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学琴,师兄便送来一架小巧古雅的瑶琴,手把手地教她。

想要学画梅花,师兄便带了她,不畏寒冷,带她到山中踏雪寻梅。

想要女扮男装出去采药,师兄便寻来男子衣衫,教她如何易容,如何施毒,如何保护自己。

玥国王府内,师兄冒险救她出府。

悬崖上,师兄弃了登基大典,只为救她。

……

总之,只要是她能想到的,师兄便会做到,只要她有危险,师兄就会出现。

可是,他却是自己的仇人么?

流霜心中凄然,侧脸望着他,只见淡淡的烟气缭绕在他的头顶,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反倒不沾染一丝尘烟。

段轻痕忽然抬头,眸中深情无限,伸手轻触流霜的脸颊,哑声道:“霜儿,你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眸中柔光满溢,那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均有那双眼眸传达到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流霜从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他深沉的眷恋和爱意,感受到他深深压抑的担忧和不放心。

一瞬间,心底的弦好似被无声的拨动,流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纷纷坠落。

她也曾经想过和师兄见面时,会说什么话。却不曾想到,师兄会说这样的话。

哥哥啊,他心中时刻挂念的都是自己。此刻,她真的很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是……可是……眼前忽然一转,铺天盖地的鲜血涌了过来,哭声,叫声,惊恐的喊叫声,声声刺入她的耳膜。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那种痛失亲人无力挽回的痛苦,那种令人窒息的恨意,也随之袭击而来。

不!

流霜蓦然后退,伸手挡开了段轻痕的手。

“谁是你的霜儿!”流霜开口说道。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会如此的冰冷刺耳,没有一丝温度。

段轻痕的手僵在空中,脸色在灯光映照下,愈发苍白如纸。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眸中情绪渐转为痛苦,他不是为自己痛苦,是为了流霜痛苦。

真的不出所料,霜儿,果然记起了从前的事情。

方才,霜儿急急忙忙赶来送药,他猜测,或者霜儿并没有回复记忆,只不过是不愿意连累他。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的。

他修眉紧皱,心中一片麻木,肩胛上的疼痛似乎也感知不到了。

丧亲之痛,他可以想象到霜儿是如何难受,他该如何劝慰她,而且,他有资格安慰她吗?

夜,清凉如水,弯月隐在云层中。

帐内寂静无声,药罐在炉子上烧的咕嘟咕嘟作响,是帐内唯一的声响,两个人凝立着,谁也没说话。

“如果,杀了我,能够减轻你心中的痛楚,霜儿,你动手吧!”段轻痕哑声说道,忽然从墙上抽出宝剑,递到流霜手中。

是啊,如果能减轻霜儿心内的苦痛和仇恨,他纵然死去又何妨?

流霜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段轻痕递过来的剑。

杀他?

她虽然恨他,但是,还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他!如果,想要他死,方才她也不会急巴巴跑来为他送药了。

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气,他是笃定她不会杀他吧,所以才这样?她怎么这么无能,眼前的人,是杀害了她父皇母后的仇人的儿子,她却在这里对他心软。

她拿着剑,那剑尖就指着段轻痕的胸口。只要她微微一用力,剑就会刺破他的衣衫,刺入他的心脏。

他死了,东方旭日的指望就没有了,崚国的指望也就没有了。

到那时,真不知崚国的天下将落入到谁的手中,是秋水绝的手中,还是暮野的手中。到了秋水绝的手中,或者崚国还会回复到羽国的国号。

回复羽国的国号又如何,她的家和国还是没有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再也回不来了。

她要的不是这个!

流霜的手微微颤抖着,黑眸中波涛汹涌,交织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段轻痕唇角噙着一抹微笑,犹若冬日里精雕细刻的冰花,那样美丽晶莹,带着一抹凄艳。漆黑的眼眸好似夜空中的星辰,深邃而宁静。

看着流霜眸中那复杂痛苦的情绪,他伸出手,抓住了剑尖,轻轻一松,剑便随着他的力道刺了进去。

流霜一呆,看着鲜血从他的蓝衫上慢慢渗了出来,心内涌起一阵恐慌,那恐慌就和当年父皇母后临死前一样。

眼前一晕,瞬间她知道了他在做什么!

她使力想要拔回那把剑,但是,她却拔不动。

“师兄,不要!”她凄厉的喊道,脸上泪水纵流。

她不要师兄死!

不要!

可是,此时,她却感到自己是如此无力!她怎么能拼得过师兄?

忽然宝剑一滞,一只手捏住了剑身,将剑缓缓抽了回来。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他很轻易地把剑从受了伤的段轻痕手中抽了出来。

“你若是死了,她会更痛苦!”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

流霜呆呆地抬头,看到站在她身侧的阿善。

她从来不知道,阿善的手这般修长好看,她也从来不知道,阿善的声音是这样动听,她更不知道,阿善的力道会这样大,竟然能拼过身有内力的师兄,虽然说此时师兄肩胛上是有伤的。

段轻痕看着凭空出现的带着面具的百里寒,心内一颤,他早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竟然躲过了自己的侍卫,来到这帐内。而他,因为方才太过激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是谁?

第一百零五章 吃醋

他是谁?

流霜也同样疑惑,但是她却无暇顾及。因为段轻痕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血来,映在蓝衫上,是那样触目惊心。

她颤抖着走上前去,搀住了师兄的胳膊。

段轻痕低头温柔地看向她,黑眸中,星星点点全是柔情。

“霜儿,你不恨我吗?”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可觉察的苦涩。

恨吗?

流霜心中一涩,微笑着点了点头,笑容中尽是苦楚。师兄,真是傻,为了解除她的恨,竟要赔上自己的命。若不是阿善适时出现,此时的师兄,只怕……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搀扶着师兄,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伸手将段轻痕的蓝衫褪了下来。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衫,鲜血已经和衣衫凝结在一起了。流霜皱了皱眉,拿剪刀将伤口处的衣衫剪了下来。

那伤口不算浅,若是再深一分,便会要了他的命。流霜不敢大意,动作温柔地为段轻痕敷药,包扎。伤口包扎好后,又将炉子上的药端了下来,盛在碗中。待药晾的不太烫后,又端了过去喂段轻痕。

流霜一勺一勺地喂着,这是她第一次照顾师兄,以前都是师兄在照顾她。可是,这第一次的照顾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灯光暖暖地燃烧着。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害怕一开口就坏了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

百里寒也没有说话,他静静立在屋内,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是多余的,他从来没有体味过这种被人遗忘被人忽视的感觉。望着柔和灯光下,那一对深情相对的男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酸楚和烦躁涌上心头。

他转身走了出去,将侍立在门口的侍卫吓了一跳,不知此人是何时进来的。他们如临大敌地围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也不欲解释,只是凝立在夜色之中,虽然是戴着面具,但是人人都可以从他的气势想象到他面具下的脸,定是一脸霜色。

流霜喂完药,扶着段轻痕让他平躺在床榻上,为他盖好锦被,清眸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段轻痕一把拉住了流霜的手,柔声道:“霜儿,你就不能和师兄说句话吗?”

师兄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虽然受了伤,他的手有些冰冷,但是,于流霜而言,却依旧是温暖的,令她心安的。但是,这双手,她却再也不能依赖了。

她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泪眼模糊地望着段轻痕,冷声问道:“师兄,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一直不明白,师兄为何要救她。他的爹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父皇母后,而他,却救了她。为什么?

段轻痕的身子一颤,俊美的脸上浮上一丝不悔的表情。

“我本就不同意我爹的谋反,可惜,那时我的年纪小,并不能阻止这件事。当时,我听闻当日是你的生辰,是以躲到那里,打算救你们。可惜我的力量太小,只救了你一个人。当年救你,是因为歉疚,也是为父母赎罪。”段轻痕语气沉痛地说道。

“霜儿,我很庆幸救了你!救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段轻痕凄苦却柔情至极的目光如千丝万缕的丝缠绕着流霜。

“那,你为什么要封住我的记忆?”流霜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何其悲哀。

段轻痕的眸间闪过一丝痛色,他淡淡说道:“霜儿,本来师兄没打算封住你的记忆,可是,你始终忘不了当日的惨事。整个人急速瘦了下去。整天什么也不做,只是痴痴地傻傻地望着远方。我真怕你的一生就那样毁了。所以,才从白爷爷那里求来了忘忧草,封住了你的记忆。这件事,师兄做的或许有些残忍,但是,师兄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那样憔悴下去啊!”

流霜闻言,忽然转身,抹了一把纷坠如雨的泪。烛火被她转身带起的风吹得颤了颤,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便也颤颤巍巍的,正如她的心,也在颤抖着。

段轻痕望着她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般颤抖,知道流霜又哭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触摸流霜的肩。

但是,流霜却忽然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她不能不走,若是再不走,她怕她会心软舍不得离开。

这些年,师兄对她的照顾和宠溺,不管是出于歉疚还是因为赎罪,但是,他始终都是为了她好。

那些好已经刻在了心里,让她想忘也忘不掉。可是,同样的,刻在心里的,还有父皇母后的惨死,那也是她忘不掉的。

所以,她必须离开,只能离开。

师兄,别了。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霜儿不恨你,但是,霜儿再也不能叫你师兄了。从此后,我们只能是陌路。

段轻痕望着流霜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再也触不到她的人。手掌中,似乎还留有霜儿留下的余温,但是,她的人已经走了。而且,他已经预感到,她不会再留在军中了。

他感到此时自己是那样的无力,就好像那日在悬崖上,流霜跌下去一样的感觉。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沿着眼角淌了下来。

帐外,流霜望着站在包围圈里的阿善,淡淡说道:“阿善,走了!”

几个侍卫不肯放百里寒走,却哪里拦的住他。所幸段轻痕在帐内发了话,否则,难免一场厮杀。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他们的帐篷走去。

野外的夜空极是清澄,弯月在云层里穿梭,洒下淡淡的月光。

流霜忽然顿住了脚步,转首望向身后的阿善。

月色下,一身灰袍的阿善淡然凝立,好似和夜色溶为了一体。

他是谁?

流霜再次问自己。

他当然不是野人!

野人怎么可能有这样淡然清凌的气质?野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武功?野人,就算是力气再大,又怎么能拼得过师兄的内力?野人,怎么可能忽然会说话,而且,还那么流利。

他不是野人,那么他是谁?

摒弃了野人的想法,流霜眯眼静静瞧着暗夜里凝立在她身后的阿善,忽然觉得哪身影时那样熟悉,不,她早就发现他的身影熟悉了,只是她从来没有怀疑到野人是假扮的,也没想到他身上。

是他!百里寒!

这个名字从心底忽然冒了上来,流霜忍不住心中一颤。

都在骗她。

师兄骗了她这么多年,而他,竟然扮作野人来骗她。

想到他为了救她差点丧命,想到山洞中他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到林中的那一次强吻,想到……

流霜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是怒,是恨,是感激,还是好笑,或是嘲弄……将她骗的团团转?

良久,她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走到百里寒面前,借着淡淡的月色,望着他依旧带着鹿皮面具的脸,微笑着道:“阿善,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师兄可能就死在我的剑下了!谢谢你,阿善。”

不要装吗?那就装吧,她也不打算戳破他,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百里寒的一颗心本来已经吊到了嗓子眼,方才流霜对他的打量,让他以为流霜已经认出来他。此时,见流霜脸色平淡地走到他身旁,依旧把他当做了阿善,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两人结伴回到了帐内,流霜坐到椅子上,忽然对百里喊道:“阿善,认识你时日也不短了,从来没听你讲过你们的话语。我很想听呢,你能不能讲两句,让我听听。”

流霜歪头问道,一脸的兴味盎然。

百里寒哪里会什么野人的话,这倒真让他为难了。只好叽里咕噜说了两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没想到你们的话很好听啊,方才那句是什么意思啊?”偏偏流霜还不放过他,好奇地问道。

“意思是——我——要——睡觉——了。”百里寒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个意思啊,你再说一遍,我也想学!”流霜道。

百里寒本来是随口乱说的,要他再说一遍,却是不能了。

当下,无奈地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