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鹤唳存在。”

“……”

“她存在,她的师父存在,墨门一直没有断绝,一凡,他们是牵扯今古的一条线。你不知道他们为了这文明的延续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有数,他们很重要,没有断,也不能断。”

杭朝义这话说得有些急促,他激动了,但他无法拖延,屋内已经没有声息,浓烟逐渐盖过了火舌,纵使现在灭了火,恐怕青山也已经窒息而死。

他要救青山,即使不是青山,也要留一个,一个延续墨门的人。

“那么杭叔叔,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刺客?”肖一凡缓缓道,“我所知道的秦始皇,统一度量衡是其一,被荆轲刺杀,是其二。”他冷眼看过来,“我今日对墨门赶尽杀绝,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一天,不会为了复仇,卷土重来?你救他们……是在害我呀。”

杭朝义被噎住了,他确实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弓腰,汗如雨下:“可,陛下,今日一旦做绝,一凡……”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语无伦次,“肖腾,嫂子……院长……我,甚至你……都有可能直接消失……不,是一定……然后,没有了墨门,没有鹤唳,没有了谷雨,立春,全没了……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去,去亲手毁掉这一切?”

肖一凡面露茫然,未几,双目森冷的看着杭朝义,缓缓道:“你,如愿了。”

他一抬手,周围军士得令,早已准备好的水齐刷刷泼向木屋,没一会儿,浓烟滚滚而出,不用杭朝义说,肖一凡也皱眉掩面,后退许多。

杭朝义心急如焚,他拿布巾沾了水捂住口鼻道:“我进去看看可有活口!”

“站住!谁准你去的?!”肖一凡一惊,几乎歇斯底里一样叫出来,从他的眼神中,杭朝义似乎瞬间看明白了他的所想。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都知道他们在期待屋里有什么。

“让我去看看吧……”杭朝义道,“只有我认得他。”

“我和你一起去!”肖一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利,他一把抓住杭朝义的衣袖,用力到青筋凸起。

杭朝义想了想,他朝一旁一个军士招招手,那军士手里拿了一条青铜铸链,那是用极为高超的手艺熔铸的锁链,本用于严酷的火燎刑讯,此时特地备了来锁住刺客,必可此时他却让军士把铜链的一头拴在自己脚踝上。

“你牵着另一头。”他对一脸惊疑的肖一凡柔声道,“不够长了就加了草绳,反正我自己是砍不断这铜的,你知道。“

“可是……”

“若真有门,我启动,形成,少说也要十几分钟,但我进去,看一圈,怎么也要不了五分钟,而且还有这浓烟跟我抢空气……你数数吧,一凡,数到三百,我还没出来,你就拉绳子,把我拖出来,好不好?”

肖一凡迟疑了一会儿,紧紧握住了绳子一端,他的手在颤抖,表情阴鸷、狠厉:“恩……你记住,如果你走了,我当场自杀。”

杭朝义一震,他看着肖一凡,表情复杂,有些痛苦。

“然后,如果你过去,看到鹤唳……”肖一凡残忍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心疼成蟜,问问她,想不想知道成蟜死得多惨。”

“……哈!”杭朝义竟然笑了出来,在所有仆从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大逆不道的摸了摸少年帝王的头,转身捂脸冲进了满是浓烟的房子。

犹如闯进了另一个时空。

肖一凡几乎想立刻就拽绳子,他僵硬的站着,死死压制着手中的力道,眼睛紧紧的盯着浓烟,即使高温和残烟熏得他眼睛生疼,他却连眨都舍不得眨。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忘了数数!

肖一凡只是惊慌了一下,很快却又有了一丝窃喜,他悄悄张嘴,开头就是“一百……一百零一……”

这样还嫌慢,他再报时,数字又直接变成了:“一百五,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

可快数到了两百,他却已经汗如雨下,再也不想数下去了。

“赵高!你出来!”他扬声厉喝。

一个仆人立刻跟上来喊:“赵大人!赵大人!”一边喊,眼睛一边瞥着肖一凡手里的绳子。

“赵高!两百了!”肖一凡的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杭叔叔!两百了!”

“杭叔叔!两百零一了!我不想数了!杭叔叔!”他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心里期盼着杭朝义大惊失色的从屋子里跑出来阻止他这样乱叫,可没有,浓烟里没有动静,甚至好像还有奇异的光芒在侧屋那闪过。

蓝光?!那是蓝光?!

“杭朝义!!!!”

肖一凡只是一眼瞥过,他甚至都不敢猜自己是不是眼花,只觉得心神俱裂,疯了一样要冲进屋里,却被仆从和军士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们魂飞魄散,只知道一叠声的哭求。

“陛下!陛下!这屋随时会塌!不能去啊!”

“陛下!浓烟伤身啊!”

“陛下!还不知刺客有没有死绝啊陛下!”

可肖一凡管不着,他没有再看到蓝光,他甚至猜自己是不是眼花,可却一点侥幸都不敢有,只觉得周身冷如灌冰,这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杭朝义走了……他撇下自己跑了……那一定是时空门!那一定是!他骗他!他骗他!这个骗子!时空门形成根本不用那么久!杭朝义!杭朝义……

“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都死!放开我!放开我!”

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

肖一凡在一群仆从的手臂中,愣愣的看着他刚才恨之欲狂的人仓皇的跑出来,全身漆黑,大声咳嗽,一边咳嗽还一边弓腰:“怎么了,怎么了,才没一会儿啊!”

杭朝义咳嗽停不下来,整个人只剩眼白,连牙都漆黑,在肖一凡面前伛偻成一只烤焦的虾米,狼狈无比。

他仿佛没看清眼前的情况,摆着手道:“启禀陛下,全死完了……哎……”

“……”肖一凡的大脑应该是和他的表情一样空白。

“你……没走……”

“走哪去?”杭朝义勉强回过气,漆黑的脸上隐约有一抹苦笑,“还有哪可去?陛下,容臣紧抱你大腿吧。”

这话似乎是一语双关的,可肖一凡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他气还没喘匀,直接挣脱了仆从的桎梏,一把抱住杭朝义,声音故作坚强,却还是哽咽了:“早就该阉了你的……”

早就该阉了你的……

阉了你……

心思就不会那么活泛了……

杭朝义愣了一会儿,缓缓回抱,眼神越过肖一凡的肩膀,他先朝一个站在暗处的人眯了眯眼,那人点头,随后环视周围的仆从和军士,亲切,真挚,带着拦住了帝王犯浑的嘉许。

仆从纷纷低头,看不清表情。

肖一凡终于缓了过来,拉着杭朝义往外走。

“陛下,你不盯着收尸了?”杭朝义问。

“你说死了便死了,我看那些脏玩意儿干嘛。”

“你不怕我藏着什么?”

肖一凡一顿,缓缓道:“既然你敢这么问,那大概我就算搜身,也没什么结果吧。”

杭朝义笑:“看来,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了。”

“没关系。”肖一凡咧嘴一笑,抬抬手,他手里竟然还握着锁链的另一头,“你知道跑了什么结果就行。”

杭朝义也笑着点头,待出了门,全然不理睬吕府管事的苦瓜脸,又问:“今日这些属下,无论是办事还是拦你涉险,都功劳不小,你看,怎么赏好?”

肖一凡在仆从的扶持下上了车,闻言回头,沉声道:“厚葬。”

杭朝义毫不意外,从容应诺,微微侧头对心腹示意了一下,一群军士冲了进去。

惨嚎阵阵,怨声不断,少年帝王的御驾款款离开。

杭朝义跟在旁边走着,满脑子,都是那浓烟中,清冽如酒、沉如远山的男子,他的面容肃杀而沉静,一边困惑的看着那超出认知的蓝色光门,一边警惕着他。

青山,鹤唳为什么会教你用信标呢?

杭朝义的问题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最终随着青山果决的跃入光门,而咽下了肚子。

他想,这或许会和秦始皇陵一样,成为千古之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