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小心。”谢飏嘱咐道。

崔凝冲众人施了一礼,利索的转身离去。

王映雪看着崔凝背影消失在二门处才收回目光,想到谢飏就在身边。不由脸一红。偷偷瞧了他一眼。

谢飏自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过只是装作未见,转身代崔凝与王介之道歉。

崔凝匆匆回到官衙。见易君如还在,便问道,“大人,您知道佐令被挟持之事吗?”

易君如已经回到家又被叫了回来。身上微带酒气,闻言咂嘴道。“没想到左凛竟然狗急跳墙,连魏大人都敢绑。”

“是左凛干的?”崔凝就猜是他,但并没有易君如这么肯定。

“是啊,前两天全城戒严在捉他。估计是逃不出去才想这个办法。”易君如说罢,唏嘘道,“魏大人十几年前被绑走的那回可是差点没命。希望这次没事。”

崔凝听的心惊肉跳,“呸呸呸。一定会没事!”

她顿了一下,又问,“五哥事先就没有什么布置吗?”

“布置?”易君如咂了口茶,瞟了她一眼,“你真当他是半仙啊?说到半仙,咱们不是有一个吗?要不去问问陈元能不能掐算出魏大人的位置?”

崔凝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也对,全长安这么多人,随便绑架个高官、王公贵族都可以威胁官府,就算能料到左凛可能会狗急跳墙,可谁知道他放着那么多人不绑架,偏偏来绑崔凝啊!

如果崔凝是在左凛这个处境,肯定会绑架一个家族背景薄弱的实权高官,譬如符危这样的人,绑架她是个什么路数?觉得人生还没有跌入谷底,用崔氏的仇恨送自己一程?

崔凝见他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盏,也帮不上什么忙,叹道,“您来这里做什么?”

“既然左凛想出去,肯定会派人来提要求,我正是奉监察令之命在等他提要求啊。”易君如放下茶盏,安慰她道,“放心吧,现在连羽林军都用上了,左凛插翅难飞。”

他飞不飞,崔凝真是半点不关心,她只是想让魏潜平安回来。

她在屋里转悠来转悠去,看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若鹅毛一般密密压压的倾泄而下,仿佛都塞到了她喉头,堵得喘不开气。

她刚刚遭遇过危险,怕出去被抓住反而添乱,于是只能眼巴巴的蹲在衙门里等着。

近两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过来,崔凝拨着手腕上圆滚滚的兔子,心里急躁的要命,不断向易君如确认左凛是不是真的只想出城。

易君如倒也不烦,每次都耐心回答。

“你这样干等心里发慌,不如去找陈元算算。”易君如再次建议道。

崔凝觉得有道理,又想起陈元之前发烧,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便火急火燎的过去了。

到得地方,崔凝远远便看见一头银发的陈元裹着玄色披风临窗而坐,眼上覆了黑纱,静静看着雪幕,仿佛全世界剩他只身一人般孤独。

陈元看见崔凝,如雪的面上绽开灿烂的笑,“阿凝。”

“怎么坐在窗口吹风?”崔凝走过去,想抬手试试他的额头,忽然想到魏潜的话,讪讪垂了手,问道,“烧退了吗?”

“下午魏大人带医者过来给我看了,说是已经好了。”陈元起身把桌子上的食盒拎过来,“魏大人还带了小食,我见都是两份,想是有一份是给你的。”

当时魏潜说要眯一会,可是闭上眼之后,满脑子都是父亲对他说的话。魏祭酒一贯不爱拐弯抹角的说话,叫了魏潜直接问他感觉崔家二娘子如何,而后又将崔家隐约透露出结亲的意思同魏潜说了。

他想问问崔凝,这是她的意思还是崔家的意思,但是看着崔凝清明的眼眸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早已有答案。崔凝对这重事情尚且懵懂,不可能对家里说要嫁给他。

睡不着又呆不住,他便出透透气,顺便去买了点吃的东西送过来,却得知崔凝独自一个人出去了。

魏潜想到最近左凛颇被围追堵截,表现得十分急躁,怕他逮谁咬谁,伤害到崔凝,带了两个侍卫跟着出去找她。

找到崔府丢弃在巷子里的马车的那一刻,魏潜觉得心跳都停止了。

就算小时候遭遇那种恐怖的虐待,他都没有如此恐惧过。

“魏大人,又见面了。”短短几日,左凛不复之前的精神矍铄,仿佛行将就木一般。

第137章 血光(6)

魏潜冷眼看着他,“你倒是有胆。”

“这不都是魏大人逼的吗?”左凛说两句话便连连咳嗽,脸色越发青黄。

这些年左凛用匣子里那些东西为自己积攒钱财、收拢势力,即便是在天子脚下,想要及时全身而退也是有可能的,若不是因为魏潜总能料到他的藏身之所,屡次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他又怎么会想到挟持人质?

左凛缓了缓,怒道,“老夫一想到如今一切都因为那个小娘子,就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说着,他忽然又笑了,“不过能抓到你确实是意外之喜。”

那帮羽林军和衙役没有魏潜的指点,就无法步步紧逼,纵使他们能把长安城封成铜墙铁壁,左凛也有办法钻出一个洞出去。

魏潜皱眉,这话他可不爱听,“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蠢,何必把罪过都推到一个小娘子身上。”

左凛眼神一厉,站在旁边的打手便抬腿猛的踢上魏潜腹部。

这一脚力道不弱,但是魏潜站在厅中好像脚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面上表情亦半点未变,那人一怔,抬腿又是一脚。

他见魏潜仍是木桩子一样,忍不住继续加大力道再踢,直到左凛出言阻止,“够了。”

那人退到一边,目光还是继续打量魏潜。

“小子有种。”左凛抬手,旁边的侍女忙躬身将他扶起,缓步离开。

走到门口,他似乎又想到一件事情,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老夫知道你不在乎伤痛。所以会为你准备点特别的东西。你听过丧失散吗?”

传说江湖中有一种奇药,人吃下去之后,刚开始半年记性会变得越来越差,一年以后绝大部分记忆都会丧失,变得又疯又傻。

左凛仔细留意魏潜的表情,想从那张冷峻沉静的面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但他失望了。

魏潜盯着他。眼眸中白如昼黑如夜。如此分明而清晰,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混沌斩开。左凛原只是想吓唬他,可是现在瞧着这双眼。心底忍不住生出一种狠意,想要用最残忍的办法将它揉碎踩在脚底下!

“丧失散一定要下足量才有效,听闻此药一钱万金。”魏潜勾起嘴角,“您想要看见想象中的结果。怕是得给我顿顿当饭吃才行,盼您到时莫心疼钱财才好。”

魏潜看出左凛杀心已起。倘若今晚不能脱身,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此时就算跪地求饶,怕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这会儿索性放开了挑衅激怒他。

从左凛因一点怀疑就想杀崔凝灭口这件事来看,他是个敏感多疑,又很容易冲动的人。

不过他说话也注意了一点分寸。若是他想把人气疯,就不会言辞这么收敛。

尽管如此。也是把左凛气的够呛,冷笑道,“没想到魏大人也会逞口舌之快!”

魏潜不语,方才被踢那几脚着实不轻,一口血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余下满嘴的血腥味,眼下虽然面色平静,但若是走近看他,便能发现他鬓发之处渗出汗来。

好在左凛说罢见他毫无反应便带人出去了。

魏潜松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将整个身子倚在墙壁上,半晌才慢慢有所缓解。

谢飏给系的连环扣,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解法,随时都能逃脱,原本他想在半路脱身,谁知左凛藏身之所竟然距离王家距离颇近,他们一处王府便进了一个暗巷,从密道里到了现在所处的地方。

魏潜微哂,这个左凛真是将自己所长发挥到极致,四处修建密道,也怨不得全城戒严好几日都不能将他挖出来。

这个结果也好,毕竟现在知道了左凛所在之处,否则恐怕真能让他给逃了。

魏潜如此处境却一点都不担忧,因为他在走密道的时候便冷静的分析过,左凛十几年来可能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的下场像司言灵一样,所以才准备如此多的宅院、密道、密室,如果左凛足够聪明,足够沉得住气,完全可以在这些地方猫上一两个月,毕竟全城戒严的时间不可能太长,否则因为一个逃犯,把天子脚下闹的人心惶惶成何体统?左凛为官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可他还是动手了,为什么呢?除了自己多次找到左凛藏身之所,给他带来心理上的压力之外,多半是因为他所能够利用的资源不多了,譬如密室、密道,还有人手…

魏潜自小时候被绑架那次之后,多年来悉心习武,虽从未和武林高手比试过,但徒手放到五六个壮汉不成问题,方才他又故意激得左凛身边的人动手,便是想略试一下他们实力如何,心里好多少有点谱。

将夜。

风越来越急,雪也越来越大。

崔凝缠着陈元让他掐算魏潜的位置,直到他面露疲色,才放他去休息。

陈元当然不可能算出来,崔凝只是抱着一丝丝希望寻找些安慰,以抚平自己现在心中焦躁而已。

崔凝站在廊上看着雪幕,暖橘的光线之下,连冰雪似乎都有了些许温度。她仔细回想今天从王家出来之后的事情,突然一愣,旋即想到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心里不由狂喜,拔腿便往监察处跑,跳下走廊的时候因脚下太滑,一个踉跄摔到雪地中,她却丝毫不在意,爬起来继续跑。

一路连滚带爬的跑到监察处,发现人屋里聚集了很多人,连监察令都在。

崔凝匆匆行了礼,急问道,“是不是有五哥消息了?”

“有人用弓箭射了信进来,要求我们撤去城中所有巡夜羽林军。”因着崔氏和崔玄碧的关系,连监察令对崔凝也十分和颜悦色,否则若是别的监察佐使贸贸然插话,必会被斥责。

“大人可否先暂时拖一拖,下官可能知道五哥在哪里。”崔凝暗恨自己到现在才想起来,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转移地方。

那些人绑架她之后便驾车直奔一个方向而去,也不担心她发现,没有把车门从外面锁上,除了怕多此一举被人发觉之外,肯定还因为要掳她去的地方不远!

若不是因为当时恰好下了雪粒,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恐怕她也不会那么快发现。

而且在王家时那么多侍卫在,那个人也没有说要马匹,只是挟持魏潜出去,有几个侍卫顿了一会之后便跟了出去,却已经找不见踪迹。

崔凝思来想去,觉得藏匿之处定然距离王家不太远!

第138章 血光(7)

监察司不是一帮吃干饭的酒囊饭袋,早已猜到魏潜被困之处距离王家不远,兵马司、羽林军还有监察司的人手在那附近盘查了一下午,不仅没有找到魏潜,凶徒连个消息都没有放出,他们刚刚扯了一半人马,这边就有消息出来了,这肯定不是巧合。

可是派了那么多人去寻了一下午,却无丝毫线索,他心里也着急的很,长安城戒严这么多天已经闹的人心惶惶,陛下早已经把他叫过去训斥过一回了,大理寺都在翘首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因此监察令不会放过一丝希望,“崔佐使且说,我立即派人过去。”

崔凝道,“下官请命,亲自带人过去寻找魏大人!”

监察令从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能够得到圣上信任,就是因为在决断方面十分干脆且准确,听闻崔凝的话,只略一犹豫,便道,“好,本官派二十鹰卫供你驱使。”

为了便于更好的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监察司在圣意默认之下暗中培养了许多高手,监察司的差役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差役便是鹰卫,哪怕比不上圣上贴身近位,也相差不远了。

崔凝也不知道监察司总共有多少鹰卫,但也明白,二十人着实不少了,检查令不会那么天真的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一个小小监察佐使身上。

“多谢大人!”崔凝领命待召集人马之后,立即前往宣阳坊。

崔凝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找不到魏潜,那她不光名声受损,而且遭到上峰质疑。哪怕有清河崔氏撑腰日后想进一步怕也难了,但她此事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一群人骑马穿过雪幕。

崔凝不会骑马,只好同一名鹰卫共骑,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赶到她跳车的地方。

地上已经被一寸厚的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崔凝看了看四周。转头低声问身边的鹰卫。“这附近十年动图的宅子有哪些?”

左凛擅长筑建是众所周知的事,她相信监察司的人也早已经猜到此处肯定有密道,并且已经查探过。

果然。那鹰卫回到,“下午属下随张大人来过一趟,盘查了几个动土的宅子,只是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就是这几个宅子。”

整个宣阳坊几乎年年都有人家翻修宅子。可是大多数上都不会大动干戈,毕竟宣阳坊这一带寸土寸金,宅子炙手可热,基本都是富贵人家住着。房屋自然用料极好,又有人气养着,一般也都是小规模翻修。

毕竟动土不是小事。要看风水,还得请卦算良辰吉日吉时。

崔凝借着附近人家透出的微弱光线看纸上内容。这方圆十里最近七八年动过土的人家确实不多,只有不到十户。

纸在风里吹的哗哗作响,崔凝皱眉沉思须臾,将它收起来,开始带人在附近转悠。

而此刻,魏潜正与左凛坐在密室里喝茶聊天。

当然,喝茶的只有左凛,魏潜还是被绑着,左凛十分忌惮他,甚至不放心的令人把他双脚捆在椅子上。

左凛能去而复返,实在出乎魏潜意料,他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对方。

“你知道多少?”左凛问。

魏潜顿了一下才道,“不多,但足够定罪了。不过,如果不是你突然对崔佐使发难,你不会这么快暴露。”

“我知道,也有些后悔,但我既然敢这样这样做,就不怕承担后果。”左凛淡淡笑道。

“看来你这些年用那一匣子密函做了不少事。”魏潜面色不变,语气里却充满讽刺。

左凛也不以为意,只是怔怔出神。

沉默须臾。

左凛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下雪了。”

魏潜微微挑眉。

“下的很大,让我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场大雨。”左凛浑浊的双目中透出疲惫与悲戚,也不管魏潜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继续道,“我这辈子确实对不起一个人,那人却不是司言灵!如果没有他,如今我儿子还活得好好的!”

只这一句话,魏潜根据已知的线索便大概猜到真相,“你参与了决堤之事。”

自从怀疑司言灵的预言之后,魏潜就确定他肯定有工部某人协助,也是从那时起就加深了对左凛的怀疑。

“不错。”左凛竟是一口承认。

魏潜立即明白,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倾诉,八成是没打算留他活口,但他并无丝毫惧怕,反而因他之前的那番话怒火中烧,“你对不起的何止是自己的儿子?那几万人命在你眼中全都是蝼蚁?!”

“那也是司氏的错!”左凛突然一改之前的平静,突然暴躁起来,怒吼道,“我早就告诫他们不能损坏河堤,是他们一意孤行!害死了梅村百姓,还有我儿子!当年我没有领这个差事,却派人去探查了情况,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所以哪怕有把柄在司氏手里,也极力劝阻此事!”

“可是司氏认为机会司言灵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们还不容易培养出这样一个撑起门楣的人物,根本不肯放弃。”

左凛急促喘息,双目通红,面目有些扭曲,仿佛要吃人似的。

司氏不管左凛将后果说的多可怕,一味认为是他不肯配合才故意危言耸听,他们认为只将江堤凿开一个豁口弄出点水患的意思就行了,再立即堵上,哪里就能酿成大祸?

“我相信你所言非虚,不过是一部分罢了。”魏潜岂是那种好糊弄的人,“莫要说的这般无辜。那个告知你水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儿子吧!你肯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前去,不也是因为刚开始认为不会有事才会配合司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