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府沉脸道:“这是京城来的廖大人和段大人。”

京城来的大人大家都听说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裴家的老爷则依旧含笑,忙施礼连连称幸会幸会。

廖承含笑抬手道:“不请而来多有叨扰了。”

在场的裴家诸人忙道哪里哪里,一面请正厅入座,廖承却站着没动,看着戏台道:“这是在歌舞吗?”

戏台上的妓女已经下去了,空无一人,只余下灯光明亮。

裴家老爷应声是,道:“中秋自娱自乐。”

段山看他一眼,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人,道:“你们挺高兴的啊。”

这话说的...场内气氛顿时凝滞。

段山的视线看向四周,接着道:“听说当初宗大人原本想来介园的,可惜未能成行,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场中更没有人说话了,裴家的老爷们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但没有将身子更低,而是渐渐的直起来。

李知府重重的甩袖,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是说了不让办灯会了吗?如今什么时候你们还唱歌跳舞,唱的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有清脆的声音从场中传来。

“大人,其实是与宗周宗大人有关。”

正走过来的裴焉子脚步微顿,裴闵子在他身后道:“薛青?”

裴焉子嗯了声,裴闵子道:“有意思。”他越过裴焉子看去,见一个人青衫少年握着木拐缓步从灯影下走向明亮处。

看着走出来的少年,李知府的眉头抽了抽,道:“你,你又是何人?”

薛青施礼道:“见过知府大人,小子薛青。”似乎是怕李知府贵人多忘事,又补充一句,“蹴鞠时有幸见大人一面,双园承蒙宗大人相召也见过一面。”

李知府要说什么,廖承抬手制止,含笑打量薛青,道:“你适才说什么?与宗大人有关?”

薛青道:“是,今日介园歌舞的是小子作的水调歌头,而这首词...”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白净慈眉善目的红袍太监,“是为宗大人所作的。”

裴闵子回头看裴焉子低声道:“这就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么。”

裴焉子道:“不知道啊。”

裴闵子看他似是不信,裴焉子道:“别人的目的我怎么知道啊。”

裴闵子失笑。

那边的廖承神情很是惊讶,咿了声,笑看四周,道:“这是...怎么一个故事?”

李知府看了薛青一眼,对廖承附耳低声道:“上次双园...宗大人开宴...当时说做不出...只有两句...”之类的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廖承恍然,道:“原来有此事。”

薛青道:“是,小子后来一直冥思苦想,终于补全了,然而没想到...”说到这里低下头声音几分悲戚,“没想到与宗大人已经天人相隔...恰逢今日中秋月圆,小子便想要以这种法子唱演,宗大人在天之灵或许能看到,聊以告慰。”

林秀才手中握着的折扇咔吱轻响,喃喃道:“真是...人怎么可以斯文扫地到如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台

当初在双园面对宗周,拍马屁讨好什么战战兢兢诗不敢出,此时这宗周都死了,他还一副烧香供奉祖宗的虔诚....

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的谄媚?林秀才还要说什么,旁边的人忙伸手拉住他,几分警告制止。

那边廖承可没有觉得斯文扫地,也没有觉得谄媚的令人作呕,只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太有趣了,真是文雅之际,宗大人在天之灵听到了必然欢喜,他最爱这种了...快,继续唱演。”转头看着段山,“我们也来听听。”

李知府道:“顽童劣作,莫让大人见笑...”

廖承摆手道:“不用好作,我不像宗大人那般有学问,好的坏的我也听不出来,我就喜欢听个热闹...”说着抬手,“来来,继续,继续。”

见他如此,李知府也只能对裴家的诸人摆手示意,裴家老爷们忙引着三人入座,又让人去吩咐继续唱。

但廖承等人坐下来,茶果酒都摆上了,戏台上还是没有人出来。

廖承好奇的探身,道:“怎么回事啊?”

一个小厮正擦汗站在一个管事身后低语,那管事神情顿时有些着恼,拂袖转身疾步向后而去。

裴家的一个老爷将一杯酒斟上递来,道:“大人们尝尝,这是我家自酿的酒水....因为是唱演要多做些准备。”

廖承哦了声不以为疑,端起酒杯喝酒。

裴闵子则看向戏台那边,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戏台这边春晓也扒着门窗向外看,听得那边有低低的哭声以及呵斥声,小婢跑回来,神情几分惊恐。

“小姐...香香姑娘不要上台了...外边来的是查宗周宗大人案子的京官...据说很生气...”她低声道。

春晓咿了声道:“生气什么?”

小婢拉着她的胳膊,眼神不安,道:“宗大人死了,咱们这边唱歌跳舞,岂不是庆贺宗大人之死....”

好像...的确...春晓道:“那,那怎么办?外边又让唱。”

小婢道:“不知道啊,反正香香姐说肚子疼上不了台..骎骎姑娘也不肯上台....姐姐不要管她了,她们两个不上台,就该你了。”

春晓啊了声,伸手按住心口,大眼瞪圆。

外边果然传来喊声:“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小婢腿脚发软抱住春晓的胳膊连声道:“怎么办?姐姐不能去啊。”

春晓神情迟疑,却见一旁的乐亭抱起了琴,她不由道:“乐亭少爷...”

乐亭没有看她径直走了出去。

“..我。”

醇柔的男声从外边传来,春晓不由贴在侧门上,听得外边一阵微乱。

“...怎么还有个男的...”

“...小官馆也来人了...”

戏台这边的惊乱并没有传到廖承这边,廖承与裴家的老爷们饮了一杯酒,想到什么又转头看,“那个小子呢?”

退到人群中的薛青上前一步,道:“大人,小子在此。”

廖承笑着点了点头,打量道:“多大了?读书了吗?”

薛青道:“十三了,正读书。”

李知府看他一眼,道:“在社学,青霞先生那里读书。”

青霞先生是谁廖承当然知道,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有才。”

段山的视线也落在薛青身上,尤其是手里握着的木拐,道:“你腿脚不便么?”

薛青低头道:“没有,小子大病初愈体力不支...”

廖承咿了声道:“这样啊,那快坐下吧。”

段山却依旧看着薛青,道:“什么病?”

李知府轻咳一声,道:“什么病!闹病!不是病,是跟同学打架...真是有辱斯文。”

打架啊,廖承笑道:“少年人嘛,打架难免。”

段山依旧看着薛青要问什么,台上忽的响起琴声,廖承高兴的道:“别说了别说了,开始了开始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但除了廖承段山外有几个人去看戏台就不知道了。

铮铮琴响起,先前已经有过几个都是以琴做配乐的,但这次的琴声与先前的都不同,有几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台上只坐着一个青衫年轻人,看不清形容低着头弹琴...姑娘呢?

“明月几时有...”

男声醇柔而起。

男的?戏台四周响起低低的咿声,怎么是男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歌声醇柔婉转继续,盖过了低低的嘈杂,戏台四周安静一刻,但下一刻又响起低低的咿声。

“..这种唱法...没听过呢...”

“...有些怪....但也很有趣...”

在人群中的少年人们更目瞪口呆神情惊讶。

“那不是乐亭?”

“他怎么去唱歌了?”

“他一直都唱歌啊...”

“不对,可是,今晚不是青楼的女子们...”

少年们一阵骚动。

张莲塘看向薛青,道:“你教的?”

薛青哦了声,脸上带着笑意,只看着台上的乐亭,道:“很好听吧?”

张莲塘没有说话看向台上,而此时在戏台后的春晓也正贴着窗户呆呆的看着台上,忽的起身向外奔去。

小婢喊了声姐姐伸手去拉却脱手,只得看着春晓消失在视线里。

上阕终了,乐亭的歌声暂停,只余下琴声婉转,一来因为男声二来因为曲调与先前不同,戏台四周的人们都又看过去,忽的见灯光一暗,再亮起一个女子长袖随灯光摇曳而出,女声也随之响起。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女子身形摇曳,似踏步歌声如低吟,似乎愁满怀但又清亮豁然。

这般曲调这般男女对唱倒是有趣。

最先将自己的唱法唱过之后,乐亭又修改了几次,后来就专注跟春晓练习,很少再来找她商讨,她其实也不知道最终成曲什么样。

原来是这样的唱法啊,薛青转头对张莲塘低声道:“这不是我教。”眼中笑意满满,果然还是古代人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