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息一会,你先去吧。”她说着,再次趴了下来。

这一觉睡下去,她真的是睡着了,恍惚间,她听到耳边好像有人说话,意识渐渐在离她远去,慢慢地,她的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

“起床了。”睁开眼睛,她看到有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拉窗帘,“早饭想吃什么?”

她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人见她不回答,回过头,英俊的脸上还是带着她最熟悉的那抹似笑非笑,“今天还是做中式的吧,喝粥,加点面包?拌菜也有一点。”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脸,半晌,喉头翻滚,哑着嗓子极慢极慢地说,“孟方言。”

“怎么了?”他在她床边坐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大早就那么深情地呼唤我。”

“我在哪里?”她看着他。

“还能在哪,”他指了指窗外,“喏,只要看到伦敦的雨雾蒙蒙,你就知道你在家里。”

她的目光颤了颤,“今天……是星期几?”

“周六,不上课。”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昨天晚上你好像有点发烧,所以很早就睡了。”

“现在虽然烧退了,但还是吃点清淡的吧。”他说着,又再次起身。

心忽然一跳,她本能地就从后攥住了他的衣服。

他的脚步顿住,她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撒娇也没有用。”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放开,声音低沉而温柔,“好了,不要赖床,快起来。”

“你要走吗?”她说。

“嗯。”

“走去哪里?”

“去厨房给你做早餐。”他耐心地回答。

她觉得自己的鼻子开始发酸,“只是去做早餐而已吗?”

“嗯,”他回过头,笑着注视着她,“不然我还能走去哪里?”

……

祝静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声,她睁开眼睛。

四面依然是医院苍白的墙壁,而她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背上正打着点滴。

稳住心神,她低下头,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醒了。”不远处此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她抬起头,看到列侬从椅子上起身,朝她走过来。

“你发烧了,”他走到她床边,看着她,声音没有起伏,“昏迷了一天,前半夜烧到了39度5,吊了点滴才把温度给压下去。”

她看着他,过了半晌,张了张嘴,“你陪了我一夜?”

列侬没回答她的问话,转过身,“我去叫护士换点滴瓶。”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慢慢地重新躺回被子里。

很快,护士进来帮她换了第二瓶点滴瓶,测了体温,告诉她现在虽然只有5分热度,但不能大意,清晨时体温或许会再次回升。

护士走后,列侬依旧没有离开,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

翻了翻手里的书,他忽然开口道,“睡不着?”

“口渴。”她也不客气。

他起身去帮她倒了杯热水,她喝完之后再次躺下。

“忍一忍。”他坐回椅子上,“我知道出汗使你身上变得黏黏腻腻的,我会让彭然等会帮你把衣服带来,等退烧了再换。”

她看着他,沉默一会,声音因为发烧而变得嗡嗡的,“……谢谢你。”

她本以为他是个冷漠又木衲的男人,却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却是他这样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人默默照顾了她一整夜。

虽然他和她一样都是医生,照顾病人是他们的天职,但是现在她或许比起之前有些理解为什么彭然会对他抱有好感了。

“你在看什么书。”她一时半会睡不着,虽然不觉得他会和自己聊天,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聊斋志异。”他淡淡地说,“那帮小家伙说想换换口味。”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会有耐心做老师。”

“彼此彼此。”他抬起头,看她一眼,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调笑。

祝静与他对视上,冷不丁地撞进他黑色的瞳孔里。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某一瞬间,居然让她觉得仿佛似曾相识。

收回目光,她微微侧过身,想尝试入睡。

“刚刚你在睡梦中,一直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一室寂静里,她忽然听到列侬这么说。

她心一颤,半晌,闭上眼睛,“没什么,忘了吧。”

列侬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他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而宁静。

他闭了闭眼,轻轻合上了书本。

这一场病,来得凶,去得也快。

祝静把这次发烧归结于刚来这里因为路途匆忙和环境的改变而染上了风寒,然而因为她并不经常生病,所以药和休息对于她的康复来说都十分有效。

在床上再躺了半天,无论罗医生和其他人再怎么劝阻,她说什么也不愿再躺下去,很快调整好自己、再次投入到医院的工作当中。

而她本以为可能和她的关系稍许会变得不像最初那样疏离的列侬,却还是依然对她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沉默寡言。

她想,或许这不仅仅是因为列侬的性格,而是她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很难再和任何人的关系轻易就变得亲近起来。

而且,列侬还是彭然喜欢的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与他走得太过靠近。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山区就迎来了月圆的中秋。

祝静之前和冯校长商量过,准备在中秋节这一天的晚上给孩子们吃月饼的时候,顺便让他们自己动手做天灯、再去山顶放天灯。

为了给孩子们准备这个惊喜的活动,在过节之前,她还特地去了一次县里,买好了做天灯所需要的材料。

因为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回到了宿舍,彭然也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他们中秋节晚上的活动,从没玩过天灯的小姑娘也因此忐忑又小心地询问她,可不可以让她也加入其中。

“好啊,”祝静觉得也没什么理由要拒绝,“那天晚上你就跟我一起去学校。”

“嗯!”彭然很高兴,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忽然拉住她,“祝静,也就是说……那个,列侬那天晚上也会在咯?”

她蹲在地上收拾东西,随口答应了一声。

“那……”彭然一喜,支支吾吾了一会,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托着腮帮,认真地对她说,“那我决定,嗯,那天晚上对他表白。”

祝静一怔,侧头看她一眼。

“我是认真的。”彭然说,“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想告诉他。”

祝静不知该说什么,收拾完东西,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那就加油吧。”

“谢谢!”彭然听到她这么说,从后抱了她一下,开心地跑去洗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书唯一撒个糖居然还是在梦里,这个叫桑总的作者真的有问题。。。

有人要和列侬表白了

第35章 第三十三夜

第三十三夜

**

中秋节那天,祝静稍微提早了一点从医院离开。

一出医院的大门,就看见彭然正站在路口等她,彭然今天显然是特意打扮过了,不仅穿了蓝白相间的裙子,还化了妆,绑了头发,小家碧玉的模样尽显。

她走到彭然身边,上下打量对方一眼,“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彭然害羞了,拍她一下,“你这大美人就别揶揄我了。”

“不是,”祝静摇摇头,“我是单纯觉得,既然花了这份心思,对方也应该能体会到。”

“真的吗?”彭然的脸色都变了,一片红晕,“我觉得他可能早就看过很多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祝静,给我点勇气吧,”彭然双手握了握拳,“这估计是我这辈子到现在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了。”

祝静思虑半晌,伸出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准备等到晚上放天灯的时候对他说。”彭然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气氛也应该是最合适的。”

祝静看了看她的脸庞,心里忽然浮现起了一丝说不出的滋味。

晚饭后的特别甜点月饼本来就已经足够让孩子们比平时更兴奋几倍,等祝静和彭然拿出了一大袋做天灯的材料时,孩子们的尖叫声都差点把他们的耳膜都震破了。

冯校长看着孩子们那么高兴,也十分欣慰,作为在场的唯一几位成年人,冯校长、列侬、彭然连同祝静便自然而然地担任起了教孩子们做天灯的指导人。

“彭然姐姐,我这个火怎么也点不起来。”一个小女孩这时沮丧地拿着手里的天灯对彭然求助。

彭然立刻接过小女孩手里的天灯,努力地尝试点火,可试了几次,也依然没有成功。

祝静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放下小友的天灯,想过去帮忙,却不料列侬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接过了彭然手里的灯。

“点火后,要将进气口尽量压低,以减少热气流失,但也不能过低,以免氧气不足而熄火。”列侬一边低声说着,一边顺利地就将火点了起来,“还有,四周的控制线必须要拉直。”

彭然在他走到身边的时候,脸就已经完全涨红了,等到他把点燃的天灯交还给自己时,彭然终于忍不住,红着脸对他说,“列侬,等,等会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跟我去下那边的大石头吗?”

列侬看了她一眼,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此时孩子们基本都已经完成了自己手里的天灯制作,欢欢喜喜地拿着天灯准备去山头放飞,祝静这时走过去,牵过彭然身边那个小女孩的手,对彭然说,“你去。”

彭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三步并作两步朝列侬站的那个地方走去。

祝静目送她走到列侬身边,两人说了几句后一起离开,才陪着孩子们一起开始一盏一盏将天灯放飞。

寂静的山头今夜美不胜收,盏盏天灯就像天上繁星的缩影,祝静看着孩子们郑重其事地许了愿、再各自放飞手里的天灯,心中慢慢地变得宁静了下来。

“静静老师,”这时,小友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希望奶奶健康平安。”

她侧过头,拍了拍小友的头顶,“会的。”

“静静老师,你为什么不放天灯?”小友又问,“你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呢?”

她听到小友的话,看着小友纯净的眼睛,沉默一会,低声说,“我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现在过得并不开心?”小友一直拥有比同龄孩子更超前的想法和敏感,“静静老师,自从三年前,你就很少再和我们讲你自己的故事了,我很想知道你在英国的朋友们,他们过得好不好?”

祝静听到自己的心脏传来“咯噔”一声。

她从来没有办法在小友这样的孩子面前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她都无法用沉默来回应。

“我有了新的朋友。”她的声音变得沙哑,“有个德国姑娘,她很可爱——”

“那以前的朋友呢?”小友掰了掰手指头,“我记得,加上你,一共有四个人,其中有个哥哥,他话很多,他的双胞胎妹妹很活泼,还有一个话很少很严肃的哥哥……”

她张了张口,瞳孔微颤,无言以对。

是啊,曾经她总是会那么不厌其烦地和这些孩子们提到那几个人,提到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旅行,一同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一同分享快乐与悲伤。

那些人曾对她是多么多么地重要。

三年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尘封在了她心底的最深处,上了锁,当做是一场梦,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到,总有一天她就会忘记,可是在听到小友提起他们的这一刻,她还是如此轻易地就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那个遥远的带着血光的雪夜,所有见证那个夜晚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是现在依旧活在光明之下的啊,她该如何和小友说这样的事实?

“小友,”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俯下身,“这一辈子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陪伴你一段时间,或短或长。”

“然后,他们也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离开你,你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到来,这件事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那……爸爸妈妈和奶奶会离开我吗?”

“会。”

“冯校长和静静老师呢?”

“也会。”

“彭彭,小可……还有其他的人呢?”

“他们或许也会。”

半晌,她听到了小友微微的抽泣声,小友擦了擦眼睛,对她摇了摇头,“那我不想长大,我不想遇到别人,我不想你们离开我。”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天灯慢慢地变成天空中遥远的光点,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小友。

**

放完天灯,冯校长和祝静便把孩子们带下了山顶,等走到山下的时候,她遇到了同样从另一个方向独自走下来的彭然。

彭然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眼圈红红的,等看到她时,彭然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先回去了。”

“你等我一起吧,走夜路危险。”她说。

彭然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祝静。”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等将孩子们送去洗漱,夜深人静,她重返回山顶,收拾整理遗留下来的物品。

等收拾完,她转过身,就看见刚刚不知去了哪里的列侬手里正拿着一只已经做好的天灯,静静地站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你还没有走?”她有些疑惑。

列侬没说话,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不发一言地点燃天灯,他转向她,“最后一只,你来放吧。”

或许是深夜的山中太宁静,又或许此时是人最脆弱最容易卸下防备的时刻,她望着他沉静的目光,过了半晌,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天灯。

“其实我没有愿望。”她背对着他,看着天空,“应该说,我已经不敢再拥有任何愿望。”

她曾许过愿。

她曾走入谷底,又重新被人救赎。

她曾决心从今往后遇到任何的劫难,也要踩着荆棘往前。

她曾经只卑微地许过那样一个愿望,希望那个愿望能够实现。

可那个许以她一切新生和希望的人,却也恰恰是亲手摧毁了她愿望的人。

列侬此刻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朝她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然后,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又再次慢慢地放了下来。

祝静将天灯放飞到了空中。

“你拒绝了她。”夜风中,她淡淡地说。

列侬沉默。

“列侬,其实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和我曾经遇到过的一个人很像。”她朝他的方向走过去,“虽然你们两个人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开了口。

她停下了脚步。

“他欺骗,隐瞒,无恶不作。”她说,“他或许做了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伤天害理的,又不被允许的事情。”

“可是我还是只记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