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路把被子交给江曼,帮其他护工打下手,她在后院看到顾晓珊,她带着塑胶手套,正踩在梯子上擦一楼的窗户。

“需要帮忙吗?”

顾晓珊看见是她,笑着说:“把地上的报纸递给我就行。”

“全部擦完了?”

“是啊,就差这一个。”

久路倚着墙边昂头看,冬日气候干冷,好在今天阳光充足,照得身上暖洋洋。

她想起一件事:“马奶奶怎么样了,清醒没有?”

“嗯。”顾晓珊看看一尘不染的玻璃,满意跳下来:“昨天半夜醒的,但听说胸口疼,闹了半宿。”

她把抹布扔进水桶里,也和李久路一样靠墙壁站着。

“那她家人知道了吗?”

顾晓珊说:“昨天才知道,医生说她儿子一听她得了绝症,差点没哭昏过去。”

“才知道?”

“是啊。”顾晓珊说:“她儿子每次来她都不见,去医院检查也是一个人,这么严重的病,要不是昨天抢救需要家属签字,她儿子还蒙在鼓里呢。”

久路不解:“为什么?”

“她儿子活该!”顾晓珊扭着塑胶手套,气愤的说:“当年大娘为了给他买房娶媳妇,卖了老家的地凑首付,又来镇上打工帮他还贷款,好容易等到房子交工,她想一同住进去,儿媳妇却说想过二人世界没同意,大娘只好到外面租房子住。后来他们夫妻有了小孩,需要人帮忙带孩子,大娘才有机会住进去,可没住多久,她又被儿媳妇赶出来了。”

久路皱了下眉。

她接着道:“原来是要给他丈母娘腾地方。可这之后半年,她儿子又来请她回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丈母娘摔下楼梯瘫痪了,要她去照顾。”

李久路讶异的说不出话。

“自打那以后,大娘就住进咱院里,再也不认这个儿子了。”顾晓珊拎起水桶,往对面那排杂物房的方向走:“我是真的心疼她,所以平时也会多照顾她一些。”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不喜欢。这里时时刻刻要面对死亡,太压抑了,但他们谁家庭幸福会住进来?总得有人来照顾吧。”她调侃的说:“所以啊,我们护工要是心态不好,周院长可要忙死了。”

两人穿过后院的操场,久路脚步顿了下:“嗯?”

她笑着说:“周院长不是咱院的心理咨询师嘛!”

久路终于听懂她的幽默,不禁抿唇笑了下。

“路路,你们那边做完没有?过来帮我忙”没等靠近那排杂物房,江曼忽然叫。

两人驻足,李久路回头:“妈,那边的玻璃没擦呢。”

“回来吧。”江曼手搭在额头上遮挡阳光:“里面都是废弃的杂物,玻璃不用擦。”

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所以久路晚上睡得特别安稳。

半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石子儿不断打在玻璃上,她跑过去看,驰见站在窗户下,冲她招手:“路路下来啊,不用怕,我在这儿接着你。”

这场景好像日盼夜盼期待许久,她甚至丝毫没犹豫,就从窗口跳下去。

可要坠地时,驰见却突然闪身跑开了…

“砰——”

“啊——”

李久路猛然坐起,已是满头冷汗。

刚才经历的所有太真切,惊叫还在耳边,她甚至怀疑是梦境还是现实。

窗外黑如浓墨,没有月光也没灯光,屏息聆听,根本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呆坐一会儿,起身来到窗前,明明知道没可能,心中却好像还期待着什么。

已经夜里十一点半,院子里果然半个人影都没有,她轻轻叹了声,靠在窗边。老宅三楼的两间房亮着灯,江曼和周克还在办公没回来,一楼的某间房也闪烁灯火,久路虚着眼睛看,那好像是老宅厨房的位置。

李久路肚子应景地叫了一通,思考片刻,披上外衣,拿着手电筒出门了。

厨房在一楼走廊的尽头,为了保证老人睡眠,院里规定十一点后全部熄灯,包括走廊的照明。

黑暗将这条路拉得无限长,两侧房门紧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最为清晰。

她来到门前,轻轻扭开门锁。

突然间,一阵凉风吹出来,厨房里有什么东西随风飞舞。一张纸扑到眼前。

等看清那是冥纸时,李久路吓得往后猛退几步。

手电筒掉在地上,“咚”一声响,紧接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是我,是我,别怕。”

“…姜爷爷!”久路惊魂未定。

姜怀生看清是她,嘘声道:“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吗!”

李久路:“…”

他看看四周:“丫头,来。”

关好门,姜怀生又去关窗户,风被挡在外面,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

李久路站门口没敢动,本以为是江曼或者护工在做夜宵,哪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长桌正中摆一张十寸黑白照,两侧各一根粗蜡烛,前面供奉三炷香以及糕点水果,还有一副碗筷,上头冒着热气。

李久路后背发凉,硬着头皮走过去:“您一直在这儿?刚才您听没听见喊声?”

“喊声?耳朵不好,好像没听见。”姜怀生不断往盆里添冥纸,笑着看照片中的人:“老伴儿啊,有客人来看你了。”

李久路视线转过去:“这是您妻子?”

“一百天了。”他哀哀叹息着。

照片中的人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她眼睛明亮、笑容大方纯粹,仿佛满意释怀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带走一丝牵挂,却不知给活着的人留下多少想念和凄怆。这种痛无法挽回。

姜怀生孤身一人坐在那儿,像她就在眼前一样,慢声细语:“你看我在这儿也挺好,吃得饱,穿得暖,比咱俩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你就放心走吧,别瞎惦记了…”

他说着小声哽咽起来。

李久路鼻子一酸,赶紧转移视线。

“那是您做的?”

桌子另一边也摆副碗筷,烧成灰的黄纸味伴随一股清香。

姜怀生把最后一沓纸送进盆子里,抹了把眼睛站起来:“清汤面块儿,我老伴儿以前最爱吃。”

“闻着很香。”

“我们那年代,能吃一碗面食跟过年一样。”姜怀生看着盆中的火慢慢熄灭,缅怀着过去,眼角慢慢爬上笑意。

祭奠完妻子,他把厨房的灯打开,将那张黑白照片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收起来,“刚才没吓着你吧?”

久路摇头。

“那要不要尝一尝?”

“可以吗?”

姜怀生说:“就怕你吃不惯。”

姜怀生给她盛了满满一碗,一老一小坐在桌子两端,默默吃着。

面块儿里没放一滴油,透亮的汤水上飘着云朵似的蛋花,一点点番茄酱和盐调味,清淡不腻,面也很劲道。

久路抬头瞄了眼:“您跟您妻子感情一定很好吧。”

“战斗中建立的情义,你们年轻人不懂。”他的笑酸楚又自豪。

“是种什么感觉呢?”

姜怀生放下碗筷,回忆良久:“记得第一次见面,整整一个排的医护兵里,总感觉有位同志牵着我的目光走,然后我第一眼就看见她。同样她也注意到了我。”他手抬起来,在空气中比划了下:“推动我们互相靠近的,像是一种力量…”

吸引的力量?

李久路心中微震,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五个字。

她想到了驰见。记得和他第一次在游泳馆遇见时,她目光像被什么牵引,隔着满池子的人群,她看见了驰见。

而那刻,驰见也正注视着她。

姜怀生说:“那时候全国已经解放,我十六岁,参加的是援助兄弟国的战争。幸好我们都活着回来了,后来参加工作,发现又被分到同一个厂,那时候没有现在开放,又过好几年,才在组织帮助下完婚的。”姜怀生手撑着膝盖,叹一声:“刚开始日子太苦了,我们就坐在几平米的屋子里想未来,想象有个温暖的家,再生一儿一女,将来子孙满堂,游遍祖国大好河山。”姜怀生说到这顿了顿:“那时候啊,看着她,把两人的一辈子都规划完了。”

这种想象,是从此以后的人生轨迹里,出现了你的身影。

李久路脑海里的人影挥之不去,好像某一些时刻,她也这样幻想过。

原来吸引和想象真能诠释男女之间的感情。

有什么变得很清晰,又让她惶恐不安。

这一夜回去,李久路失眠了。

转天起床快中午,迷迷糊糊过一天。傍晚的时候,她坐在书桌前眼睛发直,拉开抽屉,驰见借给她的泳镜安然无恙躺在角落里。

久路怔然了好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一个去找他的借口。

她犹豫一阵,终于打定主意,拿起泳镜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告诉我,期待下章不?

照旧,沙发红包,挑选评论送红包。

、第24章

“文人天下”的大门总是敞开的, 中间挂着抽象图案的棉帘子抗寒, 撩开里面还有一扇玻璃门。

春节期间,胖子和万鹏放假了, 戈悦也回老家,外屋只有洪喻和一个陌生人。

久路走进去,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洪喻给他扔了根烟:“等会儿驰见完活一起吃饭呗, 哪儿有来了就走的?”

“路过, 忙着呢,看你这屋亮着灯,进来瞅一眼。”这人正是吴波, 他将烟含在唇间,没有点,边说边往外面走。

“得,没任务你就过来玩儿, 不送了啊。”

吴波摆手:“回吧,空了喝酒。”

洪喻把对方送出门,放下棉帘, 这才转头看久路。两人虽有几面之缘,但她生得干净漂亮, 气质也蛮独特,让人很容易就记住。

洪喻问:“你找驰见?”

久路抿了抿唇, 点点头。

洪喻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番,她穿一件焦糖色中长款休闲羽绒服,小小的下巴藏在领部绒毛里, 梳着马尾,一双眼睛分外明亮。的确是个很耀眼的女孩子。

洪喻友好的笑笑,“先坐一会儿,我叫他。”

他放下筷子,走过去,隔着麻布短帘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

洪喻又敲了两下:“驰见,有人找。”

“…谁?”懒得不能再懒的声音。

“你出来看看就知道。”

“没空。”

洪喻转头看一眼李久路,她还站在门口,眼睛瞧着这方向出神。

他问:“你叫什么?”

她说:“…李久路。”

洪喻朝里面喊:“她说她叫李久路。”

没听见应声,洪喻仍然倚着门框,在心中默默倒数,从十数到三时,门开了。

门开一瞬间,久路看清里面的情形。

有个女孩子侧卧在放平的软椅上,可能刺青位置比较特殊,所以她上面那条腿的裤子完全褪下来,胯部只挂一件布料极少的内裤。

屋里光线刺眼,那女孩儿手肘撑着椅子,把整个上身支撑起来,躯体形态婀娜,露在外面那条腿更是嫩白如雪。

那间房久路待过,她清楚地知道,房门紧闭后屋子里气氛如何,即使没开大暖气,也会比外面平白升温好几度。

第一次来时,碰见他给一个女人文胸口,这次是腰胯,不知是不是心境变了,她身体里有种感情慢慢酝酿,在一个位置凝结成云。

久路走神,不由想象他低垂脑袋,整个人悬在她大腿上方的样子,想象塑胶手套抹着皮肤的感觉,想象针扎在身上的刺痛…

来之前建立那些情绪,正在冷却。

驰见撩开短帘,目光落在她身上,面是冷的,心里却炸开锅。

他将口罩拽到口鼻以下:“你找我?”

李久路的目光从屋内挪到他脸上。

两人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谁都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纠缠不明的特殊气息。

洪喻觉得自己多余,顶拳咳嗽了声:“你还差多少,我来帮你收尾。”

“不用,我自己来。”他还端着,一张臭脸摆得恐怕别人不知道他还生气。

驰见这人记仇,洪喻最清楚。他挑了挑眉,身体又靠回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驰见往前走两步:“外婆不舒服?”

李久路萌生退意,手背在身后,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