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杏贞如何处心积虑揣摩圣意。大阿哥回宫之后,请来大公主聊天。大公主顺带捎来二公主,姊妹三人围坐着火炉吃点心。大公主得了载淳出宫掏腾的小玩意儿,十分喜爱,把玩一番,叫来贴身女官,命她回公主所,取来亲手做的荷包,给载淳做谢礼。
载淳笑着摆手,“姐姐念着弟弟,从小到大,我都得了你多少荷包了?就是巴巴地急着用,也不在这一时。下次你来,捎来就是。”
大公主听了,这才笑着点头。载淳又从多宝盒里取出两块西洋怀表,一块大些镶钻的,送给大公主,小一点儿坠东珠的,挂到二公主脖子上。嘴里说道:“本来年前妹妹生日时,就想送来着。后来琢磨过生日送这些不好。才留到现在。这个小的是我托葆初买的,大的可是葆初自己掏的钱。呃,就当是我送姐姐的吧。”
大公主听了葆初名字,脸皮微微发热,捏捏怀表上金丝镶钻的表盖,捧在手里舍不得松,装作好奇似地问:“这东西,是瓜尔佳公子在欧洲买的?”
载淳点头,“是啊。端方出使英德法,到海军学院去看葆初,葆初特意托他带来的。”说着,看一眼大公主神情,故作感慨似地自言自语,“嗯,听说,再过几个月,曾纪泽丧妻假满,皇阿玛就要派他出使欧洲。真想跟着去看看。只可惜,我要忙户部的事。不像姐姐,还能抽出时间来。”呜呜,闺女长大了,都知道相额驸了。圣祖爷爷不管,只有朕出马啦!
载淳那边自言自语。这边二公主咬着怀表,一心想把东珠啃下来,一把掐上载淳胳膊,“我要去,我要去。我是公主,出使欧洲,呃,皇室,合适、合适!”
大公主听了这话,咯咯笑起来,伸手拉拉妹妹,救下载淳胳膊,点点妹妹小鼻子,“你呀,太小了。你去不合适。”我去还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大清朝有没有公主出使的先例。葆初他——还是少年时模样吗?
载淳揉揉胳膊,微笑着看大公主抿嘴静思,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怀欣慰心酸心心不舍。二公主则是百般不忿:“我要去我要去!”不是好哥哥,不是好姐姐,合起火来跟我抢葆初,哼!
当天晚上,梅梅叫两位公主来喝粥。大公主扭扭捏捏,编了一套义正辞严、以国家朝廷皇阿玛利益为上,牺牲小我、促进国际和平为荣,请求以和硕荣安公主身份,随赴欧大使团,出使英德法,拜访欧洲众王室。
梅梅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刚要劝她还是别了,这年头又没飞机,坐船出海,多慢多颠簸呀!
哪知,话还未开口,就听二公主依依呀呀地抗议:“要我去,要我去!”
门外,康熙就哈哈大笑着进来,“二妞要去哪儿呀?”
大公主急忙扶着梅梅起身行礼,二公主则早就跌跌撞撞扑向康熙大腿,一把搂住,“去欧欧,去欧欧!”
康熙笑着抱起小闺女,叫大公主扶梅梅坐下,一家四口围着火炉说话。“大公主想去欧洲?”
火光映照着大公主青春洋溢的脸庞,抹上几片红云,站起来,对着康熙点头,“是,皇阿玛。女儿想为皇阿玛分忧。更何况,英文老师说过,在欧洲,王室间公主互相拜访,乃是常例。”
“哦?你什么时候有英文老师了?”
梅梅见康熙问,笑着在旁回答:“前年公主生日时,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想增广见闻。我就托曾国藩夫人寻了为英文老师。人称克林顿夫人,她的丈夫是为西医。随夫来华,开设诊所。夫妻俩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这两年看着,倒还勤劳本分。”
“哦。”康熙点头,“公主乃是皇室国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宗室威严。理应多接触外界。否则,出了门,连个钟表都不认识,岂不让人笑话。”
大公主听了这话,脸上红云消散一些,对着康熙福身行礼,“皇阿玛说的是。皇额娘她的德语,说的就十分流利。女儿托皇额娘的福,如今英德法三国语言,都能说一些了,公文也能看懂一二。女儿以为,若天气许可,女儿愿为皇阿玛出使,和睦邻邦。”
康熙听了这话,瞅着梅梅笑了:没想到,皇后还有这些才能。真是意外之喜啊!指着梅梅笑了,“你还说要她增广见闻,瞧瞧,话一说多,可不就露了馅儿?邻邦?儿啊,”转头对着大公主谆谆教诲,“欧洲与我国,陆地隔着中亚,海路隔着太平洋、印度洋。他们可不是邻邦啊!”
大公主哂笑,“是,女儿记下了。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是至理名言。”
康熙一怔,点头微笑,“好吧,公主出使,唐朝或许还有先例。待朕命礼部、外交部商议商议。”
大公主听了这话,知道此事可成,松了口气,殷勤上前,给康熙盛粥布菜。一时饭毕,康熙眯眯眼笑问皇后:“既然你会德语。朕手边有几本德语册子,你有空就翻译翻译吧。”
说着,命崔玉贵从养心殿搬来一盒子铜版印刷书籍。梅梅心中不解,带着大公主上前查看。大公主捻起一本,慢慢翻译:“《现象学》,黑格尔著。”扭头问梅梅,“皇额娘,这是——”
梅梅无力回答:“哲学!”人类最高深、历代翻译最害怕,比科学巨著还让人无语凝噎的哲学典籍!
好你个康老头儿,竟然到姑奶奶这儿来抓壮丁!哼!
刚想回敬一番,就觉胸中一股闷气,推开大公主,捂着嘴趴到门边,一阵干呕。
王嫂、李嫂急忙取了痰盂,捶背伺候。书海泉在门外得信儿,飞奔着去太医院请薛辰太医前来诊脉。
康熙则是摸着下巴琢磨:“该不是——朕要添皇子了吧?”
91
破除愚昧
没过几天,中宫有喜的消息就传遍紫禁城内外。承恩公府得了消息,两位夫人带着一帮媳妇递牌子到皇宫去看望梅梅。刘如花更是抱着肚子,送来一包袱的小衣服、小鞋。梅梅挑几样看了,针线果然细密,笑着逗她:“听费扬古说,你可是从小就不动针线的。怎么?到了我们家,居然学这么好了?”
刘如花听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凑过来回答:“是兰贞妹子和穆里婶婶托我送来的。她们刚添了孩子,正坐月子呢,不方便。”
“哦!”原来是璷妃、婉妃呀。梅梅了然,轻声问:“什么时候办满月酒,我也好先预备着。”
“一个二月底生的,一个三月初刚生,半个月后,兰贞妹子家那小子就满月了。里婶婶家的闺女要到四月份。”
梅梅听了点头,叫来王嫂,着她留意,到时候别忘了送礼过去。
承恩公大夫人眼见皇后对亲弟弟媳妇亲热,远胜于对几位嫡兄媳妇,心中虽有不快,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是拉过来如花,笑着埋怨:“你呀,一年到头也不说在家歇一天,这眼看都要生的人了,还缠着主子娘娘。也不怕你娘和你嫂子们笑话。”说着,对着姜夫人笑笑。
姜夫人虽然也是一品夫人,毕竟乃是妾室扶正,说出去,顶天儿一个二房。见大夫人拿自家媳妇开涮,不好明着顶嘴。转念一想,亲女做了皇后,儿子、媳妇都长脸。堂堂一品夫人,老跟以前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心中实在憋屈。于是,故意微微沉了脸,教导媳妇如花:“往后注意些。大额娘平日的敦嘱教导,又忘一边了?再这么不知轻重,就是有你大额娘护着,我也得跟费扬古说道说道。我不敢说你,他还说不得了?”
刘如花心知两位婆婆在拿自家斗法,微微一笑,对着大夫人行礼,“媳妇知道了,往后,再也不敢了。”说完,对着姜夫人笑笑,老老实实坐到末位,微笑着低头,抱着肚子,跟儿子说话去了。
梅梅看了这一幕,抿嘴一笑,“皇上常说,承恩公家婆媳如母女,长侧如姐妹。本宫听了,脸上也有光呢!”斗什么斗,一个个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斗了一辈子,就不嫌烦?
承恩公府几位夫人、奶奶听了,全都笑着应下,说一通闲话。
梅梅看看大夫人,再看看姜夫人,笑着说:“小时候常常惹大人们生气。那时候不懂事,后来,有了大公主、大阿哥,又添了二公主,怀上了这个孩子,本宫才能真正体谅,当初额娘、母亲不易。如今,看着你们都健健康康、和和睦睦,就算不能常常在膝下承欢,一个月只能见一两次,我心里,也是高兴的。”说着,捏起帕子,往眼角蘸了蘸。
梅梅如此这般,两位夫人都不好斗嘴。全都陪着掉了两滴泪,手拉手亲亲热热地姐姐妹妹叫了起来。真是的,就是要斗,也是回家关起门来咱姐儿俩斗,没事儿招惹闺女、媳妇做什么?不是上赶着叫主子娘娘为难么!
姜夫人心疼女儿,大夫人何尝不担忧皇后。嫁出去的闺女,就算不是亲生的,她过的好了,也能帮衬娘家不是?
几个儿媳妇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推如花上前,掳袖子说了好几个笑话,气氛这才重新活跃起来。中午时分,梅梅赐宴永笀宫偏殿。王嫂在前领路,请承恩公府婆媳吃饭。梅梅窝在炕上,啃了半个饽饽,觉得没胃口,扔到一边不理了。
李嫂上前,要捶背捶腿。梅梅摆手,淡淡说道:“你可知道,崇祯皇帝的嫂子,天启皇帝皇后张氏,怀孕时候,就是因为宫人捶背,把孩子捶下来的。”
李嫂听了,登时吓地半死,扑倒在地,哭着回话:“主子娘娘,奴才对主子娘娘忠心耿耿,就是有人拿刀逼奴才,奴才也不会害您和小阿哥呀!”
梅梅抬手,盖着眼睛,遮蔽窗外春日暖阳光线,淡淡摇头,“起来吧。本宫不过是随口说说。顺便,提醒你,这两天,小心宫里宫外风向。我总觉得,这两天,太过平静了。”
李嫂心有余悸,从地上爬起来,暗暗琢磨:主子娘娘怕是给前年怀孕时候,有人下红花一事给吓住了。如今万岁爷康健平安,永笀宫、养心殿守地跟铜墙铁壁似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即便心中不以为然,李嫂还是趁出宫休假之时,随口打听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下来,登时吓了一大跳。好容易挨到休假结束,急急忙忙回宫,面见皇后,细细禀明。
梅梅听完,冷冷一笑,“我说呢,怎么这一回没红花没大黄,原来是有人打这个主意。”叹息一番,蒙头睡午觉。
李嫂、王嫂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只得站到门外,屏息候着。
过了半个时辰,屋里传出声音。二人急忙入内,就见梅梅坐在床沿,弯腰去够地上绣鞋。见二人进来,点点头,“扶本宫起来换衣服,吩咐下去,备轿,去养心殿。”
养心殿内,康熙正带着奕誴、奕譞,连同费扬古、肃顺商量事情。处理这几个亲眷,还有石达开、钮钴禄穆里这两位皇帝“继任”,呃,呵呵。
费扬古仗着皇帝宠爱,在龙案前走来走去,嘴里嘟囔:“这都什么事儿?不就是皇后生孩子么?居然还到处都风传什么今年是龙年,若生儿子,就是兵荒马乱。真他祖母滴晦气!找事了么这不是!”
肃顺听了,在旁纠正,“不是因为龙年,而是戊辰年。就连钦天监都说,‘戊’字从戈,有“武器”、“武备”或“扩张”的意思。又是龙年,龙暗指皇家。偏偏今年皇家只有皇后怀孕,就有传言,说皇后生女平安,若是生子,则兵戈不断、江山涂炭。”
费扬古听了,“切”一声,骂了一句娘,抬头看看康熙,看他神色冷冷的不说话,忍耐闭口不吭,躲到石达开身后腹诽万恶的封建社会去了。
石达开与穆里互相看一眼。都觉得这传言有意针对中宫。分明是想借用流言,在这孩子还没出生之前,就剥夺了他对皇位的继承权。想到这里,石达开不由叹息:“皇帝老儿家的事儿,还真多!”
穆里则是担忧,钮钴禄一族,因家族显赫而出皇后,并非因皇后而家族显赫。只不过,虽然不指靠着皇后发达,主子娘娘毕竟是钮钴禄家的护法神。若非皇后从中周旋,婉妃也不能那么轻易改嫁。若中宫出事,势必会牵连钮钴禄一族。唉!
奕誴、奕譞则是头疼,到底是谁在背后出了这么个阴损的招?老六?不会吧,他向来不喜欢用阴谋。那是——载淳?奕誴看奕譞一眼,就是除了中宫嫡子,大侄子早就没了继承权,这不为人作嫁吗?
奕譞趁皇帝不备,小心摇头回应,心中琢磨:莫不是——坐山观虎斗?没了中宫嫡子挡道,再借机促使帝储失和。最后渔翁得利的,最有可能,就是大阿哥载淳啦!更何况,就算此事不成,于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长大后,去做忠顺亲王!
梅梅坐轿子来到养心门外,轿子刚停,就听大公主在外脆声行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王嫂打开轿帘,梅梅抬头一看,大公主居然换上了全副和硕公主朝服,一板一眼,举止沉静。饶是年幼,也颇有公主威仪。
急忙抬手,笑着说:“我儿免礼。扶我来。”
大公主听了,急忙起身,扶梅梅出轿子。梅梅扶着大公主的手,一面向养心殿走,一面问:“可是有什么大事?怎么穿了大衣服来养心殿?”
大公主脸上微红,“儿臣前些日子,提起想出使欧洲。皇阿玛说,要礼部、外交部商议商议。儿臣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商议结果如何。”
梅梅点头,拍拍大公主的手,笑着点头,“是该趁着年轻出去走走。等过两年,出嫁后,有了娃,怕就没空了。”
大公主脸色更加红了,对着梅梅娇嗔:“皇额娘——”
梅梅也不逗她,借势挽着大公主,母女二人一同来到养心殿前。守门太监老早就看见,入内通报之后,崔玉贵托着佛尘亲自来迎。行礼之后,梅梅笑说:“有劳崔公公了。殿内可有大臣?若有大臣,本宫与大公主等候便是。”
崔玉贵躬身笑答:“回主子娘娘话,除了石将军以外,都是宗亲国戚。万岁爷吩咐,请主子娘娘与二公主直接进来就是。”
梅梅笑了,对身后王嫂点头,挽着二公主,扶着李嫂的手率先入内。王嫂略落后一步,与崔玉贵并肩跟随。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过去。
养心殿大总管哪里会稀罕这点儿银子。只是,皇后赏赐,那可就不光是银子本身价值,还代表了皇后看重。崔玉贵乐呵呵收了,揣在怀里,几步上前,给皇后与大公主带路。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有了春日暖意。康熙坐在大殿东侧,撤掉取暖屏风。龙案之下,奕誴等人分列两旁。梅梅带大公主入内,各自行礼问安。一番寒暄之后,康熙指指手边交椅,淡淡说道:“皇后坐吧。”
梅梅笑着谢坐,带着大公主走过去,小心坐下。大公主扶梅梅坐下,亲自捧壶,为康熙续茶。
康熙看大公主如此乖巧懂事,心中不愉也就去了七分,和蔼地问:“儿啊,大妆来养心殿,可有什么事吗?”
大公主扫一眼殿内众位叔叔舅舅大臣们,想了想,回到梅梅身后,慢慢回答:“儿臣,儿臣是陪皇额娘来的。”说着,拿手轻轻推推梅梅后背。
对大公主这般女儿心态,康熙如何不知。只是,如今没心情陪她玩笑,直接问梅梅:“皇后何来?”
梅梅起身,正色道:“臣妾为开启民智、消除蒙昧而来!”
此话一出,屋里几个大男人全都暗叹:“嗬,好大的口气!
92
百年树人
养心殿内一阵静谧。奕誴带着奕譞暗暗嘀咕:皇嫂子今日好威武哇!
费扬古看一眼石达开,暗暗使眼色:我姐姐要闹脾气了,闪远点儿!
肃顺则是暗暗担心,梅儿,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唯独康熙高高坐在龙椅上,大殿内,铜炉焚香,烟雾缭绕。康熙的神色,愈发看不清楚。
这等气氛下,饶是石达开这样经历生死,战场厮杀过来的将军,也不免有些担忧。看看皇后,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万一皇上难为皇后娘娘,一定要设法为皇后求情才是。不管怎么说,自己一家三口能平安团聚,皇后可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众人等了半晌,才听康熙沉稳说道:“皇后有什么事,不妨细说。”
梅梅欠身,“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便打扰,这就开门见山了。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转身对着奕譞说:“醇亲王掌管礼部,分管教化百姓之责。敢问,老百姓中,是识文断字之人,更懂得遵纪守法,还是文盲更易教导?“
奕譞拱手,“回主子娘娘,自然是识文断字之人。朝廷选拔官员,全要求文章通顺、知礼守法,有些部门,对算术、地理、水经、天文要求,甚至比国学要求更高。若是挑个文盲,可就是祸害百姓了。”
梅梅点头,接着问:“既然百姓文化越高,越好。不知礼部如何培养提升老百姓,尤其是幼童国学、算术等能力呢?”
奕譞斜眼,瞥一眼费扬古,暗道:啥意思?礼部有学政监管,每年不都要选拔人才?除咸阳宫官学,不还有京师大学、青岛海军大学给国家培养人才?你一个皇后,没事回家生孩子呗,操这闲心干啥?
当然,嘴里只能回答:“各地每年都有科举考试,朝廷每年春国考。借以督促百姓向学。”
梅梅冷笑,“督促向学。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不用发愁。若是家中贫困,一个个的,可不是要睁眼瞎了?醇亲王啊,你可知道,就连京师大学首任校长曾国藩曾公,还曾因家境贫困,几度失学。若是当时曾家老爷子没有粜米卖粮,全家饿着肚子也要让孙子上学。醇亲王啊,曾公如今,怕就不能站在朝堂之上,敢问,国家可要损失多少?”
奕譞低头,“臣惭愧。”全国各地,上不起学的多了去了。
梅梅摇头,“醇亲王莫要如此。莫说泱泱大国,就是寸土之邦,也不能保证每个百姓衣食无忧,毕竟富不过三代,谁能保证没个灾啊难的?然而,若是能广设官学,普招儿童,教导知识。朝廷不也能从中选拔出许多有用人才?即使,很多孩子只能从六岁学到十五岁,至少,学校教育,能补充家庭教育不足。孩子们长大之后,识文断字、遵纪守法,又何愁律法不通、教化不广?所谓民智未开,则以教育开之。教育体系中,大学固然重要,基础教育,更能惠及百姓民生。若国家能负担学生基础教育学费,何愁不能顺天牧民、人才济济?百姓之所以听信流言,不就是不懂得科学?若孩子们,都懂得最基本的科学道理,流言必不攻自破。民间朝堂,更不会出现污言秽语,借鬼神之说害人。国家风气,为之肃清。垂拱而治,则不远矣。”
说完,扭头看大公主一眼,轻轻拍拍大公主的手,笑着对康熙欠身,“臣妾刚才说的,乃是幼童以及少年教育,从六周岁到十五周岁,历时十年。臣妾斗胆,想请皇上批准,在北京建女子大学,专门教导十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女孩子们。”大公主低头,在梅梅身后听了,心中诧异:皇额娘此举,怎么觉着是在给我出使欧洲铺路呢?
康熙看梅梅一眼,“女子大学?”
梅梅笑着点头,“正是。所谓妻贤夫祸少、母慈子孝顺。女子教育,尤其是德育,关乎家国安宁,不可放松。臣妾想,就算在民间普及基础教育,刚开始,老百姓也未必肯送女孩子们就学。然而,那些女孩子们,长大后,都是要嫁人为妻、生子为母。为人妻人母者,若是不知世事变迁,又如何相夫教子?建女子大学,一来,培养女孩子们律法伦理、管家针黹,二来,借机敦促万民,女孩子同样要好好教导,不可疏忽。只是,京畿重地,建大学,还要万岁爷首肯。”
康熙想了想,吩咐奕譞:“皇后所说幼童、少年免费上学一事,甚为有理,你即刻回礼部,好好商议。拟出一份章程来。事关国家人才大事,不可疏忽。”
奕譞领旨告退。康熙再看梅梅,淡淡说道:“女子大学么,女孩子么,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建个女子学院就好。这件事,交给翁同龢办吧。”
梅梅听了,知道康熙已做让步,不好久缠,只得站起来,恭敬行礼,拉着大公主一同告退。
费扬古则是眨眨眼:这就没了?你不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皇帝给你们母子做主?转念一想,唉,姐姐啊,你也知道做皇后不容易了吧?委屈了委屈了!我一个爹一个妈亲了三十来年的亲姐姐呀!
望着她们母女出门,康熙微微叹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皇后此法,固然能从根本上铲除迷信流传的温床,可惜,教育是个长期活儿。短时间内,对中宫龙嗣威胁只怕会日益严重。
费扬古蹲在殿角,想了一下,嘿嘿笑着上前拱手:“皇上,听说,京师大学办了个话剧社,专门演新戏,说的都是科学之理。奴才看了,可——有意思了。大学么,集大成也。总不能关到院墙里自己集大成去!不如,趁着他们休沐,拉到京城各个园子里,演上一演,跟父母兄弟汇报汇报,叫老百姓们都看看,什么才是文化?”
穆里听了,怕皇上发火,急忙佯装生气拦住:“皇上不可,京师大学里的学生,有一半是八旗子弟,未经考试,直接入内,身份高贵。话剧社在自己校园里演演就是了,若是出门,岂不是叫人说咱们八旗子弟都是唱戏的,下九流吗?”说完,冲费扬古使个眼色。
费扬古不以为然,“怕人说就退学呗。多少学子考了高分都进不去。叫他们免试进了,居然还挑三拣四。干脆,把名额让给寒门子弟算了。”
穆里听了这话,哑口无言。若实打实考,那些八旗子弟,得有八成都考不过汉人。费扬古说的是实话,他不好反驳。
康熙叹气,“朕一心为自家人谋福利。哪知道,他们反而不知珍惜。罢了,费扬古,你到京师大学跑一趟吧。叫曾国藩他们好好安排。另外,李鸿章、崇绮在广东呆的时间够长了,叫他们回京师述职。”广州风气开放,但愿他们回来,能带来一股新风。
众人行礼告退。康熙琢磨一番,带人回永笀宫看梅梅。
到了永笀宫,书海泉、李嫂率人来接。说皇后娘娘陪大公主到公主所去了。正说着,二公主从偏殿钻出来,摇摇晃晃蹿到康熙怀里,双手抱着海轮模型,在康熙眼前摇摇晃晃,“皇阿玛,船船,船船。”
康熙笑着抱紧二闺女,“二妞,谁给你的船船啊?”
二公主张嘴亲船模型一口,嘻嘻笑着回答:“葆初。”那个混蛋!
“葆初?”康熙微微一笑,“那孩子,出去可是有两年了。”想了想,罢了,既然大公主几次提到要去欧洲,于公是为朝廷,于私是为接近葆初。难得皇家公主这么敢放下面子,就给她个机会追夫,又能如何?实在不行,嫁到欧洲王室联姻算了。
想到这里,叫来崔玉贵,“传曾纪泽进宫。”顿了顿,又说,“传翁同龢。”
这时候,康熙终于明白皇后对大公主一番疼爱之心。全国上下,闺女们全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种情况下,皇家公主一个闺阁女子出使外国,好似木秀于林,难保无人诋毁。若是大力发起女子解放之风,全国上下,女子能顶三分之一边天。狂风扫荡之下,那些个老学究,忙着看管自家闺女儿媳扔掉裹脚布不及,哪里还有什么精力盯着大公主。如此一来,既能提高女子家庭地位,大公主出使之行,不但不显突兀,反而会成为百姓们赞扬的典型。
呵呵,皇后果然是位爱看戏的!办事之余,总不忘把别人拉上来到前台忙活,她自己躲在下头,嗑瓜子喝茶,看的津津有味。
康熙摇摇二公主,“二妞,阿玛要去养心殿见曾继泽,交待他护送你姐姐出使欧洲。一会儿,翁同龢也要来,准备筹办京师女子学院。你在永笀宫等你额娘和姐姐,一会儿,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吃饭,好不好?”
二公主一听,啪地把手里航模往地上一掼,一把搂住康熙脖子,“欧洲,欧洲。”呀呀叫着,死活不肯撒手。
康熙无奈,点点二公主鼻子,“你一个闺女,又不选额驸,对欧洲那么热心做什么?要不然,朕交待曾纪泽,叫他在欧洲诸王室中,给我们二公主挑个金发碧眼的小王子?”
二公主挥着胳膊,依依呀呀,兴奋叫着。
康熙听不懂,以为她喜欢抱自己。想了想,还是妥协,“好吧,朕带你去养心殿见大臣。”
二公主咯咯笑了,心里嘀咕:政治能力,要从小就开始培养,绝对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康熙抱闺女,顺着养心殿、永笀宫之间小巷往南走。一路走,一路疑惑:“二妞怎么对政事这么感兴趣?”
93
七年之痒
“她还不到两岁呀!”康熙摇摇头,一定是朕想多了。
公主所内,梅梅拉着大公主,母女俩一同调侃荣笀公主,“咱们家荣笀固伦公主长大了,眼看,就要挑额驸啦!”
荣笀公主不甘示弱,娇嗔着扭着大公主不依,“什么叫我该找额驸了。咱俩差不多大,别是你想找额驸了,不好越过我去。故意拿我做筏子吧。快说快说,挑了哪家公子哥儿,姐姐给你把把关!”
两只手,就往大公主咯吱窝里挠。
大公主咯咯笑着求饶,“好姐姐,我这就要奉旨出使欧洲了。哪里去找什么额驸。倒是姐姐你可得快点儿。我还想着回来时候,抱小外甥呢!”
荣笀公主听了,手上更是用劲儿,“好啊,又编排我了,看不挠地你求饶不可!”
姐妹俩说笑一阵,荣笀公主托口累了,回自己院子里,悄悄前往重华宫,找六福晋商议‘额驸’人选。大公主看屋里屋外没外人了,这才收了笑容,跪到梅梅跟前,趴到梅梅膝上,哽咽说道:“儿臣走后,大概一年多才能回来。皇额娘要好好照顾自己。弟弟、妹妹还小,儿臣怕是回来后,才能抱她们玩了。”
梅梅笑着抚摸大公主一头乌发,轻声安慰,“好孩子,你放心去吧。欧洲那边,与我国风俗大不相同,去走走看看,多些阅历也好。”顿了顿,又说,“永和宫你额娘那里,尽管放心。有我和你祺额娘呢!”
大公主听了,脸上一烧,想起自己体弱多病,原来是亲娘用药受孕结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丽贵妃。见皇额娘对自己与生母依旧慈和宠爱,心中不安放下,轻轻抹去脸上泪痕,抬头说:“皇额娘不必担忧。皇阿玛会好好保护您和小弟弟的。”
梅梅听了,淡淡一笑,握住大公主的手悄声嘱咐:“儿啊,你须记住,求人不若求己。这一路西行,路上颠簸流离就不说了。到欧洲之后,要多看多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曾纪泽等大人。你懂的多了,自然也不需要事事依仗别人。明白吗?”
大公主听了这话,认真点头,心中叹气:皇额娘,其实这件事您不需要出马。皇阿玛他就算不为妻儿,为了他屁股下的龙椅安稳,也不会让这样的流言中伤您的。难道您不知道,宫外流言满天飞,宫内却仍然一片安宁平和吗?
大公主心性敏感,梅梅对康熙生活照顾细致,却很少表现出爱恋神情。这样自强的性子,即让大公主欣赏羡慕,也让她隐隐不安:皇额娘内心太过刚强冷漠,似乎,在她的心里,皇阿玛仅仅是个皇帝,是孩子们的父皇,而并不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小心低头叹气,大公主无奈,皇后一职,面临太多压力,更何况如今内外皆不算太平。若只依靠皇帝,怕是真的靠不住。罢了,皇额娘这样刚强,或许并非坏事。
嘱咐完曾纪泽,命他为副使,大公主即和硕荣安公主为正使,率三艘海船,共计一行五百人出事欧洲各国。名曰加强东西方皇室友好邦交。海军大学毕业生丁汝昌率卫队护送。
见曾纪泽为人沉稳,又数次出使谈判,对英德法俄国情十分了解,康熙暗暗点头。临了特意嘱咐:“葆初那孩子是朕看着长大,如今留学德国,一去两年,朕十分想念。你和公主此去,顺便到德国去看看他。朕还有几样家乡特产,别忘了给他捎过去。”
二公主坐在康熙怀里,一面低头玩弄康熙腰间玉佩,一面吱吱冷笑,“还有我添的好东西,葆初——你就请好吧!嘿嘿!”
曾纪泽叩头领命,心中叫苦:一路颠簸没什么,跟洋鬼子打交道也没什么。怕的是一个娇滴滴的皇家公主跟着,还是顶头上司,这来回一年多,可该咋伺候哇!
一面庆幸,幸亏咱是汉人。一家子就算再显赫,也不会尚主。可惜了,这位公主正值妙龄,就要远渡重洋,就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跟欧洲王室联姻打算。要是有的话,挑英国合适,还是挑丹麦合适呢?
曾纪泽带着满腹疑问,恭敬行礼告退。翁同龢随后觐见,领了创办京师女子学院旨意,心中吃惊。有心奏表说不可开此风气,抬头瞅见康熙怀里二公主,正咬着玉佩,两只大眼睛,乌溜乌溜一眨一眨看着自己。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领旨出了养心殿,脑子里还是二公主一双眼睛。翁同龢思量半天,最后得出这么一句话:到底是天家龙嗣,连个两岁的女娃娃,都这么有威仪!
转念一想,翁同龢一拍掌,什么女子学院,分明是皇帝皇后疼爱公主,想让公主得到最好的教育。这不,趁着公主还未长大,先把学校建起来。等公主长大了,学校各种设施、规则、文化氛围,也就差不多了。
不说翁同龢如何自认为识破真相,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前去办差。
养心殿内,康熙办好手边大事,偶得闲暇,抱着二公主,爷俩一块儿喝茶吃点心。吃着吃着,康熙心里不是滋味儿了:凭什么你带着大公主“闺蜜”们聊天快和,朕就苦哈哈地一面办公一面带孩子?咱俩到底谁主内谁主外呀?
这么一想,做皇帝做久了的人,心中立马不平衡了。张嘴叫来崔玉贵,“去,到公主所叫皇后来带公主。朕饿了,叫她回来做饭。”刚帮你建女学,你就来妇女解放,甩了裹脚布、蹬鼻子上脸了还!
崔玉贵听了这话,略一迟疑,赶紧躬身答应。心里惊呼:可不得了了,万岁爷恼了主子娘娘了。人家还怀着孕,就叫主子娘娘带孩子烧饭啦!
崔玉贵托着佛尘,出去找小太监宣皇后。二公主趴在桌子上,一面往自己怀里搂点心,一面嘀嘀咕咕:“皇额娘,忙。给大姐姐,找额驸。正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