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不带钱千里自助行,要饭啊?”
“废话,要不然怎么丐帮国际给赞助?”
两个人都有点丧气,令狐冲百无聊赖,跑上讲台想把何足道鳖爬般的草书改得漂亮些,粉笔却总是断,不由得烦躁起来。似乎最近所有事情都不顺,乔峰毕业了,段誉给王语嫣折腾得满腔忧郁,他自己还把英语六级报名的时间给错过了。
“我那边国际象棋协会跟钢笔字协会今天还招人,”何足道看了看表,“我不过去一趟他们那边罩不住。要是有人来你记个名字就算给他们入会了,下次开会我去你们宿舍找你,我们再商量。”
何足道拎起女朋友的小手匆匆的跑掉了,留下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令狐冲。令狐冲鼻子歪得有些厉害,觉得何足道很没有专业精神,弹弹吉他,练练钢笔字,还下着国际象棋,一点都不专精。而且这入会手续该是件严肃的事情,少不得还得审查一下资历背景,要是想入就写个名字,那不成草台班子了么?
令狐冲想起那朵怒吼的蒲公英,想着段智兴当年录的磁带,四五分钟一首歌,从头到尾就是吼吼吼、喔喔喔、呕呕呕,虽说杨康觉得这首歌里面什么动物都有了,和圣桑的《动物园》有一拼,不过令狐冲还是很喜欢,觉得那叫激情,那叫奔放,听一次耳朵三四分钟没反应。
令狐冲一屁股坐上讲台,拨了几个和弦,想学着段智兴吼上两嗓子又怕隔壁教室自习的兄弟来跟他玩命。到时候老拳齐下他想不喔喔喔都不行了。晚风吹着外面的树,扫在窗户上沙沙的响,令狐冲觉得有点困,脑袋一低呼噜噜就睡着了。
惊醒令狐冲的是水滴的声音。或者不能说是惊醒,令狐冲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汴大老楼的屋檐下面,外面一个劲儿的下雨,雨水从飞檐上滴落下来打在他脚前的青石上,每一滴的响声都清澈得可以区分开来。
令狐冲揉揉眼睛,看见一双很白净的小手在拨自己放在讲台上那把大红棉,他愣愣的抬起头,有人对他浅浅的一笑。
那个女生有尖尖的下颌,却是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一笑露着两个虎牙,乌黑的眼睛特别清澈。她很长的鬓角编成两个小辫子,上面坠着鹅黄色的绒球,牛仔裤高领毛衣,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笑容却又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这里是吉他协会招新啊?”女生问。
“是是,”令狐冲急忙坐起来,觉得要为协会充充门面,“会长忽然痢疾犯了,连拉了几十次,都拉得脱水了,他们几个把他送医院了,就剩我跟这儿看着摊子。”
“我还以为吉他协会很大呢,”女生笑,“那总共也没多少人嘛。”
令狐冲的老脸有点红,多亏厚脸皮压住了。老实说吉他协会在册的会员还有一百多个,不过那是何足道为学校申报经费用的假玩意儿,真的还能联系上的,只怕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入会么?入会签个字就行了,下次活动到时候通知你。”
“今年有多少新会员啊?”女生果然狡猾,有点不依不饶。
“人不多,不多,”令狐冲抓抓头,“我们还得慢慢招,对了,段智兴是我们荣誉会员,段智兴你听说过没有?”
“段智兴啊!”女生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蹦起来一屁股坐在讲台上,拿过令狐冲的大红棉轻轻的拨了拨。
“”
“我喜欢段智兴,”女生弹完了高高举起双手,兴高采烈的大声说,“我要入会!我要入会!”
这是令狐冲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孩,她高兴起来的时候好像要对整个世界宣布什么。
令狐冲急忙把登记本翻了出来,急匆匆的找笔。他要把这个有点发疯的小妮子赶快搞定,说不上什么原因,令狐冲觉得心里那些烦恼的事情忽然都没影儿了,就是随着小丫头三声我要入会。
“师兄,到底有多少人入会啊,”女生抿着嘴看他东翻西翻。
“你是第一个……”令狐冲的嘴忽然张得老大,哑在那里了。
女生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从讲台上蹦了下去,捂着肚子坐在一张课桌上,笑歪在那里了。
“我靠,比较倒霉,”令狐冲说了实话,“这两年协会没什么经费,牛人又都毕业了。新生也招不到,我今天贴了张招贴,还给丫小广告给压住了。我看你弹得比我们会长还强,自己回家弹弹算了,入会不入会也无所谓。”
“自己弹无聊,”女生摇头,小辫子和长发一起乱甩。
“隔壁怎么那么多人?”女生去外面望了望。
“那是……好像是丐帮协会,丐帮,那就是仗着人多混饭的,”令狐冲有点记不得对面那家协会的名字了。
“把他们的人拉过来算了,”女生说。
“怎么拉?”
“一教的电闸在二楼……”女生脸上又浮起那种小狐狸般的笑容。
“我们这个千里自助行,宗旨就是看看,在商品社会里,不用钱,是否也能凭借毅力做成事情!”隔壁教室,野外生存协会的会长全冠清正讲得慷慨激昂,“大家必须明白,钱,只是人类为了社会流通而创造的一种工具!但是如果人真的被自己创造的工具所限制,人又怎么能算作万物之灵?”
“我有问题,”有人举手,“不带钱,在山里可以捕猎,在城市里怎么办?”
“可以要求帮助啊,”全冠清不慌不忙,“我们不能用钱,但是可以接受实物的帮助。”
“那不是要饭么?”
全冠清笑:“你可以诚恳的要求帮助嘛,难道你还真的要去拉着人家的裤腿说老乡,初到贵地丢了钱包,给两块钱吃口饱饭吧!”
全冠清的家乡话引来哄堂大笑,也是同一瞬间,整个一教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楼长呢?楼长呢?怎么停电了?”
“我靠,我明天考试,这下死菜了。”
“妈的,早知道不如在宿舍睡觉了。”
整个一教的人似乎都站起来左右张望,满走廊都是议论的人声,间或夹着两声亲嘴的动静,反正黑灯瞎火,闲着也是闲着。
令狐冲心惊胆战,正踮着脚尖从电闸旁边撤退,黑暗中忽然被一只手一把揪住,有人压低了声音:“偷拉电闸,胆子越来越大了,跟我去派出所!”
“我我我……”令狐冲口吃了一小会儿,忽然一巴掌翻身拍过去,“人吓人吓死人,你吓死我,那二十块钱我不付了。”
杨康捧着杯芬达嘿嘿贼笑。
“你不跟宿舍睡觉的么?”
“我靠,老五在朗诵,”杨康说,“你拉闸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令狐冲张口结舌,好一阵子才说:“待会儿告诉你。”
其实那个女生就是让令狐冲上去悄悄把闸拉了,其他什么都没透露。令狐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满脸可爱又满脸鬼黠的新生,只是当场拍了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楼下的黑暗里忽然想起一串清脆的轮指声,在喧杂的人声中有一种银瓶乍破的效果。
人声被短暂的压了下去,大家这才听清那是一把吉他的声音,几个简单而轻快的和弦后,一个清澈的女声伴着吉他的声音轻轻的唱歌。
那个声音并不高亢,也说不上多美妙,就像是普通的女孩一边写作业一边哼着歌。但是歌声很透明,听得出唱得人很开心,像是有一个留着两条辫子的丫头在那里哼着歌蹦啊蹦。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少,稍微多了些亲嘴的声响,人群悄无声息的往歌声那边靠去,直到最后围在一间教室的门口。随着楼长摸索到电闸“嚓”的一声推起,一个梳着长鬓角的女孩盈盈笑着看着围观的人,举起双手旁若无人的说:“喔————”
教室大开着门,黑板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吉他协会招新!弹给你的妹妹听!”
“我靠,怎么没几个人了?”全冠清大吃一惊。
“都跟对面吉他协会招新去了,”副会长庄聚贤气哼哼的,“人家是个女孩招新,你看我们一屋子老爷们!”
“简直就是一不公平竞争!”全冠清大怒。
那天吉他协会最后大获全胜,何足道都被惊动了跑回来望风,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翘着腿坐在讲台上拨弄吉他,令狐冲面前排着长队登记,令狐冲一脸严肃的问每个人:“弹过么?吃得了苦么?否则就免了,学起来倍儿累!”
令狐冲看着渐渐变长的一串名单,得意的抬头看那个女孩。
女孩在那里轻轻快快的拨弦哼唱: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最后一个注册的是那个女孩,她从高高的讲台上跳下去,在纸上龙飞凤舞的画下自己的名字。尽管潦草,令狐冲还是认出了那个名字而且牢牢的记住,那个名字是——岳灵珊。
“我要泡她!”晚上在南门外的重庆饭店,令狐冲喝了两瓶啤酒以后开始慷慨激昂。
杨康递上一纸餐巾。
“干什么?”
“太豪爽了!”杨康说,“狐冲哥,我太欣赏你大无畏的勇气了!这么猛的话,你不觉得应该擦掉你嘴上的土豆丝,更衣沐浴再说一次么?”
“靠,什么乱七八糟的,”令狐冲再桌上一拍,“我是个男的,她是个女的,我泡她不是应该的么?”
“日本豆腐……”上菜的湖南妹子战战兢兢端着菜。
杨康噗哧一声笑了,令狐冲赶快给湖南妹子点头哈腰。
“笑什么笑什么,受不了你了,”令狐冲夹块豆腐,瞪着窃笑不已的杨康,“我也就跟你这么一说,你别他妈的整得谁谁都知道了。”
“不是我打击你,没脱层皮的准备,我看你就省了。那丫头我认识,”杨康慢悠悠的说。
“你认识?再牛能比王语嫣还牛?”令狐冲想再惨我能比段誉还惨?
“汴大院子里的,我都认识。她我不熟,她老爹我可熟,岳不群这个名字听说过没有?”
岳不群?令狐冲脑子里一咯噔。岳不群是管理学院的头儿,兼学校教务处副主任,虽然是个二把手,可是他学术资历比主任左冷禅要牛,教务处的文件上都是岳不群签字。岳不群出名的冷面铁手,档案上有警告什么的,别人都是毕业时候一把消掉,只有到了岳不群手上,你若是后来没有突出表现就准备带着警告毕业吧。学生里面无人不知岳不群难惹,偏偏他还是下届校长有力的竞争者,轮上了他家的丫头,不由得令狐冲不胆寒。
杨康看着令狐冲傻在那里,给他倒了杯啤酒。
“我还是要泡她!”最后令狐冲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杨康。
“收到!”杨康静了几秒钟,上去拍拍令狐的肩膀。
第十一章 完颜洪烈
最近杨康也有点烦,否则他就帮令狐冲去搞定岳灵珊了。
杨康没有时间,他家里后院起火了。
完颜鸿烈觉得自己一生比较失败。
他家书香门第教授扎堆,过年时候老家摆一桌家宴,博士摘菜硕士炒锅,若只是个学士,上街跑腿买肉都嫌不够档次。一块新鲜的猪肉摆在案上,架不住那边炖肘子的土灶边踱出一个环境权威来,一把芭蕉扇扇着被熏黑的脸,指指说你这肉怎么买的?这猪是无公害喂养的么?我给你说这不是小事,现在猪饲料的添加剂在人体内经过六种复合酶一催化,那就变成雌性激素了!我们老完颜家最近几代都生女孩儿,够阴盛阳衰了,你还把雌性激素往家里买,这不是坑害下一代么……
生在这种家里你就注定得受教育,除非你博览五经通晓六艺。但凡说错半句话,那边摘菜炒锅的精英们中就跳出一个来,引经据典把你批到五体投地,顺带还推荐你几部学术专着让你回家研读研读,不要不动装懂免得丢了老完颜家的脸。
完颜鸿烈如今混到汴大生物学院院长,好歹算是熬成了婆,不但年夜饭席上有座儿了,老爷子吃饱了打着嗝还用一种奖赏的姿态说,大家吃好了,鸿烈去洗碗,他洗碗干净,搞生物的都特别注意这个卫生。
不过完颜鸿烈依然没有摇头摆尾的资本。
完颜鸿烈排行老六,兄弟几个都是牛气冲天的猛人。不必说老大在哈佛当着教授,闲来没事就在《科学》上发篇论文解闷,老二在牛津神学院混成了第一个华裔副院长,要进天堂钥匙就捏在他手里,就算在慕尼黑大学辍学的五哥,也开了一家公司专门代理有关汽车的专利,每年进帐几百万,老婆已经换了三任。而完颜鸿烈自己,国内几十年摸爬滚打,以一身金钟罩铁脸皮的横练工夫爬上了生物学院院长的宝座,虽说灰色收入源源不绝,不过五哥那种背山靠海的大房子,此生是没有指望了。偶尔想在国外大杂志上发篇论文,还要大哥帮着改改英语,然后大哥当仁不让的署上一个名字,变成了作者。
每当这个时候,完颜鸿烈就会想,不就是出过国么?
“好儿子!”完颜鸿烈经常拍着杨康的肩膀,“好好学!要出国!”
“要出国,要出国……”杨康点头的姿势就像啄木鸟。
他肚里说那不如去金国,听说那边现在被蒙古打得西里哗啦,适龄男青年都战死了,无数好看姑娘嫁不出去,正需要我去解决社会问题。
应付归应付,杨康也知道完颜鸿烈的苦心。
完颜鸿烈不比黄药师。黄药师的“荣誉院长”就是个镀金头衔,没了这个头衔,他还是桃花岛药业的大股东,坐着头等舱在欧美航线上飞来飞去。而完颜鸿烈手里却是一片不稳的江山,生物学院院长师聘任制的,一届四年。如今他已经霸了两届,再过两年必然下台,那时候还有几个人买他的帐,就难说了。如今的后进们很是生猛,尤其是海龟成群结队的回游,早两年云中鹤那种英伦龟还算珍惜品种,现在美国龟都不过尔尔了,何况完颜鸿烈这种土产?
完颜鸿烈自己是小研究员出身,知道学界不好混,琢磨着儿子还是该乌龟一把,去海外镀上一层金。完颜鸿烈想大哥那种人出趟国都混出来了,凭着杨康的智商还不是手到擒来?完颜鸿烈从来不相信他大哥是个什么天才,外面记者就知道瞎吹,却瞒不过完颜鸿烈。完颜院长小时候亲眼看见过大哥糊着满脸鼻涕趴在窗口数星星,刚数完南边半个天球他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大哭,因为尿了裤子。
不过杨康的举动实在叫完颜鸿烈头大,他大学前两年平均分不过70出头,实验课作弊还得了个警告。聪明的名声倒是传遍整个生物学院,哪家儿子玩游戏把电脑给整死了,杨康登门吃个饭,保证孩子晚上又可以上机拼杀了。
完颜院长只好自己行动起来,生化专业每年一个的海外交换学生的名额落进了他的眼睛。杨康刚上大学二年级,完颜鸿烈就把他弄到国家重点实验室干活,亲自打了电话给无崖子,说你帮我管得严点,多给他事情做,让他参加个大项目,我这儿子懒。
院长有令,无崖子自然心领神会,半个月后打电话说你儿子不懒嘛,干活不错,我给他的几个实验都做得蛮好。完颜鸿烈大喜,于是带着相机亲自去实验室,准备给杨康照几张做实验的照片以后好用。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读博士的女生正在做实验,杨康一身白大褂歪在女生旁边的桌子上,说师姐,我看你有眼袋了,可能是休息不好,你去试试兰寇的眼霜系列,效果特别好。女生说那个我知道,不过贵得要死。杨康说你帮我做那么多实验,我孝敬一套是应该的。女生高兴的笑,说这几个简单小实验,师姐帮你做也是顺手……
所以说杨康确实很理解完颜鸿烈的苦心,不过该应付的,他还是会应付。
杨康不是阿斗,他不是扶不起来,他是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想法。
杨康从小到大,都荣耀得很轻松。他高二参加全国化学竞赛,被自家的监考老师狠狠的拍了桌子,原来他答完之后在考卷后面画乌龟,一只一只列作阵势,仿佛那吒闹海老恶龙兴了水兵在陈塘关外布阵一般。
最后他叼着那张全国一等奖的证书在学校后面街机房跟人切“三国志”。
直到几年后杨康还被师弟们用来作为遗传学的证据,力争向自己的家长说明成绩这东西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全无关系,主要还是先天基因遗传的好不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会打洞,既然已经遗传了一个猪脑子,不如放任自然,接受现实的好……
杨康也非常注意保持这份轻松,主要是不让完颜鸿烈的心理预期值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