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揉了腰伤,又落在她手臂上,顺着胳膊一路移上去,她衣服破破烂烂,那冰凉的掌心就贴着她的手腕一路往上,最后轻按在她肩头。

她肩上的布料早就坏了,没有遮挡,外伤也已经复原,看着白嫩光滑,像是抚着绫罗绸缎一样。

苏竹漪心头呵呵笑了两声,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笑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她一只手被他反拧着,能动的手又被他另外一只手压着肩,即便如此,她还是用手指轻轻扯他衣角,“可是我还有事呢。”

秦江澜入魔都入得与众不同,并没有冲天的怨气和煞气,但身上多了死气,他也是冷的,但冷得跟青河完全不同。

他是死物的冷,就像是流光镜里死寂的真灵界。

苏竹漪知道他以前是喜欢她的,现在也应该是喜欢的吧?只是好歹是入魔了,这喜欢跟愿意不愿意为她做事是两码事,就好像原来在望天树上,他实际也喜欢她,可是也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不会放她离开。

她现在更琢磨不透秦江澜的心思了。入魔跟魔修是不一样的,入魔的人情绪不稳定容易被怨气煞气影响成为毫无神智只知杀戮的兵器,而他没有这些煞气血腥气的话,难道会直接变成死物?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是个死物了?

苏竹漪觉得她已经完全搞不懂现在秦江澜的状态了。

她都说了好几句话了,他到现在还没吭过一声。

苏竹漪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瞟到了飞在他身侧的镜子,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眼睛浮肿,登时脸色一变,她一直觉得自己生得美,哪怕落魄狼狈也不掩姿容,然而…

她其实是想多了。

正想整理一下仪表,就听他道:“知道情蛊吗?”

“当然,中蛊之人会爱上下蛊人。”她嗤笑一声,“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给你下过蛊。”

老子还用得着下蛊?

“你中了情蛊,忘了?”秦江澜并没有掩饰什么,他凝神看着苏竹漪,问。

苏竹漪一愣,“怎么可能!我对蛊虫很有研究,特别是情蛊,绝对不会被下蛊了都不知道。”上辈子因为苗麝十七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到处去找情蛊的讯息,也对情蛊了解十分透彻,苗麝十七那妖蛟身上倒是有情蛊,但那只是虫卵,还是小白点儿,要成长到可以控制金丹后期修为的她,起码还得养十年。难道说,除了苗麝十七,还有别人也养出了情蛊?

况且关键问题是,我没爱上谁啊?她知道秦江澜喜欢自己,因此这句话都只是在心头说的。

我只爱自己。她想。

“如果是虫卵呢?”秦江澜手按在她肩头,轻轻揉捏了几下,直到这时,苏竹漪才觉得他掌心有了一点儿温度。

“虫卵?”

“情蛊要成熟一是蛊母要厉害,如果蛊母强了,虫卵也会更强,但情蛊以情为食,就是人类的强烈情感为食物,所以要让一个情蛊成熟,那中蛊者也得是个多情之人,如果是虫卵的话,还得要那人极度虚弱,才能让虫卵有可乘之机。”苏竹漪笑笑,“你觉得我像?”

秦江澜松了那只擒着她手臂的手,随后将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眼睛上,轻言细语地问:“为什么哭?”

秦江澜说话的声音大都平静无波,那样温和的声音,让苏竹漪都有些错愕,好似有一片洁白的羽毛,落入了湖心,泛起了极为浅淡的微波。

丝丝清凉涌入双眼,好似清风拂过,冰雪淡敷,让她难受的眼睛舒服了许多。

为什么哭?

因为难过,因为绝望?

“因为我拼尽全力想要保住他们的命,想要扭转天命,结果还是无济于事,落樱依旧死了,青河依旧会与龙泉剑一起消失…”那手掌盖在她眼睛上,她脸很小,半张脸都被遮住了,而他的遮挡,让她看不到外界,让她眼前没有一点儿光亮,让她站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之中,耳边,只有自己平静沙哑的声音,“我以为我做了很多,然而事实却是,我什么都没做到…”

“你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

“不,我只是想通过他们对抗天命。我是重生的,那天道其实也想把我抹去,而我,想改变这样的处境。”苏竹漪缓缓道。

她只是失去了感情,却没有失去记忆。

她记得自己曾经还想救出秦江澜,救回秦江澜,并且坚定地不让秦川代替他。

只是她都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会那么做,秦江澜死不死忘不忘,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苏竹漪觉得自己此前做的一切都很傻气,都莫名其妙,可她也隐约觉得,那时候她是喜欢秦江澜的,只不过现在不喜欢了而已。

她有些迷茫,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她用命去爱一个人才不正常,就好像中了蛊。

她还记得其他的一切,唯独忘了自己中了情蛊。那情蛊,也因为成熟而消失在了她体内,化作了一滴泪珠,再也无影无踪。手腕上的血红色的细线,还有那朵妖娆的花,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若是中了情蛊呢?”

“你说我?”苏竹漪稍稍一愣,“下蛊之人催动蛊虫,中蛊之人才会受其控制。”

秦江澜目光幽冷,他对蛊虫了解得没有苏竹漪多,情蛊也只是略知一二。

杀了苗麝十七,永远不给他催动蛊虫的机会。

“不过即使一直没有催动蛊虫,中蛊人也不会爱上别的人,等遇上下蛊人,还是会一见倾心的。”秦江澜屡次三番提情蛊,难道她真中了情蛊不成?

“当然,若是修为远远强过那蛊虫,也无所谓呀。”她摊手,“情蛊虽然恶心,实用性也不错,但这种对于那种心中有情有爱的人来说是最恶毒的蛊,对其他人来说并不算多可怖,而培养这种蛊虫的人并不多,因此近千年来,都没有情蛊现世。”

有那份精力,养别的厉害蛊虫多好,费尽心思就是想别人只爱自己,苏竹漪觉得养情蛊的人都脑子有毛病。

苗麝十七…

所以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苗麝十七来着,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不教她养蛊。

“那杀了下蛊人呢?”

苏竹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问了这么多,等会能否帮我个小忙?”

“我去找青河。”秦江澜定定地看着她,没等她开口,径直道。

很好,很懂事。

“那不管蛊虫有没有催动,中蛊人就会万念俱灰,自杀身亡,当然,若是修为远远高出下蛊人和当时成熟的那只蛊虫品阶,这些依然是可以抵抗的。”苏竹漪见他答应得爽快,问得又这么仔细,心头倒有点儿不安了。

所以情蛊虽然存在,却不适用于对方远比自己强的。

不然的话,上辈子起码有一万个女修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情蛊下在秦江澜身上了。

苗蛊寨虽然不出世,但那些强者要去求蛊却还是能找到路子的,云霄宗的那姓花的不就去求了美人蛊?只要付得起代价,就能拿到想要的蛊虫,就算是失传的,也不一定没有办法。

上辈子,曾经爱慕秦江澜的女修可不少。

问题来了,她真的中情蛊了吗?

听到苏竹漪的解释,秦江澜嘴角一勾,他心头的压力要少了许多。

很好,永远都不让苗麝十七出现在她面前。

督促她养伤,好好修炼,等到她的修为远远超过苗麝十七和那种成熟的蛊虫,她,她就不会再受那只蛊虫影响,可惜不知道,那只成熟并消失在她体内的蛊虫,到底是什么品阶了。

“秦江澜…”在秦江澜松手之后,苏竹漪瞬时转身,直接投进了他怀里,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手指还在他胸口画圈,“青河他带走了师父的尸骨,我怕他想到办法跟龙泉剑同归于尽了。”

“我带你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

秦江澜微微抬头,目视远方。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龙泉剑怨气冲天,他都能看到远方那将天幕都遮蔽的黑雾。

“知道。”

“我带你去。”

苏竹漪稍稍松了口气。她有点儿疑惑,当初流光镜在她体内的时候,稍有异动天上就电闪雷鸣的,那是因为她是被流光镜带回来的,天道之外的人,那秦江澜也应该属于天道之外的人,为何他们出来的时候,就只出现了一道闪电,并且,还被他直接给劈开了。

他的确很厉害,当年就是天下第一。

难不成,现在还能几近化神?修为高出她太多,她压根感觉不出来了。

正思索间,双脚突然离地。

秦江澜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带她去,不是御剑飞行载着她,就这么抱着带过去?

“松风剑还有点儿不听话。”秦江澜低头,解释了一下。

松风剑:“…”

第123章 打情骂俏

苏竹漪以为秦江澜会踩着飞剑带她离开。

没想到的是,他直接打横把她抱在了怀里。一只手还穿过腋下搂着她,离她胸脯好近,偏偏他神色坦然,好似没意识到自己手搁在哪儿。

秦老狗看起来太高冷镇定,活像当年那正道大能,然苏竹漪清楚明白,他不是望天树上的那个他了,起码那时候的秦江澜,不会主动把她抱怀里啊,还箍得很紧…

苏竹漪以为秦江澜抱了人会嗖的一下飞到空中,流星一样划过天幕,没想到,他还把怀里的她掂了掂…

倒是没说话。

难不成觉得她很重?

秦江澜心想,“瘦了。”

望天树上她不爱动,也没多大的范围让她动,被他每天用灵气养着,比现在丰腻一些,现在太瘦,抱着都有些硌手。

很瘦,很轻,很虚弱,很让人心疼。

他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但下意识地把她箍紧了一些,苏竹漪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有点儿冷。

青河他们的冷是气势上的冷,待人冷漠,秦江澜的冷是身体的冷,他自己就是冰凉的,身上没有一点儿体温,苏竹漪心头一跳,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胸上,然后,她连心跳都没感觉到。想要用微弱的神识去看,结果就听到了大量的喧哗声。

她以为秦江澜会直接离开的,却没想到,他居然把结界都打开了。

也就是说,他就这么抱着她,直接走到了落雪峰古剑派弟子面前。

苏竹漪:…

上辈子你爱我,把我藏树上,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辈子是打算直接昭告天下么?就这么直接抱到了众人面前,你叫宗门里头那些爱慕我的师兄们怎么看?

你这么厉害,刚刚一剑斩杀那么多魔修,以后谁敢跟你抢女人?

谁敢跟老子眉来眼去了!嗯?

苏竹漪心头都想骂娘了。

落雪峰上人很多,不仅有古剑派的弟子,还有云霄宗、寻道宗、丹鹤门、就连东浮上宗都来了人。率先赶到的都是元婴期以上的长老,也只有他们的速度够快,能够在这么快地时间内催动法宝赶到古剑派救援。

谁都没想到,这场危机已经落幕,而入侵古剑派的魔修,竟然全部被诛灭。

现在那些魔修的尸体都被拖了过来,一排一排的摆了过去,九成九都是秦江澜斩的,身上连点儿伤口都没,也正是这出神入化的剑法,引得云霄宗和古剑派的剑修都起了争执,以至于外头闹哄哄地一片。

“我说,现在不是争执剑法高低的时候吧?”丹鹤门的长老出来打圆场,“古剑派受此危难,这么多弟子受伤,现在跟他们争什么。”

“看这剑伤,分明是我云霄宗的星辰剑法。”云霄宗来的就是秦川的师父鹤老,他指着一具魔修尸体,“肉眼看不到剑伤,剑若流星闪电,直接斩破了防御屏障斩进眉心击溃元神…”

他蹲下,用手在那尸体额头一抹,本来尸体额头上毫无伤痕,在他手拂过后才有一个很细小的红点儿,有血珠子沁出来,“这分明就是星辰剑法至高境界!”

秦江澜自创了松风剑诀的,但他刚刚出来杀人的时候用的是星辰剑法,松风剑诀太直太正,对付别人的攻击的话,松风剑能像是傲雪迎风的松树一样,可挡一切狂风巨浪,但主动杀人的话威力要稍微逊色一些。

准确来说,松风剑诀主防御,而星辰剑法主攻击。

“什么云霄宗,分明是我们古剑派的剑尊!”一个古剑派弟子唰地拿出一张画像,指着画像上的秦江澜道:“看到没,这是我们古剑派剑尊,我们弟子人手一张挂在房间里祭拜的,怎么就成你们云霄宗的人了!”

最初的画像是苏竹漪画的,之后的那些都是用法术临摹的,跟苏竹漪画的一模一样,因为画画的人心中存了爱意,那画上的剑尊俊美无匹,宛如谪仙,气质清冷高贵,只是见着画像,都有一种高山仰止之感。

云霄宗的都没怀疑这个画像是真是假,他只是争辩道:“这位剑尊施展的是云霄宗的星辰剑法,自然是我云霄宗剑尊…”

丹鹤门的都无语了,有人道:“天下剑尊行不行?”能眨眼间杀死这么多魔道高手,其中不乏元婴期的凶残魔修,还有一些正道通缉的恶棍,称他为天下剑尊,他们丹鹤门的都服,只怕全天下修士都会心服口服。

“不行!”

又吵起来了…

一些人争执不休,一些人照顾伤者,一些人收敛同门,一些人因为死掉的同门暗自垂泪,还有一些人则是去查那些魔修身份了。

东浮上宗的人心中有鬼,怕隐匿在其中的长老身份暴露,打算设法毁起外貌,毕竟现在是戴了隐匿法宝的暂时看不出问题,只要把容貌毁了,一具没有元神的肉身,在这么多尸骨当中也不起眼。

他们趁乱过去,然还没靠近,就发现那些争执声突然停止了。

小木屋的废墟那边走出来一个人。

古剑派弟子拿出的画像上的人。真人跟画像一样俊美,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俊逸出尘的恰到好处,好似受了上天眷顾,精雕细琢,镌刻他的时候用了十二分精力。相比起来,其他男人都是歪瓜捏枣,上天随意捏的泥巴了。

他怀里还抱着古剑派的苏竹漪,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一时间,整个落雪峰变得鸦雀无声。

苏竹漪这会儿都愣了,她还贴在秦江澜的胸膛上,一只手还贴在他心口。

愣了一瞬后,云霄宗的鹤老大步流星地垮了过来,看都没看苏竹漪一眼,直接朝秦江澜躬身行礼,“这位前辈,请问您刚刚施展的是否是星辰剑法?莫非前辈与我宗门有些渊源?”

苏竹漪脸埋在他怀里,她倒是不会害臊,但现在这副样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脸色也那么差,还是别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脸了,有损她形象。她想,鹤老是秦川的师父,也是上辈子秦江澜的师父,原本他们师徒关系是十分和睦的,不过鹤老陨落得挺早,也就两三百年之后吧,秦江澜失去了那么多记忆,应该不记得鹤老了才对。

却没料到,秦江澜道:“你曾受过剑气反噬,以为经脉恢复了,实则有暗疾在身。”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你修炼的星辰剑法太过刚烈,若是继续冲击下一境界,你暗疾复发,撑不了多久。”

他说完往一侧迈步,抱着苏竹漪与鹤老擦身而过,却又在走了三步后停下:“珍重。”

鹤老脸色大变,神情挣扎,犹豫再三后才道:“多谢前辈提点。”

苏竹漪心嘭嘭跳。

“流光镜认你为主了,所以你记忆也回来了么?”她传音问。

“恩。”

继续往前走,秦江澜双手抱着苏竹漪,压根没拔剑,然身上却出现一道剑气,落在了地上的一具尸体上,随后,那尸体身上落下了一张面具,露出了一张让众人都有些惊讶的脸。

“东浮上宗!”

“东浮上宗的修士怎么会混在魔道里头?”

那东浮上宗的长老脸色大变,“没想到许长老竟然堕落为魔道,此事我们一定会彻查,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负责把人揪出来,至于接下来他们要如何处理,是不是相信东浮上宗,却不是秦江澜此时想管的了。

小骷髅这会儿已经带着昏迷的笑笑去到了落雪峰的雪山上,秦江澜交待了几句,让小骷髅别乱跑等他们回来,这才抱着苏竹漪离开了古剑派,朝着青河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刚刚走了那么一圈儿,流光镜里头又收了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元神。

而此时,苏竹漪身上那颗石头里头,也有一个元神。

他知道,那是苏竹漪的师父洛樱。

元神虚弱未醒,但是并没有彻底消散。

她一直想让青河洛樱活着,想来,知道她元神未散,她也会高兴一些。只可惜情蛊幼卵以情为食,苏竹漪不仅不爱他了,对青河洛樱的感情也淡薄,她以为他救他们只是因为想逆天而行,却忘了,她只是因为喜欢他们,才会奋不顾身地想要救他们的命。

“洛樱元神还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