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阿宁说的罗刹鬼在江曦脑海中只是一个抽象的鬼怪形象,而此刻毫无疑问,它从抽象变具象了。具象到她为之前自己对它还存有的一丝好奇而感到愚蠢。
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上山来和这么一个玩意面对面。
污浊的血水顺着破损发黑的皮肤流到地面上,每走一步,它身后的血迹就拖出一截,身上零零碎碎的肉就掉下去一块。这样的场景江曦已经不是害怕,而是恶心了。
风慢慢悠悠地刮过来,闷得人憋气的雾气搅合着烂肉味,捣鼓着江曦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她捂住口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一小步的动静,那张五官萎缩的脸冷不丁朝她转了过来,那双眼睛明明只剩下两个黑洞,可江曦却觉得它在盯着她,如同毒蛇缠上了它的猎物。
于是,她又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撞上了一个人。
她和过了电般惊跳起来,结果发现身后人是已经吓成痴呆状的木二。
现场唯一面色不改的就是庄令了,他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紧张或者害怕,仰起的脸上甚至还划过一丝感怀的怅然。离上一次来这里快有一千年了吧,一千年,普通人经历无数次的轮回了,而他…
故地重游的感慨仅仅只有几秒,他轻抬伞尖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江曦和木二和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不逃还问声好?
靠,敢情两人是老相好啊,江曦心想,接下来是不是两个人是不是还要勾肩搭背去搞几杯啊。
木二则是小心翼翼直接说出了口:“呃,高手兄,你熟人?”
而罗刹在听到庄令声音时有那么一刹似乎是愣住了,江曦也一愣,擦,不会真认识吧!真认识…是不是能放他们一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然而她想得终究是太天真了,几乎不到两秒江曦清楚地感受到了空气里的腐朽味更为浓郁,沉甸甸的灰雾气如有实质般压在她肩头。她似乎听见了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而那声音太细碎,来不及细听对面的罗刹鬼已经有所动作。
等江曦抬起头,头顶已经罩上了片厚重的阴影,它的力气大的惊人,手臂挥过处几丈高的松柏和玩具似的被它拦腰截断。烂味迎面扑来,钻进她脑门里冲得她发晕,幸而她手脚反应不慢,直觉地拖起傻愣愣的木二往旁边一滚。
木二滚得慢了些,罗刹身上的血水溅到他身上,瞬间他的衣服上“烧”开了几个焦黑的大洞,吓得他连连叫唤:“大白!大白!我要死了!要死了!”
江曦在地上滚了一圈,头晕脑胀地抬起头一看庄令倒也完好无损地避在一旁,不禁松了口气。也不是她不担心庄令,只是潜意识中她莫名地就认为庄令搞的定这个局面。
而她和木二嘛,不上去拖后腿就行了…
“高手兄,你别急!我马上来帮你!”在地上滚了遭的木二也不知是不是脑袋撞到了石头,还没嚎叫完一看庄令那边的架势,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英勇无比地一头往那冲,手在怀里乱摸着:“对付妖怪是哪种来着的,不对,它原身是人,人又是…”
“…”江曦顿时也暴跳起来:“你给我滚回来!”这货过去别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庄令分神救他!
果不其然,木二一冲过去,罗刹仿佛也知道要挑软柿子捏,迅敏地侧转过身,狰狞五爪直掏木二心窝。
气势汹汹的木二登时傻眼了,眼看比刀尖还利的爪子将要插入胸口,他想也没想抱头猛地一蹲。哪想罗刹突然又变了方向,利爪擦着他头皮而去,这回抓得则是紧跟而来想要拖回木二的江曦。
江曦大惊失色,这货居然智商还挺高,懂得声东击西诈攻!
木二那么一躲,直面罗刹的人就成了江曦,饶是她反应再快这回也是避无可避。
“噌”就在江曦闭眼认命之时,耳边响起了利刃扎入某物的轻响。仿佛福灵心至般,她就势身子一歪,斜着腰堪堪躲过了那个比她脸还大的爪子。蹲下去的木二这时候也是急中生智,一手抓住江曦往旁边一带,将她从罗刹倒下去的身躯下拖了出来。
庄令轻巧地拔出罗刹妖腿上的利剑,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刹,眼神冷漠如冰,可嘴角却轻佻地翘起,无端地让人胆寒。这一刻,江曦觉得眼前的庄令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竟让她有一丝害怕…
“千年羁押,尚不足矣?”庄令抖去剑尖上的血珠,风轻云淡般地:“那就去死好了。”
木二似乎也被他这冷厉的气场所震慑住:“我…我怎么觉得他才是反派啊。”
江曦按按额头,你,不是一个人。
罗刹黑洞似的眼睛狠厉地瞪着庄令,这个人就算隔了千年他依然闻得出这股熟悉的味道,让他恨得想要撕裂他的胸膛,啃碎他的骨头,一块块吞进他血肉的味道!他忽然放声大笑,江曦并不确定那是不是笑,因为它的声音更像桀桀的怪叫声。
啪,江曦原先听见的细碎声音变得清楚,不仅清楚而且越来越多。
她看见山间林地里的土堆一个个鼓起,如同一个个坟堆,而这些坟堆又一个个破开,一具具尸骨咔嚓咔嚓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靠!打不过就召唤小弟吗!大哥你好好的一个战士还精通召唤术啊?江曦一脸的吐槽不能,回头一看木二,叹了口气,一巴掌甩到他脑门上:“醒醒!逃命了!”
木二一个激灵,同手同脚地挣扎着起来,泪汪汪的不断重复:“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江曦:“…”得,都被吓成复读机了!
庄令眼中也是闪过一抹始料未及的诧异,显然这也不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就这一晃神之间,罗刹出其不意地一爪紧扣住他的脚踝。
“庄令!!!”江曦失声叫道,庄令被抓住时她清楚地听见了咯吱一声响,她不愿去想这是什么声音,就见罗刹锁住庄令足的同时,另一只巨爪直插他的后心。
庄令丝毫不在意那只可能已经骨折了腿,反倒以江曦看来不可思议的姿势侧身一转,手中长剑凌厉地横切入罗刹的手腕。剑起剑飞,一秒不到的时间,罗刹的怪笑声变成了惨叫,庄令就此脱身,一个纵身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一旁。
即便如此,受伤的那只脚拖拉在地上,显然用不上力了。剑尖往地上一扎,庄令靠在剑上微微喘气。
“你没事吧!”江曦煞白着脸跑过去,第一时间就是看他受伤的部位。伤是肯定伤了,可江曦没学过医术,又不敢轻易动它,急得眼眶发红,“快走。”
“走不了了。”庄令拄剑而立淡淡地说,还真就一动不动等死似的。仿佛映照着他的话,啪嗒啪嗒,越来越多的尸骨从地里钻出来。支离破碎的骨架渐渐如同风干的笋干在林间林立,把他们包围在中间。
江曦怒了,不是碍着他受伤也给他一巴掌:“都这个时候了耍什么甩啊!老娘不管你是内裤外穿想当超人,还是觉得生无可恋早点超生!但我还年轻貌美,花花世界没活够呢!”说着也不管庄令愿不愿一把抗住他,这一抗才发现男女体重的悬殊,回头对着木二又是一声怒吼:“你他妈倒过来帮忙啊!!!!”
木二呆呆地看着他们身后:“走不掉了。”
他们身后站着两人,岑城和老肖,两个人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因为疾跑岑城的呼吸还分外急促,他摊摊手苦笑道:“下山的路被堵住了。”
江曦发愣,这大半夜的除了他们还有谁找死往山里钻啊。
她忘记了,上山的不一定是活人,还有可能是死人。
比如,罗刹村的居民们。
岑城他们敢半夜上山,手里肯定带着点行头的。但就目前的效果来看,手枪的威慑力还不如庄令手上那把银光熠熠的冷兵器来得靠谱。罗刹受了庄令那两剑,暂时没有追上来,上下的路被堵了,他们只能边打往山里退。
骨骸倒没什么特殊的伤害,关键是他们胜在“人”多势众,天晓得偌大的一座罗刹山上千百年来究竟埋了多少的人。数也数不清的尸骨破土而出,被砍碎再起来,滔滔不绝地让江曦绝望。
他们几个人,木二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岑城和老肖拿着枪顶多靠火药那点冲击力逼退围上前的尸骨,庄令呢如果没有受伤江曦还是相信对付这些个虾兵蟹将是没什么问题的,虽然他本人病不紧张,脚上的伤似乎也对他没什么影响,长剑依旧凌厉不减,看得江曦膜拜不已。
大侠啊!不,人家还懂通灵懂法术,这是仙侠!
“妈的,老子是猪油蒙了心来这鬼地方。”老肖狠狠拉开枪栓又放了一串子弹,一串放完,脸白了,没子弹了。带着枪只是为了保险,哪想会碰到这种状况。
岑城也不见了往日的潇洒,绵延不断的尸体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惊悚感,只有疲于应付的疲惫感:“实在不行就认命吧。”
江曦不依了,抄起个石块狠狠地砸向尸堆里:“老娘才不要变成他们一样呢!”
其他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心上突然快速闪种异样感,又试着往后退了一步,耳边络绎不绝的骨骼摩擦声彻底消失了。她一怔,下意识地回头,依旧是片茫茫无垠的雾气,再抬头,前方同样是无尽的雾气。
她刷的睁大了眼睛,庄令他们呢!
“你比她更适合啊。”寂静之中江曦耳边轻轻地飘过一句叹息。
第二十八章
更适合什么?
江曦慌促回头,就这么一回头,脚下一空,人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摔下去了。
以前江曦看电视剧,对女主滚楼梯滚山坡的剧情嗤之以鼻,就这么滚下去人还能有命爬起来继续和男主谈情说爱?
现在她亲身验证了,滚下去是能有命的,只不过和没命也就差那么一步之遥了。不幸中的万幸,这是一个并不多陡峭的土坡,因为雾气遮住视线的缘故,导致她没有发现,惨痛地一路滚到了地下。
撞地的脊背撕裂般地疼,擦破皮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肋骨断没断。江曦抱着头蜷缩在地上,露出的皮肤浅一道深一道的全是刮伤,等撞击造成的晕眩退去后她呻吟了一声,试图缓缓地动了一下四肢,还好,都能动弹。在地上又躺了一会,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她扶着身边的树干缓缓蹭着坐起来,胸下方隐隐作痛,按了下,江曦嘶了一声疼得龇牙咧嘴,断是没断,估摸八成是肿了。
掸掉身上的树叶灰尘,她抬头观察自己的处境,这个坡不陡但高,仰着脸看去隔着灰楚楚的雾只能隐约瞧见一条黑线,是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这不科学啊,她都退到这里了,为什么和她一起的庄令他们没有掉下来呢?
可转念一想,她遇到的那些事能用科学解释吗???
以她的经验来看,她极有可能又一次掉进场里去了。方才庄令忙着对付那些尸骨,离她并不近,就那么个空隙被尸母逮到了把她揪下来了。前有狼后有虎,罗刹和尸母两*oss联手,手下还有堆召唤兽小弟,唉…
江曦一口气没叹完,想到自己的处境就觉着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有空担心庄令他们,先担心担心脱离大部队的自己吧。
这把她弄下来是做什么呢?她靠在树上想了半天想不出个缘由来,举目四望,总坐在这不是个事啊。随手捡了根一米来高的树枝,她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前方远远地竟出现了一点火光,摇摇曳曳如同风中残烛般。
这种火光对于孤身一人又冷又害怕的江曦实在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就好比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放的一盘烤鹅,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往那靠近。江曦摔得不轻,但好歹还仅剩了一丝理智,先是有罗刹尸母在前后她一人掉到这地方,紧跟着就出现了这么一团明亮温暖的火光,太具有诱骗性了。
进退两难间,江曦拄着木棍又看看四周,这场景…
大雾弥漫,四处树木影影绰绰像一个个人影,充满诱惑性的前方…
一刹那江曦豁然开朗,这一切和她离开江家的大巴上所梦到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她想了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眼泪汪汪。好吧,这真的不是梦,而是现实…
要说与梦里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梦里引诱着她向前奔跑的是小孩的哭声,而这里确实一点火光。
江曦很犹豫,明知前方有个大坑等着她跳,她是跳还是不跳呢?
她决定在原地等一等,看庄令能不能找过来。她没有手表也没带手机,孤零零地靠着树木等了不知是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庄令没有等来,而她越来越冷,冷到站都快站不住,意识飘忽。
尼玛果然没有女主命啊!江曦可怜了一下自己,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方走去。
怕什么呀,大不了二十年后她还是一个壮士!
壮士江曦战战兢兢地走了不知多久,这个地方似乎与世隔绝,连时间都被冻结在冰冷的雾气里。江曦已经不再害怕前方会不会陡然出现凶恶的罗刹或者漂浮的尸母,她现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片雾气里走上一辈子,一直走到死…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她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除雾气和火光外另外一点东西,灰色轮廓渐渐崭露头角,江曦才发现这是一个山洞,庞大的山体隐藏在浓雾之后,山洞幽深但不黑暗,因为里面燃烧了一团篝火,篝火的不远处堆着凌乱的茅草,茅草下垫着石块隔绝湿气,像是一张简陋的床。
山洞里没有人,江曦注意到地面和山壁上溅着一些诡异的黑点,她沾了沾粘稠而腥腻,这让她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可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仍然选择了坐在篝火旁,因为她确实走不动了。一坐下,身上各处的疼痛争先恐后地造起反来,她差点就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过去了。
忍了好久,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开始仔细打量这里。除了篝火和草床外,这个山洞里再找不到人的气息。反正总不会是罗刹和尸母的,她想那两玩意总不需要烤个火烘烘暖吧。江曦是个乐观的人,或者说有点傻白甜,只要不是妖魔鬼怪,对她来说就无需担忧。
这么安慰了自己,她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休息了一会她从兜里翻出江怀的钱包,抓了把草擦去上面的污泥,看着钱包右上角她贴上去的那个怀字,江曦忽然毫无预兆地就哭了。
“哥…”她抱着钱包像只受伤的小动物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从离开江家到现在她这是第一次哭,一哭就不可收拾,像是要把心里所有委屈都倒出来似的。奶奶不要她了,她无处可去,走上一条完全想象不到的路,遇到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就是面目狰狞的厉鬼。
她很害怕,一直都害怕。江曦捂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溢出,她来找江怀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如果说她还有人能依靠也就这个哥哥了。可现在江怀无影无踪,很有可能身陷危境,而她不仅完全找不到他,现在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可怜巴巴地等着人救。
太没用了,江曦越想哭得便越是伤心。
哭到累了后,江曦抽抽搭搭地抹干净眼泪,吸吸鼻子往篝火里添了一把干草和树枝,慢腾腾地挪到草床上想睡一会。她浑身都和被车碾过了一样,又困又累,趁着没人找来能休息一会是一会。她自嘲地想,到时候至少还有力气在临死前拼搏一把。
说是床真是太抬举那堆茅草了,底下石块不平整,江曦一躺上去就和刀片刮过骨头上膈得疼。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在草堆里拨来弄去,想弄得平点,忽然手指碰到了个柔软平滑的东西。她一愣,赶紧拨开石块,底下静静地躺着一个黑皮面的笔记本,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用了一段时间了。
江曦拿起翻开一页,全身一僵,第一页右下角清楚地写着两字——“江怀”。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以至于她不得不在石头上狠狠掼了一巴掌下去,疼得她飞出泪花,人也不再抖了。强忍着复杂的心情,江曦迅速地把江怀的笔记本翻过一遍。让她失望的是,这并不是江怀的日记,顶多算是他的工作笔记。里头画得乱七八糟的,偶尔会有两页会议记录,可能是开会太无聊,江怀还画了两只猪头在上面。江曦一看就乐了,结果没乐上两秒,在看到猪头上写了江曦两字后她又气得直哆嗦。
江曦不懂刑警的思维,不确定是不是其他人都和江怀这样天马行空的,左一条直线右一条直线,对着各种人名和符号。出现最多的是问号,看来他智商也不咋样啊,江曦腹诽着翻到最后几页。
最后几页的笔记很新,江曦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名字——陈和,它的后面打了个问号,引出条长线,指向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问号。
之后写的字很潦草,似是在仓促中写下——
“手机没电了,任务因不可抗因素遇阻,江曦可能有危险。”
再翻一页,这一页的字迹更为潦草,笔迹甚至穿透了纸面,看得出江怀写下去这行字的时候心情极度不稳定:
“江曦电话打不通,继孙永之后十三也下落不明,可能…不在了。”之后隔了好几行,又写了几个让江曦惊心动魄的字“鬼,吃人?”
十三江曦认识,是刚入刑大不久的一个小伙子,朝气蓬勃的很有干劲,每次见了江曦就揶揄她又过来蹭饭吃。
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江曦保重。”
江曦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咬着唇把眼泪逼回去,强迫自己从头再翻一遍看看江怀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
“咔嚓”篝火堆里的树枝从中烧断,浑身冰凉的江曦惊了一惊,不经意地扫过门口,她猛地站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事情发生得太快,江曦那句“你是谁”还在嘴里,门口的男人已经凶狠地扑过来了。
从进山洞起江曦就时刻保持着警惕,冷不溜秋见着这么个人她反应也不慢,胡乱抓了块石头砸了过去,自己则往草床后一翻。翻完她心就凉了,刚刚只顾着躲,看也没看,草床后紧挨着的就是山体,两平米不到的空间,简直是送上门的让对方瓮中捉鳖。
江曦仓皇中砸出去的石头自然不能期望有多准,男人一偏身就躲过去,一看江曦那处境倒也不慌张起来,一脚重重踩在石头,皮笑肉不笑道:“老子在这山窝窝里窝了十天半个月,本想着还有没有命出去,没想到老天还给个开荤的机会。”他笑得阴厉又邪气,伸手就去抓江曦的头发:“你乖点伺候得好,老子说不定让你多活个两天,要不然…”他冷哼两声。
庄令没盼到,反倒盼来个煞神还是个色鬼,江曦心中苦得和煞神似的,还不如撞见罗刹和尸母呢!两平多的地方,想躲也没地儿躲,江曦拼命抵着墙,手在背后胡乱摸,突然她摸到了冷得扎手的东西,那东西已入她手就蹭蹭冒着寒气,江曦不管也不顾它是个啥,甩手就朝着他的脸丢了过去。
男人看江曦身形娇小,样貌打扮都像个不经事的大学生本就提防不高,没想到她来这一手,饶是他横跨一步额头仍是碰了个正着。骤然一声闷响,听得江曦肉疼。她才看清砸出去的东西是个红得发黑的瓷坛,嘭得一下,裂开的瓷坛中淅淅沥沥漏出白色的粉尘,铺头盖面地将男人的脸蒙个正着。
男人捂住脸凄厉地惨叫,江曦呆若木鸡,我靠,这坛子里的是鹤顶红?在呆着的一瞬间,江曦似乎还听到了个惨叫,幼细尖利和猫叫似的。马上江曦就醒过来,趁着他自顾不暇,一掀帽子挡住脸闷头避开纷纷扬扬的粉尘,手脚并用地爬过床,往洞口冲去。
洞口眼看近在咫尺,突然江曦小腿钻心一疼,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地上。男人发狠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摁在墙上,踹在她腿上的脚改为踩,狠狠碾了又碾,痛得江曦险些没叫出声。
“敢阴老子是吧!”男人摁着她的脑袋朝着墙一砸,江曦脑袋嗡嗡直响,撞在墙上的鼻梁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流鼻血的没,“妈的,那个老不死的敢威胁我,你他妈也敢爬在老子头上?!”江曦的抵抗让他戾气暴涨,心里的邪念已经被杀意所取代,他扯过江曦的脸,从腰间拔出个匕首冷笑着从她脸上划到脖子上:“你说我是先要你的命,还是先在你这白白嫩嫩的脸上添几道口子,让你好痛快痛快。”
男人下得是狠手,那一下砸得江曦眼前发黑,神智都有些涣散,恍恍惚惚听见他的话在心里骂道:变态啊!让她痛快就干脆给她一刀啊!
一缕温热的血顺着江曦的额头流下,让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脸更加惨不忍睹,男人见她不不理不睬,又在她腿上碾了一脚:“妈的,还挺有骨气不吭声?!”
卧槽!我倒是能回答你啊!江曦艰难地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闭上眼时她一愣,她似乎在他颈子上看见条青色的蜥蜴?
她这种藐视的态度激怒了男人:“有骨气是吧!老子就成全你!妈的!那老不死的整天念叨着她手里的尸母不好,老子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卖个新的给她!”
刀子一扬,江曦猛地睁开眼:“王一山!!”
男人一愣,凶狠地抬起她的脸:“你怎么知道老子是谁的!说!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咳,咳。”流进喉咙里的血呛得江曦咳个不停,王一山不耐烦地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别跟老子墨迹!说,你是不是陈和那狗娘养的派来的!”
“叮铃,叮铃。”神出鬼没的铃声再度响起在江曦耳侧,不止她一人,王一山显然也听见了。他的脸上迅速地变化了好几种颜色,烦躁犹豫还有恐惧,见江曦浑浑噩噩的样子,手一松任由她瘫在山壁上,冷笑连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怨我不怜香惜玉,你就怨老天不长眼你注定要落在那老不死的手上。”
铃声由远及近,飘到山洞口时停住了。
王一山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洞口,焦躁地在身上的皮夹克摸了个遍才摸出一根香烟,颤着手点了几次才点上小声骂了句:“妈的,老不死阴魂不散的。”
江曦的模样比在山里钻了近了一月的王一山还要狼狈上许多,或者说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这么多苦头。她那叫一个委屈伤心,却不知怎地竟笑出了声,沙哑的笑声引得王一山低头看了她一眼:“神经病!”
在别人眼里她不就是个神经病吗,神经病就神经病了,江曦和滩软泥似的靠在墙上,该来什么的就来吧,左右不就个死吗。
嗒,嗒,鞋底带起泥巴落地的声音,来人走得很慢,随着“他”的走近,王一山手里的烟灰抖得越来越多,直接掉在江曦脸上。江曦嫌弃地吃力抬手擦了擦脸,懒洋洋地一睁眼,倒吸了口冷气。
不是来人长得太恐怖,而是那张苍老的脸庞离江曦很近,几乎是脸贴着脸,没有焦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曦。
王一山狠狠嘬了口烟,带着丝讨好又带了丝敬畏地说:“李阿婆,你不是说原先那尸母不和衬你那宝贝孙子吗?看,我又给你找了个,您瞧合适吗?”
老人垮塌的嘴哆嗦着说:“好,好。就是她了。”
王一山喜上眉梢,搓着手低声说:“那你看,你上回答应给我那两玉麒麟…”
“放心…”老妇人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该你的一定有,不该你的也没有。”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江曦却觉得身心俱凉,比方才在王一山手上生死一线时还要让她觉得可怕。这个老人,江曦不自觉地往山墙上贴了一贴。此景落到王一山眼中,他嘿嘿一笑,拍了拍江曦的脸庞:“怕了是吧?”他欣赏着她的恐惧,阴狠地低声说:“你知道吗?落在她手里还不如被我一刀子了结。这个老婆子可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前一个姑娘在她手里活活折磨了七七四十九天,连个鬼都做不成!”
江曦勉力想挤出一个高冷的笑容,可她挤不出来因为她看见了王一山背后垂着头站着的女人。白色的丧服,僵硬环抱的姿势,她安静得不存在一般。对王一山这些人来说,她确实是不存在的,可在江曦眼中她是真实的。
木玲的玲,她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她记得这个女人曾经的笑容,曾经的青春与张扬,可现在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不,比行尸走肉还不如,她身边盘桓的黑烟显示着她是一个生魂,如果再不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她会变成死魂,却不是鬼。
不是鬼的鬼,永远排行在阴阳间,永远是操控人手中的一个傀儡,永远地陪伴她怀里的“孩子”。
可那又怎样了,她江曦自己都自身难保,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代替她。
江曦的眼神落在木玲怀中的襁褓上,襁褓是鲜红色的,血一样的血色,和木玲的丧服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哭,似乎如同每一个婴儿安静地沉睡着。可庄令告诉过它,被强行留在阳世的婴鬼绝不会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它们死在人生的最初期,还没有接触这五彩斑斓的世界便骤然离去,离去后又被亲人挽留不得投胎,日日受阳气的侵蚀。故而它需要大量的阴气和戾气才滋养,还需要一个尸母来抚育,抚育出来的会是什么呢?
庄令没有告诉它,还是阿宁说给她听,它说千百年里只有一个婴鬼出生过,它出生后伏尸万具,是世间最凶煞的存在。
江曦不懂,如果它的家人真的爱这个孩子,怎么会让它成为这样的东西?
“既然有更好的了,你也就没用了。”老婆子佝偻着背走到木玲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把纸钱洒开:“走吧。”
王一山看着她对空气念念叨叨,脚板心都发凉,忍不住离那些飘扬下来的纸钱远远的。妈的,要不是为了那两个玉麒麟,他才不会和这个疯婆子打交道。他咬着烟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像有什么趴了上来。他毛骨悚然地回头,背后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破碎得空坛子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