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继续背上斗篷在一旁走着,一直沉默不言。
“娥姁,你还是回宫吧。”吕泽在一旁道,“万莫又给人抓住话柄,如今刘季已不复当年,全无半丝往年情义,若再被那妇人寻到由头折辱于你,为兄实在是……”
“无妨。”吕雉的声音云淡风轻,掷地有声,“我已说过,这天下有一半是我的,就算他们从此封了我的宫,夺了我的位,我吕氏为这大汉做的事,也不是一个无赖和贱妇能掩盖的。”
她微微昂头,阳光照在她尖瘦了的下巴上,隐现一抹嫣红的笑意:“有人有异心又如何,有人欲我死又如何,有父兄在,有丞相在,我的地位,我儿的地位,动不了!”
“……”吕泽不言,显然对形式并不好看。
“更何况,”她笑容变冷,“我能帮他建立的……也能帮他毁掉,君既不仁,休怪妾无义了。”
“……好!这才是我妹!”吕泽大喝一声,随后又咳嗽了起来,鹤唳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头顶,随后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叹了口气,“叔,口水掉我头上啦!”
“呵,不是呢。”吕雉笑了,拿出一块帕子温柔的给鹤唳擦额头,帕子上很快沾了一条鲜红的血迹,她又顺便给鹤唳擦了擦脸颊,“像只小花猫。”
鹤唳被温柔了一脸,只觉得脸上烧得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我我我我喵……”
“哈哈!”吕雉全然没了刚才的霸气,她笑意柔和,微垂的双目里闪着光,“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鹤唳……很大了。”
“看起来,还是能给我做儿媳妇的年纪呢。”吕雉意味深长,“谁家的姑娘?”
鹤唳低头:“将军家的。”
“恩,那是何处?”吕雉自己明白过来,“哦,兄长家,哈哈!”
“明明是丞相保举的。”吕泽顿了顿,“她就是丞相所说,击退函谷关外第一个刺客的人。”
“看来丞相所言不虚。”吕雉点头,三人又走了一段,终于被将军府的陈管事带府兵找到。
对着一群跪下来高叫着“末将来迟将军恕罪”的人,吕雉放下兜帽,笔直的站着,回身对着移交了吕泽的鹤唳道:“鹤唳,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鹤唳心里激动,却还是绷住,问:“怎么说?”
她笑了一声,缓慢而低沉的说:“让刺我之人死无葬身之地,让害我之人生不如死。”
好啊啊啊啊啊!只为你啊啊啊啊啊女神!鹤唳心里的狂叫几乎要冲破脑壳,她激动的嘴角到额角都在抽搐,强行握拳抚在自己左胸,低头轻笑,连声音都扭曲到有点变调:“但有所求,莫不敢辞!”
第24章 世纪会谈
吕后的到来让季思奇很是一番紧张。
他是隐约有猜想吕泽会去接的会不会就是吕后,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一个皇后没必要偷跑出来,想见谁直接召唤就得了,全国都是她的召唤兽,可偏偏,吕雉就这么来了,还……这么狼狈。
没有被吕雉王霸之气糊一脸的无知少年从历史的角度高度赞扬了这个千古第一准女帝的美貌,并且对于自己来不逢时深表痛心,最后问鹤唳:“怎么回事?”
“我是小雉的皮卡丘~~~~~”鹤唳双手捂脸眼睛冒星。
“……”季思奇拍了一下额头,转头四望,发现重伤员吕泽已经被送进去诊治了,吕雉和张良等在将军卧房外面闲聊,他也插不上话,似乎只能问身边这个蛇精病。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有没有遇到你同门?”
“喵~~~有哦~”鹤唳还是星星眼,“是长空呢。”
“那是谁?”
“我同门啊。”
“哦,恩,对。”季思奇空白脸。
他没看到,鹤唳说完,笑容却淡了下来,渐渐的有些泛冷。
此时,医官走了出来,对着吕雉一拜,说了几句,吕雉和张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显然吕泽的情况还不错,让他们放下心来。
吕雉站了起来,站的直直的望着吕泽的房门,大大的兜帽搭在肩背上,显得整个人极为瘦削,过了一会儿,她缓缓转向张良,竟然郑重的躬身一拜。
“子房。”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缓,“往日诸多恩怨,虽不可尽数放下,然此时宫内乱臣行淫,宫外贼子作乱,吾等于这乱世中艰难求存二十余年,方打下这一片大好河山,却不想如今君心难测,臣子作乱,连无知贱妇也来插上一脚,妾心知子房有退隐之心,可否看在多年情义上,再为这天下,费心一回?”
周围一片寂静,能站在这儿的必是可信之人,季思奇没想到连自己也算在里面,他有些不安的往旁边瞟了一眼,立刻明白自己是沾了谁的光。
而鹤唳,她好像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了吕雉的小弟这个角色中,站得笔直,表情凝重,眼里盈盈的,好像有泪光!
喂……太投入了吧!他有点搭档要被夺走的危机感,想提醒什么,又本能的觉得鹤唳现在岂止是郑重,简直满是杀气,他如果说什么不好听的,下场绝对惨烈。
张良坦然受了吕雉这一拜,听罢也沉默不言,只是摸了摸胡子,沉吟许久。
吕雉一直弯着腰,纹丝不动。
一个皇后,一个留名千古的铁血皇后能做到这个地步,季思奇自然是极为佩服的,更可怕的是,他听到鹤唳压抑的抽泣了一声。
……在心疼她女神吗!?
他硬是憋住了一口肯定会很突兀的长叹,有些绝望的撇开头。
“时机不对啊。”张良终于开口了,他站起来,郑重的冲着吕雉朝她的座位一抬手,吕雉顺其自然的挺身,缓缓坐下,问道:“怎么讲?”
“若在战争困难之时,我的话,陛下或许还能听进一二,可现如今,陛下因私心欲废长立幼,此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礼也,若要劝解,在下即便舌灿莲花,也不过与满堂朝臣一般说法而已,一套道理,说一遍他不听,说一百遍,则更加无用。如今陛下执意如此,恐唯有兵行诡道,用非常之法,方可成事。”
吕雉大喜,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眼神一亮,问:“子房但说无妨。”
“皇后可记得,陛下初登大宝之时,曾差人远赴商山,请商山四皓出山为官。”
“如何不记得。”吕雉冷笑一声,“四人皆拒,他好一通大骂,郁愤了半月方歇,可还不是奈何不得,引以为憾。”她说着,有些迟疑,“子房的意思莫不是请他们出山?可连那人都请不动,我母子一失势的皇后和太子,又如何能行?”
“皇后多虑了。”张良胸有成竹状,“商山四皓当初拒绝他,便是认为他无礼不恭,蔑视士人,故而不愿入朝为官,可太子却不同。”
“如何不同?”
“一则太子的身份占着个理字,凡天下有识之士,皆有此匡扶正理之责,商山四皓自秦时即为博士,习周礼掌教化,博古通今,维护太子地位更是责无旁贷;二则太子生性平和恭谨,尊礼敬文,为继承大业统领百官的最好人选,商山四皓必会为大业着想,扶持于他。”
张良说完,饮了一口茶水,淡然的望向吕雉。
吕雉面容松动,沉吟不语。
季思奇忍不住撇了撇嘴,忽然全身一冷,发现旁边鹤唳冷飕飕的看着他:“你,你看我干嘛?”
鹤唳不看他了,扭头向另一边,撅着嘴嘟囔:“尊重点嘛……”
“……”这就是脑残粉吧,这绝对就是脑残粉!
前方,吕雉已然被张良说服,又问:“若我派人将商山四皓请来,辅佐盈儿,则办成了皇上没有办成之事,若过去或可一笑置之,如今却难以决断,若反而怀恨在心,岂不是……”
弄巧成拙。
她的意思很明白,却没有说出来,张良自然听懂了,微微点头:“然也,皇上必会不快,然而到时候,有商山四皓为辅,太子必会受天下士人拥戴,从而稳坐东宫,谁也无法动摇,届时君心如何,皇后可还在乎?”
吕雉微微挑眉,随后朗声一笑,再次起身一拜:“子房一言,胜过千万幕僚,不愧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娥姁受教!”
张良站了起来,微微一扶:“子房受之有愧,只盼望一切大定之时,夫人,可允子房告老还乡,安然终老,不再受外物所扰。”
最后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甚至用起了共同奋斗时的称呼,吕雉抬眸与他对视一会儿,笑了一声:“这是自然,娥姁必不会食言。”
两人看似相谈甚欢,可短短几句话里,数十年血雨腥风中共同奋斗的恩怨却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让知情的不知情的人皆屏息凝神,连大喘气都不敢。
季思奇更是激动的差点难以呼吸,他知道这段历史,光百度百科上就好几个版本!可无论哪个版本都指向一点,这是一次世纪会面!就是这一次会面,让吕雉下决心请出商山四皓!打了个翻身仗!一举奠定了她和太子刘盈的地位!
没错!这段历史没有变!只要保持下去!他的工作会很轻松!这一趟简直太值了!
看他们已经谈完,吕雉见时间不早,便唤来她的嫂子,将军夫人慰问了两句,便不再逗留,准备离开,将军府陈管事早已带府兵等在一旁。
“子房可愿多留两日?”她问,“请商山四皓的信,我将着盈儿凭本心书写,然字句之间,还望子房代为斟酌一二。”
张良从容点头:“这是自然。”他也起身,回头看了一会:“夫人若是这般回程,子房恐贼子于夫人不利。”
吕雉一愣,往四周看了一眼:“贼子已被击退,我以为……”
“夫人在宫中守卫万全,且某些人必不希望你在宫中出事,是以你在宫外的时机极为可贵,难免贼子放手一搏。”
“这……”吕雉似乎赞同,却也无奈。
季思奇心里大感不妙,他已经深刻get到了张良的言下之意,心里很是着急,刚想怎么拦住鹤唳,就听他旁边有个兴奋至极的声音:“我我我!”鹤唳小学生一样举起双手,激动的满脸放光:“我我我我护送你!我护送啊我是专业哒!”
“鹤唳!”季思奇低叫一声,心急如焚,“记住你的任务!”
“他肯定也在宫里面。”鹤唳大咧咧的说,“你要不要一起来?”
“啊?为什么。”
鹤唳靠近他:“你要是一起来,我就告诉你原因。”
“你现在看着非常不可信。”季思奇冷静的指出。
“汉皇宫一日游哦~”鹤唳声音极为挑逗,“未央宫~长乐宫~慈宁宫~”
“慈宁宫明朝建的谢谢!”季思奇忍不住压低声音。
“哦好吧,金屋~”
“金屋不存在谢谢!”
“哎呀!”鹤唳跺脚,“那你去不去嘛!”
“去!”季思奇抹了一把脸,“一日游……”他声音也激动的发抖,“就一日游!”
“哈哈哈!”鹤唳会把抱住季思奇的手臂,望向吕雉等人,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意思很明显。
对于带个男人进宫,陈管事却是颇有微辞的,然而吕雉却不以为然,她随意的拿出一块薄玉,叫来一个亲信:“去辟阳侯府上,着他带人来接,多带一套宫卫的衣服。”
“两套!”鹤唳叫了一声,“我,我也要穿!”
“呵!”吕雉笑了一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姑娘家,就应该漂漂亮亮的,若盈儿有你半分悍气,我也不至于如此发愁了。”
“在夸我吗?哈哈哈哈!”鹤唳挠头笑。
如果男人婆算夸奖的话……季思奇转过头去。
亲信离开后,没等辟阳侯带人过来,吕雉就先行启程了,鹤唳拒绝了她共乘牛车的邀请,与季思奇一道跟在车边,前后散而不乱的跟着便衣的将军府兵,谨慎的护持着。
“好了,你可以说了。”季思奇低声道,“我觉得现在我们信息非常不共通,这是很危险的。”
“你想知道什么呢。”鹤唳懒洋洋的,她路过一个卖着红红的果子的摊位,口水横流,挤他,“诶诶!你还有钱没?”
“……吃货。”季思奇掌管财政大权,刚赚到这笔钱的时候就鹤唳一路吃他一路付钱,差点觉得自己要兜不住,幸而半路遇到了张良,但此时他也只能无奈付钱。
“二位义士。”在前头陈管事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拿着一个布袋过来,“此乃将军为二位践行之礼,亦代丞相略表谢意。”
季思奇本想推辞一下,却觉得虽然水分很大,他们好歹是真的替张良击退过别的刺客,便只能臊眉耷眼的接下了,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一圈圈铜币在串着。
“快点快点,买给我尝尝!”鹤唳眼里根本没这些,只是拉着他的手臂。
“哎别急,还没谢谢人家呢!”
“谢谢谢谢!”鹤唳点头哈腰,随后手指着红果子,朝季思奇,“买!”
陈管事笑着摇摇头往前面领路去了,两人微微落在后面,季思奇掏着铜币,就三钱就能买五个红果子,还真是便宜。
鹤唳吃了一口,亮了眼睛:“哎呀,枣子味儿的!你尝尝!”说罢,不由分说往季思奇嘴里塞了一个。
季思奇有种被强的感觉,本来很是抗拒的要躲,可就连这方面身手也被碾压,还没躲就被塞了,嚼了一嚼发现还确实不错,虽然这是枣子去核碾碎后混在糯米里揉的丸子,放到现在大概哪哪都不好,可在这儿却让他觉得颇为美味。
两人对视一眼,又回头买了一袋子,你一颗我一颗的吃起来,就像逛街的小情侣,气氛空前和谐。
“你是不打算说了?”季思奇道。
“说啊,信息共通啊!”鹤唳叹了口气,“啊,再来杯丝袜就好了。”
“来杯……丝袜?哦!奶茶!哎……”季思奇也颇为惆怅,忽然抬起头,“别!再!带歪!话题!”
“哦哦,人家不是故意的嘛。”鹤唳嘴里鼓鼓囊囊的,“你想知道什么?”
季思奇翻了个白眼:“太多了……好吧,第一个,为什么你确定长空在宫里?”
“因为进宫容易啊。”
“……还有!”
“还有,长空跟着那个戚姬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戚姬是个才女。”
“……所以说其实你是在听的。”季思奇很无语,这些零碎的信息都是平时闲聊的时候提到的,他有时候闲着没事会和鹤唳讲点这个时代有名的人物和故事,主要是为了排遣寂寞,也给她灌输点概念,毕竟她是一个敢在汉朝喊去看慈宁宫的伟女子。
只不过鹤唳总是拈花惹草逗鸡吓狗的,一副敷衍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没听多少,很是气闷过一阵。
“对,戚姬是个才女。”他又肯定了一遍,“作诗,跳舞,下棋,史上有名。”
“哎……”鹤唳故作沉重的摇摇头,“那就可以肯定了。”
“怎么说?”
“长空这个人啊,迟早死在女人手上。”鹤唳一手戳了一个丸子,像吃妙脆角那样吃着,“他以前和雨歇交好,雨歇嘛,我们现任的门主,文艺女青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空也好这口,当年迷雨歇迷得啧啧啧!后来他明明实力排前头,结果门主大选的时候,他得知雨歇是对手,直接就退赛了,爆了个大冷门哦!啧啧啧!”她摇头,“早知道我就去报名了,长空我干不过,雨歇我还干不过吗?”
“如果这么讲,岂不是说这儿还有个雨歇?”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雨歇是风声的迷妹!有风声的地方肯定有雨歇,但有风声的地方肯定没长空!他们不可能3p的!”
“……”什么鬼!而且又来一个人!季思奇揉了揉太阳穴。
“嫌人多啊?其实很简单的,你讲成语,第一个出现的,潇潇,他和雨歇是前后脚入的门,占一个成语……”
“潇潇雨歇。”季思奇点头,还举一反三,“那你说的风声,和你前后脚?”
“对呀,风声鹤唳!”鹤唳笑嘻嘻的。
“那长空呢?”
“雁鸣。”
“……这好像不是成语……好吧就算吧,接着讲。”
鹤唳沾满糯米的手拍打他的头:“还有,什么,要讲,的啊!不是,很,明白,啦!”
“你的意思是,就冲戚姬是才女,长空就会贴上去?你们刺客也太没节操了吧!”
“玩儿嘛,”鹤唳一脸无所谓,“想想我对我女神。”
季思奇猛地顿住,许久才迟疑道:“你把这当玩儿?”
“唔?”鹤唳睁大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不相信人生,她指了指牛车,“现在,我愿意为她死。”
“……可你说……”
“但如果她让我失望了,”她耸耸肩,“我为什么为她死?”
季思奇有些怔愣,他沉默的跟了一会儿,觉得道理他都懂,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许久,不知有没有想通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随便你……”
他也用沾满糯米的手去摸鹤唳的头,鹤唳哈哈笑着躲闪。
“反正,她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25章 鹤唳之怒
季思奇忧愁的坐在外面。
进宫的过程很顺利,辟阳侯是个很温润成熟的男人,他在半路上带人来护持,从头到尾没有和吕后打过照面,等吕后到了宫外,便转身离开,留下伪装好的若干人等,顺利入宫。
他原以为跟着吕后进宫,就算不能横着走,好歹也是少见的vip身份,却不想,吕后的情况竟然远不如他的想象,甚至远不如历史的描述。
偌大一个未央宫,除了主殿几乎没有人迹,宫女和宦官寥寥无几,整个宫殿虽然干净整洁,春光里却硬是有股凄清寥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