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阿蔻心里万般不愿意,却也只能慢腾腾地蹭上去。柳青黛热情地拉着她落座:“阿蔻,来,这是新泡的玉春茶,你尝尝看。”

那边陈伯看了一眼窦阿蔻,笑道:“我的事情讲完了,少主,你陪两位姑娘坐坐吧。青黛,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性子,难怪少主认出你来了。”

柳青黛哧哧一笑,对上窦阿蔻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和九哥哥是从小就认识啦。”

“从小?”窦阿蔻心里很不舒服,她一直以为,先生的从小是和她在一起的,现在却平空多出了一个人来和她抢与先生的情分。

“是啊。那时候,九哥哥他娘亲带着他在龙凤镇上住,我和他家是对门,从小就一块儿玩的。后来九哥哥十岁那年搬家了,我们就再没见过……”

窦阿蔻恍然,原先她以为她和阿辛有着十年共同长大的情分,却忘了阿辛十岁以前的生活。看样子,这青黛才是阿辛真正的青梅竹马,她这个半途跳出来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起来,爹那年捡回阿辛时,确实说过是在龙凤镇这一块儿地界上捡来的。十年过去,当年的阿辛长大成人,重归故里重遇青梅,简直是一出堪称典范的才子佳人戏。

只有她,像是这故事里无处落脚的一个多余角色。

陈伯走了,柳青黛被勾起了童年回忆,兴奋地扯着傅九辛絮絮念:“九哥哥,你还记得龙凤镇上那个卖猪肉的王胖子么?小时候经常欺负我们的那个?他娶亲了,老婆还挺漂亮呢!还有镇口卖豆腐脑的那个摊子,去年的时候,老板过世了,他儿子继承了那摊子,不过手艺真比不上他爹……”

窦阿蔻很难受,难受得像是要哭出来。她揣了几块芙蓉糕,讷讷道:“我先走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傅九辛紧紧追着她的目光。

窦阿蔻揣了几块糕,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对着池塘发呆。

是啊,阿辛现在是什么人?昔年流浪街头的少年如今已是重归皇族,是那个曾经繁盛一时的强大皇朝的后人。她又是什么人?她唯一可依仗的身份,也不过只是煌朝皇商窦家,就是这身份,如今也因为抄家入狱而失去了。

他的天地这么大,而她的天地却只有这么小的一个方寸。

窦阿蔻无端想起来丁紫苏醉酒失态,寻到她房里对她说的那些话:这个元老的女儿,那个重臣的侄女……也许阿辛有一天也将要走上这条路的罢?

窦阿蔻低下头,想哭又哭不出来。

“咦,汤圆子,你在这里?”身后忽然有人从假山石后头跳出来,声音里带着惊奇。

窦阿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拔刀相向,来人极其敏捷地闪身化开窦阿蔻的招式,铿的一声,他手指已夹住刀锋,往旁一让,刀尖被他带得削过假山,削下了一块山石。

“哦呦呦,好快的刀。”那人啧啧称奇。

窦阿蔻定睛一看,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好似是当时她跟着陈伯到了行宫时,看到的在练武的少年中的一个。

她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眸子,干净俊秀,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与鲜活,他整个人都像是在散发阳光一般。

少年挠挠头,咧嘴一笑:“汤圆子,我叫苏洛阳,是少主底下的人。”

窦阿蔻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现在就更不高兴了。她怎么总是被人起外号,从前的窦芽菜,现在的汤圆子。

她人老实,纵使生气也不知道如何表现出来,只能自己闷头吃糕:“别叫我汤圆子。”

“噫,怎么不是汤圆子,你看你,就是一只桂花馅儿的汤团,软绵绵胖乎乎……”

苏洛阳眉飞色舞了一会儿,见窦阿蔻根本不搭理他,也安静下来。坐在河岸边跟着窦阿蔻一同发呆。

他是个坐不住受不了寂寞的人,没多久就坐立不安起来,摇摆着身子道:“汤圆子,你是不是喜欢少主?”

窦阿蔻大惊失色,失声道:“你看出来了?”

苏洛阳翻了翻白眼,暗想,是个人都瞧出来了。他注意这只汤团很久了,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姑娘家胆子这么大,千里迢迢追情郎追到这里,这么不矜持的表现,在他的家乡,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窦阿蔻这般做,他却只觉得可爱,也觉得有些可惜。

他用胳膊支了支窦阿蔻:“汤圆子,别灰心。你是不是以为少主喜欢青黛?不是的,少主虽然对青黛比对别个姑娘家亲切些,可我瞧着总不是那种男女之情的感觉……估摸着也就是因为青黛和他从小在一起玩儿过的缘故。”

窦阿蔻不怎么相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是男人,我知道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苏洛阳拍着胸脯,拉拉杂杂地和窦阿蔻闲扯,一眼瞥见窦阿蔻裙摆上揣了几块糕,抢过一块塞嘴里,掰了些碎末投进湖中,看着那些争相抢食的鱼儿大笑。

窦阿蔻的心情略略好了些,这是她住进这个行宫后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虽然阿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理他了,但也许……这个苏洛阳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呢?也许阿辛对青黛确实没有别的情感呢?

春日微醺的阳光之下,两个人一同坐在河岸边,不知在说笑些什么。

傅九辛站在高处的玉春亭看下来,沉默了良久。

说清楚

因为苏洛阳,窦阿蔻的生活里多了一些亮色。然而她还是没有和傅九辛单独相处的机会。

傅九辛被柳青黛粘得紧;她则是被陈伯盯得紧。

窦阿蔻很怕陈伯,甚至她感觉到连阿辛都有些忌讳陈伯,每次被陈伯那一双犀利的眼睛一瞧,她就不寒而栗。

她端了碗,在离陈伯较远的地方坐下来吃饭。傅九辛为人亲和,不是很在意主仆之分,吃饭时,通常都是大家伙儿团团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傅九辛坐上首,接着就是青黛和陈伯,至于窦芽菜和苏洛阳他们,则是随意坐剩下的位置了。

苏洛阳的小队共有十四人,都是当年从那场大风暴中侥幸逃亡出来的司幽国的子民所诞的后人,陈伯找到他们,费了不少时间,而后根据各人潜质分开训练,有的专司医毒,有的专司收集情报,有的专司易容伪装。苏洛阳外号蝉蜕,轻功极其上乘,他身形灵巧,滑溜时如一尾泥鳅,要是他不愿意,没人能捉得住他,倒正应了那个别号,蝉蜕蝉蜕,金蝉脱壳。

十四个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有些年龄甚至和窦阿蔻不分上下,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平日陈伯对他们的教导极为严厉,平常的日子除了在这座行宫中训练,就是外出做任务,因此一个个都被打压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虽然宫中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软妹子柳青黛,但一来她是傅九辛身边的人,二来她的个性娇娇弱弱像公主一般,时不时要摆一些矜持的架子,他们也不大爱去找她玩儿。

这一回来了个窦阿蔻,年龄相仿,性子也好,在苏洛阳的带领下,这伙人很快同窦阿蔻打成了一片,汤圆子汤圆子的乱叫。

窦阿蔻刚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苏洛阳风风火火地就跑了进来,他一屁股在窦阿蔻身旁坐下,顺带挤开了也想坐在窦阿蔻身边的另一个少年,大大咧咧地叫:“汤圆子!”

桌上的众人都闻声朝他们这边看来,其中也有傅九辛淡如水的目光。窦阿蔻顿时觉得丢脸,拉扯着苏洛阳低声道:“你斯文些。”

人齐了,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来,一时间桌上只有杯盏相碰的叮叮声。

窦阿蔻闷头吃饭,只夹自己面前这一盘素三丝,苏洛阳正从和十三个兄弟抢鸡腿的筷子战中奋勇杀出一条血路,喜滋滋夹了一只鸡腿啃,一转头看到窦阿蔻只有白米饭的碗,皱起了眉头:“汤圆子,你只吃豆芽菜么?那哪能吃饱,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夹。”

他成功地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身上,尤其是傅九辛的眸色愈发暗沉,他却毫不自知,东张西望地看了看满桌的菜色,道:“红烧羊肉好不好?很好吃的。”

那盘红烧羊肉,正好放在傅九辛面前,圆桌太大,窦阿蔻又恰好坐在傅九辛对面,要夹那羊肉,势必要飞越过千山万水。

显然苏洛阳也注意到这样的举止似乎太过失礼,正有些犹豫,对面的傅九辛开口了:“陈伯,这羊肉太腥臊,放到小夏那边去吧。”

陈伯应声,菜的位置换了换。

窦阿蔻知道傅九辛这是在暗暗地照顾她,但这种讨来的关心她不要,于是一把打掉了苏洛阳夹过来的羊肉,闷声道:“我不吃。”

傅九辛筷子一顿,平静道:“陈伯,我这些日子有些上火,不易多吃肉食。把菜重新布一布吧,我吃些清淡的素食。”

少主既然说话了,整桌菜的菜色自然全部换了一遍。端到窦阿蔻面前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肉。从前她和傅九辛一桌吃饭时,只挑肉来吃,那个时候,先生虽然少不得会说她几句,但到底是宠着她,由她去了,还帮她挑三丝里的肉丝儿。如今的先生依然是先生,也许由着她的心也没有变,可窦阿蔻却只觉得味同嚼蜡,一点滋味都尝不出来。

倒是苏洛阳占了便宜,眉飞色舞地夹着肉,这一片地方,十四双筷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他们甚至用上了桌下的腿,真是不动声色的暗潮汹涌。

苏洛阳抢得一块肉来,就要讨好一般地夹给窦阿蔻。

傅九辛啜着茶,淡淡看了很久,忽然出声:“小苏。”

“啊?”苏洛阳不妨被叫到,一个分神,筷子下的一只虾被抢走了,“少主,有何吩咐?”

“武林各派商议好给半个月时间,各自准备远行物资,安排人手分派职责,现已过去了五天,你去打探打探,各派都有些什么筹划和打算。”

“收集情报是秋客的拿手本事,我去恐怕……”苏洛阳苦了脸。

“嗯?怎么?”傅九辛一扬眉,看着苏洛阳。

苏洛阳立时不敢做声了,闷头不响地往嘴里塞饭。

陈伯重养身,酒足饭饱后,众人各自落座,尝一盏养胃的茶。

苏洛阳他们哪里坐得住,早一窝蜂跑出去玩儿了。窦阿蔻不声不响坐在小几旁,呆呆地捧着一盏茶饮啜。

傅九辛的眼光状似随意地自她面上掠过,又装作不经意地回转。

他的阿蔻瘦了,这些日子以来,也是罕见的沉默寡言,他知道这是因为何故,他却束手无策。

无法可想,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天地残破,却只能以保护她的名义纵容自己欺负她,伤害她。

他支着额头,闭上眼睛。

“先、先生。”窦阿蔻忽然叫他了。

傅九辛稳住自己激荡的心神,缓缓地睁开眼睛,询问地看着她。

“我想走了,我想回紫微清都。”窦阿蔻费力地说着。

柳青黛第一个熬不住,立刻就问:“你回去干吗?”

“去救我爹和姨娘。”窦阿蔻有些心虚,她知道凭自己是没办法救出他们的。

“如何救法?”傅九辛冷冷问她。

窦阿蔻越说越小声:“我……我再去求求徐离,他总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傅九辛动了动唇,他想说徐离忍就是扣着窦家同他做交易,怎么也不会放了的;他想说阿蔻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多点就好……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青黛看了傅九辛一眼,柔声对窦阿蔻道:“阿蔻,再多等些日子可好?九哥哥这几日虽然事务繁杂,但从没有把你这事忘掉过,只是这事周旋起来少不得要些时候,你莫心急,派去紫微清都的探子传消息回来了,说窦老爷他们暂且无碍。”

窦阿蔻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要走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讷讷地应了:“喔。那我再住些时候。”

她话一出,傅九辛蜷起的修长手指又缓缓放了开来,窦阿蔻没注意到,柳青黛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窦阿蔻放下茶杯走出去,屋外庭院里,苏洛阳正和少年们围成一个圈,脱了上衣,赤膊着玩摔角。瞧见窦阿蔻,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汤圆子!我明儿个就要出门了,你也听到了,少主派我查探消息,你一个人可学灵光点,不要总傻乎乎的。”

他刚和别人摔完角,赤|裸的上身密密地布满了汗珠和被地上沙砾划出的细小伤痕,热气腾腾地站在窦阿蔻面前。

窦阿蔻挡住眼睛:“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一点都不强壮。先生的身体比他的好看多了,窦阿蔻不由自主地想。

可一想到先生,她的心又往下坠了坠。

苏洛阳嘿嘿一笑,把挂在腰间的衣衫套上身子:“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他来回看了几圈,把窦阿蔻扯进一个僻静角落,道:“汤圆子,你听好了。”

“你喜欢少主,对吧?”

窦阿蔻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妃色,小声道:“我从前不知道,近来才发现……”

“喜欢就行。”苏洛阳打断她,“依我看,少主对你未尝也不是无意,但是他那个性子,要他说出来,难。我觉着,不如你先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我?”窦阿蔻很吃惊,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第一次确定自己对先生的心意是在百草经,她离开百草经丁家回紫微清都找先生时,满是想对先生倾吐的念头;纵使而后身陷囹圄,又千里迢迢追寻先生,也不曾动摇过这样的心思。

可在行宫的这几日,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现实从来折损人。她对他的这份心思,竟是不敢再说了。

她连连摆手,她对先生怀着那样的心思就已经觉得很心虚了,更遑论还要主动挑明。

“没用!”苏洛阳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想想,你再不主动些,少主可就被别人抢走了!他那般出色的人物,龙凤镇里哭着嚷着要嫁他的女孩子能排到天边去了,再说等他做了司幽国国主,身价可就更高了!”

窦阿蔻想,她喜欢的是先生,不管先生是窦家账房也好,司幽国少主也罢,她喜欢的只是那个人。

但是想到先生真的可能是别人的了,她心里又很难受。

“那……这样真的有用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苏洛阳。

“嗐。难道你现在这样就有用?试试吧,试试又没坏处。再坏也坏不过你现在了。”

窦阿蔻呆呆地“喔”了一声,心里下了决定,她要找个机会,去和阿辛说清楚。

刻骨伤

窦阿蔻决定向傅九辛表明心意。

但是她遍寻不着傅九辛。

陈伯问她:“窦小姐,你找少主何事?”

窦阿蔻不擅撒谎,结结巴巴道:“我想找先生商量一下救我爹的事。”

“那真对不住了。”陈伯笑笑,“少主今日出去谈事情了,回不回来也未可知。哪怕回来了,也要到晚上了。”

“喔……”窦阿蔻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陈伯密切注视着窦阿蔻的表情,缓缓道:“窦小姐,少主是做大事的人。但他自己却并不是很将这大事放在心上,我们做手下的,也只能替少主除去所有拖累他牵绊他的阻碍,不管是物,还是人。少主心软,我陈伯可不软,窦小姐可知道青黛?她初时与少主相认时,我以为她是牵动少主心神的那个人,曾经暗地里动过手,没有成功。后来发现,少主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不是少主的软肋,我才放过了她。少主的前途大业不容有任何闪失,也不容有任何无法控制的不安因素,你懂吗?”

窦阿蔻不懂。她不知道陈伯忽然对她说这些话是为什么,她慌乱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然后跑走了。

陈伯看着窦阿蔻远去的方向,夹在指间的薄薄一把匕首缩回了袖子。

窦阿蔻很郁闷,她近来诸事不顺,好不容易坚定了自己信念,却找不到那个要表白的人。

“阿蔻!”青黛正从芝兰阁中出来,远远瞧见她,热情地挥起了手。

因为傅九辛的缘故,窦阿蔻始终对她喜爱不起来,她总觉得,是青黛抢走了先生。

“青黛姑娘。”不喜欢归不喜欢,窦阿蔻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定,同她打招呼。

“你干什么去?”柳青黛好奇地打量窦阿蔻,她发现窦阿蔻今日似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的衣衫向来素淡,头饰也只有一根骨簪,但她今日穿了一件粉嫩的裙衫,发上别了一朵刚采下来的桃花。

她这样的打扮,在那些注意妆容的姑娘家眼里,恐怕根本算不得装扮过了。青黛想,就算自己什么胭脂也不抹,往窦阿蔻旁边一站,也会比她艳色逼人多了。可不知为什么,每当她望进窦阿蔻的眼里,就会觉得……这污浊的世上,却是千般的好。

“我找先生,可他不在。”

柳青黛回忆了一番:“是了,九哥哥说过今日要出门办事的,倒是让你扑了个空。”

窦阿蔻不做声,原来先生什么都对青黛说啊。

“这样好了。你去九哥哥房里等他,他总归是要回来的,我估计大概晚饭后吧。”柳青黛握掌成拳,往手上一敲。

窦阿蔻睁大了眼睛:“我能去吗?”

“可以呀。”柳青黛说得理所当然,“喏。九哥哥的丹华楼就在那边。我可以带你去。”

窦阿蔻犹豫了一会儿,她想,她只是去那里等先生,大概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柳青黛主动挽起窦阿蔻的手,走在前头,她进丹华楼如进自己的芝兰阁,十分熟门熟路,窦阿蔻看在眼里,又是一阵黯然。

柳青黛并没有陪窦阿蔻很长时间,她和窦阿蔻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窦阿蔻自从进了丹华楼,就不敢随意乱看,柳青黛走了以后,她才敢站起来,随意四处走了走。

丹华楼同傅九辛在窦府的房子一样,冷清素淡,房内除了必要的家具与书,其余装饰一概没有,只有角落里一个白瓷花瓶里插了一支桃花。

窦阿蔻心里想,这确实是先生的品味。

她又往里走了几步,绕过一架屏风,就是内室。一张床一座矮几,床上铺了青缎面的绸被。

窦阿蔻怔怔地在床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被子。

小的时候,她怕黑、怕冷、怕一个人。奶娘虽然睡在她的外屋,但那鼾声和咳嗽在深夜里听起来,却更为可怖。她便偷偷下了床,裹着一副红生生的锦被,绕过熟睡的奶娘,一路在黑漆漆的园子里磕磕绊绊奔向傅九辛的屋子,待先生开了门,便二话不说爬上床,滚到床的内侧,抱着先生的枕头怎么也不肯下床。先生初时板起了脸,说一通男女有别非礼勿动小姐清誉不可毁的话,往往他还在说的时候,窦阿蔻便脸颊贴着他的被褥,睡着了。

后来又几次,先生便也随她去了,甚至命人在晚上的院子里点起了灯,替偷跑过来的窦阿蔻照明——这曾是窦阿蔻最甜蜜的记忆,如此隐秘的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