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舞,小满……
“十年,呼,不见,你俩能,勾搭在一起,真是,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谁说不是呢。”一个窈窕高挑的身影终于走进门,斜靠在门框上,她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身段妖娆,眉眼艳丽,上挑的大眼闪烁着暖黄的灯光,风情万种,“你说,我们该怎么玩玩呢?”
鹤唳捂着肩头的血孔,细细的看了她一会儿,居然生气起来:“你开眼角了?!垫鼻了!?下巴也削骨头了!?你怎么不削成一根针啊!哎呀!丑死了!胸也丰了?真的丰了?!屁股有没有垫?死贱人!啊一想到我竟然要跟一个网红扭打就好恶心,你还做刺客吗,你现在靠直播赚钱吧!我打你鼻子会扁吧!莺歌该不会也这样吧!”
燕舞冷冷的听着,听完撩了下头发,转头朝外:“放箭!”
她话音刚落,第二轮攻击果然进来了,这次鹤唳不硬接了,她一个翻身跳出了窗子,窗下严阵以待的小满立刻伸出双手,双手间一根被拉得笔直的细丝泛着阴冷的流光,他叫道:“我我我我会接着……诶?!”
鹤唳在看到小满的一瞬间就已经记起了他的看家本事,她硬撑着伸直双腿一脚踏在细丝上,在空中借力翻了个身后落在了小满面前,小满当然不会以为自己这一下能阴到鹤唳,他的攻击随之而来,鹤唳却猛地一矮身踏步往小满身后躲去,小满冷笑一声回手一抓,抓空后按照平时的经验抬脚一踹又接了个二连踢,一套动作打下来如行云流水般。
却招招落空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分明刚才还能感到有人在他身边的气息,却在他抓瞎的攻击后消失了,随即,旁边的排水沟发出了咚的一声。
他看着排水沟中碎了圆月的波纹,崩溃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燕舞!快来!”
燕舞刚才在上面围观,奈何下方黑乎乎一片,她也只看到鹤唳以极其诡异的身法在小满身后随意的绕了两下后竟然真的躲过了攻击投了河,立刻让开窗口叫:“朝两边射箭!快!”
一个窗口顶多挤两个弓箭手,他们一左一右连发了很多箭,排水沟中除了箭枝入水的声音,再没其他动静。
“太豁的出去了……”小满纵然不甘心,依然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城市内的排水沟差不多等于小型河流一般,表面上是清冽的水,下面沉淀的却全是城市内各处居民没有被收掉的排泄物和生活垃圾,这沟并不深,人若掉进去一般都会显出来,除非是憋着气巴着沟底行动。
那滋味……
这么一会儿功夫,如果奋力一蹬,这一段两头都有分叉,早不知道去哪了。
“传下去,明日各铺武侯注意一下,若是哪里有个特别臭的女人,便抓起来!”
“是!大人!”
燕舞下了令,看似尽在掌握,但是与小满的对视中,却都看出了各自的心思。
放跑了鹤唳,后患无穷。
今日她的行动,分明也表明她不是来投奔的,若不是友,自然只能为敌了。
不过……她优雅的离开这狼藉的房间,进了另一个房间,那儿,羡羡已经被五花大绑,眼里闪着泪花,满是惊恐。
“哎呀,说了不要那么粗鲁的。”燕舞假斥,“松开松开。”
“可若是她与嫌犯一伙……”一个武侯在一旁恭敬道。
“她只是被迫而已,和那嫌犯并非一路,是吧?我有话要问,你们都下去吧,楼下守着……一会儿公子来了,让他进来。”燕舞声音亲切,亲自替羡羡松开了束缚,拿出了她嘴里的帕子,“妹妹,你怎么与那个家伙混在一起啊?”
羡羡发着抖,她惊醒的时候,士兵都已经列队上楼了买两个武侯直接冲进来抓了她,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她小心翼翼的问:“她,她呢?”
“嗯,中了三箭,活不久了吧。”燕舞一脸平淡,“明天就能抓到了。”
羡羡茫然的哦了一声,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
“嘿,想什么呢?”小满上来了,一手背着,一手在羡羡面前招了招,“吓傻了?你和我们不是一路的吧。”
一看到这张脸,羡羡全身一震:“是你……”
这分明就是早上张易之的车队进赛场前,和她屡次目光相接的“王的男人”之一!
“是呀,我呀。”小满笑眯眯的,“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鹤唳竟然过来了呢,你们来干嘛的呀?玩儿吗?”
“为什么,我……”
“唐朝可没妹子像你这样抛媚眼的,哈哈哈!”他伸手拿过一块桌上的糕点吃起来,“我就好奇,随便跟了跟,就摸到一条大鱼!哈哈哈!”他跟燕舞嘚瑟:“以前捉迷藏,我可从没赢过她诶,多谢多谢!”
“跟她玩什么捉迷藏。”燕舞很不屑,注意力又转回羡羡:“说吧,你们怎么回事?”
羡羡眼神放空的想了一会儿,仿佛领悟什么似的,眼睛渐渐有神起来:“你们,你们会保护我吗?”
燕舞哧的笑起来:“虽说我跟他们说你是被胁迫的,但是你如果太上道,这游戏就有点不好玩了。妹妹。”她收了笑,“别和我们演戏啊,我们工作很忙的。”
“不不不。”羡羡摇头,“我是说,我是说,没错,我和她一伙的,但你们看,我就是个辅助的,给她提供点时代常识,帮她完成任务,但是,但是……”
“她任务是什么?”
“杀你们。”羡羡回的极快。
“为什么?”小满问,“谁给钱?”
“国家。”
“……”小满与燕舞对视一眼,都一脸不可思议,“为什么?”
“你们如果改动了历史,可能会死很多人……甚至影响后世……”羡羡只能如实道。
“哈哈哈,屁话,不就是怕手头的权势受到影响吗,也是够了,所以说做历史的罪人还是做政客的走狗,这有什么差别吗?”小满立刻抓住了重点,就像之前那些同门一样。
羡羡无言以对。
“所以,你历史很好?”燕舞问。
“确切说,我专攻唐史。”羡羡斟酌着,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觉得他们可能并不想干掉自己,小声问:“我,我能和你们一起,留下来吗?”
“嗯?”
“我是说。”羡羡深吸一口气,“我能,也,留下来吗?”
燕舞笑了一声,转头倒水,而小满却单手撑着下巴,毫不掩饰的端详起她来,眼中满是戏谑:“理由。”
“啊?”
“给我个理由。”小满双手捧脸,凑近了看羡羡的眼睛,“告诉我,你冒着生命危险,背叛鹤唳的理由。”
羡羡怔愣了一会儿,她激烈变化的内心随着眼神投射出来,可很快,就成了坚定和决绝,她轻缓而坚定的开口:“李白,三岁了。”
“……哈?”
“我说,李白,三岁了!”羡羡重复了一遍,这一句话就像个魔咒,打开了压抑在她心底的魔盒,她激动的颤抖起来,声线起伏不平,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哽咽起来。
“今年,李白,三岁了!”她又道,“再过二十一年,只要二十一年!就是七二五年,他就会离开四川,到处游历!我可以在江陵等他,在庐山等他,在金陵,在长安甚至在蜀道等他!”
小满愣了:“二十一年诶……”
“诗仙!李白!”羡羡霍然站起,激动的语无伦次,“等二十一年又怎么样!又怎么样?”
“唔,哦。”小满竟然被她的气势摄了一下,只能点头。
“你不懂吧,你肯定不懂,你们都不懂,这是个什么时代,这是个什么时代……”羡羡擦眼泪,胸脯剧烈起伏,“七零四年,七零四年,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贺知章,他正壮年,他现在大概四十五岁!王之涣,你们不记得吧,更上一层楼的王之涣!他,他刚成年,十,十六岁!孟浩然,春眠不觉晓的孟浩然!他只比王之涣小一岁,十五岁!还有谁,哦,高适,他也小,嘤,只有四岁!还有王……”
“高适写了什么?”小满竟然鬼使神差的问。
羡羡很有气势的横了他一眼:“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哦哦哦!”小满肃然起敬,“你说你说……”
“我说到哪了?”
“王什么的。”燕舞手拿着杯子,都忘了喝。
“我算算。”羡羡扳了下手指,“哦,王维!这还用介绍吗?他也在,和高适差不多年纪!他再过三十多年,就能状元及第了,我们可以在长安等他!”
她已经用上“我们”了。
“没错,除了这些,还有那些没出生的,杜甫没两年就要出生了,以后还有韦应物,还有韩愈,刘禹锡,柳宗元,杜牧,白居易!啊啊啊!”羡羡捂着脸哭起来,“为什么才704年,为什么啊!我好想去那个有他们的盛唐,我要看他们金榜题名,看他们楼阁提诗还有看他们斗酒拼字,就算,就算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已经是老太婆了,我也是可以笑着看他们升、升官加爵,当上大名人,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
寂静。
“啪啪啪!”小满鼓起掌来,双眼发光,“厉害诶厉害诶,你准备了很久吧!”
羡羡刚才激动的脸颊通红,此时却有些落寞的低下头:“来这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为什么才七零四啊,男神都还小,怎样能围观到他们,可是,有鹤唳在,好难……她不可能陪我到四川,也不可能陪我二十年……”
“我们可以啊。”小满歪头。
“哼。”燕舞终于喝完了这杯水,起身,“随便吧,走了,你不是还要跟你家鸭爸报告吗。”
“是哦是哦,哎,不就借点府兵,这么紧张,真是的。”小满跟了出去,不忘回头,“来吧来吧,跟我们玩儿。”
房里陡然空了,除了两个炯炯有神等待着的武侯。
寂静中,羡羡垂下手,一脸茫然,她环视四周,没有看到想拿的东西,微微一滞,随后低下头,缓慢的走了出去。
外面,同样被控制起来的苏追和双胞胎三人正一脸懵逼的望着她。
“羡羡……鹤唳呢?”
羡羡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她摸了摸阿鲁毛茸茸的头,轻声道:“走吧。”
等所有人撤走后许久,羡羡与鹤唳之间空着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第67章 扶我起来
苏追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跑腿都能跑出祸事来。
晚上的时候他们被带到了驿馆,被那叫小满和燕舞的一男一女轮流带出去问了话,双胞胎年纪小,一直什么都没听懂,所以一问三不知。到了苏追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隐瞒了鹤唳和羡羡的来历,只是说鹤唳闯进他的表演,一起赚了钱才认识,后来受雇跑跑腿,其他的都不知道。
没看出那两人到底信不信,反正夜巡的武侯沿着水道在全城搜索了一夜,两个小孩紧张的不敢闭眼,老问鹤唳到底是不是逃犯。
苏追也答不上来,羡羡一直没有出现,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被问话,但是显然,如果她和鹤唳是一伙的,那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所以究竟羡羡是什么情况,他有些明白,但又不想明白。
她是那么睿智和漂亮的姑娘,和善又讨人喜欢,她不该是坏人。
苏追这么安慰自己,却也生起了远离的心思。
“羡羡和鹤唳不是好朋友吗?”阿鲁也问。
“别问了,和我们无关了。”
清晨的时候,羡羡眼下挂着深重的黑眼圈,来问他们去不去看马球。
“今日天长地兴与佑吾扬威第二场,你们不想知道谁会赢吗?”羡羡望向双胞胎,“你们想看吗?可以直接带你们进去看哦。”
波波和阿鲁显然很心动,两颗小脑袋都望向苏追。
苏追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他摸着小侄子们的头,低声问:“很想看吗?”
波波哐哐哐点头,阿鲁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小叔叔你说去就去。”
“那……我们还是先赚钱吧。”苏追没敢抬头看羡羡,只是柔声道,“小叔叔要没有钱啦,波波和阿鲁会饿肚子。”
“哦。”双胞胎懂事的没有任何异议,一左一右抱紧了自家小叔叔的胳膊。
“这样啊……”羡羡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那,那你们……”她回头看了看,小满正闲闲的靠在后面,点了点头,她得了授意,回头道:“那你们自由了,用了饭再走吧。”
这回苏追没有拒绝,带着两个小的兴高采烈的吃了顿大餐后,走出了驿馆。
羡羡一直站在门口望着,时刻准备着在一大两小偶然回头的瞬间给他们一个微笑,只是一直到他们隐入人流,都没回过头。
“你们真的是刚认识的?”小满觉得很有趣,“嘿,那个小鲜肉好像挺伤心的……”
“真的刚认识。”羡羡有些低落,“他大概,觉得我背叛了鹤唳吧。”
“那你到底有没有背叛呢?”
羡羡张张嘴,又无奈的闭上:“我本来不想的……我就怕谁推我一把。”她又望了望身后,“你们来得太快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唐朝多好玩儿啊。”小满决定再推一把,“你不是想看贺知章吗?我可以派人去请他来哦,他肯定很乐意来神都公费旅游一下。”
“不不不!不!”羡羡慌忙摆手,“我只要偷偷看看就好,偷偷看看。”
“怕改变他的人生?”燕舞走上来,似笑非笑。
“不是啦,”羡羡很是拘谨,带着点惶恐,“我怕,我怕离得近了,就破灭了。”她勉强笑了笑,“距离产生美嘛,书上看到他们买妾,和亲眼看到老少配,毕竟是两种感觉。”
“呵。”燕舞不置可否,她与小满对视了一眼后立刻分开,眼神莫名,笑容诡异,“我先走了。”她道,“洛阳见。”
“再见啦,女史大人!”小满夸张的恭送了一下,笑嘻嘻的。
燕舞一身砖红胡服,很是利落飒爽,她戴了顶精致的蝇翼官帽,衬得小脸更为娇嫩明媚,她跨上马甩了甩鞭子,回眸一笑,打马而去。
羡羡很是羡慕,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裙子。
小满注意到了,笑起来:“走,先去驿馆换一身衣服。”
“哦,好。”羡羡提裙跟上,小满在一旁状似无意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先走了吗?”
“嗯?”
“如果确实如你所说,你们到达后只认识他们,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受伤的鹤唳会找他们汇合呢?”小满意味深长。
羡羡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勉强的笑了笑:“是啊,很可能……你们会杀了她吗?”
“如果她自己放过自己,我们当然不会下杀手。”小满一脸苦恼的摊手,“可是她不管对谁,就是对我们这群可爱的小伙伴儿,也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不死不休啊,哎,好苦恼,该拿她怎么办喲。”
羡羡早就从各方面了解到鹤唳为什么被同门孤立,她无话可说,低头回房。
远处,为了看马球赛而涌动的人群,正在聚集起来。
而远离的三个粟特人再次讨论起昨晚来。
“苏追,鹤唳真的走了吗?”经历一夜惊变,小小年纪的双胞胎都还有些懵,阿鲁小声问自家小叔叔。
“当然是跑了啊!他们说鹤唳是……逃犯!”波波很是激动,“但是为什么羡羡不是,她真的是被鹤唳,嗯,抓的吗?”
“苏追,苏追,是不是啊?鹤唳还回来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回去,收拾东西。”苏追没有回答,只是把两个小的往回带,“下午还要开工,这次波波你先钻箱子,阿鲁大变活人。”
“诶?阿鲁不会演的啦!”
“至少阿鲁不会在箱子里大叫。”
“要不是鹤唳踩得箱子打不开!我也不会叫啊!”
“让波波变好了。”阿鲁表示谦让,
“哎……”苏追头痛拉着两个小的进了房门,突然一顿。
波波先发现问题,张嘴就要大叫,被苏追眼疾手快捂住嘴,可却没拦住阿鲁,幸好阿鲁性格安静,只是平静的发表意见:“苏追,地铺没了。”
“恩恩,别说话。”苏追这一路从西域至此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四下查看着,发现钱也少了,地铺也不见了,还没有肇事者的踪迹。
“啊啊!”他很心痛,“地铺很贵啊!”
“对啊,是一整块毛皮诶!”双胞胎也看明白了,一起心痛,“苏追,是不是鹤唳啊。”
“应该是吧。”苏追匆忙收拾起东西,用以傍身的不动产丢了,他哭的心都有,“收拾东西,快走。”
“还没到午时呀。”
“不是说要表演吗?”
“别说话,快走。”苏追说不上为什么着急,可是就是觉得应该快点离开,甚至连下午表演的心都没了,他决定带着孩子转移,不掺进这个浑水里。
如果羡羡要去神都,而鹤唳现在还在长安的话,他们要不还是躲到三都之一的北都并州去吧,小老百姓,还是外国的,可经不起折腾。
但是表演的家当实在有点多,光两个大木箱子就是个不小的分量,幸好苏追自己有准备一个独轮车,他将东西打包好,一样一样往独轮车上堆,等抱了其中一个箱子时,他顿了顿,叹气:“哎,越来越重了。波波阿鲁,去问店家买块包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