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发作终于过去，可是她也到了最虚弱的时候。一开始是三天一次，后来是两天一次…到现在，六个时辰就发作一次，以后，还会两个时辰一次，半个时辰一次，直到无时无刻不再毒发。
可是火毒虽痛，她却也不怕了，因为她曾经经历过的，可比它痛上一千倍，一万倍。
她抬眸看着龙修，幽冥湖底遭受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
…
龙修输完真气收了手，云现已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龙修没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幽冥湖前最后一次见，到现在已经一千多年。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也像是经过了世事变迁。
曾经她在雪地里笑靥如花，现在却只剩下陌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现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她终于又可以呼吸了。她睁开双眸，边上龙修还在，而且也正看着她。
她的嘴角便浮出了笑容，“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
龙修无言，他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是指四天前那句“后会无期”，还是指一千年前幽冥湖前的那次生死离别。不过不管是什么，他也确实没想到今生还能与她相见。
云现弯着眼，又道：“你不恨我了吗？我曾经那样骗你。”
“不恨了。”龙修默了半晌，淡淡回道。
云现目光有些深邃，过了一会儿，却又笑道：“可是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我快死了，你也没有还魂丹了。”
龙修回道：“至少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
云现便笑了：“你真的喜欢她吗？你要娶她吗？”
龙修沉默。
云现便又问道：“那你当年真的喜欢过我吗？”
龙修一下顿住。他扪心自问，却已经没有了答案。
很久很久以前，她缠着他，他很厌烦，后来她一次一次的施计，他便慢慢的被牵动。可是他什么时候真正动心？
“你先休息一下吧。”许久过后，龙修避开了她的询问，只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夜幕四合。凤九远远站着，灯草坐在石头上。夜风中，她冻得瑟瑟发抖。龙修看着，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披风走过去给她披上。
云现正要走出，看到后目光一下黯淡下来。她转过身，却又无声的笑了。
…
第二天一早，云现又开始毒发。寒潭已然无用，她只蜷缩在石床上咬着牙忍着，可是实在太痛了，她不停打滚着，呜咽着。她的双唇已咬出血，指甲刺穿掌心，也是鲜血淋漓。
龙修想要给她输着真气缓解她的痛苦，可是却被她一掌打开。
“滚！”她红着眼睛喊道，“都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灯草吓得无措，凤九说道：“火毒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间隔短。她如今至多也就两个月性命了。”
龙修动容，而云现的喊声只是越来越凄厉。凤九看不过去，最终上前强行给她输入真气，云现无力阻拦，却又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晕了过去。
…
一天很快又过去。火毒发作完，云现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她却不愿在山洞里待着，在无人察觉时，她一个人走到了悬崖边。
猎猎风中，她坐着，目光沧桑。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过，可是她也知道，她以后只会更狼狈。
身后有人走进，云现无动于衷。她知道龙修不会过来，来的只会是那个她曾经无比讨厌现在却已然麻木的凤九。
凤九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我们都在找你。”
云现不回答，只是看着远方。
凤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其实是喜欢龙修的吧？”
双眸有了一瞬的闪烁，可是转而她又抿紧了双唇。
凤九却又自顾自的说道：“你如果不喜欢他，也不会说走就走了。你如果不喜欢他，也不会走了，还要故意抹去自己的痕迹，不让我们找到。”若不是她动了手脚，他们也不可能花了三天才找到她的下落。
云现终于垂下了双眸，“喜欢又怎么样，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凤九一时无言以对。
云现叹了口气，很久过后才又道：“我本是妖族的一个使者，奉命去找元祖灵丹。妖王给我吃了噬心丹，我只能听从安排。我一开始的确是利用他才接近的，可是到后来，我都忘了究竟是何目的了。我虽然把元祖灵丹偷出来了，可是一直没有交给妖王，只是将它放在他的身上。我知道我只要交了，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我也后悔自己是个妖，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做的，只是尽我的所能让他与我撇清关系。我知道那个时候如果我跳下幽冥湖，他也一定会跟着跳下去的，可是我能死，他却不能。他是龙神，是龙王之子，他的人生应该还有很长，我怎么能够让他跟我一起死呢…”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要这轮回了，那个时候我要是彻底灰飞烟灭了，那该多好，总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日日受着煎熬…”
云现说到最后，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悲伤。
凤九听着，满是歉意。
而在悬崖外，龙修听着，沉默了。
他的身后，灯草却只是静静站着。
…
很快，云现的火毒又开始发作，这一次她痛到神志不清。龙修想要给她输入真气，她却只是抱着龙修的手，哭着道：“龙修，你不要走，我快要死了，你再陪陪我，再陪陪我好不好。”
龙修没有松开，由着她抱着，一边又不停给她输着真气。
云现又开始慢慢的平静下来，只是眼中依然有泪痕，她依然抱着他的手不放，呢喃道：“龙修，我好怕，你陪着我，陪着我好不好。”
龙修抚着她的头，轻轻一声，“好。”
灯草正拿来巾帕想要给原先擦拭，听到后她脚步一顿，然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一错再错的恶龙
第二天一早，云现火毒又发作了一遍。因为有龙修在，她不再那么痛苦，可是等到结束，也已是浑身湿透，气息奄奄。
龙修看她彻底安静下来，这才走到外面。灯草正在咬着一个野果，小麒麟却只是将野果当球玩，它已经吃了好几顿了，都要吃腻了。
灯草见到龙修出来，赶紧站起了身，犹豫了下，又想把兜里留着的大个的果子递给他。
龙修却说道：“不用了。我先送你回青州吧。”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灯草的手还是僵了僵。可是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把小麒麟抱了起来。
凤九听到后走了过来，“我可以替你送回去。”
灯草一滞，龙修却已说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吧。”
这时，云现却走了出来，她倚在门口，脸色苍白，“灯草要走了吗？走之前可以帮我换一下衣服吗？”
她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了，上面还染满了血痕。灯草不太敢和清醒时的她单独相处，可是她确实虚弱，这里也没有别的女人了。
她犹豫了下，可放下小麒麟，走了过去。
龙修有些不放心，可一想又收了手。如果云现真要对她怎样，那天晚上就已经得手了。
灯草走进山洞，又替她去拿衣服。云现坐在石凳上，却一直在看着她。灯草冷不丁的回头，正好撞上她的视线，心一跳，忙又低下了头。
“是要换这身吗？”她问道。
“嗯。”云现应着。
灯草便上前给她解下衣裳，又一件件的换上。她小心翼翼着，始终不敢与她直接碰上。
只是突然间，云现却开了口，“你不想知道你上辈子是什么样子吗？”
灯草给她披上衣服的手便顿住了。
云现转过身，嘴角浮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冷，“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红珠，你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
“什，什么意思？”灯草怯弱的问道，她意识到云现叫她进来，不单单是让她帮她换衣服那么简单。
云现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琥珀色的小瓶，她递了过去说道：“这是西凉国的圣水，你喝下就知道了。”
灯草接过，一脸惶然。西凉国的圣水？那不就是喝下就能想起自己上辈子的那个东西吗？
云现又道：“圣水一共有两瓶，一瓶我喝了，一瓶就留给你了。”
灯草却不敢，甚至都不敢再捧在手心。她无缘由的恐惧着。
“你怕什么，我想要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云现笑道，“不敢喝么？你喝下它，就能想起我为什么认识你，你跟龙修之间又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灯草心颤，她上辈子跟恶龙大人也认识？
“你走吧。喝不喝你自己想好，别后悔就行。”云现却已不想跟她多说。
…
灯草依然没有喝下圣水，回去的路上，却有些心事重重。龙修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她有些沉默。
他想，她或许又是不安了。可是他不能让她留下，那里气息寒凉，对她不利。
回到青州已是傍晚，宅子里面黑洞洞的，透着无言的冷清。灯草心里又生出了些害怕，怕他扔下她就走，下意识的就抓住了他的衣袖。
龙修却道：“今晚我不走。”
灯草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松了手。
…
夜渐渐黑了，宅子里亮起了烛火，灯草又做起了饭。她做的很丰盛，小麒麟吃的很欢快，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龙修又道：“收拾好了就早点睡吧。”
“嗯。”灯草闷闷地回了声，收拾起了碗筷。
等到忙完，龙修回了房，灯草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中。窗外月光皎洁，可是她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桌上摆着琥珀瓶，她看了又看，想要喝下，却又不敢。
她细细回想着云现说过的话，愈发踟蹰起来。
她为什么上辈子会认识恶龙大人呢？看样子恶龙大人不像是认识她的啊。
还有她不喝，真的会后悔吗？
外面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开门。灯草躺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赶紧出门去看。大门关着，可是恶龙大人的房门好像开着。
恶龙大人走了吗？一瞬间她的心提了起来。她走到对面，敲了敲门，没人回应。轻轻的喊了声，也没人回应。一把推开门，里面却没人。
恶龙大人走了！灯草睁大眼睛，脑子一下空了。
他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呢？灯草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她坐在床头，整个人都懵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动静。灯草像是活过来一般，一下跃起就跑到外面。
龙修正要推门进去，回头看到她愣了愣，灯草站着，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听到声音，出来看看，没别的事。”最后，她只憋出这么一句，说完又立马转身回了屋。
恶龙大人一走就是一个时辰，还以为是真的走了。
外面传来打更声，一晃都已经末时了。再过两个时辰，恶龙大人就要真的离开了吧。月亮已经下去，灯草心有余悸，一点都睡不着了。
琥珀瓶依然静静的放在桌上，灯草看着，终于走上前拿了起来。
拔出塞子，一股幽香溢出，最后她一狠心，终于喝了下去。
如果是好的，那她就记得。如果是不好的…那她就装作没想起来吧。
…
黑夜，寂静无声。龙修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他却不敢开启神识去看对面的人，因为她的心情不难猜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马上就要天亮了。
隔壁房间里，灯草依然站在原地。烛火已经熄灭，她在不知不觉中，却已经泪流满面。
数千年的光阴在脑中掠过，最终却变成了满心狼藉。
曾经，她一个人在静水河边修行着，不知寂寞，不懂悲欢，就这么日复一日的修行着。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出现来到她跟前，说，原来这里还有人啊。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可是他却自顾自的在她身旁停下，然后搭起窝住了下来。
他每天都会逗她，也会给她浇灌。他说只有多浇水，你才能快快长大。
她一直很安静的听他说着，直到有一天自己终于修成了人形。
她没有衣服，光着身子很害羞。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娶你。然后他又趁她不注意偷偷亲了她。
她不知道什么是娶，后来听多了，才知道那是一种喜欢。
然后她想，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后来，他就要走了。他的静修期已经结束，他要离开这了。她有些害怕，他却说，没关系，我会回来找你的。
她信以为真，开始静静地等待，可是两千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等不及了，就离开静水河，孤身一人来到了四海八荒。可是四海八荒那么大，她上哪去找他。
她找了整整五百年，这才终于找到他的下落。可是那个时候，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曾经要娶一个女子为妻。
他要娶人为妻了，可是那个人却不是她。
她等了两千年，找了五百年，可是到最后看到的，他只是把她忘了…
…
而云现，她确实是见过的。
那是在五百年里，她四处寻找，然后就遇到过她。
她问她：“你有见过龙修吗？他是条龙。”
她问：“你找他干什么？”
她说：“我等了他很久，可是他一直不来。”
她便说：“你往西走，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你一直往西走，说不定能找到他。”
然后她就当真往西找去，可是她一直找到最西边，都没有找到他。
后来他在最东方找到了他，可是她却一直没想到是她骗了她。
…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所有往事都已想起，所有尘埃终于落定，灯草站在屋中，却只能无声的问着。
晨光从窗口落入，可照下的，只是一地辛酸。
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云现，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是就算没有云现，他也已经不记得她了。
红珠已经被取了下来，她曾在他走的时候刻意把它给了他，她在上面附上了一段记忆，就怕他忘了，可是现在红珠上的记忆已经没有了，他也将它扔在了角落里。
红珠，是她的灵结，一生，只结成这一颗。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天已亮，他也要离开了。灯草听着，心却疼得厉害。
如今他又要走了，离开她，去云现身边。
可是云现还会让他回来吗？
…
门被敲响，龙修在门口问：“醒了吗？”他知道她醒了，就站在门口，可是他只能这样问。
神识里，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门还是开了。龙修看着她发红的双眼，心有些疼，可最终还是道：“我只离开两个月，你在这等我。”
过了一会，又轻轻的说道：“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灯草本来还忍着泪，可是听到这句话，泪水一下汹涌。
“龙修，你不要去好不好？”她拉着他的衣袖，哭着哀求道。
龙修有些意外，可顿了顿还是安抚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又解下乾坤袋放在她的手里：“我已经准备了好了东西。足够你吃一段时间的了。”
昨天夜里他正是想着她之后两个月的生活，这才连夜起来去给她准备吃的。
灯草拿着乾坤袋，却只是摇头。她想拦阻，可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