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送能武去医馆,所以林娇约李果儿的就是今天。一早去了下地里,见包谷已经抽了苗,随意拔了下草就回了家等着。
搬到县城里的事渐渐已经有了眉目。林娇打听到城南有家原本开了个脚店的人因为老家出了大事要回,脚店因为地段偏了,平时生意也不过勉强维持,所以想脱手转掉。林娇随牙人过去一道看了下,见那里地方确实稍偏,不是当街的门面,而且破旧邋遢,进去就一股异味。但门面却还过得去,楼上统共隔出大大小小十来个房间,下面是几十张统铺,还带了个院子。要是盘了下来装修一下用心经营,再拉上衙门里杨敬轩这面大旗,招徕那些出门在外但求平安的马帮骡队客人,林娇觉得还是有奔头的。所以初步定了下来。那牙人和卖家起先见她是个年轻女人,难免存了些轻视之心。等见她处处精明,又晓得杨敬轩是她族叔,隔几天就见一回面的,顿时打起精神认真对付。别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对方死咬要一百两银子,那可是十几亩上好河川田的价,林娇想再压压,没应下来,只说回去再考虑考虑。
按照县城里如今的地价,那脚店确实差不多值这个钱。但一百两不是小数目,有钱人不会看上这样一间破脚店,没钱的人更不会去盘,所以林娇笃定自己应该没什么有力的竞争对手。看那卖家似乎也急等着用钱的样子,再拖些日子,他等不住了,自然就会松口。
她已经想好了,等盘下那家店,就去找石寡妇,请她帮忙找个人种自家那三亩地,收成按比例分。因为那地好,愿意接的人肯定不难找。然后装修好脚店了,就和能武一道搬进县城。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只要拉杨敬轩多出入几趟,有他这个叔罩着,估计也不敢有人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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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敬轩昨晚回去后,在炕上睁眼仰卧许久才睡去。今天把族里一些平日的琐事都交代给三叔公,叫他与另几个老人看着办后,便牵了草炮出村往县城里去。前几天他从李县令处听到一个消息,州府要加课盐税,且提高幅度不小。据说有些郡县已经收到公文,清河县虽然还没收到,但也是迟早的事。
盐税占朝廷收入的大头,历来管控严格。前几年曾数次增税,弄得百姓怨声载道。现在又有这样的消息传来,这绝不是一件好事。更严重的是,以他推断,这一次提税,很有可能并非仅仅来自朝廷之意这么简单,而是有人借了手中权力蒙蔽今圣暗中谋利。看李观涛的意思,是要借了他昔日在朝中的余力秘密上书,努力一搏,好叫皇帝看清那人面目。
他一直就是个斗士,正直而不折,对弄权的英王之流深恶痛绝,这才会从昔日两朝宰相太子太傅的元老之尊流落到这里。而自己也正是敬佩他的风骨正气,这才接受他的邀请当了衙门捕头一道清肃地方。李观涛现在在他眼中,亦父亦友。但敌手太过强大,他担心李观涛现在发力,不但不能扳倒对方,反而彻底激怒对方引祸上身——虽然那个倔强的老头早将生死看淡,随时摆出准备赴死的架势,但自从几年前亲历了李元将军的遇害一事后,他不想让他也就这么死。所以今天把村里的事都交代了,他就打算进县城,看着老头才放心,估计不能天天回了。至于答应过那个女人的事,既然她已经有人了,也就不急,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
杨敬轩骑马出村到半月坡时,远远看见个货郎担了担子快步而来。靠得近了些,见那个货郎十分年轻,比自己还要小些,肩膀宽阔,脚板厚实,再看脸,浓眉大眼,与石寡妇描述的一模一样,忍不住勒了马看他。
这货郎正是李果儿。他与林娇约好今天送货,除了原先讲好的东西,特意还进了些女人家戴头上的夹子绒花摆在上面,想着只要她看中,就是送几个也愿意,兴冲冲地挑了担子来。忽然见对面来了个骑马的人,乡下骑马的人少见,而且走得近了些,见他穿的似乎是官府中人的衣服,腰上还带了刀,所以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见那男人停住了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神情严峻,心里便发毛了,急忙低头加快脚步,想快点过去。
杨敬轩回头盯了李果儿的背影片刻,终于叫道:“你就是李果儿?”
李果儿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回头,犹豫了下,终于点头称是。
杨敬轩听他承认,心里一时又有些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马便朝他走了过去,问道:“你进村干什么?”
李果儿心想我是货郎,进村自然卖货,这还用问?只见那男人神色似乎不善,又是官府中人的模样,哪里敢多话,急忙说:“官爷好。我进村是卖货的。”
“卖给谁?”
李果儿一怔,为难道:“官爷这话问的……村里女人家来买的居多,要问是谁就难说了……哦是了,今天过来是要去村口老杨家,就那家小叔子眼睛看不见的。他家女人春娇叫我带货,我这才特意来的。”
乡下女人被人叫名字,本也没什么,只现在听他“春娇”叫得顺溜,杨敬轩却觉十分刺耳,顺他手指的扫了一眼担子里的东西,压下心中莫名涌出的不快,想了下,说:“我姓杨,是这村里的族长。前些时候发大水,县衙为防瘟病流传,不但叫人喝药,还禁止各村人相互走动,现在过去没多久,这禁令还有效,你短期内不要再来。”
杨敬轩说的这禁令,并非无中生有。只是大水过去将近一月了,这禁令早松了下来。
李果儿见这人居然自称族长,又板着脸很是严肃,心中虽不甘,却也不敢不从,慌忙点头,眼睛看了下林娇家那边的方向,讨好道:“我晓得了,晓得了。只是现在你看……我和她都约好过,要是不去怕她空等。能不能通融下,我就只去她家,递了货我就走?”
杨敬轩见他眼睛盯着坡下那方向,心中更是不快,说:“东西给我吧,我拿给她就是。钱我也帮她垫。”
李果儿无奈,只好拿出用根细绳系好的物件递了过去,报了价钱,杨敬轩从身边摸了钱给他,见他犹豫了下,忽然从前头担子里拿了朵式样新巧的绒花再递过来,一怔,抬眼望去,见李果儿黑黑的一张脸竟仿佛也现出了丝红晕,说:“官爷,这也是她说好要的,钱算里头了。麻烦您也顺便一道帮我递下。”说完便转身,挑了担子飞快而去。
杨敬轩低头看着手上的绒花,捏着转了几圈,回头看眼村口春娇家的方向,犹豫了下,终于掉头往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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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货郎挑了担来,引出大姑娘小媳妇娃崽们的惯常手段便是吆喝,或者拿个拨浪鼓摇。林娇估摸着那个李果儿也该来了,外面却一直听不到什么响动。晚上想蒸馍的,面都和好了,就等着李果儿送蒸笼来,要是他不来,只好又去石寡妇家借。洗了手便想出去看下。刚到堂屋口,居然看见杨敬轩站在自家院子外的门口,手上提了串用绳吊起来的物件,正有等用的蒸笼。
林娇往他身后张望了下,不见李果儿的身影,有点奇怪,看着杨敬轩问:“敬轩叔,你这是……”
杨敬轩刚才到了,犹豫着是把东西悄悄放院子门口就走还是交待一声,还没定下主意,见她恰巧就出来了。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举起手上的东西,解释说:“刚在村口碰到那个姓李的货郎,就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林娇接了过来,看着他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杨敬轩避开她目光注视,含糊道:“他……说突然有急事,不进村了,才叫我帮你把东西带来的。”
林娇哦了一声,说:“那麻烦你了。钱也是你垫的吧?你等着,我进屋拿来还你。”
“不急,”杨敬轩叫住了她,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递过了刚才一直藏在身后的那朵绒花,嘴里蹦出了俩字:“你的。”
林娇见他手上居然还拈了朵头花,很是意外,并没立刻接过来,先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僵硬,略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应该是他在货郎担子那里看见了这朵头花,才顺道买了送自己的。只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这样奇怪。
没想到像他这样一个古板的大男人,居然会不避嫌地送自己头花。也就是说,他现在这是在讨自己的喜欢?
林娇一下觉得十分开心,急忙接了过来。虽然不习惯头上顶一朵花,还是立刻插在了鬓边,然后侧脸过去冲他一笑,问了句她觉得这时候应该问的话:“好看吗?”
她这反应落入杨敬轩的眼中,却叫他更郁闷。刚才那姓李的货郎说是她要买这花才托他一并带过去的,但他一听就知道不过是借口,肯定是李果儿送她,而她也是知道的,两人心意相通,她收到花才这么高兴,甚至不避嫌地立刻就戴在头上了。
杨敬轩闷闷地应了声“好看”。
他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把这事挑明的,同时也应该表明自己支持她和那个李果儿的立场,就像之前那个晚上答应过的那样,好叫她早点放心。但是现在他就是不想开口。仿佛装作不知道,这事情就可以一直拖下去。
林娇见他不过敷衍地说了声好看,口气听着极其勉强,仿佛有什么心事。心想他能送自己花,就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再想他嘴甜能再哄自己。只好收起得瑟的心,改口道:“你有事?”
杨敬轩定了下神,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过来顺便再跟你说一声,我接下来有点事,可能不大在村里了。你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进城的时候直接去衙门找就是。”
林娇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这话背后的隐含意味,应该是官府中出了什么事。想了下,便说:“我晓得了。说起来,以后真的有不少地方要敬轩叔你帮忙呢!”见他停住转身的动作回头望了过来,笑道:“是这样的。我不是三天两头要送能武进县城去看眼睛吗?每次路上来回就要大半天,能武的眼睛想治好又不是三两回的事,所以我想搬到县城里去,顺便再做点小生意。地方已经看好了,就在城南那爿,有家小脚店,我正准备盘下来。往后要真做了,还要敬轩叔你多看顾着点呢。”
杨敬轩的惊讶已经不能用一般来形容了。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女人,不声不响间竟定下了这么大的一件事,看着还胸有成竹,仿佛已经谋划了很久似的。压下心中那种被忽视的受伤感,迟疑着问道:“你……一个女人家,搬到县城能立得住门面?”
林娇笑道:“世上哪有天生就能干的人什么都是被逼出来的。能武要治眼睛,以后还要娶媳妇,处处都用钱,这么死守着几亩地,到哪天才出头?等我到时候真搬过去了,事情也就一件一件拿起来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吗?我要是有难处了,敬轩叔你也一定会帮我一把的,是吧?”
杨敬轩看出她大约是不会改主意了,想了下,说:“进城盘店要不少钱吧?我这几年的俸银都放我妹子那里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但几百两大约还是有的,你要不嫌少,我拿来借你。”
这个人虽然祖上是地主老财,但到他爹手里时就败落了。放他妹子那里的那些估计就是全部家当了,现在居然肯全都拿来借自己,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没一点儿感动,那不是真的。
“敬轩叔,你的心意我领了,但那可是你以后的老婆本儿,我怎么好意思伸手?万一赔了,可叫我拿什么还?”林娇半真半假地玩笑了一句,又压低了些声儿,笑眯眯说,“实话跟你说吧,上次我挖出来的那个瓦罐里,银子可不止二十几两呢。我是怕别人知道了眼红才往少说了的。现在只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杨敬轩听她取笑自己。从没人敢这样对他玩笑。偏见到她取笑自己说“拿什么来还”时的那俏皮样儿,心尖竟也随她话忽悠儿地一颤,眼睛不由自主又落她鬓边刚插上的那朵绒花,说不出来的什么感觉。又听她说瓦罐里不止那么二十几两,还叫替她保密,俨然就是把他当自己人的样子了,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竟也信了。直到后来终于知道她胆大包天瞒了自己干那事情的时候,再想起如今的一幕一幕,这才如梦初醒,沉痛反省原本也算谨慎的自己何以当初竟会糊涂至此,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简直就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压下不表。
林娇目送满腹心事的杨敬轩离开,过了几天,县城里的那牙郎便不辞劳苦地赶到了桃花村,说卖主松口了,就以八十两成交,只契银须当面两清,不能拖欠。
林娇还价后,原本想那卖主若不肯接受,自己还可加个五到十两,没想到卖主急着脱手,这就接受了自己出的八十两,自然也不再拿捏,爽快应了下来,与牙郎约好次日便去交易。到了第二天进城,由牙人作中保出具契书,仔细看了一遍见并无疏漏,双方便在契书上具名按指。林娇收了钥匙,卖家随了她到银楼收八十两,牙人从买卖双方各得一两做中介所得,买卖便完成了。
村口老杨家的媳妇春娇要和小叔子搬到县城里去了,听说还盘了个小脚店,往后就靠这个营生。这消息随了林娇去找石寡妇问她愿不愿意兼种她家那三亩田之后不胫而走,一时成了村人热议的话题。胡兰花李氏等人眼红之余,纷纷摇头叹息,说她这样进城抛头露面,每日里来往打交道的都是马帮骡队里的男人,迟早一定是要闹出丑事的。石寡妇虽也有些担心,只见林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田让给她种,自己一身力气,再多种个三亩地也不会趴下,一年下来收成却多了不少,自然乐意,见那些女人背后诋毁,便力挺林娇。但不论是质疑派还是支持派,所有人都一致相信,春娇之前从堂屋下起出的银两肯定不止原先说的那么一点儿,有人甚至活灵活现地说:“白花花地一大堆,日头下晃瞎了人眼呢!”说得仿佛自己亲眼看见一样。
林娇没理会这些议论。只是忙着准备搬家的事。脚店和杨氏的家恰巧离得不远,林娇知道她在这里住了多年,对叫工匠肯定比自己有门路,便特意上门求教。杨氏听到她竟盘下了家脚店要开张,很是意外。她是个热心人,何况之前与林娇还有点交情,自然不吝余力相帮,叫了认识的木匠泥瓦匠,林娇重新装修这脚店登时省力不少。中间杨敬轩也来过几次。那些工匠知道了这女掌柜和他是同村里出来的亲戚,自然更不敢耍滑偷懒。林娇雇他们的工钱出得虽与旁人一样,但包的中午一顿饭食却管饱,不仅管饱,白面馍荤菜隔个三两天也有一次,不像有的东家,天天就只上黑豆面豌豆馍加咸菜,嘴巴吃得淡出了鸟,所以干活分外卖力。一个月不到,脚店便改造装修得差不多了,里外焕然一新。
最后一天,林娇叫了酒菜款待了工匠,支付工钱后遣散了人,自己独自一人从房钱转到屋后,又从屋后转回房前,抬头看着用新漆刷得崭新的脚店招牌,心里满意极了。
整葺后的店里,楼上用杉木板总共隔出了十五间大小不一的房间,楼下一色是通铺,墙壁粉白,所有寝具料子虽是耐脏的蓝灰色粗布,却干干净净。前面院子里,左边是灶房,右边搭了凉棚,放几张桌椅供留吃饭的客人用,边上是个大茶缸,茶水全天免费供应——和那些大客栈自然不能相比,但比起外面街上那些上了年头进去就一股味儿的同等小店,简直是鹤立鸡群。
因为客源对象是来往客商,所以林娇不动搞那些杂七杂八花架子招徕客人的念头,一切都以干净外加牢固耐用为目标,所以虽然整间脚店都整饬了一番,焕然一新,但加上工匠们的工钱,实际所费也不到二十两,可算物美价廉了。而且在后院也留了两间供林娇自己和能武住的屋,砌了道墙与前面的屋子隔开,门一关就是个独立的小院,可算清静。
杨氏查过黄历,说大后天就是黄道吉日,叫到时候开张,自己送一长挂鞭炮来,噼啪一响,保管惊动半条街。
林娇买了些东西到了杨氏家里,谢过她这些时日的热心帮忙便回了桃花村。
时令已是八月,石寡妇刚从书院回来,送走儿子石青山入州府秋试。且这一趟过去,听院长夫人私下的意思,等秋试后一回来,不管中不中,就想与石寡妇正式说亲,喜得石寡妇恨不得拜天拜地,只见儿子对此懒洋洋地仿佛提不起劲,怕落入院长夫人眼中不喜,暗地里敲打了一回,送走儿子后,也就满怀希望地回了,暗地里准备着定亲用的彩礼各色物件,只等到时候的好消息。心里有了喜,不被人知道最是难熬,别人那里不好预先把话说得太满,林娇那里却行。当晚特意摸了过去,喜气洋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娇真心实意恭维了一番,顺道也说自己大约这两日就要和能武搬进县城,石寡妇忙说到时候一定帮着搬家,话到很晚才回。
第二天无事,林娇一早熬好能武的药后,朝能武细细打听了往雁来陂的方向后,叮嘱一声,提了个干粮篮便出了门去。
她是想在离开前,去雁来陂看下。
其实自从那场大水过后,她就一直存了想去实地看下的想法。也没什么特意的打算,只是觉得自己前世的饭碗好歹和这沾点边,上次侥幸逃过了一劫,不去看下,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只是之前一直没空,也就拖了下来。现在总算得了一天的空,再不去看看,明天就要搬进县城,往后更不可能特意去看了,所以便过去了。
雁来陂在当地很有名,几十年前曾是附近十几个乡县灌溉用水的宝地,所以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林娇没费多大劲,大约中午不到,便找了这地方,据说拐过前面那个山头就是。
大约是已经废弃了多年的缘故,靠近时的道路几乎被荒草掩埋,林娇费了些力气,最后才爬上了那道不高的山梁,站在山梁上向下望去,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还是吃了一惊。
她的面前,是一个大得只能看到模糊对边坝线的土坑,以她的估算,若正常蓄水的话,容量大约四百万立方。坑底乱石嶙峋,长满了荒草,当年沿着山体建下的堤坝痕迹还在,但早已裂痕斑斑,有些豁口宽得甚至可以钻进一个小孩。而就在她脚下所站石梁的右侧,是一道长度超过百米的完全坍塌的残余坝体,附近干涸下游处,到处是被大水冲刷过后留下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旱塘痕迹。
差不多两个月前,就是从这道坍塌的豁口,因了暴雨满山积存到这里的水冲了出去,淹没了包括桃花村在内的一片村庄和农田。
林娇想象着当时大水决口直冲而下时的景象,禁不住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忍不住朝远处坝底几道宽大的豁口处走去,想看个仔细。
坝底坑洼不平,有些地方还积了余水,泥泞一片,边上乱石处倒都是干的还可落脚。林娇踩着乱石摸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豁口边上已经有个人负手而立,看侧影,一动不动地仿佛在沉思。靠得再近了些,才看清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花白短髯,头上戴了顶草帽,一身短打的麻黄葛衣,脚上是双草鞋,看着和附近村里的寻常老汉没什么区别,以为只是没事儿过来睹物思古的,并不在意,把自己的篮子往石头上一搁,便朝那几道豁口靠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tw7fan、喵tt、炭、徐徐的图投雷。
鉴于时常看到性急的童鞋说进度慢呼唤激-情啥的,我也想啊,我写这个故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写各种滚滚激那个情啊。但时候没到,我总不能给他俩下春药滚床单啊~~~~那个激-情预告下,估计还要四五章的篇幅吧,,性急的童鞋可以到时候再来看…表催,再催我心慌手抖…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哈…
第33章
古时限于条件,坝体多以粘土夯实筑底,所以防渗漏事项尤为重要。别的不清楚,只看这几道豁口里粘土层的剥离程度,林娇便大致可以断定,这水库当初自建成后,渗漏问题就应该一直存在。
“你看出什么了?”
林娇听见身后老汉在说话,这里就他们两个,这话自然是对自己说的了。扔掉手上刚才捏来的一掊土,回头看去。见那老汉正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看了眼四周,随口说:“可惜呢,废弃了这样一块地方。这里三面环山,又有龙川河流经。从前次那场大水看,集水面还算大,要是设计扩容后重新启用,灌溉下游数千顷田地应该没问题的。”
老汉神色微微一动,仔细看了眼林娇,这才摇头叹道:“你一个乡野小女子能有这见识,倒也难得。只是从来言易行难啊。你晓得从前这里为何弃用?渗漏自是难免,修补便可,更大的问题却是泥沙淤积。当年的水官构设此处时,未考虑上游与山上随流而来的泥沙淤积。到四五十年前时,此处淤沙积得已有一竿之深,大量蚀占水容,天稍有大雨则泛滥成灾,当时的州官才不得已截断上游水源弃用。这淤沙问题不解,便是此刻重修蓄水,再过几十年,又成泛滥源头。”
林娇说:“也并非全无法子。若有恰当的排砂设施,则淤沙或许可解。”见那老汉目光一亮,忍不住就技痒,指着刚才站过的远处那道山梁下大坝破口处继续说:“那里应是大坝从前的泄水闸口,我听说过个法子,设多道闸口,将排沙设施与泄水口相连,利用水量及上下游水位差排淤。当然,一切都需要实地勘测详细设计后才知道是否可行……”
林娇一时兴起,正与老汉说着,忽然看见对面四五十米外的山体拐角处过来了人,拜春娇所赐的好眼神,立刻就认了出来,竟然是杨敬轩!不想竟会在这里也遇到他,一怔之下立刻闭了口。对面那老汉却正听得入迷,本来大概因为腿乏,已经坐到了块石头上,见她不说了,站起来催促道:“快快详说!”
林娇的视线落在了他抬起的左手之上,这才注意到这老汉虽然一身农人装扮,但抬手抚须的手却十指修长,指甲干干净净,不像真正的庄稼人,那些这个年纪的老汉,手伸出来就能直接当爬犁用了。忽然想起来从前从杨敬轩那里听说过那个知县大人似乎心系水利,一直在四处走动勘察,顿时明白了过来,叫苦不迭。说时迟那时快,对面那老汉才眼睛一眨的功夫,她已经转身捞起放在石头上的篮子,低头便踩着乱石飞快而去。
这老汉正是微服而出的李观涛。他以两朝宰相、太子太傅的尊荣,在年近六十的时候被贬到这任上当了个七品知县,并无怨怒,反认认真真做起了地方的父母官。肃清盗匪后,亲历当地百姓靠天吃饭之苦,因了雨水不调接连数年歉收,便一心想在此地兴修水利。这雁来陂蓄水百年以来,功过半掺,终因淤沙问题而被彻底废弃。他起先曾遍寻工匠,甚至借了从前的关系询了工部水官,想要找个治淤之法,若能彻底解决,重修雁来陂自然最好不过,只后来始终未有完满对策,这才无奈弃了,改而留意别处。勘察了一大圈后,最后还是觉得雁来陂占尽天时地利,百年前在此筑坝拦水,也不是没道理的,如今却因了淤沙这样废弃,心中实在不甘,这才又转了过来想再想个法子。刚才乍见到林娇时,奇怪她一个乡间女子居然过来此地,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把土在掌心揉捏,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了了几句对话,竟听到她说有治淤之法,立刻便像久旱逢甘霖,正要再细问,见她转眼间却跟见了鬼似地变了脸色,闭口转身就走,腿脚极是利索,自己追是追不上了,急忙喊道:“喂,你叫什么,哪里的人?”
林娇听身后李观涛叫问,头也没回,说:“西林村的王大丫,就爱白天说胡话。刚都是瞎扯,您老千万别信!”
李观涛见她在乱石间竟也跑得飞快,转眼就爬上石梁只剩个小黑点了,叹息了一声,嘴里念了两下“西林村王大丫”,回忆刚才她的样貌,服饰虽粗陋,人却长得很俏丽,尤其是与自己说话时一双眼睛晶亮,说是说胡话,真的还不信。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心中已经决定回去就派人去找。要是找到了真是个傻丫,那才算了。
杨敬轩今天随了李观涛再来雁来陂,刚才见快正午,怕他上了年纪禁不住饿,便到停马的岗头去取干粮与水,正遇到从县衙里骑了快马赶来的一个家人,说州府王大人和一干官员知道今天是老大人六十大寿,特意赶了过来拜贺,夫人命他快将老大人请回衙门。
李观涛今日六十大寿,杨敬轩自然知道的。只他自己根本不在意,只说晚上回来吃一碗夫人亲手做的寿面便可。李夫人骂他倔驴,无奈放了他出来,临行前叮嘱杨敬轩好生照顾。他在朝为官多年,如今虽因了太子被贬,声威却不堕,如今这州府里的四品知州王肃迁当年还是他的门生,知道他今天过寿特意前来拜贺,也并非不是理由。
杨敬轩叫前来报讯的家人等候片刻,自己便下坝去找李观涛,远远看见他正与一个人说话,因那人大半身形被他后背所挡,起先也没留意,只当他是在与附近遇到的当地人说话。等再靠近些,见那人已转身仓皇飞奔而去,瞧着像是个女子,而且觉得有些眼熟,立刻便想到了个人,想再看一眼,那人影却已经消失在了石梁后。
杨敬轩压下心头疑惑,到了李观涛前说了来意,见他摇头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虽是我学生,只早分道扬镳。我如今不过一老朽而已,哪当得起那些人不远而来的恭贺?”
杨敬轩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人何不回去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见李观涛沉吟片刻,点头应了下来,转身前却又看了眼刚才那女子消失的石梁处,便借机问道:“刚才我见大人似与一女子相谈?”
李观涛抚须呵呵笑道:“正是。我正要交代给你。刚才偶遇一女子,对水利治沙竟侃侃而谈。我正要详问,她却忽然奔离而去,我问她姓名,她只说西林村的王大丫。你赶紧派人,哦不对,还是你自己去找的好,我晚上等着你消息。”
杨敬轩知道他为了治水可谓殚精竭虑,对能用之人更是求贤若渴。刚才原本还觉得那背影就是林娇,现在听他这么一说,疑虑顿时打消了。或许只是相似之人而已。她现在应该忙着进城开店,怎么可能懂水利治沙,还跑到这里与县官说话?
杨敬轩听李观涛稍稍描述了下样貌,说是个年少女子,因头上包凉帕遮住了发髻,也看不出是少女还是妇人,便答应立刻去办,扶着李观涛爬上停马的平岗一道下了山,到山脚处交与那家人,分开后便照了先头吩咐,往西林村去找人了。
***
秀得有多快,死得也有多快。林娇前世深谙此理,所以一直谨小慎微,哪怕再得意,在旁人面前也绝不忘形。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一时大意,居然栽在了这个坑里。她觉得自己今天其实根本不该到这地方来的。反正坝口已经决过一次,只要没人脑子犯抽再去堵住,以后应该就不会出事了。实在没事情闲得慌,吃饱了在家躺着睡大觉长二两肉也比顶着大日头一身是汗地爬到这里好,她可真是自虐虐到了犯贱的地步——然后随便遇到个人,觉得投机,嘴快就说了两句话……
好吧,她承认其实就是她一时肤浅病发作,忍不住想要卖弄,这才开口接话的。但她真的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寻常乡下老汉,毕竟在这里能有机会找个人听自己发表发表这方面的意见还挺不容易的,这才即兴发挥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居然就是县令翁,还差点撞到了杨敬轩。她这运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简直好到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给她使绊子了。
想想吧,要是被别人或者杨敬轩知道了她懂这个,还跑到县太爷面前卖弄,问起来她该怎么解释?上次是说她婆婆丁氏托梦,这次难道还托梦?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再追问下去,只怕她是假春娇的老底也要被揭。她好不容易刚捞到了这人生的第一桶金,正计划着往后闷声发财过安稳富足小日子,打死也不想因为出风头而被架上火场成火鸡。
林娇后悔不迭,下了山梁便一口气儿不停歇地往桃花村方向赶,只希望杨敬轩没认出自己,更希望那个李县令找不到人歇了心思,这样她好,大家也没什么实际不好。拐过个弯,忽然看见前面有几个小孩手拿石块棍子在追什么,然后围成一圈嘻嘻哈哈的,靠得近了些,只听呜呜两声惨叫,一只浑身脏污的黑色小狗忽然一瘸一拐地从包围圈里蹿了出来,直直朝林娇的方向而来。林娇定睛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再一看,已经认出来了,好像就是俩月前大水时救了的那只。当时她因为追赶这小狗落水时,这小东西也脱手不知所终,以为它极有可能被泥石压在了水下死了,没想到居然和她一样命大逃过一劫,只是混成今天这落魄样儿了。
那黑狗到了林娇面前时,仿佛也认出了她,忽然求救般地嗷嗷叫了两声,跑到她身后使劲扒拉着她裤腿。几个小孩已经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对着小狗呼喝不停。
林娇低头看了眼这小狗,心想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再次相遇,也算是有缘了。自己正好要开店,养了当看门狗也行,便稍稍护住了,从篮里拿出带来的干粮,递给那几个小孩说:“这是我家的狗,前些时候丢了。饼要不?要的话拿去,别几个大老爷们为难一只狗,羞不羞?”
几个小孩见有吃的,立刻伸手接了过去一哄而散。那小黑狗仿佛也知道得遇贵人了,呜呜撒娇了两声便绕着林娇的腿打转不停。
林娇蹲□查看了下,见它一条后腿有被兽夹夹过留下的伤,伤口深可见白骨,已经腐烂生脓。当地人有在山上设兽夹捕猎的习惯。它被兽夹夹过,可见前段时间都是在山上的。兽夹一般很牢固,像它这样大小,被打住了居然还能逃脱下山,可算是极其少见了。又见它身上除了脏了点,瘦了点,精神头瞧着还不错。爪子油亮,乌溜溜水润润的一双眼,睫毛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上次黑灯瞎火地也没看清,现在发现它眉心上居然长了几道月牙样的白毛,十分漂亮,再抬起它后腿一看,公的,噗一声笑了出来,戳了下它额头,说:“以后叫你虎大王吧。”
虎大王很是聪明,见林娇指着地上的那个篮,讨好地伸舌舔了下她手,立刻蹿了进去躺下。林娇挽了篮,这才继续往桃花村去。
杨敬轩与李县令分开后,便立刻往西林村去。
西林村离此地二三十里,他到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一进村就向人打听王大丫。这地的村人大多认识他,知道他要找人,哪有不帮的?偏从村头一路问到村尾,眼看天色擦黑了,还是没人知道王大丫是哪家的,更找不出符合他描述的人,只好离开。他晓得李大人求才心切,又特意到附近的黄塘、梅溪几个村找族长一一打听,最后终于寻到了王大丫——却是真的呆呆傻傻,坐在门槛上歪头滴口水,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必定不是白天里与李大人说话过的那个,眼见夜已晚,心中虽十分失望,却也只好先寻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夕夕、3434686、midou96、carol、维维、梵高的耳朵投雷。
谢谢大家~
第34章
杨敬轩回到县城已是深夜,按了白天之约到了县衙后府,李观涛果然还未休息,仍在书房等他。知道西林村并没有他白天碰到的那个王大丫,很是失望,连念了两句“那女子为何匆匆离去,又不愿留真名?”
杨敬轩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白天见到的那个一晃而过的窈窕背影,不知为何此刻竟又联想到了自己那个侄媳妇春娇。忍不住再问那女子的长相,李观涛回忆道:“眉黑似缎,形如柳叶,笑时眼似弯月,腮边有一浅浅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