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况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那…”

“其实我最忌惮的就是谢家表哥,现在的我远远比不上他。我对进士科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明经、明字不难。”崔况抄着手蹲坐在亭子边,仔细与她说,“科举连续举行好几年,奇才不断涌现,常常有意想不到的人夺进士科的魁首,但是那些皓首穷经的人大部分早就考过了,明经竞争不那么大,我天生过目不忘,考明经应不是问题。”

其实如今的科举多是贴经释意,也就是从要考的一些典籍当中随便抽取,抹掉一些内容,让考试者填写,再者就是著文解释个人对这段经文的理解,释义可不仅仅是要求说清楚意思,而是要有自己的思考和理解,文章也要写得漂亮。崔况这种天生过目不忘的人占了很大便宜,至少在贴经上不会失误。

第五十九章 江左子清

崔况过目不忘加上脑子又灵活,并不是死读书,他没有足够的阅历,注定不会写出老辣的文章,但他文风素来是以“奇秀”出名,他脑子里似乎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常人难以揣度,很多时候独到的见解都能令人拍案叫绝。

他的实力和信心相当,实非狂妄。

“明经、进士、明算、史,四科我都打算试一试。史科有七八成把握,明算科不太有信心,考试范围太博杂,毕竟我活的念头还短。我与祖父聊过,当今圣上更偏好录用才思敏捷之人,若是不遇上强劲对手写出如洪吕大钟般振聋发聩的泰岳之文,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占进士科的榜首。”

崔凝看着蹲坐在对面的崔况,小小的一团,怎么脑子里就装了那么多东西呢?

跟崔况一比,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考了状元之后呢?”

“祖父说,连续几年的科举,人才已经过剩,如今还有许多人在等候录用,趁着他还在朝廷的时候先带我几年,对我以后有好处。”

这世上多智早夭的例子不胜枚举,又有多少人小时了了,而大未必佳,大多数并非因为他们突然变笨,而是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和教育。

崔况如此天资,整个崔氏都很重视,因此他早早接触政治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人任性的决定,而是合族长老多年对其秉性观察,最终与崔玄碧商议之后做出的选择。

“其实我这么早去科举,也是形势所逼。”崔况一副感叹命运多舛的小模样。

崔凝疑惑道,“什么形式?”

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祖父年纪渐大,父亲不争气。母亲是个闲散性子,二姐脑子又不好使。”崔况揣着手,看向她,“大姐嫁去凌氏,怎么说都是母亲的母族,不会吃亏,可你就不一样了。谢家是冲着祖母才想求娶你。若是他们发现不是预想中的样子,这婚事难成。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以后我有出息。你在世家子弟里边随便挑拣,选着称心如意的嫁,人家也不敢嫌弃你。”

都是一家子不争气,才逼得小小年纪出去打拼啊!

嫁人虽然不在崔凝的计划之中。但是崔况如此为她打算,她打心底里感动。“小弟…”

“你是我亲姐,这些是我份内之事。”崔况拍拍她的肩膀,又道,“快要上学了吧?”

“嗯。”崔凝觉得好像每个人对未来都有规划。可是她的计划是那么模糊,只能等,果然是她太笨了呀!

“裴九也会去悬山书院。你记得帮我看看。”崔况道。

崔凝义不容辞,“肯定会的!放心吧!”

崔况笑着起身理了理衣服。“那我去看书了。”

“好,你去吧。”崔凝忙道。

看着崔况走远,她觉得有点不对头,好像他在哄她去帮忙看着未来的媳妇?

可是他说的话又确实不作假,罢了,这问题不想也罢!

崔凝挠了挠脸,吹着风,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也想像崔况一样,做到事事心中有数,可是她想破脑袋却连下一步干什么都不清楚啊!除了到东市、西市去看看刀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夜,注定又是个失眠夜了。

好不容易天色朦胧的时候才睡去,没多会儿又被青心叫起来。

崔凝迷迷糊糊的坐在妆台前,两眼无神的看着青心和青禄带着其他婢女忙碌,半晌才想起来问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平时起床的时候都是青心或青禄带着一个人伺候,今天好像出动了院里所有的婢女?

青心把一块滚热的帕子敷在崔凝脸上,她被烫的嗷的一声,随即又舒服的叹息起来。

“娘子忘记了?今日谢郎君来啊!”青心道。

帕子取下来,青心凑到她对面仔细看了看,抬头吩咐其他侍婢,“去拿熟鸡蛋来。”

“我一会儿要去陪祖父吃饭,拿鸡蛋作甚?”崔凝稍微清醒了一点。

“娘子昨夜又晚睡了吧?眼底下都青了。”青心兀自唠叨,“得告诉夫人才行,娘子小小年纪就总是睡不好,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受得住?”

崔凝只好装作自己不存在。

青禄过来帮她换衣服,然后梳头。

青心剥了鸡蛋在她脸上滚,热热滑滑的感觉让崔凝忍不住直哼哼,心想以前想吃个鸡蛋都要蹲在鸡窝跟前守着,哪曾想到现在居然拿它来滚脸呢!唉!想想真是可惜,如果她要来吃了,会不会被人怀疑她不是大家闺秀?

在崔凝的胡思乱想中,青心青禄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

崔凝睁开眼睛往镜子里一瞧,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我?”

刚刚到佛堂的时候,崔凝还是瘦柴火似的,但是娇养了这么久,她像是褪去了那层不起眼的壳子,再加上精心的装扮,让她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

镜子里的人一袭鹅黄色襦裙,彩色衣边,显得清新又不失活泼,而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串圆兔子更是有趣,乌黑的头发半挽,与衣边颜色相同的发带缠绕做装饰,两颊边各编垂辫,额头上一小撮留海儿,十分可爱的样子。

她的眼睛形状可以归类为桃花眼,但是因为皮肤特别白,点墨似的眼特别明显,显得好像整个眼睛都很圆似的。

青心看了一圈,有点不太满意,“显得太小了。”

这身打扮放在平常绝对妥当,但是今日谢飏过来拜访,有点双方相看一下的意思,崔凝这一身打扮就太幼稚了。

青禄很快又将她衣裙脱掉,换了一身红色衣裙,收拾完毕之后,发现崔凝太瘦了。气质并不显雍容,穿这样的颜色反而有点担不起来。

达不到预想效果,这一身又被否决了。

很快,在青心的指挥下青禄给她换了一身浅青色配金银绣的长裙,又将头发打散,留海梳上去,垂辫当做发带拢住半挽起的头发。又寻了银镶玉的小发饰装点。这么一弄。崔凝立即显得大了一两岁,又清新脱俗、活泼俏丽。

“好。”青心这才点头,并道。“日后娘子要多多打扮才好。”

平时崔凝都是捡着最方便简单的穿,从不事装扮,闹得身边侍婢都不知道她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临上阵一大通折腾。

崔凝从小在一群糙汉中间成长。但泯灭不了女孩爱美的天性,以前没有什么条件的时候她都很爱捣鼓这些。现在反而不愿意在这方面花时间了,不是突然变了性子,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有精力还不如去多看书。多了解这个世道,以便早日找到神刀。

装扮好之后,崔凝还如往常一样去了祖父院子里吃早饭。

崔玄碧见她这样的打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这样。很像你祖母。”

只是谢成玉更丰腴一些,生的本身就秾丽,崔凝面容与她有两三分相似,只是更显素淡些。

“我听姐姐说,祖母年轻的时候生的倾国倾城,祖父这是夸我呢?”崔凝笑着坐下。

崔玄碧笑笑,“吃饭吧。”

祖孙两人吃完饭,那边便有人来通报,谢飏过来给崔玄碧请安。

“祖父,我要回避吗?”崔凝问。

“跟我走。”崔玄碧道。

崔凝跟着他到了厅中,他指了指屏风,“进去吧。”

崔凝高兴的躲过去,又从后门探出头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崔玄碧难得露出一个真正开怀的笑容。

须臾,有小厮通报,“小谢郎君到了。”

“进来吧。”崔玄碧沉声道。

崔凝趴在屏风后心想,偷窥可真是门学问,这要怎样在不暴露痕迹的情况下成功偷看到呢?

其实她完全理解错了,崔玄碧让她躲在后面,是想让她听一听谢飏的言谈,从屏风那边隐约也能看见厅内人的举止。

崔凝只隐约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进来,厅内便响起了清朗的声音。

“愚外侄孙子清拜见祖姑父。”那人直接跪下,给崔玄碧磕头。

平时就算是奴仆也很少行跪礼,但谢飏行的是孝道,他远离长安,不能经常来拜见长辈,况且刚过完年,磕个头是应该的。

崔玄碧起身虚扶起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都长成大人了,快坐吧。”

“谢祖姑父。”谢飏道谢之后随着崔玄碧坐下。

“不必拘束,就如到自己家一样。”崔玄碧仔细端详谢飏,赞道,“真是个出色的孩子,都说琅琊王氏生的个个生的好,却差你远矣。”

谢飏今日一袭绛色袍服,坐在厅中无端便衬得屋里亮堂了几分,他一笑,更是令人觉得珠玉在侧,“祖姑父过誉了。外侄孙以往游学在外,不能常常来给您请安,实在罪过。”

“志在四方,何必拘泥?”崔玄碧笑道,“家里祖父祖父都还好吧?”

“劳祖姑父挂念,祖父祖母一向好,家里人也都命我向您问好。”谢飏道。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崔玄碧开始问他以后打算,聊了很久。

崔凝着急的要命,连崔玄碧这样沉郁的人都表现出挺喜欢谢飏似的,可见这个人确实从里到外美的不像话,崔凝虽然没有抱着其他心思,但好奇心还是颇重的。

她忍不住趴在地上,从下面悄悄探出头来,心觉得这个位置应该难以被发觉。

只是谢飏正坐在面向屏风的地方,一瞬间便用目光捉住了她。

崔凝只见他一袭绛色宽袖袍服端坐在胡椅上,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含着淡漠,分明是柔和美好的线条却透出威严,因此纵然是生了一副俊得近乎妖魅的皮相,却不流于俗,让人觉得矜贵不可侵犯。

可是,他看见崔凝的那一刻,唇角微微扬起的样子又平添几分魅惑,他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宛如传说中掌管天地一方的神君。

第六十章 卑劣与运气

崔凝愣了许久,猛然抽身回来的时候却忘记自己头在屏风下面,于是,只闻“咕咚”一声,屏风一震,轰隆倒地。

那一刻。

崔凝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自己要悲剧了…祖父不会发火吧!

她忙揉着脑袋站起来,头脑嗡嗡眼泪汪汪的看向崔玄碧。

崔玄碧不愧是历经过风浪的人,这么大动静,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看了她一眼,见没有受伤,便用一点点训斥又有一点点宠溺的语气道,“又调皮!过来见过你表哥。”

崔凝只好走过去行礼,“见过表哥。”

谢飏起身回礼,“二表妹。”

原本他坐着的时候,两人视线差不多,结果他又站起来,崔凝又变成了仰视。

“子清先去见见你表叔表婶吧,待午膳后再来与我说说话,”崔玄碧道。

“好。”谢飏应道。

崔玄碧又看向崔凝,“阿凝给你表哥带路吧。”

“哦。”崔凝欠身,转向谢飏,小心翼翼的道,“表哥,咱们走吧?”

两人沉默着从屋里出来。

崔凝觉得走在前面简直像是被在油锅上煎,整个背后都*辣的感觉,脑袋懵懵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一切全都是因为背后那个俊美的让人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的家伙。

“表妹,此处已经走过了。”谢飏提醒道。

他的声音从头顶灌入耳朵,崔凝觉得脑袋和耳朵里都是滚烫。

“啊…”崔凝反应有点迟钝,微风拂过才稍微清醒一点,“走那边。”

她埋头直往前冲。

谢飏步履悠闲的跟在后面。

出了崔玄碧的院子,青心青禄在那边等候。便不用她费脑子带路了。

崔道郁听小厮说谢飏已经从父亲的院子里出来,便携一家到了堂中相候。

等了一会儿,大家便看见这样的一幕:崔凝头发微乱,垂着脑袋在前面小跑似的,后面一个俊美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年轻男子从容相随。

待走近了,凌氏在看见崔凝脑袋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不禁问道。“凝儿这是怎么了。”

崔凝见着凌氏。便赶快扑到她怀里。

谢飏进屋于崔道郁夫妇施礼,“子清拜见表叔表婶。”

“果然一表人才!”崔道郁笑着夸赞,又与他介绍。“这是我的长女净儿,这是况儿。”

“见过表哥。”崔净有一瞬失神,旋即便规规矩矩起身施礼。

崔况拱手,“表哥。”

一屋子人见礼之后。都陆续落座。

崔道郁免不了又是与谢飏一阵寒暄,将家里上上下下都问候过了之后。这才开始真正的聊天。

凌氏心疼的看着崔凝脑袋上的大包,不好立刻离开,也不好追问,让身边的侍女带着她过去上药。

谢飏将方才的情形简单提了一下。只说崔凝不小心撞到屏风上去了,并未提偷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