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任的情况下。实际上,心理分析、心理诱导、心理暗示和催眠一样,基本都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否则很容易失败。”
来访者:“有例外吗?”
我:“有。”
来访者显得有些惊讶:“难道真的有轻轻松松就可以给人催眠的?”
搭档:“并不轻松,那种快速催眠也要精心挑选被催眠对象的,例如意志薄弱的人或者在某人意志薄弱的时候。”
我补充了一句:“还有群体催眠。”
来访者:“同时对很多人催眠反而容易?”
我:“相对容易一些。有个说法可能你听说过:骗十万人比骗一个人容易。”
来访者:“为什么会这样?”
我:“人在群体中的时候防范会降低很多。群体催眠看似并非具有个体针对性,但实际上还是有的。加上人与人之间的情绪相互感染,平时那些不易被催眠的人反而会受到身边那些容易被催眠的人的影响而被催眠。”
来访者:“听上去好像洗脑…”
我:“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因为情绪的感染和扩散起了很大作用。”
来访者:“以后我得留意一下这种活动。”
我:“观察?”
来访者:“嗯…我想观察一下…对了还有,既然做梦本身就是一种潜意识的释放,你也说了,催眠在某种程度上是模仿做梦,那是不是可以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像催眠那样去问问题呢?”
我:“可以是可以,但是由于对方的催眠状态不是你引导的,所以你的问题很可能把对方的意识唤醒。”
来访者:“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可以趁着对方睡觉时随便问呢。”
搭档:“某些时候可以,但是成功率偏低。”
来访者:“说到现在,似乎所有问题都集中在潜意识上了,对吧?如果说做梦本身是潜意识的释放,我可不可以这么说:其实做梦的时候才会触及到自己的…自己的…内心?灵魂?自我?你们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
搭档点了点头:“明白你指的是什么,可以这么说。”
来访者:“也就是说,梦极其重要,对吗?”
我:“引用拉康的一个观点吧:拉康认为,潜意识是人类一切行为的源头,我们所有的感受、判断、分析和选择都源于潜意识。所以,既然梦是潜意识的释放,那么我们所说的现实只是虚幻,梦才是真实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用虚幻去解析真实呢?”
来访者:“我的天…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搭档:“你把她吓到了。”
来访者似笑非笑地看着搭档:“还好…当初听说你从事这个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很无聊的职业呢,没想到你们的工作这么有意思,我还是挺感兴趣的…”
搭档:“我们不招人。”
来访者叹了口气:“还是那么滴水不漏。”说完转向我,“谢谢你,今天真的了解到不少东西。”
我回报一个微笑:“客气。”
来访者:“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吃饭吧?我埋单。”
搭档:“终于说到正题了。”他转向我,“走吧。”
我点了点头,起身去拿外套。
07 衣柜里的朋友(上篇)
挂了电话后,我就开始走神儿,以至于不知道搭档什么时候从书房溜出来,坐到催眠用的大沙发上好奇地看着我。
搭档:“你…怎么了?”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从刚才接完电话后就走神儿,失恋了还是找到你亲生父母了?”
我完全回过神:“什么亲生…你才不是亲生的呢。刚才一个朋友打电话说了件奇怪的事儿。”
搭档:“有多奇怪?”
我想了想,反问他:“你相信鬼吗?”
搭档:“你是指和爱情一样的那个东西?”
我:“和爱情一样?你在说什么?”
搭档:“大多数人都信,但是谁也没亲眼见过。”
我叹了口气:“我没开玩笑,你相信有鬼魂的存在吗?”
搭档略微停了一下:“相信。”
他的答案多少让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会信…”
搭档:“干吗不信?用鬼来解释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会方便得多,而且这种神秘感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否则这个世界多无聊。你刚才接电话就是听了这么个事儿?”
我点点头。
搭档露出好奇的表情:“打算说吗?”
我:“嗯…是这样。刚打电话的那个朋友说到他远房亲戚家里的问题。那两口子有个儿子,原本挺聪明的,后来大约从13岁起,就能看到自己衣柜里有个女人。那女人穿一件白色的长裙,类似睡袍那种,长发。”
搭档:“嗯…标准女鬼形象。”
我:“开始的时候,男孩跟家人说过,但是没人当回事儿,觉得他在胡闹。后来,他们发现男孩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他们就问他到底在跟谁说话。男孩说,衣柜里那个女人有时候会跑出来跟他聊天,并且劝他,‘活着很没意思,上吊自杀吧…’”这时,我留意到搭档的表情已经从平常的散漫转为专注,于是停下话头问他:“怎么?”
搭档:“嗯?什么?我在听啊,继续说,然后呢?”
我:“然后这家人被吓坏了,找和尚、道士什么的作法,家里还贴符,甚至还为此搬过两次家,换了所有家具,但是没用,那个衣柜里的女鬼还是跟着他——如果没有衣柜,就转为床下,或者房间的某个角落。依旧会说些什么,并且劝男孩上吊自杀。就是这么个事儿。”
搭档点了点头:“真有意思,一个索命害人的吊死鬼找替身…现在还是那样吗?”
我:“对,还是这样。”
搭档靠回到沙发背上,用食指在下唇上来回划动着:“传说自杀的人,灵魂是无法安息的…”
我:“嗯,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所以我刚才问你信不信鬼的存在。”
搭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个男孩现在多大了?”
我:“大约3年前,那孩子现在16岁。因为经常自言自语,并且行为怪异,现在辍学在家。”
搭档:“哦…这样啊…可以肯定他父母都快急疯了。那现在他们住在哪儿?”
我说了一个地名,那是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城市。
搭档沉吟了一下:“不远嘛…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我吓一跳:“哎!怎么个情况?”
搭档:“我感兴趣啊,有可能我会有办法。”
“这个事儿…”我疑惑地看了搭档一眼,“超出了我们的领域了吧?”
搭档眯着眼想了一下:“不,这的确在我们所精通的领域中。”
大约一周后,我们沟通好一些所需条件,驱车去了那个男孩所在的那个城市。
在路上的时候,我看到搭档脸色有些阴郁,并且显得闷闷不乐。我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他点了点头。
我:“你感觉没什么把握?”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好一阵儿才缓缓地说道:“这趟酬劳有点儿低。”
接下来是我叹气。
由于拉着厚厚的窗帘,房间显得很阴暗。少年此时正靠着床坐在地板上。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木讷与偏执,看上去是个身材消瘦、面容苍白的少年。
搭档拒绝了他父亲递过来的椅子,在离少年几步远的地方慢慢蹲下身,也盘着腿坐到了地板上。
我也跟着坐了下去。
少年的父亲退了出去,并且关上门。
现在房间里只有我们3个人。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我发现少年此时正在用警惕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们。
搭档保持着沉默,看背影似乎是在发呆。
“你们…不像来作法的。”先开口的不是我们。
搭档:“嗯,不是那行。”
少年:“那你们是干吗的?”
搭档:“我是心理分析师,我身后那位是催眠师。”
少年显得有些意外:“有这种职业吗?”
搭档点点头。
少年:“你们不是记者?”
搭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过从事新闻行业的打算,后来放弃了。”
少年:“为什么?”
搭档:“我不喜欢站在中立的角度看事情,而喜欢站在对方的角度看事情。”
少年似乎没理解这句话:“中立的角度?对方的角度?有什么区别吗?”
搭档:“有,一个是足球裁判,一个是某方球迷。”
少年:“哦…你们来干吗?”
搭档:“听说,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
少年点点头。
搭档:“她现在在衣柜里吗?”
他抬起手臂指向衣柜:“她就在那里。”
搭档:“我们现在打开衣柜也看不到,对吧?”
少年依旧没吭声,只是点点头,看上去他似乎一直在观察我们。
搭档:“她长什么样子?”
少年想了想:“她有一头黑色长发,很瘦,穿着白色的长裙,脸色也很白。昨天你们不是来过吗?我爸我妈不是都告诉过你们吗?”
搭档:“你自己说出来比较有趣。我能打开衣柜看看吗?”
少年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搭档,迟疑着点了点头。
搭档缓缓地起身,走到衣柜前,慢慢拉开衣柜。
由于房间里比较昏暗,此时我脑子里全是恐怖片中高潮部分的画面。
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我看到打开的衣柜里满满地堆着各种书籍,没有一件衣服。
搭档扶着衣柜门,歪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看样子她在这里比较挤啊。”
少年轻笑了一下:“她不需要我们所说的空间。她从衣柜中出现,也消失在衣柜里。”
搭档:“现在她在吗?”
少年:“在,正在看你。”
搭档:“盯着我看?”
少年:“盯着你看。”
搭档:“她经常跟你说话吗?”
少年:“嗯,她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总能安慰我。”
搭档:“还有吗?”
少年:“她劝我:‘上吊吧,活着真的很没意思。’”
搭档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随手抄起一本书翻了翻:“《天边的骷髅旗》?写海盗的?”
少年:“不是。”
搭档:“那是写什么的?”
少年:“写佣兵的。”
搭档:“为了钱卖命那种?”
少年:“为了钱出卖杀人技巧的那种。”
搭档:“而且还是合法的。”
少年:“对。”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搭档,“现在能说你们到底来干吗了吗?”
搭档把书放回衣柜,然后关上柜门,坐回到离少年几步远的斜对面:“我们主要是来看你。”
少年:“给我作心理分析?”
搭档:“嗯,有这个打算。”
少年不羁地笑了笑:“你们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