决高下!”
九王爷犹豫了一下,望着肖师爷和那黑衣人,缓缓道:“此计倒有几分可行之处,只是这样一来,你二人必死无疑!”
肖师爷呵呵一笑道:“小人一生郁郁不得志,是王爷慧眼识才,使小人能一展胸中所学,为王爷尽一点绵薄之力,此恩生同再造,如今王爷危难,小人能舍此残躯助王爷成这翻天覆地的伟业,那是小人之幸也!”
那黑衣人也拱手道:“王爷,小人这条贱命是拜王爷所赐,能为王爷赴死,正是小人所愿!”
九王爷眼光在二人面上徐徐扫过,只见一个弱质文士,另一个不容于江湖的败类,眼中闪烁着的竟是一样的决断和慷慨,九王爷只觉眼眶有些发热,忙执起二人的手慨然道:“好!本王有如此忠心的兄弟,何愁大事不成!任何言语也不能表达本王对二位的敬佩于万一,唯有一拜!”
说着九王爷已拜倒在地,慌得肖师爷赶忙扶起,紧握九王爷的手道:“王爷除了天地君亲,从未拜过常人,现今大礼拜我,小人怎当得起!”
九王爷叹息道:“本王一生从未象现在这样无助过,都说患难见真情,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此时,宫墙外隐约传来厮杀格斗声,肖师爷神色大变,忙道:“王爷,时间紧迫!请尽快换衣,不然待御林军击败了咱们的兵马,那时就太迟了!”
行宫一处秘殿内,年轻的皇上抱头缩在案前,神情虽然凄苦失落,却是健康无比,根本没有一丝重病不起的模样……“难道,九皇叔真有不臣之心?”
皇上青愣愣的脸上,尽是难言的惶惑……“皇上,如今这情形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
书案对面,欧阳晟满面焦急,“咱们不能等了,再不拿定主意,恐怕反受其害!”
“将军说该怎么办?”
皇上失魂落魄地问……“立刻拿下九王爷,叛军没了头领,必定不攻自败!”
欧阳晟急切地道……皇上抬起头,疑惑地问:“九皇叔是将军的岳丈,将军何以如此忠心于朕?”
欧阳晟一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微臣只把一封密函放在祖庙香案那篇祭祖檄文下,皇上见了密函,何以立刻就相信了微臣,完全照微臣的计谋行事?”
皇上叹道:“当年先皇去世时曾告诫朕,一定要谨防九皇叔,对付九皇叔,可以完全信赖和依仗欧阳将军,朕只是照先皇的遗训行事……”
欧阳晟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叹息道:“先皇料事如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皇上默然片刻,喃喃道:“一切就依将军安排,先拿下九皇叔……”
欧阳晟正要拱手而退,突听秘殿外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统领大人,有人假冒九王爷,在一个黑衣人掩护下硬闯出偏殿,待咱们追出中门将二人击杀后才发现中计,如今九王爷已不知下落……”
“糟糕!”
欧阳晟心神巨震,面色大变,立刻下令,“关闭行宫四门,封锁所有出宫要道,搜查任何可疑之处!”
“怎么会这样?”
待那御林军领命而去后,皇上忍不住问……欧阳晟叹息道:“微臣还是低估了九王爷,此时他多半已逃出行宫与叛军汇合,如此一来,形势便急转直下,微臣没有料到九王爷在骊山伏有这一彪人马,所带御林军实在不足以与之抗衡,幸好皇上安然无恙的消息尚无人知晓,万不得已时,只好由微臣保着皇上悄悄突出重围!”
“突围?”
皇上一怔,不解地问道,“围困行宫的是朕的大汉军队,朕不相信他们会加害朕,难道他们不怕诛灭九族?”
欧阳晟尚未回答,只听殿外又传来惊惶的禀报:“将军!叛军开始进攻了,行宫无险可守,恐怕咱们坚持不了多久!”
欧阳晟尚未回答,皇上已昂然道:“欧阳将军,护朕出去看看!”
“皇上!”
欧阳晟赶忙道,“如今皇上安然无恙的消息尚未传出去,正好借机化妆突围,不然一旦身份暴露,恐怕就成众矢之的,再要突围就难了!”
皇上不为所动,冷静地道:“如今御林军不知朕的情形,军心极度不稳,朕若再不出去激励士气,行宫一旦被攻破,届时玉石俱焚,朕突围的希望也渺茫得很,将军不必多言,护朕出去看看!”
欧阳晟见皇上心意已决,只好招集精悍侍卫护着皇上出得秘殿,望叛军攻势最烈的东门而去……东门内,苦苦鏖战的御林军突见皇上在众侍卫护佑下,泰然自若而来,众将兵俱是一愣,跟着暴出齐天欢呼,待欢呼声稍弱,只听皇上大声道:“朕早料到九王爷有叛乱之心,才与欧阳将军定下这诈病奇计,就等所有不臣贼子完全暴露出来,再一网打尽,只要众将士坚守片刻,朕伏下的兵马就会立刻赶来,把叛军一扫而光,届时你们就是平叛的第一功臣!”
御林军将士闻言齐呼万岁,士气大震,声势震天……而宫外正在攻打的叛军不明所以,暂时停止了进攻……待见到行宫护城墙上现出的明黄华盖,以及华盖下神闲气定的当今圣上时,叛军一时惊惶失措,踯躅不前……陡见宫墙外黑压压的大队叛军,皇上也是胆颤心惊,待见叛军也是一阵骚乱后,皇上终于定下心来,遥遥对叛军高呼:“众将士听着,朕念你们是受人蛊惑,无意间犯上作乱,立刻停止叛乱,撤离行宫三十里,朕不会怪罪你们!”
叛军普通兵丁原本不知叛乱阴谋,如今乍见当今圣上,立刻犹豫起来,不少人开始垂下手中兵刃,心中已有退缩的打算……“别听他胡说!”
一骥白马突然越众而出,马上是一袭戎装的九王爷,只见九王爷举着马鞭遥指皇上大声道,“圣上已暴疾驾崩,此人不过是假冒圣上的替身,在乱臣贼子欧阳晟扶持下妄想阴谋篡位,众将士与本王拿下此人,乱刀分尸!”
叛军兵丁大多没有亲眼见过皇上,见九王爷如此一喊,不禁又犹豫起来,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九皇叔,你已是皇叔之尊,何以要犯上作乱,如今阴谋败露,难道还要蛊惑不明真相的大汉勇士,和你一起继续为祸朝纲?”
皇上遥望宫墙外的九王爷连连叹息……九王爷傲然道:“乱臣贼子,居然还敢假冒圣上,你若真是当今圣上,可敢出那行宫,到我军阵前,检阅我大汉雄师?”
皇上一怔,还在犹豫,只听欧阳晟急忙道:“不可!若离了这行宫,叛军一拥而上,末将恐怕难以护得圣上周全!”
“朕若不出这行宫,将军就能保朕万无一失?”
皇上没好气地问,见欧阳晟哑然,皇上决然道,“朕若不出去,只怕叛军将士真当朕是假冒,届时一鼓作气攻下这行宫,恐怕再如何表露身份都无济于事了,如今迫不得已,只好博上一博!”
说完皇上对叛军喊道:“大汉勇士们听着,朕将亲自检阅你们,希望将士们以勇武之姿来迎接朕,不要让朕失望!”
欧阳晟还想阻拦,皇上已斩钉截铁地道:“任何人不得再有异议,欧阳将军选一队精悍侍卫为朕护驾,随朕检阅我大汉雄师……”
厚重的宫门缓缓而开,一位头顶朝天冠,身着黄龙袍,坐跨飞雪马的年轻人在几十名御前侍卫的护佑下离宫而出,渐渐逼近叛军阵前,望着来人那从容不迫的神态,与生俱来的威严,众兵将犹豫起来,若说这人是假冒,那假冒得也太象了……见皇上突然来这一手,九王爷顿感措手不及,眼看自己兵将都迷茫踌躇起来,若再让他过来,只怕自己谎言便不攻自破,但要下令趁机进攻,岂不又暴露自己做贼心虚?何去何从,一时竟难以决断……“众将士听着!”
就在众兵将疑惑不定时,欧阳晟陡然一声大吼,“圣上亲临,你们还不三呼万岁?”
众兵将面面相觑,虽然尚无人三呼迎驾,但也没了攻伐之心……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只听阵中“嗖”地一声弓弦暴响,一箭如裂空闪电,直射向来人……“大胆!”
欧阳晟一声大吼,飞身拦在皇上身前,凌空一剑磕飞劲矢,口中高叫,“保护皇上!”
话音未落,飞身直扑敌阵……就在此时,九王爷身后又是连珠三箭劲射而出,刺耳箭啸动人心魄,欧阳晟突然凌空跃起,一剑横扫,击落两箭,却有一箭从欧阳晟身旁一掠而过,跟着听到“啊”地一声惨呼,一个奋不顾身挡在皇上身前的侍卫已被那一箭洞穿了前胸,箭矢被他这一阻,略略偏了些方向,从皇上耳边呼啸而过,也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这当儿,欧阳晟已扑到敌阵,叛军兵卒此时竟毫无斗志,纷纷闪开,转眼间便把九王爷暴露在欧阳晟面前,眼看就要擒下九王爷,不想九王爷身后闪出一人,飞身挡住了凌空扑来的欧阳晟……“大伙儿动手,给本王拿下他!”
九王爷突然高喊,却只有身边几个亲兵犹犹豫豫地围上去,其余兵将都充耳不闻……“众兵将听着,”
皇上适时对众人喊道,“你们不过是受人蛊惑犯上作乱,只要立刻阵前倒戈,朕决不追究你们叛逆之罪,请立刻助欧阳将军拿下叛臣贼子,朕将重赏!”
叛军众兵将大多还在犹豫,有少数人已小声答应着,缓缓向围攻欧阳晟的几个人围了上去……就在此时,御林军大队人马也冲出行宫,转眼间便来到阵前,叛军竟无人抵挡,直让御林军把九王爷和围攻欧阳晟的几个叛将团团围困……九王爷环目四顾,只见跟在自己身旁的兵将寥寥无几,不禁仰天长叹道:“罢罢罢!输了,本王没有输在智谋计策上,却输给了帝王的威严,真是天亡我也!”
说着突然拔出佩剑就照脖子中抹去,却被身旁几个亲兵死命拉住,有的还高叫:“王爷,咱们保你闯出去!”
“闯出去又如何?”
九王爷无奈地苦笑,“难道本王还要做一回逃犯不成……”
就这一耽搁,欧阳晟已在御林军的协助下,打倒了几个最后顽抗的叛将,转身逼到九王爷面前,眼中炽烈的仇焰毫无掩饰……九王爷望着眼中仇恨、兴奋、狂喜交织的欧阳晟,叹息道:“贤婿,你处心积虑接近本王,就是为等这一天?”
“不错!”
欧阳晟压抑不住眼中的仇恨,嘶哑着嗓音道,“十多年了,我欧阳晟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这一天!”
“为什么?你若恨本王,为何要替本王挡剑?又为何在证据在握时不去告发本王?”
九王爷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哈哈哈!”
欧阳晟纵声长笑,“你想不到吧,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酒醉而回,怕先父责罚,不敢惊动家人,悄悄从后花园溜入家中,正好在书房门外听到你劝先父助你一臂之力,立先帝幼子为帝,助你成为摄政王,被先父严词拒绝,结果当天凌晨,先父被人刺杀在上朝的路上,我仔细查看过先父的伤痕,知道只有你笼络的那个剑道高手才能做到,从那天起,我欧阳晟就是你的死敌!为你挡剑,送还大赌坊的帐本,都是为等到这一天,让你眼看就要登上权力颠峰那一瞬,重重摔落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尝到真正的痛苦,才能稍稍减弱我心中的仇恨之火,才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九王爷望着被仇恨之火烧得两眼血红的欧阳晟,谓然长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本王聪明一世,竟败在竖子之手,罢罢罢,天要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众将士听着,放下武器,随本王束手就擒吧!”
众叛军早无斗志,听九王爷这一说,立刻扔下了手中兵刃,一场来势凶猛的叛乱,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平息了……
第九章 结局
“你一直都在骗我?”
忘乎所以的欧阳晟回京之后,把一干叛臣收押天牢,捉拿京中乱党,安抚振肃京畿兵马,忙完这一切回到将军府,兜头便迎着婉仪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眼中那种心痛、凄恻、失落,更有撕裂人心的力量……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欧阳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取得父王信任?好成就你不世功业,报你杀父之仇?”
婉仪失魂落魄地问完这话,却不想听到任何回答,一扭头就要离开,却被欧阳晟拦住……“夫人!”
欧阳晟扶着婉仪瘦削的双肩,直视着她的双眼,恳切地道,“我当初娶你确是出于利用,但自从咱们成亲后,尤其咱们夫妻落在贼人手中时,你一个柔弱女子,竟奋不顾身要救我,从那时起,我便把你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成真正的妻子……”
“可你还是不放过我父王!”
婉仪眼中满是讥诮……欧阳晟长叹道:“作为人子,杀父之仇岂能不报,我岂能辜负先父在天之灵?但为了你,为夫答应,一定去求皇上赦免你父王的死罪……”
婉仪眼中的讥诮之色更甚,冷冷地推开欧阳晟的手,淡然道:“父王一生骄傲,岂会求人赦免,更不会苟且偷生,除了一死,他已无路可走……”
婉仪眼中那种平静刺痛了欧阳晟的心,猛地把她拥入怀中,欧阳晟喃喃道:“不管怎样,今生今世,我欧阳晟都决不再负你!”
“晚了!”
婉仪轻轻一声叹息,“你也说过,杀父之仇岂能不报,我一个弱女子不能、也不忍亲手杀你,但总可以杀你欧阳家一人为父王报仇!”
欧阳晟闻言骇然,摇着婉仪瘦削的肩惊惶地问:“夫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婉仪凄然一笑,抚着自己肚子喃喃道:“也不知他是男是女,象你还是象我……”
“什么?”
欧阳晟浑身巨震,一下子明白过来,终于注意到婉仪那惨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正滚滚而下……欧阳晟心中刚生出的一点欣喜转眼便被更大的惊痛湮没……“你……你吃了什么?”
欧阳晟惊惶地问,陡然注意到桌上那两个酒杯,一杯尚满,而另一杯已经空了,欧阳晟慌忙端起剩下那杯酒,凑到鼻尖一闻,心中立有一种高楼失足的感觉,浑身顿感无力,酒杯也拿捏不住,“啪”地一声摔落于地……“鹤顶红!你竟服了鹤顶红!”
欧阳晟的嗓音已嘶哑得不类人声……失去欧阳晟扶持的婉仪缓缓软倒在地,望向欧阳晟的目光渐渐泛起一丝温柔,哆嗦着失血的嘴唇喃喃道:“我本想让你也饮下这毒酒,可最终还是没忍下这心,或许,这反而是害了你……”
“夫人!”
欧阳晟猛地跪倒在地,把婉仪抱入怀中,死命搂紧,就象这样能留住婉仪那渐渐远逝的脆弱生命……刑部天字一号牢房虽然声名赫赫,却也象所有的牢房一样的晦暗阴森,当一身便服的皇上在侍卫的护佑下悄悄来到这里时,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苦主探视亲人的情愫……“皇叔!”
隔着牢门对着那个盘膝坐在凌乱稻草之上,虽衣衫污秽面色惨然,仍不失从容淡定的亲叔父时,年轻的帝王脸上竟有一丝尴尬……“皇上来了?”
九王爷漫应着,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既没有象往常那样起身迎驾,也没有更多的礼貌客气……“打开!”
望着牢门上足有拳头大的铁锁,皇上轻声道,几个侍卫还想劝阻,一见皇上脸上的表情,立刻把劝阻的话悄悄吞了回去,任狱卒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牢门……“你们都退下,让朕和皇叔说说话!”
皇上说着一低头,已钻入了牢门……“皇上……”
几个侍卫立刻惊惶失措,这可关系到肩负的职责,皇上若有何意外,那可不仅仅是掉脑袋的事,不劝阻不行了……“退下!”
几名侍卫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皇上言语中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几名侍卫对望一眼,不敢抗旨,只有默默退开,却又不敢走远,便在牢门三丈外停住,远远地监视着这里的动静……见几名侍卫还没完全退开,皇上勃然而怒,正要再下口谕,却听九王爷淡淡道:“皇上莫再为难他们,他们能任皇上和一个叛臣贼子单独呆在一起,已经够难得了……”
皇上闻言轻叹了口气,转回头缓声道:“皇叔,朕一直想不通,皇叔地位已尊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地,何以还会起叛乱之心?朕尤其难以相信的是,皇叔竟然会处心积虑地打造那种歹毒的暗器来暗算朕,枉朕还一直当你是除先帝母后之外最亲近的人,甚至对你的钦佩和尊崇超过了先帝……”
九王爷无声一笑,淡淡道:“皇上一生下来就是太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一个皇上,根本不会了解寻常人的心思,尤其象微臣这样既寻常又不寻常的人……”
“哦?朕不明白,何谓既寻常又不寻常?”
注意到九王爷仍然自称“微臣”而不称罪臣,皇上心中反而有一丝宽慰,这才是自己从小敬仰,独立特行的九皇叔,不象其他只知唯唯诺诺的皇亲重臣……“在皇上眼里,微臣不过是一寻常臣子……”
说到这九王爷面上露出一丝骄傲,“但在微臣心中,却知自己不同寻常,微臣三岁习字,七岁成章,弱冠前已熟读史典兵书,与父王论政,得父王夸许为所有皇子中最出类拔萃者,父王当年曾有废长立幼之心,只因众臣竭力反对才作罢,微臣也才与帝位无缘……”
皇上点头叹道:“若论才干韬略,皇叔确不是常人能比……”
“才干韬略又如何?”
九王爷微微摇头道,“身为幼子,便注定与王位无缘……但微臣却不甘心,不甘心永远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皇上望着毫不掩饰自己对王位渴望的九王爷,不禁叹息道:“难道这王位对皇叔就这么重要?”
九王爷瞪着皇上,突然哈哈大笑道:“皇上身为皇长子,顺理成章便坐上王位,可想过如果只是一寻常王子,那么今天就得向别人朝拜请安,就得规规矩矩学做一个听话的臣子?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都掌控在别人手中?甚至在皇上仙去后,还得继续敬奉他的儿子?”
皇上想了想,淡淡道:“若天命如此,朕也会做一个尽心尽责、本本分分的臣子……”
“但微臣不会!”
九王爷昂然道,“微臣向来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以微臣才干,不该屈居人下,永世为奴为婢……”
“朕从来没当皇叔为奴婢……”
“皇上没有,但事实却是!”
九王爷大声道,“天下只有皇上一人才算得上真正站立的人,其余谁不是屈膝的奴婢?想想一生中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都掌握在他人手里,随时随地都得看人喜怒行事,这不是奴婢是什么?我刘亟不甘心认下这一世奴婢之命,便只有夺下王位,奴役天下之人!”
皇上默默望着激动得面色通红的九王爷半晌,方庆幸道:“幸好只皇叔才有这种心思,不然朕坐这王位,岂不是象坐在火山口一般?”
九王爷嘿嘿冷笑道:“皇上以为就只微臣才有这种心思?”
皇上闻言蓦地一惊,忙问:“谁还会有?”
“谁都可能!”
九王爷立刻道,“别以为众臣在皇上面前唯唯诺诺就真不起异心,只是他们没机会罢了,若臣下实权重到威胁皇权,皇上就危险了,谁会甘心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恩赐中?”
牢门外蓦地吹来一股阴风,让皇上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牢里的阴寒实在难以忍受,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轻声道:“皇叔教训得是,听皇叔教诲,朕又象回到儿时,坐在皇叔膝头听你讲解史籍典故的情形……”
九王爷闻言一呆,淡淡道:“过去许久的事了,皇上提它作甚?”
皇上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声音轻了些:“当年先帝威严肃穆,在他面前朕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皇叔风趣随和,心中又装着无数故事,给朕带来过不少欢乐呢……”
九王爷脸上温柔一闪而没,轻叹道:“生于帝王家,天伦之乐迟早为权欲心湮没……”
皇上直视着九王爷饱经沧桑的双眼,黯然道:“皇叔,朕今日亲自来看你,本想告诉你朕有心赦免你的死罪,但听了你方才那一番话,朕现在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皇上万不可有妇人之仁,不然后来者会心存侥幸,叛乱者不仅要死,还要不得好死!”
九王爷慨然道,“再说微臣一生高高在上,受万众敬仰,如今这人生最大一场豪赌输了,就该大大方方输个干净,再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能象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还不如壮壮烈烈地死!”
“皇叔……”
望着有些激动的九王爷,皇上欲言又止……却听九王爷昂然道:“想我刘亟一生显赫,死,也当死得轰轰烈烈,如今既成罪臣,就请以车裂,望皇上成全!”
“车裂?”
皇上浑身巨震,车裂之刑俗称五马分尸,是仅次于凌迟的酷刑,通常皇族犯罪,就算是大逆不道百死莫赎的死罪,也会留个全尸,这是皇族的特权,车裂之刑,刑不上大夫……见皇上还在犹豫,九王爷又劝道:“皇上莫再犹豫,正可趁机显出霹雳手段,用微臣这残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皇上踌躇半晌,最后黯然道:“容朕……想想……”
九王爷望着犹豫不决的皇上,突然匍匐在地,叩首道:“皇上心中若还念着过去那一点点亲情,就请赦免罪臣一家大小和参与叛乱的兵将,他们是受罪臣蒙蔽,全不知情……”
皇上忙点头道:“这个朕心中有数,此次叛乱,除了首恶,胁从一律不问……”
“谢皇上!”
九王爷俯首叩头,声音竟有些哽咽……“皇叔,你放宽心……”
皇上还想劝慰什么,却不知怎么说才好,最后只轻叹一口气,默默退出了牢房……在侍卫们的蜂拥下,穿过长长的甬道出得天牢,来到外面长街,白花花的阳光猛打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就是这样,从天牢里带出的凉意还是裹满全身,氤氲不去……“来人!快来人!”
未央宫寝殿内,突然传来惊惶失措的呼唤,听声音该是皇上,但完全没有皇上一贯的从容镇定……守夜太监慌忙入内,挑亮烛火,只见皇上抱着个枕头,紧缩在宽大龙床一角,双目圆睁,面色煞白,被窝里露出一个宫娥的半脸,茫然不知所措……“你是谁?滚!快滚!”
皇上突然发现了被窝中的宫娥,猛地一脚把她踹了下去,宫娥委屈的缩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值夜太监忙招呼女官把那宫娥送出,然后小心向皇上请安,此刻皇上脸色才正常了些,缩在龙床一角呆呆发楞……“皇上,就要天亮了,再歇息一会儿吧!”
值夜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听到太监呼唤,皇上浑身一抖,迷离的眼光才转到太监脸上,思绪似从恶梦中落了回来,突然裹紧身上的衣衫,惊慌地喊:“快,搜查这寝宫,看看可有刺客?”
几个太监慌忙四处搜查,直把能藏只猫的角落都找了个遍,最后才小心禀报:“皇上,这儿没外人……”
“哦!”
皇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面前几个熟悉的太监,喃喃道,“大概……大概是朕眼花了……”
“皇上,歇息吧!”
太监说着刚要熄灭烛火,突听皇上声音已恢复了白日里那种从容和镇定:“慢!准备笔墨,拟旨!”
虽然还从无凌晨拟旨的先例,几个太监却不敢多问,匆忙从上书房取来纸墨笔砚,就在新墨研成时,皇上已披衣坐起,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开始冷静地口述给刑司的圣旨:“叛贼刘亟,妄图谋杀圣上,阴谋篡位,罪无可恕,处以……”
说到这皇上顿了顿,才轻声道:“……车裂极刑!”
执笔太监微微一愣,却没有停顿,照意思拟好圣旨,正要交皇上过目,却听皇上冷冷地道:“再拟!”
太监忙重新拿出张宣纸,只听皇上的声音越加阴冷:“着刑司彻查缉拿刘亟同党和参与叛乱者,无论主从,一律――――斩!”
太监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宣纸,他定定望着那墨滴,只觉手中这笔重逾千钧,心知这笔一下去,长安城中就要血流成河,数万人头落地……“皇上……”
虽然不合法度,执笔太监还是战战兢兢欲言又止……注意到执笔太监没有动笔,皇上盯着他冷冷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挺安稳?”
执笔太监不敢再多言,抖着手把圣旨草草拟就,然后交皇上过目,皇上却没有多看一眼,只缓缓躺回龙床,轻声道:“从即日起,这寝宫外加派侍卫,寝宫内不息灯火……”
太监应和着收拾好纸墨笔砚正要退出,却听皇上躺在龙床上喃喃道:“等等,你说这欧阳晟总领御林军和大内侍卫,是不是……”
太监尚来不及回答,只见皇上已翻身而起,语气匆匆道:“拟旨!”
太监慌忙重新铺开纸墨笔砚,皇上已披衣而起,在寝宫内来回踱步,直到踱到第三圈,才停下脚步缓缓道:“骠骑将军欧阳晟,平叛有功,忠勇可嘉,今擢升为忠勇大将军,即刻领兵两万奔赴嘉峪关,助楚公望抵御匈奴……”
太监又是一怔,有些不明白这道圣旨,大将军爵位虽高于骠骑将军,但侍卫总管和御林军统领任何一个头衔都比大将军为尊,何况是一个守卫边关,尚不能独当一面的将军,这显然是一道名升实降的圣旨……虽然心有疑惑,执笔太监还是不敢停顿,匆匆拟好圣旨,此时正好传来五更的梆子,在重重宫闱中显得悠远低沉……三日后,长安万人空巷,数万人齐集东校场围观第一个被五马分尸的王爷,正午时分,只听刑场监察一声令下,五匹健马分五个方向冲入人群,撞倒了好几十人,更多人追在健马身后,想抢点延年益寿的孽龙肉、孽龙血……就在万人哄抢那泥泞血肉时,天上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有人注意到高天那明晃晃的太阳和越来越大的热雨,心中生出些怪异的念头,但更多的人沉浸在莫名的兴奋和狂热中,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落得比普通人还凄惨的下场,总让寻常百姓产生一种无以言状的幸福感……许多年过去,在并无多少改变的艰难生活中,人们终于记起了刑场上那场怪异的太阳雨,也象猛然间记起了那王爷的好,象那王爷为民请命智赈灾民的事迹,恭谦和蔼平易近人的形象,渐渐在民间口耳相传,每当捐税加重,官家凶狠时,人们最常嘀咕的一句话就是:唉,要是那位王爷还在就好了……
——《大赌坊之豪赌天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