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军鞭!”谢络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伯父还怕执刑官因三哥是他儿子,会手下留情,不仅自己亲自看着行刑,还说必须鞭鞭见红!”
“天哪!”崔妙忙捂住自己的嘴,摇头道,“这样下来,三公子不死也得脱成皮!你伯父怎么狠得下心哪!”
谢络泣声说道:“三哥是在龙武军受训期间擅自离开,确实犯了军纪。伯父要立威,处罚他也没错。这一回,就算我伯母上前阻止求情,也是无用!”
“那他怎么样了?”崔娆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谢络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三十鞭下来,三哥人早就昏死过去!伯父也真硬得下心,只派人给他上了药,便将他绑在木板上,命人将他送回龙武军大营。伯母见三哥伤重,求伯父把他留在建安养好伤才回去,伯父都没答应,硬把他送走了。为这事,伯母一个多月都没理伯父,直到龙武军那边来人,说三哥痊愈了,伯母原谅伯父的。”
“其实你伯父对你三哥也算留了情了。”崔妙叹声说道,“行鞭刑之时,虽说要鞭鞭见红,但那些行惯鞭刑的人自然知道如何既能够见红,又不能伤到筋骨。若是改成棍刑,你三哥哪能一个多月便好得了?人就算不残废,怕也得两三个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谢络抬起头来,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崔娆,问道:“阿娆,你别怪我生你的气!我是亲眼看见三哥当时的有多可怜。在行刑之时,他也不求饶,也不呼痛,开始还能听见他哼几声,到后来,连声儿都没有了。我真怕他被伯父打死了,这都是你害的。你说,你让我如何还能面对你?”
听了谢络的话,崔娆的心,像是被千万颗铁锥狠狠刺了进来,疼得似乎都快呼吸不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在煎熬之际,谢浔所受的罪,丝毫不比自己少。但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他只让自己什么别管,什么都别做,一切交给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有用!除了哭闹一番,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她心中无比想念谢浔,从来没有过的想念。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谢络的手,问道:“阿络,你三哥这时在哪里?”
谢络怔了怔,说道:“应该在龙武军官署吧!”
“我要去找他!”说着她抹了抹眼泪,也没跟崔妙与谢络多说,转身便往门外跑去。
看着崔娆急急跑了出去,崔妙与谢络皆是一怔。
半晌,崔妙才回过神来:“阿娆要去官署找你三哥?”
“应该是吧。”谢络喃喃道。
“这样怎么行?”崔妙一下将眉头皱起,“他们俩人现在还无名分,这样要被人说闲话的。”说着便要叫人去阻止崔娆。
“表嫂,让她去吧!”谢络将崔妙拦了下来,说道,“我三哥受了那么多苦,就让他欢喜一回吧。再说了,他们应该很快便要定亲了。”
看着谢络抹着泪,崔妙一怔,犹豫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此时,谢浔正在场中看士兵们操练。
这时,有军士走了上来,向他禀报说崔家二姑娘在门外求见。
他一怔。崔娆怎么会如此招摇,跑来龙武军官署找自己?再一想,他心里一惊,该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对着军士说道:“将崔二姑娘请到厅房里去,我一会儿便来。”
“是!”军士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谢浔将副将叫来,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往厅房走去。
一走进厅房的大门,他便看见崔娆坐在屋中,正在抹着眼泪。
他心头一慌,忙叫道:“阿娆,出何事了?”
听到他叫着自己,崔娆忙抬起头来,望着谢浔,神色一怔。突然,她一下便跑上前来,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看她这样,他更感大事不妙,觉得定是出了什么事,忙问道:“阿娆,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谢浔。”她哽咽着叫着他名字。
“我在。”他应了一声,又安慰道,“你别怕,万事有我!”
“你娶我好不好?”她颤声说道。
“好!”他想也没有想。
似乎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她怔了怔,然后又抱着他大哭起来。
“你别再哭了。”谢浔拥着她,轻声劝慰道,“阿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边哭边说道,“我只是突然特别想你!特别想要见到你!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他怔了怔,随即一笑:“那我回去便叫我爹爹赶快来提亲!”说罢在她耳边说道,“等成了亲,我们便天天都能见面了!”
她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好!”
双手却将他搂得更紧。
突然,谢韶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三郎!出事了,你赶快…”
听到谢韶的声音,崔娆赶紧推开谢浔,只见谢韶已经站在门前,正讶然地看着自己和谢浔。
崔娆脸一红,赶紧行了一礼,怯怯叫道:“崔娆见过谢司马。”
“崔二姑娘有礼了。”谢韶点了点头。
看着谢韶,崔娆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自己先前与谢浔这般,也不知道自己这未来公爹会不会嫌自己不够自重。
谢浔倒是一脸坦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对着父亲问道:“爹,找我有事?”
谢韶又看了崔娆一眼,这才转过脸来,对着谢浔说道:“刚刚收到消息,燕王起兵了。”
崔娆一听,猛地抬起头来,望着谢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前世燕王可要三年后才起兵,为何这一世提前了这么多?
谢浔也是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还没处置他,他倒先起兵了?”
闻言,谢韶冷笑一声:“可能他也发觉了,陛下既然已经收了他的兵权,迟早也会收拾他!还不如趁着兵权未交,便先起事,做最后一搏。”
谢浔皱了皱眉头,问道:“爹爹,那我们马上便要出兵了?”
谢韶没有直接回答,对着谢浔说道:“三郎,你先将崔二姑娘送出门,然后来议事大厅,我已经叫了军中众将领来商议对策!”
听了谢韶的话,崔娆赶紧说道:“三公子不必送我!既然谢司马找你有要紧事,便先去做正事吧。我自己独自出去便行了。”
谢浔犹豫了片刻,说道:“那好,我叫人将你领出去!”
“好。”崔娆点了点头,定定地望着谢浔。
谢韶见状,忙说道:“三郎,我先去议事大厅,你随后便来!”
“知道了,爹爹。”谢浔应道。
谢韶便转身出了门。
见父亲离开,谢浔转过脸来,看着崔娆面上犹有泪痕,他伸手为她拭了拭,说道:“走吧,阿娆!”
崔娆抓住谢浔的手,犹豫道:“谢浔,你会出征吗?”前世便是他亲自带兵平叛。
不过,前世燕王起兵要晚三年,谢浔在军中职务要高些。如今他入仕不过半年,也许便轮不到他出征了吧。
崔娆与谢浔感情正浓,她实在不想他这时便离开自己。
“我应该会去吧。”谢浔笑了笑,说道,“父亲应该希望我借此机会立下军功的!”
她低下头,放开他的手,面色有些失望:“那定要很久才回来吧?”
他笑了起来:“这也要看情况,顺利的话,也许三五个月便回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不顺利呢,是不是便一两年了?
“不过,阿娆,这一回,我可不能向上回那样就这么走了。”他伸出手,揽住她的香肩,“出征之前,我们先把亲事定下来,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建安,又给我生出什么事端。”
“好。”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眉眼弯弯一笑。
谢浔微微一笑,用手揉了揉她的脸,这才叫了个军士,领着她出了官署。
谢浔立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心。直到她的身影出了院门,慢慢消失不见,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第八十一章
崔娆出了龙武军官署,便直接回了江安侯府。
她刚一进府,门房便说老爷有交待,让她回来后便到崔老夫人房里去。
她一听,猜着是不是燕王起兵之事已经传开了,家里正在商议。
这样一想,她赶紧往祖母屋里走去。
果然,还未走到门边,便听见屋里传出一阵喧闹之声。崔献、袁氏、桓氏正与崔老夫人一起说着燕王起兵之事。
崔娆赶紧进了屋,上前对着诸位长辈行了礼。
崔老夫人望着崔娆,笑眯眯地叫道:“阿娆,快来,到祖母这里来!”
“好。”崔娆微笑着走上前,挨着祖母坐了下来。
袁氏看着崔娆,一脸庆幸地说道,“幸好老爷想得周到,抢在燕王起兵前便退了阿娆与燕王世子的亲事。不然燕王这一谋反,我们怎么脱得了干系啊!”
崔老夫人微微一怔,与桓氏对视一眼,两人皆没说话。
“不过,在世人眼里,我们还是曾与燕王府有过婚约。阿娆再说亲,怕是不容易说到好人家了。”袁氏又忧心道。
“不怕。”崔献嘿嘿一笑,说道,“我们阿娆仍然可以嫁得很好!”
袁氏眼睛一闪,赶紧问道:“老爷,这话怎么说?”
崔献看了崔娆一眼,笑了笑,说道:“那日早朝完了,出门的时候,我正巧与谢司马走在一路。他跟我说,他之前跟我说的那番话,仍然可行。”
崔老夫人一怔,问道:“谢韶的意思是,谢家还是想求娶阿娆?”
“应该是这个意思。”崔献望着母亲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袁氏在一旁,抚掌笑道,“谢家现在可是正得势,这回平定燕王之乱,肯定也是谢司马指挥。我们若与谢家结了亲,谁还敢说我们与燕王有关系?”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对袁氏所说表示认同。
见状,崔娆心头大喜。看来,祖母与伯父、伯母都乐于见到自己与谢浔定亲的。这回,自己与谢浔总能顺顺利利了吧?
“可我不想将阿娆嫁给谢三郎。”桓氏皱着眉说道。
听到母亲开了口,崔娆面色一变。
若母亲就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祖母与伯父还会愿意将自己嫁到谢家吗?
“你为何不答应啊?”袁氏讶然道,“阿容,那谢三郎才貌俱佳,又是这样的家世,如何配不得阿娆?”
桓氏自知理亏,面色一白,半晌才说道:“大嫂你也知道,上回青阳公主曾有意与我娘家议亲,后来谢家又反悔了。可我那侄女桓萱苦恋谢三郎,还因此得了重病,受不得刺激。若是阿娆与谢三郎成亲,我怕会刺激到阿萱,她万一挺不过去的,我如何能心安?我如何还有脸面回娘家?”
袁氏一听,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对着桓氏说道:“阿容,怕是你多虑吧?就算谢三郎成亲一事,会刺激到桓萱。可他就算不娶阿娆,也会娶其他女子啊。难道谢三郎与其他女子成婚,就不会激到桓大姑娘了?反正桓大姑娘迟早也要过这一关的。阿娆毕竟是我们家的女儿,她又喜欢谢三郎,既然如此,何不遂了阿娆的心,让她嫁给谢三郎呢?”
桓氏摇了摇头,说道:“谢三郎娶了别的女子,桓家不一定要与他们来往。所谓眼不见为净,阿萱没看见,情况会好很多。可若他与阿娆成亲,两家有什么红白喜事,肯定要来往走动。到时阿萱看见阿娆与谢浔出双入对,怎么受得了?”
若是以前,听到桓氏如此说,崔娆多半只是暗自伤心着急,不敢与母亲争辩。
但今日不同。她从谢络口中得知,谢浔为了自己受了那么大的罪。她现在想起谢络说的那番话,心还跟被人拿着针在刺一般的疼。到了这个时候,她如果还不出声,怎么对得起谢浔受的那三十鞭?
想到这里,崔娆抬起头来,对着母亲说道:“娘,女儿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的。女儿喜欢谢三郎,只想嫁给他!娘要是担心我与他一起出现,会惹得萱姐姐不高兴,那我们便不一起出现,去桓家探望外祖母,我一人前去便是。若是萱姐姐连我也不想看到,那我也可以不去桓家的!”
“阿娆,你这是说什么话!”桓氏冷冷道,“你想与你外祖母、与你舅父从此不来往吗?这对得起你外祖母、你舅父对你的疼爱吗?”
闻言,崔娆咬了咬唇,却不肯退让。
她望着母亲,含着眼泪,一字一句说道:“娘,女儿今生若不能嫁谢浔,宁愿终身不嫁!我也学那杜家姑姑,去清音观出家去!”
桓氏听到女儿这么说,更是勃然大怒:“崔娆,你放肆!”
崔娆身子微微一颤,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服软。
崔老夫人一看母女之间情况不妙,赶紧阻止道:“好了,你们母女谁也别说了!”说罢看了桓氏一眼,又说道,“阿娆的事,我心里自有主张。”
“是。”见婆母开了口,桓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将心中这口气憋了回去。
“祖母,孙女…”崔娆却不甘心,还想求崔老夫人成全。
“你别再惹你母亲生气了!”崔老夫人对着崔娆使了个眼色,说道,“祖母知道怎么做的。”
崔娆一愣,定定地望着祖母。
崔老夫人对着崔娆悄悄点了两下头。
崔娆一下便明白了崔老夫人的意思,知道她这回会帮自己的,心中一喜,随即对着祖母笑了笑,便不出声了。
见气氛尴尬起来,袁氏讪讪笑了笑,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去看看中食做好没有。”说着便起身出门。
正在这里,从外边忽匆匆地跑来一个下人,冒失地跑进门来,差点撞着袁氏。
袁氏眉头一皱,骂道:“怎么如此没规矩?”
那小厮见惹了袁氏,赶紧磕头认错道:“请大夫人恕罪!小人有紧急之事向老爷禀报,冲撞了大夫人,还请大夫人饶恕小人。”
“有什么紧急之事啊?”崔献问道。
小厮听到崔献问话,不敢怠慢,跪着走到崔献面前,说道:“回老爷,宫里来了个公公,说要招二姑娘进宫里去。”
听了小厮的话,屋中众人皆是一愣。
崔献呆了片刻,问道:“可知为何要招二姑娘进宫。”
那小厮回禀道:“听那公公说,因为二姑娘曾与燕王世子定过亲,如今燕王谋反,皇上特招她进宫问话。”
这下,众人面色无不大变。
皇帝好色,世人皆知。
而崔娆有着出众的姿色。
之前她有婚约,皇帝再好色也无可奈何。可现在,她却是无主之人。
如今皇帝单独招崔娆进宫,到底存了什么心?
大家都不愿意往那坏处想,可又不得不往那坏处想。
崔娆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看着崔献,怯怯地问道:“伯父,侄女不想进宫去,可否不去?”
“陛下招你进宫,怎能不去?”崔献摇了摇头。
“大伯,那怎么办?”桓氏一脸忧心地说道,“我与阿镜只有阿娆这一个女儿,你可要帮帮她啊!”
桓氏此时将死去的丈夫都推了进来。不管怎样,崔娆也是她亲生女儿,她怕万一那好色迷信的皇帝真对女儿存了什么歹心,这可就糟了。希望崔献看着自己弟弟的份上,念着骨肉亲情,尽力帮帮崔娆。
崔献默了半晌,对着崔娆说道:“你先进宫!我立刻去找谢司马!”此时,怕也只是谢韶能够镇住皇帝了。在崔娆与赵斐退亲之后,他还向自己提出愿意求娶崔娆,想必不会看着崔娆出事的。
崔娆也明白崔献的意思,赶紧提醒道:“谢司马与谢浔此时都在龙武军官署的议事大厅商量出兵之事。”
听到女儿不仅知道谢韶与谢浔此时的行踪,连他们在做何事都知道,桓氏有些诧异,忙问道:“阿娆,你如何得知这些的?”
听母亲这么问,崔娆面色微微一变,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女儿刚刚从龙武军官署回来。”
“你,你竟敢私下去会谢三郎?”桓氏又惊又怒,“传了出去怎么得了?”
崔娆急忙说道:“娘,女儿只要与谢浔定了亲,便不会有人敢说半个字的。”
“你还想着与他定亲?”桓氏怒道。
“好啦!”崔献赶紧说道,“现在火烧眉毛了,还说这些做甚?阿娆,你先进宫去,尽力与皇帝周旋着拖延着,我只去找谢司马,看谢家愿不愿意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来救你!”
说到这里,崔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伯父,谢浔他不会不管我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崔娆含泪说道。
“但愿如此吧!”崔献叹息一声,然后对着崔娆说道,“我先将你送出门,便立刻去找谢家父子!”
“好。”崔娆点了点头,流着眼泪说道,“伯父,你可要快些去啊!”
看着崔娆这般模样,崔献也有些心疼:“伯父知道的,你进宫要尽力拖着。”
说罢,崔娆与崔献一起到了前厅,一个白白胖胖的寺人上前对两人行了礼,对着崔献说道:“江安侯,陛下宣崔二姑娘进宫问话呢。”
崔献认识此人,他正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寺人冯槐。
他对着冯槐笑了笑,说道:“冯内侍,阿娆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燕王谋逆之事?陛下招她进宫,怕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冯槐笑了笑,说道:“小人只是奉命传话,若是有话,还请二姑娘亲自进宫去跟陛下说。”
“那好吧!”崔献无奈转过脸来,看着崔娆,对着她眨了眨眼,“阿娆,你便进宫跟陛下好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