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串的红灯笼彩绢花在屋檐下花木上悬挂起来。

几个小童在院子里嬉闹跑动,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

站在廊檐下的张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叫过年。”他对旁边侍立的张大老爷道,“怎么能不挂灯笼不让玩乐?”

张大老爷应声是,伸手搀扶张老太爷:“父亲,外边冷进去说。”

张老太爷转身向内,迈过门槛,进入温暖的室内。

“城里是戒严,是官兵遍布,但那是搜查逆贼,我们又不是逆贼怕什么。”他接着说道,“如今宝璋帝姬归朝,这是天大的喜事,别搞得跟丧事一般。”

张大老爷应声是,道:“柳家已经派人去叫柳春阳回长安府了。”

张老太爷坐下来道:“什么理由?”

张大老爷道:“柳老太爷病重不行了。”

长辈病重,晚辈是要可以告假回乡侍疾的。

张老太爷哈了声,皱眉似乎上愁:“被柳老七抢先了,我们长安府的这些老家伙总不能都病重把孩子们叫回来吧。”说罢哈哈大笑。

张大老爷也笑了,道:“柳春阳把柳家京城的消息都截断了。”

张老太爷嗬了声,道:“行啊,这小子真够狠的,怪不得当年五陵社莲塘他们轻易赢不了。”

张大老爷苦笑道:“父亲,莲塘虽然没有阻止咱们京城的商行送消息回来,但他什么也没有往回送。”

这种时候沉默等于反抗啊。

而且不仅没有将朝堂的事写来,更没有说自己在做什么,商行那边也丝毫没有提,很显然,张莲塘还是做了些什么。

张老太爷端起茶杯,道:“那他做了什么?”

张大老爷道:“京城那边说京城解除宵禁之后,常与同僚在茶楼酒肆吟诗作对,还在私家宴上与同僚们玩蹴鞠,总之都是些不务正业....”

张老太爷喝了口茶,道:“这不务正业能打听不少消息吧。”

朝廷的重要决议都是由那些重臣们商议决定的,作为年轻的新晋官员就算有幸参加几次大朝会,也不会听到朝廷的所有动向。

吃喝玩乐的场合最能拉近关系,也最事宜谈天说地,官员们能谈论什么,朝事动向不可避免。

“除了柳春阳,除了我们的莲塘双桐,那些留在京城的小子们,不管是胆大包天截断了家里的消息,还是看似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去衙门去读书,他们谁都没有安生。”

“外边的人只知道他们是同乡同窗同科,同乡同窗同科本是官场最会被提防戒备的,但是薛青突然变成一个女人,女人,不会进入朝堂,那些同乡同窗同科的关系就不作数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不仅仅是同乡同窗同科,那个薛青也不仅仅是个女人。”

“一起读书一起科举这情谊说浓也浓说断也就断了,一起闹过事可不同,那是同甘共苦的情谊,薛青还是他们这些人凝聚的核心。”

张老太爷抚着扶手,看向年节气氛热烈的院落。

“虽然这些小子们不说,莲塘还出钱出力维护知知堂,但我知道那个知知堂不是我们张家的,不是柳家,也不是长安府四大族八大家任何一家的,它是那个薛青的。”

张大老爷默然一刻,道:“这些事要不要跟大家说一说,毕竟很多人的子侄都可能参与其中。”

到时候一个年轻人出事,会牵连所有人。

张老太爷摆摆手再次喝了口茶,道:“他们谁想不到,都想得到,不过,这可不是当初对抗一个廖承的小事了。”

是啊,这可是涉及皇权的,张大老爷再次默然一刻。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道,“总不能看着年轻人们胡闹。”

张老太爷道:“给莲塘写信,让他带着双桐回来,摆明我们的态度,他知道事情轻重,其他的事不要说,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张大老爷应声是,并没有立刻起身走出去,坐在椅子上再次沉默一刻。

“父亲,那件事,你怎么看?”他忍不住问道。

张老太爷看他道:“哪件事啊?宋元真假女儿的事吗?”

竟然就这么直白的说出口了,而且是这种阐述方式,其他人最多会说薛青是不是逆贼,张老太爷竟然说.....谁是真假!

这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张大老爷吓了一跳,站起来喊了声爹。

张老太爷嘿嘿笑了,苍老的脸上竟然几分孩童般的顽皮。

“怕什么,如今这样想的又不是我一个。”他说道。

张大老爷无奈道:“爹,你不能说出来啊。”

张老太爷笑了摆手道:“不说了,我现在不说了,你快去忙吧。”

张大老爷施礼告退,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又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不说了?那以后还要说吗?

诸如张家父子这样的谈话,在长安府不少人家都多多少少的进行着,然后不断的有人穿过长安府戒备森严的城门,除夕的爆竹声都没能阻止他们离开家向京城以及不同的地方去。

虽然街上还散布着官兵,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年节的喜庆中,夜色降临一片红彤彤。

一条偏僻巷子里连院墙也没有的矮房破屋前,一个年轻人探身点亮了门外悬挂的红灯笼,红灯照耀下矮房破屋干干净净整洁。

“乐亭啊。”室内传来妇人的唤声,“吃饭了。”

乐亭应声是走进去,昏黄的油灯照着其内两个身影。

“城里都在说那位薛少爷成了逆贼?是真的假的?”

“娘,官府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要怕。”

“娘不是怕啊,娘是觉得可惜,那孩子怎么会是逆贼?”

“哈哈,娘,你还真是不怕,敢说这种话。”

“我一个瞎眼婆子怕什么,我要是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就好了。”

比起大户人家,他们的饭菜简单,母子二人的对话也简单,很快吃完乐亭收拾了碗筷,屋门外响起了小童们的喊声。

乐亭打开门,看到四个七八岁的孩童笑嘻嘻的挤在门口。

“今天也要读书啊?”乐亭问道。

“家人说守岁可以晚睡,正好用来读书。”小童们说道,将手里的油壶举起,“给了灯油的。”

乐亭笑了让他们进来,油灯多点一盏变得明亮,小小的室内几个身影挤坐在一张桌子前,伴着妇人纳鞋底的身影,摇头晃脑的读书。

他倒先成了教书先生了.....

“谁在外边?”妇人的声音忽的响起,停下手里的针线。

读书声停下来,门被拉开,站在红灯笼下乐亭向外看去,夜色笼罩,街坊灯火映照空无一人。

“娘,没有人啊。”他说道。

妇人在内哦了声:“许是我听错了,过年了外边走动的人多。”

今天晚上外边走动的人反而不多,乐亭没有说什么,忽的抬起头看向夜空,伸出手。

“下雪了。”他说道。

身后小童们顿时都挤出来。

“真的吗?”

“啊下雪了。”

妇人也摸着走出来,脸上难掩惊喜。

“太好了,终于下雪了。”

一冬天没下雪了,这一下不用为庄稼担忧了,雪粒很快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小童们也不读书了在屋外笑闹,乐亭没有阻止含笑看着,笑意又渐渐散去。

下雪了,在外逃亡更不容易吧。

......

......

除夕的喜气,瑞雪的到来,让整个长安城都欢腾,灯火更盛爆竹烟花四起,恍若仙境。

雪片在寒风中铺天盖地,一条旱桥洞下仅有篝火四周保持着原样,一阵寒风吹过,有人夹杂着雪花扑进来,坐在篝火边烤火的乞丐发出嗨嗨声。

“别灭了我的火。”他不满的喊道。

进来的人裹着斗篷,忙后退一步道歉:“借个火借个火歇歇脚。”

声音哑涩似乎苍老又似乎年轻,乞丐打量来人一眼,破旧的斗篷下身形瘦小,兜帽遮住了头脸看不到模样,也是个讨饭的吧。

也只有讨饭的无家可归,要不这大过年的跑到桥洞下歇什么脚。

大过年的,乞丐往一边挪了挪大方的抬了抬下巴:“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