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和能武过去祠堂时,祠堂前的大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看表情仿佛也不大知道这个突发族会的原因。林娇牵了能武站到了个角落之处,过了一会儿,人越聚越多,石寡妇张望了几下,看到了林娇,推开人挤到她跟前说:“能武也来了啊?”
林娇笑应着说:“是啊,他总不大愿意出来,一个人老闷家里不好,所以我拉他过来的,就当透透气。”
石寡妇嗯嗯了两声,眼睛梭巡了下四周,凑到了林娇耳边说:“阿娇,你晓得今天这是要干嘛?”见林娇摇头,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我也是今一大早从杨老二家那里听来的。说春杏出事了!”
林娇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刻跳出从前在高粱地里撞到的那一幕。难道……
“说春杏前几天一早一准吐,她婆婆起了疑心。昨天见她又一个人摸出去,就悄悄跟在后面,见她竟到了黄潭村去找土郎中,过后盘问那郎中……”石寡妇卖了个关子,顿了下才说,“居然是有了!求打胎的药哩!”
石寡妇后面还在絮絮叨叨,林娇却无心再听。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她一下有些懵了。怪不得前几天那一回看到春杏进城,回来神色怏怏的,现在想来,何止是怏怏,简直就是面如土色。应该是她觉察到了自己不对,所以才进城去找罗虎,人没见到,这才急着到别村找郎中?
“婶子,她会怎么处置?”
林娇赶紧打断石寡妇的话,问道。
“怎么处置?这种偷野汉子的事都干得出来,死不要脸,浸猪笼呗!”石寡妇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突然蹿出了大马猴似的杨老二家的,就是那个住春杏边上的李氏,撇着嘴,一脸的鄙夷和厌憎,“亏我以前还以为她是个正经儿人,还和她娘想着去给她弄个牌坊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下贱货色,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就说么,当寡妇的,第一要紧的就是少不了别人在边上敲打下,这要三天不敲打下,难保就不会动点什么心思……”
李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林娇的,却一时大意忘了边上的另个人也是寡妇。石寡妇骂道:“我呸,你还仙鼠头上插鸡毛了,你算个啥鸟?我站这地头几十年堂堂正正,用得着你来敲打?”
李氏没想到自己图嘴快惹恼了石寡妇,赶紧赔笑:“石家婶子哟,你可冤死我了,谁不晓得你是啥样人,我哪敢啊,我说的可不是你……”
这里两人还在吵,林娇看见大场另一边人头涌动,分开了条道,杨太公和前次那几个老人一道出现了,个个都板着脸,人群里喧声渐渐消了下来,石寡妇和李氏也住了嘴,看着杨太公等人往祠堂大门口去。
林娇下意识地往杨太公来时的路看去,除了两只土狗跑来跑去,空空如也,心中微微一沉。
杨太公站到祠堂大门前,咳嗽一声,目光威严地扫过一圈全场,开口说:“众位族亲,如今正当收成,本来不该把大家伙叫来的,只是出了件不得不办的事,这才开了这个族会!”见大场里的人交头接耳,哼了一声继续说,“咱们桃花村千百前来,以礼义治家,承传百世,更出了不少贞洁烈妇,”拐杖一指祠堂后高高立着的一个石头牌坊,“看看,这便是百年前节妇林氏所得牌坊,屹立至今,正是后来女子的效仿楷模!”
林娇抬眼望向那座几乎算是村里最高所以天天抬头可见的建筑,青石牌坊中间刻了“清河嫡裔杨守成妻节妇林氏”几个大字,牌坊上满布了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
“但是如今,同样也是林氏,却出了一个伤风败俗的无耻之人!把她带过来!”
杨太公话音一落,就见大场后春杏被麻绳绑住两手手腕,被人推搡着押了过来,按着跪到了地上,大场里一时嘘声四起。
“林氏,你的奸夫是谁,从实招来,念在你知错的份上,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杨太公顿了下拐杖,喝道。
林娇透过人头的缝隙看向春杏。她低垂着头一语不发,虽然看不清楚,却也可见脸色死白,肩膀在微微颤抖。四顾看不到她的公婆,大约是嫌丢脸,躲开了去。
杨太公又问了几声,见春杏仍像死人一般没反应,大约是觉得丢了面子,怒道:“既然你顽固不知悔改,你那公婆也交你出来,那就休怪我动用族规了!二弟,族规里对女子通奸犯淫,如何规定?”
“通奸犯淫者,女沉河以示惩戒,男鞭笞一百,没收田地归公亩,并驱逐出去,永世不得返乡!”
边上一个老者立刻说道。
“林氏,你可挺清楚了”
杨太公对着春杏问道。
春杏整个人抖得几乎要趴地上了,却仍没说一句话。
“既如此,那就照族规来办!”杨太公阴沉沉道,“把林氏关起来,明天午时缚石沉塘,以儆效尤!”
杨太公话说完,大场里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众人反应各异。
族里虽有这么一条规矩,只百年来,除了黄二皮的那个媳妇以前跟人跑了之外,还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现在居然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难免如石投湖,一下激起了浪花。人群分为三个派别,一派点头赞同的,以黄二皮最激动,上蹿下跳地指着春杏破口大骂,恨不得立刻就拖去了沉塘;一派中立,纷纷摇头叹息;还有少数女人,终究是觉得不忍,石寡妇便喊了出来:“太公,这族规虽这么定的,只春杏有苦衷也指不定,再说杨大人不是还没来吗?”
杨太公哼了一声:“林氏犯奸确凿,族规森严,别说大河,就是县官来了也插不上话!”
林娇看着春杏被人从地上拉起来,几乎是拖着送进了祠堂后一间平日用来存杂物的黑屋子,门一关,锁落上,杨太公说:“看着,别叫她逃了!”
“得嘞,爹您就放心,我带了人轮流看,苍蝇也跑不掉!”
杨太公的儿子杨通宝收了钥匙,大声说道。
大场里的人还不肯散去,仍聚在那里议论纷纷,猜测着春杏的奸夫到底是谁,黄二皮猥琐的笑声隔着老远都听得见。林娇带了能武回家,心里又犯起了愁。
出了这样的事,春杏明天眼看就要被沉塘。自己救还是不救?
不救吧,毕竟和她还算有那么点交情,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淹死,于心不忍。而且上次与罗虎分开时,他还提了句,说什么“你年岁虽不及阿杏,我瞧着你比她反像更大些。她太软了,我没回来前,麻烦你帮我多照看点她”,自己当时含含糊糊也应了的。往后还要靠这人生财,春杏要真就这么死了,罗虎回来知道了,会不会迁怒而翻脸?到时候一个不好,别说利钱,怕是连本钱也打水漂。但是说到救,拿什么去救?石寡妇虽也同情春杏,但想叫她和自己一道出手,那是不可能的,别人更没指望。自己一个人,就算那杨太公的儿子媳妇站着不动让她操个大棒从后脑勺打过去,只怕那力气都未必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棒撂倒一个。何况就算侥幸弄了出来,现在罗虎还没回来,自己能把她一个大活人藏到哪里去?万一没吃到肉反惹得一身骚,会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嫂子,春杏嫂子以前给过我吃的。她怪可怜的。你去求求敬轩叔吧!”
林娇正在摇摆不定,边上一直沉默的能武突然这样说道,顿时被点醒了——她开不了外挂,但可以去找那个人啊。那个人虽然也够古板的,但和杨太公这种人应该还是不一样的。他应了帮忙最好,要是也赞同沉塘,那她也不用跟他客气,就用他腿上的那个疤痕故技重施再来一遍,反正春杏现在也正缺一个奸夫。
林娇立刻收拾了下,跟能武说了一声,叫他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迹,立刻便往县城里去,没想到却又扑了个空,碰见的刘大同说他昨天就随李大人外出,要三四天后才回。
林娇气得肝疼,赶紧到城隍转了一圈,不见黑子,犹豫了下,又摸到前次罗虎落脚的地方,拍了半天的门也无人应。
林娇无可奈何,抬头见片刻前还阳光灿烂的天空变得阴沉,尤其西南桃花村方向的那块,乌云密布,随风走得飞快,怕又要下雨,只好匆匆赶回,等到了,云层却又散了些。入夜之时,也不用偷偷摸摸地,随了三三两两的人到了祠堂大场——原来众人的神经被彻底刺激异常兴奋,吃了晚饭没事儿,便又踱过来闲话奸夫和沉塘,人多才说得有劲。
林娇见杨通宝和另个看守的人坐在横放在小黑屋门口的一条长凳上,正与身前的人讲得是手舞足蹈。抬头看了下天色,云层不厚,甚至隐隐有月亮隐现其中,除了那月亮蒙上了一层红色,看起来有点诡异外,瞧着一时半会儿的不像会下雨,一咬牙,只能铤而走险赌一把了——半夜放火烧祠堂。
祠堂多是木结构,前些时候天色又以大晴居多,百年的老木很是干燥,只要她在前头放一把火烧起来,看守的人必定过去救火,到时候趁乱,拿家里那把砍柴的刀劈掉锁把——这应该不难,因为年久失修,连祠堂都破败了,更何况这杂物间,刚才她装作无意随了几个想听里面声音的妇人凑到门边看了下,门把不用她劈就已经摇摇欲坠。到时候春杏可以在众人赶来前,从祠堂后的那条田路上逃走。
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娇不信春杏一旦有了机会还不会红了眼地拼命逃。反正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林娇打定主意回了家,把劈柴刀磨了下,抱出家里那个装灯油的小坛子,剪了自己一件最旧的衣服,摁进只剩一层底儿的油坛子里擦来抹去,又准备好了火石镰子和引燃的麦秸团,就只等夜半无人寂静时。哪里知道天却不从人愿,到了半夜,天空突然一个大雷,乌云不知道从哪里堆积下来,压得仿佛罩在了人顶,等又一道炸雷从头顶滚过时,天便像撒豆般地下起了雨。
这一场雨下个不停,到了天亮时分,非但没有停,老天爷反而像放开了天河的大闸,越下越大,那些地势低些的人家院落里,水已经积得没过脚背,放眼望去,视线里就只剩被瓢泼大雨紧紧裹住的天和地了。
林娇的放火计划自然流产。但她很快就发现,天亮之后,迅速夺去村人注意力的,不再是原定要被沉塘的春杏,而是地头的麦子。
正当成熟时节,居然遇到这样的大雨。要是再不停,不但耽误收割,根须泡在水里烂掉的话,好不容易的一个丰年就会泡汤。所以到了中午的时候,非但没人记起春杏,反而全家老小纷纷穿了蓑衣赶到自家的地头刨开田埂放水,或者干脆就用盆瓢舀了往外泼,甚至有几户田地相接的人家,因为排水问题在地头当场大打出手。
林娇披着蓑衣到祠堂,看见原本守着的杨通宝已经不见了,改成招娣躲在漏水的祠堂檐廊前缩着脖子,看见林娇过来,眼睛一瞪说:“你来干嘛?”
林娇没理她,涉水径自到了后头的杂物间,见锁还挂在门上,推开道缝看进去,见春杏正靠坐在墙角,听见门口响动,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概是以为要押她去沉塘。
“喂喂,你想干嘛?想放她逃跑?没门!”
招娣已经踢踏踢踏地踩着水追了过来,冲着林娇大吼。
林娇转过身,盯了招娣一眼,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招娣一愣,说:“你笑啥?”
林娇说:“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吧,石家婶子已经知道了你打她儿子的主意,气得要拿菜刀砍了你,还是我给拦住的。可她心里窝火,说要去找杨太公告发了你,让太公把你嫁给黄二皮当他那崽的后娘去!石家婶子什么人,她儿子什么人,你脑子被屎糊住了才敢打他的主意吧?我听说啊,那个黄二皮被衣服遮住看不见肉的地方长满了烂疮,天气一热就爬出虫,以前那个婆娘就是看见他夹虫子吃,还让她肚子饿了就跟着吃,这才吓得跟人跑了,你就等着倒霉吧你!”
招娣脸色大变,双手直摇,舌头都大了起来:“妈啊,我不要嫁给黄二皮!我这就去求石家婶子,求她千万不要去告诉太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娇说:“婶子跟我说,怪不得你以前有事没事老在她跟前晃,原来是打她儿子的主意。现在你要是再敢去,她看见就砍!”
招娣眼圈一红,吧嗒吧嗒地抽噎起来:“那我可咋办啊……”
林娇笑眯眯说:“看你怪可怜的。得,我也大人不计小人过。虽然你以前推过我,还背后吐我口水,不过我都不计较了。我回去看见石家婶子就帮你求情,说你对青山根本没那意思,都是别人瞎嚼舌。你看好不好?”
招娣慌忙使劲打了自己俩耳光,催促说:“春娇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赶紧去帮我说几句。”
林娇嗯了一声,看了眼身后的门,呶了下嘴,招娣立刻苦着脸哀求道:“春娇姐,我知道你和杏姐关系好,你俩还一个村出来的。只我也没钥匙,再说我就算有,我也不敢放了她啊。太公会打死我的!”
林娇说:“谁要你放了她。我只是念着旧情来给她送点吃的。递进去我就走。”
招娣急忙退到一边不再言语,林娇把门缝推得最大,把带来的两个馍递给闻声早靠了过来的春杏,见门缝里她面色死灰一脸绝望,凑过去压低声说:“下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全村人都去地头了,你暂时应该没事。等晚些我看下能不能放你出来,你先逃到县城里躲几天也行。”
春杏的眼睛转了下,瞬间泛出惊异的光。林娇猜她还不知道自己前次跟踪过她的事,更不知道自己和罗虎的买卖,也没多说,很快转过了身,看招娣一眼,问:“晚上也是你守着?”
“要是没人来,就是我呗,”招娣讨好地说,“春娇姐,求求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
林娇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
到了这天傍晚的时候,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但已经不再有人去田地里排水了。桃花溪水流奔腾,远望去犹如澎湃大河,而龙顺河水位暴涨,开始漫过河岸淹没大片的田地。林娇家附近的麦地,水已经与田垄齐平,没过了麦杆的根。
林娇拄着根树枝蹚过齐了小腿的水慢慢回家的时候,一路见到不少家住低洼地的村人搭高桌子堆家中的旧粮,女人赶着猪羊,小孩抱着鸡鸭,每个人都愁眉苦脸。这个刚诅咒几声这鬼天气,另个就赶紧嘘一声,说:“我一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雨。还敢不敬,求老天爷开眼才行!”
林娇家地势还算高,所以并未进水,推开院门进去的时候,见能武头上滴着水,满脸狼狈,一左一右抱着两只惊恐不安的母鸡坐在门槛上,桌子上堆着家里剩下的一点粮,饶是心情沉重,见这情景忍不住也是苦笑了下。
“嫂子,我刚摸出去,听到人说低地里的人家里都进水了,咱家也赶紧把东西都堆高点!”
能武听到林娇的脚步声,赶紧站了起来,紧张地说。
林娇叫他放下母鸡,拿块布巾给他擦干头脸上的水,说:“放心吧,嫂子晚上不睡,守着等雨停。”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下了几乎一天一夜的暴雨终于小了,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林娇紧接着又发现了件不妙的事,水位并没有随了雨势的减小而缓住,反而快速地在升高,已经淹掉了她家院子的一半地。
出于前世职业的敏感度,这样的反常一下引起了她的疑虑。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山上汇聚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低洼地流,要么就是附近有什么蓄水工事,而今骤逢这样几十年一遇的暴雨,水位满溢而出。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万一这工事年久失修,经受不住大水而垮塌,那后果就极为严重。
林娇急忙问能武:“阿武,这一带有没有水库?”
能武一怔:“水库?”
“就是能蓄水的大池子,天旱了能放水灌田的!”林娇急忙补上一句。
能武想了下说:“嫂子,你这么问我倒想起来了,就在几里之外的雁回陂那里,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是听说在我太爷爷那辈就被弃了,后来的县官也都没人去管过,到现在四五十年了吧?我小时候有一年天旱,还跟了我爹去那里担水过。别的地儿都没水,只那里坑底还有水。嫂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娇脸色微变,说:“阿武,你在家里等我,哪都别去,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说完连蓑衣都来不及穿,捡起刚才的那根树枝便冲出家门。
村道上的水,深的地方已经没到林娇的膝盖了,林娇借了微弱的天光拄着树枝往石寡妇家去,迎面碰到人,也不管是谁便喊一声“快退到半月坡上去,可能会有山洪!”磕磕绊绊地到了石寡妇家,见她家已经水漫金山,石寡妇正在把猪往自家的炕上赶。看见林娇过来,立刻说:“阿娇你还有心情逛!还好这雨瞧着要收了,再不收,怕是要把猪都赶房顶了!”
林娇气喘吁吁说:“婶子,我说话不顶用,大家都信你。你赶紧告诉大家一声,就说雁回陂兴许要发山洪,叫大家赶紧先到半月坡上躲一夜。要是没事了,等明天再回来!”
石寡妇惊讶地看她一眼说:“阿娇你糊涂了不成?说什么胡话?这雨不是眼见要停了?坡上光秃秃的连个遮风挡雨的地都没有,你叫大家怎么过夜?还有家里的粮啊,猪啊,牛啊都怎么办?”
林娇急道:“婶子,我怎么敢拿这个开玩笑?你看这雨小了,水却还在一直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么都比不过人命。没事最好,有事就来不及了!赶紧的快去!”说着已经拖着石寡妇往外去。
“哎哎,你咋知道的!”石寡妇大叫。
“我刚在家打盹,看见了我那去了的婆婆,她跟我说的!她还叫我找你一起说,要是不说出了事,她就找上你和我!”
石寡妇已经被林娇拖出了院子,听她这样说,哎哟妈啊一声:“等等,我去拿个锅盖铲子敲,光吼嗓子没用!”
第23章
石寡妇一到到村道上,一边就咣咣地敲,一边扯开喉咙大喊:“不好了,要发山洪了!大家赶紧跑到半月坡上去!”叫喊声很快就引出了边上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石寡妇说:“我老嫂子托梦,赶紧逃命要紧!”说着又咣咣地往前涉水而去。村道一半还没走完,消息已经差不多传遍了全村,只是大多人都没动作,只是站在外面相互议论,惊疑不定。
“石家的,你在干啥,存心要搅了大伙的安宁是不是!”
杨太公也很快闻讯,被儿子扶着,提了盏防雨的牛皮灯笼跌跌撞撞地出来,站在块石头上,气急败坏地问道。
石寡妇这才收了嗓子,喘着粗气说:“太公,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我是好心才这么一路喊过来。反正太公你既然也出了,我就不喊了,你们爱信不信,我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要紧!”话说完,急急忙忙转身便走。
林娇想了下,对着越聚越多的村人大声喊道:“大家,婶子刚才说的话,都是我婆婆托梦给我的。我不敢说一定会是真的,但也不敢不说。你们听了这话去坡上过一夜,要是没事,不过也就在外面过了一夜而已。要是真的发了山洪,水火无情的,大家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要多,会怎样也就不用我多说。要走的赶紧!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们自己看着办!”
林娇喊完,急急忙忙也回头往家里方向去。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能武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本来就不安分,又想借机胡搅!”
杨太公顿着拐杖指着林娇背影骂。边上的村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忽然冒出一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往自家去。有人起头,后面就立刻陆续有人跟着,不顾杨太公的叫嚷怒骂,人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爹……咱们要不要也……”
杨通宝也犹豫了,看着杨太公吞吞吐吐地问道,却被杨太公怒骂道:“姓石的老寡妇和这小寡妇都不是好东西,她们的话你也信?这雨不是眼见着要停了?她俩这是存心吓唬折腾人!咱家这么多家当,真要搬,到明早也搬不完!你扶我回去,我就坐家里睁眼等天亮!”
杨通宝被骂得一声不吭,只好搀着杨太公往自家去。
林娇涉水到了家里时,见整个院子已经被水漫住了。
“阿武,快走!”
林娇把蓑衣和斗笠给能武匆忙穿戴起来,抓了能武念念不忘的两只小母鸡,忽然想了起来,急忙又跑进自己屋里抱出那个存钱的小瓦罐,然后拉住能武的手开门出去。
雨已经停了,夜空里挂着半轮时隐时现的惨白月,光线黯淡,路又都被水淹没,行进只能靠记忆和林娇手上的那根树枝探路,所以速度很慢。两个人往半月坡去的时候,路上已经十分拥挤。家里有牛车骡车的,车上装满了粮食物件,坐着小孩,小孩怀里还抱着鸡鸭。家里没车的,男人扛了东西,女人背着娃赶了牲口走路,乱哄哄一片——原来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一开始没人愿意撤,自然大家都不动。一旦有人带了头,恐慌的情绪便会迅速蔓延,唯恐落后了就剩自己倒霉。
林娇拉着能武随人流艰难地前行,从村口到半月坡,不过一二里的路,平时走路十分钟就到,现在却被堵在了桃花溪上的那座拱桥前。溪面骤然加宽,激流汹涌,两段桥面早被水淹没,杨老二家的一头猪在被赶着过桥时,一时踩了个空,转眼就被吞没到溪流里去不见踪影,李氏伤心得扒住桥栏嚎啕大哭不走,后面的人被阻了路骂声不断,场面那叫一个乱。直到快接近半月坡,因地势渐高,地面积水渐少,速度这才快了些。
林娇带着能武跌跌撞撞随人流终于爬到坡顶,见上面平坦些的地儿都已被先来的人占了,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人和牲口,闹哄哄的,四顾看了下,想找个地让能武安顿下来,正好见石寡妇在不远处卸骡车上的东西,忙拉了能武过去。
石寡妇一见林娇就说:“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着这些,免得趁乱被人偷了。我赶紧再走一趟,家里还有东西没搬过来!”
林娇急忙拉住她,见附近还有不少人仿佛也和石寡妇一样的念头,大声喊道:“大家别回去!东西搬不完的!搬了桌子还有凳!要是没大水,东西都还在家等着。要是发了大水,再回去就危险了!”
村人犹豫了下,有人嘀咕说:“我家近,没事,不信就那么巧……”转身就要下去,石寡妇也忙挣脱开林娇的手,嘴里说:“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