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柔滑的花瓣。
这,曾经是她最爱的花。
是阿,曾经。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个曾经。
曾经有个男人拿着一束蝴蝶兰向她求婚,对着她山盟海誓,许诺会爱她一辈子。
曾经有个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围绕在她身边,甜甜地微笑着,不停地说道,敏,你对我真好。
但,就是他们背叛了她!
在尽菲尽芳不满周岁的时候,这两个人手牵着手来到自己面前,逼着她签下离婚协议,还动用权势取得了一个女儿的抚养权。她像疯子一样反抗着,却无济于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着那辆车载着尽菲绝尘而去。
所有的人都说她溺爱尽芳,可是他们不知道,她是连尽菲的份一起在爱着。多少次,她看着尽芳,却泪流满面,不自觉地叫出尽菲的名字。多少个夜晚,她都因为思念尽菲而不能成眠。
几年后,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尽菲的所在,急忙赶到那幢度假屋里,要求探视久未见面的女儿。在她的强烈态度下,尽菲终于被保姆带了出来。她狂喜着上前想将其拥入怀中,但尽菲却早已忘记她这个母亲,哭泣着往那个女人身后躲。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尽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剑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软处旋转搅动。
之后,他们又将尽菲带离了她的视线。
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她遇见林至,重新组成了个幸福的家庭。但依旧无时无刻不想起尽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层难言的晦涩。
终于,那两人得到了报应,下了地狱。
在尽菲回家的那个晚上,她悄悄来到房间中,静静地抚摸着尽菲的脸庞,为重逢喜极而泣。就在这时,尽菲却像是做了噩梦,连声呼唤着妈妈。她赶紧答应着。然后,尽菲醒来,看见她,却浑身一颤。
她认得那个眼神,惶恐而陌生,与当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忽然醒悟,尽菲口中的妈妈并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唤那个女人。
霎时间,她心灰意冷,像被临头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血管都被冻住。然而紧接着,一阵熊熊怒火席卷全身,将一切理智都燃烧殆尽。
她明白,那火种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尽菲!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怎么能认另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亲,她怎么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爱都瞬间演变成浓浓的恨。
从此,她对尽菲极尽冷漠。她知道尽菲有多痛苦,因为在此同时她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继续拿着冷漠的尖刀向尽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当经历了这次的车祸,当明白尽菲可能永远离开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一切都错了。
真的,她错得离谱,错得不可原谅。
她这才醒悟,在内心深处,她想要的,不过是和尽菲在一起。
她只想独自拥有尽菲。
想到这里,温敏浑身一震。
没错,独自拥有尽菲。
温敏看着面前的蝴蝶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来,瓶中只余空空的花茎,寂寥孤单地停在原处。她慢慢地将旁边散乱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齐地放在手心,脑海中混乱的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
是的,独自拥有尽菲。
这是她毕生的心愿。
以前是那两个罪人千方百计夺走她,而现在……现在,是叶歌。
温敏忽然想起尽芳刚才的话,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漂亮的嘴角浮起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笑。
对,如果这么做,她必定可以如愿。
温敏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开,却犹疑了。
如果尽菲醒来……她会怎么样?
温敏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唇,直至一丝甜腥的气息涌入唇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没错,尽菲会理解的,她会补偿给尽菲很多很多的爱,尽菲会理解的。
温敏猛地睁眼,里面有股异样的坚定。她放开手,淡紫色的花瓣缓缓飘落,在空中炫耀过最后一支凄丽的舞,便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到不知名的远处,从此寥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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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淅淅沥沥的秋雨滴落在叶子上,激起一片沙沙声响,在微寒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叶歌站在窗口,虽然柱着拐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依旧不减他的英挺。但看着外面的凄风冷雨,他脸上却掠过一丝难言的失落。
自从他醒来之后,除了父母,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但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个人,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努力地试图想起,可每次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挫败地用手捶打着窗栏,为自己的无能而恼怒。
“叶歌,想不起就别想了,医生吩咐要你好好休息,别太劳神。”一旁的叶母劝解道。
叶歌问道:“妈,你不是说我有个未婚妻也一起入院了,怎么我一直没有看见她,她在哪里?”
叶母喏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个月前,尽菲母亲忽然间便将她转院,什么话也没留下。所以现在尽菲在哪里,病情如何,他们一概不知。
后来想想,尽菲母亲一定是责怪叶歌开车不小心,害女儿受伤,所以一气之下便不辞而别。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两个孩子的婚事是没什么指望了。幸亏叶歌现在失忆,如果是以前,知道尽菲失踪,一定会急得发疯。
“妈?”叶歌微皱眉头。
“嗯……”叶母意识到儿子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只能含糊说道:“她现在在别家医院,等……等好些了会来看你的。”
“噢,原来是这样。”叶歌点点头,但看地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好了,别多想了,我去给你买午饭,医院的菜实在难吃。”说完,叶母拿起钱包走了出去。
叶歌转头,继续看向窗外,怔怔地发着神,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遐想。
他回头,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只隐约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轮廓。不知怎的,心中顿时一动。
叶歌用力地盯着那个影子,直到她的影像清晰地传达到脑海中。
女孩个子小小,身材纤细,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娇俏的面孔上满是灵动之气,煞是可人。
奇怪的是,等到看清面前的人,刚才那股熟悉的感觉反而消失了。叶歌心中闪过一阵失望,但还是礼貌问道:“请问有事吗?”
女孩灵动透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叶歌,你不记得了,我是尽菲阿。”
“尽菲?”叶歌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终于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未婚妻?”
“是,我就是尽菲。”女孩微笑着:“你的未婚妻。”
叶歌伸手捏捏太阳穴,有些歉然:“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居然忘记了你。”
女孩走到叶歌身边,环住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中有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叶歌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着怀中那个娇小的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表情。他伸手将她搂着,轻声说道:“没错,我们重新开始。”
趁护士长不在,孙晓韵便偷偷埋头看起漫画。
虽然里面的男女主角整天游手好闲,以爱情为食粮,总是为点芝麻小事误会来误会去,时不时又从地里冒出个第三者撒些香醋,显得老套而不真实,但她却痴迷其中,并乐此不疲。
毕竟现实已经够现实了,生活还是需要点虚幻的东西,否则活着可够呛。
正看到精彩处,肩膀却被人冷不防拍了一下,惊得她差点跳起。
转头一看,却是久未见面的好友兼同事于珍,赶紧拍拍胸口,埋怨道:“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真是的,都结婚了还这么疯!”
于珍嘻嘻笑着:“别生气了,来,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拿人手软。
孙晓韵接过礼物,气也消了,用手肘捅捅于珍,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蜜月还愉快吧?”
“就那样吧。”于珍脸微微一红,连忙扯开话题:“这半个月医院有没有什么八卦?”
“别说,你走这几天,医院还挺平静的……对了!”孙晓韵忽然打个响指:“你知道吗,九号病房的那个植物人前两天居然苏醒了。”
“真的?!那她妈妈一定高兴死了。”
“当然,她妈那么关心她。你看,这么些日子来,每天都守在女儿身边,帮她翻身,擦洗,按摩,没有一点不耐烦。”
“她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身体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精神上……怎么说呢,看上去痴痴呆呆的,对周围的事情不太清楚。”
“也难怪,她昏迷了都快两年多了。对了,听说是车祸受伤的对吧。”
“没错。真可惜,明明是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记得她名字也挺好听的,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温……对了,温尽芳。”
柴医生打开9号病房的门,一眼便看见一位少女正伫立在窗前,纤瘦的身体让穿着的那件病人服显得极为宽大。而她母亲则立在一旁,细心地喂她吃水果。
柴医生走进去,轻咳一声:“尽芳,今天感觉怎么样?”
少女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置若罔闻。
温敏轻轻将女儿转过身子:“尽芳,来,让医生看看你。”
柴医生拿出小手电筒照射她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柔声询问道:“尽芳,你记起什么了吗?”
少女的眼神恍惚而呆滞,仿佛梦游般地缓缓摇头。
“你记得妈妈吗?”柴医生指指一旁的温敏。
少女继续摇头,动作机械而不自然。
“那家里其他人呢?你的朋友?同学?还有……你喜欢的人?”
少女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可惜却转瞬即逝。
柴医生注意到这点,当下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他叫什么名字,你能想起来吗?”
少女伸手抱着头,脸上渐渐露出痛苦迷惑的表情。
温敏急急上前将她搂进怀中,转头盯着柴医生,冰冷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惶恐:“医生,别逼她了。”
“可是林太太,请你相信,这么做也是为了尽芳好,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恢复记忆……”
“她并不需要恢复什么记忆!”温敏透过睫毛冷冷地看着他:“忘了就忘了吧,没有什么是值得记起的。”
睹此情状,柴医生乌黑的剑眉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疑惑。
孙晓韵走进9号病房,看见于珍正在帮温尽芳测量体温,便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阿,害我好找。”
“怎么了?”于珍抬头。
“今天是周末,大家想晚上聚会,让你把老公也叫来。”
“也不知他晚上有没有空,等会我打电话问问他。”
孙晓韵注意到温尽芳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上呆呆地望着外面,便凑在于珍耳边问道:“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起色呢?”
于珍看看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她妈妈一直在阻止医生进行治疗。”
孙晓韵睁大双眼:“不会吧?她妈这么疼她,怎么会这么做?”
“谁知道呢?”于珍耸耸肩,关上纪录本。
孙晓韵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把这事抛在脑后,催促道:“快给你老公打电话吧。”
“不好吧,现在是上班时间。”
“管他呢,反正也没人看见,别罗嗦了,快点。”
于珍想了想,便拿出手机到旁边给丈夫打电话。片刻之后,她走回来,微笑道:“他说会来。”
孙晓韵眨眨眼:“我可看见你的开机画面是结婚照,给我欣赏下吧。”
于珍无法,只能翻给她看。
“诶,今年是不是流行复古风阿?这件婚纱好漂亮!”
“是他帮我选的,还行吧。”
“不是说新郎在结婚前看见新娘穿婚纱不吉……”孙晓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住口。
“那都是迷信,哪能当真?”于珍不以为然。
“就是,就是。”孙晓韵赶紧附和,刚想把话题岔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是迷信,是真的,是真的……”
两人大失惊色,转身,竟发现说话者是温尽芳,于是更为诧异。
只见她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到地上,双手使劲捧着头,痛苦万状,嘴里喃喃说道:“真的不吉利,不要看……叶歌,你为什么要偷看,为什么?”
于珍迅速示意孙晓韵去通知医生,然后蹲下身子,平视着温尽芳,轻声询问道:“尽芳,你是不是不舒服?”
于珍看见温尽芳抬头,回视自己,但目光却透过她看向她背后,仿佛看着回忆。然后,温尽芳眼中持续已久的混沌忽然消失,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动下嘴唇:“我不是尽芳。”
“什么?”
“我不是尽芳!”她猛地起身,情绪异常激动,尖声叫嚷道:“我是尽菲,我是尽菲!”
于珍拉住她,连声安慰道:“尽芳,你先别激动,医生马上来了。”
“我不要看医生!我要找叶歌!”她奋力挣脱开于珍,冲了出去,谁知刚到病房门口,便被赶来的医生拦住:“温尽芳,冷静点!”
可她无法冷静,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攫住了她,整个世界在不住地旋转,所有的人都呼啸着向她涌来,擎住她的手臂,向那根青蓝色的血管中注射进一种冰凉的液体。之后,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她看见母亲那双秀美修长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里面盛满温柔与慈爱,慢慢流逸出来,雾雾蒙蒙地笼罩着她。
她记得,那是母亲注视着尽芳时的眼神。
“我不是尽芳。”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温敏一怔,眼中温情依旧,却增加了一抹难言的酸涩,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儿额头上的细发,柔声道:“当然,你是尽菲,我的尽菲。”
那双手是如此温暖,掌心的热度顺着尽菲的额角传入眼中,融化出一行行泪水。
尽菲只觉喉咙刺痛,像哽着一大团东西。她呜呜地哭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尽情而毫无顾忌地宣布着自己的哀痛。
很久了,她盼望这双手的触摸已经很久了。
尽菲用手背掩住眼睛,泣不成声。
温敏轻轻托起尽菲的头,放在自己肩上,拍抚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缓慢而柔和,如同她此刻的声音:“以前是我错了,尽菲,原谅妈妈。我们忘记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好吗?”
尽菲紧紧闭上双眼,嗅着那清冷的幽香,触摸着那一向冷漠而遥远的母亲,眼泪流淌了一脸。
当天下午,温敏不顾医生的劝阻,将尽菲接出了医院。
七
尽菲坐在床上,蜷曲起腿,下颌枕住膝盖,眉头紧锁。
环顾四周,她差点便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房间。
屋子堆满了毛绒绒的玩具,壁纸全是粉红色,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雏菊,而自己正躺着的是张柔软的公主床,上面垂挂着薄纱围幔。
一切,全是温敏为她买的。
这些日子,母亲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似乎把她当成年幼的尽菲,在尽量弥补着那段本应属于她们母女却被无情夺去的岁月。
对于母亲的努力,尽菲不是不感动,毕竟母女间能这样亲密相处是她从小梦寐以求之事。
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巨大的不安。
母亲告诉她,她昏迷了将近两年,在此期间,发生了许多变故,例如,尽芳出国留学……以及,叶歌在等待一年之后,终于忍受不住,与她解除了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