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表现出我的坚持:“必须关掉,否则没办法催眠。”
她:“可是,万一公司有重要的事情找我怎么办?”
我起身走到摄像机后,做出要关掉摄像机的样子:“那就等你哪天确定没有重要事情的时候再来吧?”
她犹豫着看了一眼搭档,搭档对她耸耸肩,表示出无奈。
中年女人从包里翻出手机,攥在手里愣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关掉了手机。
我们重新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我看了一眼放在她身边的包,伸出手:“把包给我,我放在那边那把椅子上。”我指了指窗边的一把椅子。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递了过来。
我接过包放在一边,并且安慰她:“你的电话已经关掉了,所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了,除非今天不进行催眠,你回去继续被那个噩梦困扰。”
看起来,我的强调和安抚很有效,她连忙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想法,然后乖乖地靠坐在了催眠用的大沙发上。
我:“非常好,假如你觉得躺下更舒服,可以躺下来。”
她:“不,这样已经可以了。”
我:“很好,放松你的身体,尽可能让身体瘫坐在沙发上,这样你就能平缓地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开始松弛了下来。
我:“放松,放松,再平缓你的呼吸…”
“你会觉得眼皮开始变得很沉…”
“很好…慢慢闭上眼睛吧…”
“你的身体沉重得几乎不能动…”
“但是你感觉很温暖…”
“很舒适…”
“现在,你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它很柔软…”
“非常好…”
“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会回到那个梦中,把看到的一切告诉我…”
“3…你看到前面的那束光…”
“2…你慢慢向着那束光走了过去…”
“1…”
“你此时正在自己的梦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搭档,他把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似乎在认真倾听。
她:“我…我在一条街上…”
我:“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她:“是的…”
我:“这是什么地方?”
她:“这是…这是我和我老公来过的地方…”
我:“你知道是哪里吗?”
她:“诺…丁汉。”
我:“你是一个人吗?”
她:“不,街上有…有人…”
我:“你老公在你身边吗?”
她:“不,只有我…”
我:“街上的人你都认识吗?”
她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们…不是人类…”
我:“那你能看清他们是什么吗?”
看起来她略微有些不安,但并不强烈:“不、不…他们不是人类…”
我耐心等待着。
她:“他们都是怪物…”
我:“什么样的怪物?”
她:“一些…一些没有头…另一些…脸上只有一只很大的眼睛…”
我:“没有别的五官吗?”
她:“是的。”
我:“你在这条街上做什么?”
她:“我在…我在找什么…”
我:“找什么?”
她:“我忘了…我在找…我找不到…”
我想问她是不是在找自己的老公,但是张了张嘴又停住了,因为我不想有任何方向性诱导。
我:“你丢了东西吗?”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在、我在、找什么…”
我:“街上那些人…怪物,并没有注意到你吗?”
她:“是…是的。”
我:“他们令你感到害怕吗?”
她:“不,他们…不可怕,可怕的是…是那个看得到我的人。”
我:“那是个什么样的…”
突然,她打断我:“来了!”
我:“什么来了?”
她:“他来了!他看到我了!”
我:“谁看到你了?”
她:“那个怪物!他来了!他看到我了!”
我:“他在追你吗?”
她的身体开始紧张了起来:“在追我…跟着我!”
我:“那个怪物只跟着你?”
她:“…是的…”
我:“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吗?”
她:“没有…发现他后,我就开始逃跑…”
我:“为什么?”
她:“因为…他…只有半张脸…”
我:“你在逃跑吗?”
她:“我在跑…我跑不动…我很慢…”
我不再问任何问题,而是等着她自己描述下去。与此同时,我还在观察着她的身体反应,以免她情绪过度激烈而弄伤自己,或者自行中断催眠并醒来。
她:“他越来越近…我跑不动了…这条路,这条路我认得!不能右转、不能右转,右转是死路,我会被抓住的…左转,左转!天呐,他跟上来了,我要躲起来!我想躲起来!我躲在什么地方他都能看到我,他的脸!他的脸!半张脸!我好怕!”
我抬眼看着搭档,发现他此时举起一只手,但是并没伸出手指,像是在等待着。
他在判断时机。
她四肢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天呐!他的脸凑过来了!他就要抓住我了,救我,快来救我!我不想这样!”
我觉得情况似乎不妙,看上去她随时都能中断催眠醒来。
她:“救命啊!他抓住我了!他抓住我了!”说着,她的双手狂乱地在空中挥舞着,似乎在抵抗着一个我们看不到的生物。
搭档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
我冲上去,尽力按住她的双臂,尽可能用镇定的声音飞快地结束催眠:“听我说!听我的指令!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就会醒来,这只是一个梦!1!2!3!”
她睁开双眼,但是依旧不停地挥动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走开!走开!不要!放开我!”
有那么足足一分钟,我和搭档几乎是不停地提醒着她:“放心,不是梦,你已经醒来了,你已经醒来了,停下,放松!”
终于,她听进去了,愣愣地看了看我们两个,然后整个身体松弛了下来。
我:“放心,已经没事儿了,那只是梦。”说完,我抬头示意搭档可以松开她了。
中年女人喘息着慢慢放下双手,呆呆地看着前方好一阵儿,然后无助地抬起头:“我想喝水。”
我点点头。
送走她后,我回到催眠室,搭档此时正光脚盘坐在刚才她坐过的地方,手指交叉在一起,歪着头。
我逐个拉开所有窗帘后,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刚刚差点儿中断。”
搭档:“嗯。”
我:“捕捉到什么了吗?”
从后面看去,搭档歪着头的样子像是一个孩子,同时还在嘀咕着:“我正在想…”
我:“多数噩梦足以秒杀所有恐怖片的编剧和导演。”
搭档似乎没在听我说:“嗯…没有头,只有一只很大的眼睛…半张脸…这代表着什么呢?”
我一声不响地坐到催眠的位置,看了他一会儿:“要去书房吗?”
搭档回过神儿看了我一会儿:“不,就在这里。我们来整理一下全部线索吧?”
我点点头。
搭档:“首先应该是地点,对吧?我想,她那一系列可怕的梦把场景设定在英国诺丁汉,是有原因的。”
我:“嗯,也许当时在诺丁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搭档:“街上那些人的长相也无疑有着特定含义。无头的是第一种,有头却只有一只大眼睛的是第二种,第三种就是追她的那个‘半面人’了。”
我:“刚刚没太多机会问,我有点儿好奇,那个‘半面人’到底是只有上半张脸,下半张脸,还是只有左右半张脸?”
搭档想了想:“我推测她所说的‘半张脸’,应该是指只有左或右半张脸。”
我:“理由?”
搭档:“如果只有上半张脸,通常会形容为‘没有嘴’,对吧?如果只有下半张脸,我们习惯用‘没有眼睛’来形容,而不会说‘只有半张脸’。”
我:“嗯,应该是你说的那样…但即使这个能推测出来,看上去我们依旧没什么线索。因为重现她的梦后,她反复强调的只是人物,并没解释过场景,也没提过还有其他什么元素。”
搭档:“这个我也注意到了。”
我:“还有,她说自己在找什么,也是个重要的线索——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找的是什么。是不是她曾经在诺丁汉丢过什么东西?”
搭档:“这个要问她本人,但我觉得应该是更抽象的…”
我:“你是说她只是用‘找’来表达,而并非丢过东西?”
搭档:“嗯,潜意识常用这种方式在梦里进行某种特定的表达。”
我:“还发现更多吗?”
搭档:“还有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而且跟催眠与否无关。”
我:“催眠与否无关?呃…那是什么?”
搭档:“似乎她有通讯设备依赖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