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都不行吗!
她阖紧唇瓣,礼貌地露出营业假笑,生生把未平复的呼吸拆成鼻息,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突出,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定格姿态。
傅修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继续:“有短暂的低谷和瓶颈期无需太过焦虑,配合公司即可。”
“同样——即使年收入位列公司第三,也不要过度自满,以自我为中心,认为世界都绕着自己转。”
很显而易见,年收入第三的盛千夜被老板连狙三枪,谁让她第一次开会就给男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能怪谁呢,怪就怪命运把她推着往枪口上撞。
她身后的助理似乎想解释,结果才发出一个起始音节,盛千夜摇头打断,示意她不要说。
助理只好意难平地放弃了。
十五分钟后,会议结束。
傅修径直起身出了门,秘书替他整理了桌上文件,带着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出去。
男人走后,室内才渐渐回暖,有了些人情味,大家彼此在询问着近况和待播作品。
盛星雨转头问她:“怎么现在才过来?”
盛千夜拿起腿上的外套,露出膝盖处的大块淤青,又卷高袖口,露出一块方形创可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今天上午本来就有戏要拍,赶过来的时间已经很紧急,结果最后一场戏还是打戏,拍完她和对戏女演员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女演员脖子被藤条抽到,当场哭得泪如雨下,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全剧组都围过去看女演员伤势,几个医药箱也都被要了过去。
她天生是说不出痛的人,只好等人散尽,才从医药箱内翻了点东西临时处理了下。
傍晚,傅修进行完另一个商业会议,回程时顺势翻出艺人资料看。
公司最近正在招新人,资料上个顶个的漂亮脸蛋,看多了也就腻了,没什么感觉。
这圈子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并非美就能出头,多少人头破血流地争抢一个名额,别说登到山顶了,就连混成十八线都要看各自造化。
想到这里,他脑中不由得浮现了一张面孔,是上午会议开始时高调缺席的盛千夜。
她的位置非常靠前,他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空荡荡的座椅,连桌上的白纸都昭示着主人的特立独行。
推门那瞬,她长发被风带起,模样确实算得上精致姣好,只是——
“她那个态度是怎么到一线的?”
旁边的范总监结结实实愣了会,这才接了茬:“谁啊?盛千夜?”
上午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思索过后道:“你们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她圈内有名的努力啊,有个外号叫拼命三千夜,你不知道吗?”
傅修掀唇:“拼命三千夜是说她?”
“对啊,我听人说你有点发脾气的时候还挺诧异,托人去问了下,她迟到应该是因为受伤了,手臂被刀割开了这么长一道口子——”范总监拉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散会后就去医院缝针了。”
男人沉默半晌,眉间不满稍有松动,兴师问罪的气势也跟着消退几分。
原来是这样么?
“那她当时怎么不去医院?”
“她不是那种会说自己受伤的人,就连经纪人和助理她都不讲的,小女生单打独斗好多年,太要强了,示弱的话根本讲不出口,或许觉得懦弱都很丢脸吧。”
“是她弟非拉着她去的,过去医生才说得缝针,幸好她还有个盛星雨,否则真是难办。”
范总监正想说说她的家庭环境,全方位分析一下这位拼命艺人的性格养成背景,冷不丁车到了目的地,他该下车让位了。
傅修也下车迎上自己的祖父母,还有…裴寒舟。
今儿下午,两位长辈忽然说要来公司看看,他正好有事脱不开身,便让裴寒舟替自己去接人。
加长林肯车内宽阔,二位老人一上车就禁不住天性念念叨叨,傅修一边工作一边点头应付。
“你一个人这么久了孤不孤单的哇,祖母从小就觉得你性格孤僻,怕是不好和身边的人相处。”
傅修只得耐着性子宽慰:“不会,您看我今天不是还托了朋友去接您?”
副座上的裴寒舟懒洋洋“嗯”了声,示意自己勉强能和这种人交交朋友。
“员工呢?企业管理怎么样?”祖父杵着拐杖,“公司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好上下级的关系,以人为本,和睦共处。”
“我同旗下艺人都挺和睦的。”
老人总是操心很多,傅修无奈地看了看窗外,正巧看到了某个记忆犹新的身影,稍事停顿,最终还是摇下了车窗,同老人说:“您看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就是我的艺人。”
盛千夜此刻已经急得一团乱麻。
车子半路上抛锚,修车的过半个小时才能到,但她今晚要参加一个活动,二十分钟后必须抵达。
这地方也是离奇,半天了硬是喊不到一辆车,经纪人也在焦灼地打着电话,就差和主办方道歉了。
盛千夜无奈地展目四下望了望,猝不及防看到降下车窗内一张漠然的脸,吓得后退两步。
她抓住助理手腕,觉得情况很严峻:“我是不是得了傅修tsd?我怎么看谁都像傅修??”
助理跟着看过去,过了一分钟才敢确认:“那个就是我们老板吧!要不你蹭蹭老板的车?好歹当红艺人呢,看在你赚钱的份上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想什么呢。上午我迟到三分钟,他再开口等了六分钟。”
“必须要加倍时间才能消气的可怕男人,你让我蹭他的车?”盛千夜立时觉得荒唐无比,“你想下次在急救室见到我吗?”
“…”
盛千夜决定另寻他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很快发现远处一片黄色的骑行工具。
“那儿好像有共享单车,你会不会用?”
“会倒是会,只是…”助理频频看向傅修的车。
“别可是了,礼服给我,我先赶过去,你们等会来就行。”盛千夜看一眼手表,“没时间了。”
经纪人此刻正好放下手机,说流程拖不了,她还是得尽快赶过去。
“那就我骑车去吧,戴好口罩眼镜不会有事的,”盛千夜表明立场,“别耽误老板制冷了。”
她现在并不热,暂时没有吹空调的想法。
经纪人考虑几秒,叹息:“好吧,我们随后就到,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门口会有保镖接应你,有事随时call我。”
助理帮她扫码借好车,盛千夜这才把礼服扔进前篓,加速驶离。
不止是傅修,车内的两位老人连同裴寒舟都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切。
“确实很和睦。”
裴寒舟呵了声,冷静地给予补充:“几千万粉丝的女艺人,宁可全副武装求助共享单车都不求助你。”
傅修:“…”
好在最后的活动有惊无险,盛千夜骑车到了繁华地带,就拦了辆车赶过去了。
散场后,助理提着她的衣服,说:“我已经给公司报备了,公司说派的车已经抵达,就在那个立牌底下。”
盛千夜朝立牌处看过去,那儿果然有辆车,远看的时候只觉眼熟但没多想,走近了,才看到车内的傅修。
他旁边好像还有人,但她已经没法聚精会神地去看清了。
只见十六度的空调机朝她颔首示意,缓缓、缓缓勾出一个尚算温朗的假笑,同她上午的营业笑容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紧接着,十几小时前还讲着“世界不围绕你转”的男人,此时状似惜才地体贴道:“辛苦了,我来送你回家。”
…
盛千夜抬手摸了摸额头。
冷热交替,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吹成四十度高烧,并烧出了幻觉。
第75章 番外 盛千夜X傅修
盛千夜没上车, 只是在车外抬手反复试探自己额头和脸颊的温度。
车内男人没读懂她的意思,皱眉:“你摸额头干什么?”
“我们两个之间――”盛千夜舔了舔下唇,尽量委婉地开口,“是不是有一个疯了?”
敢这么跟老板说话, 如果不是公司的当红艺人,可能法务部现在已经在给她写解约书了。
但…谁让她赚得多呢。
这么想着, 盛千夜不禁又硬气了些, 愈发挺直了背脊。
她盛千夜,就是这么一个不畏强权的优质女明星。
傅修凝视她半晌:“…”
他公式化的流程居然被见招拆招, 很显然,对面这位叫盛千夜的,似乎并不能用普通思路揣摩清楚。
于是他恢复了正常制冷温度, 言简意赅道:“上车。”
盛千夜还没来得及想出相应对策,突然听到暗处有不满声音响起:“祖父刚跟你说完,你怎么又这么冷漠呢。”
男人捏了捏眉心。
顺着老人,盛千夜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不逢场作点戏, 老人又有微词。
一切都怪那通电话。
今晚他正带老人在附近吃完饭,不知道是哪个抖机灵的硬是要拨电话给他,狗腿地拍马屁:“盛千夜车还在修,听说她早上惹您生气了, 那晚上我们就不派车过去接她了吧?”
本来这部手机平时都关机,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根本不会到他这里, 他只负责关键性决策。就算来了电话,只要不是备注过的, 他一律都不会接。
但祖父母在侧,他多少也要显得有耐心些。毕竟老人上了年纪也有点犟,比起事无巨细剖析自己行为背后的缘由,还不如尽量依着他们,方便,也让老人家高兴。
结果电话一接,对面蠢货把他当杂务工不说,还提出不派车的弱智解决办法。
且不说上午的事只是误会,就算艺人真惹他生气,也不该把私人恩怨上升到工作中。
他强忍怒意看了眼来电显示,打算立刻解雇这蠢东西。
结果没料到蠢东西声音太大,祖母听到了报备,一想盛千夜这名字自己熟悉,公司艺人影响力排前列的,给公司做了不少贡献。
于是秉着“让傅修以人为本做个亲民好老板”的理念,老人提出:不如我们去接盛千夜吧。
老人的提议他也不好违背,现在情况就如他所料地式了死胡同。
男人实在讨厌耽误时间,速战速决地下了车,给盛千夜拉开副驾驶车门。
盛千夜听见老人的声音,脑子一转,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老板被逼着得照顾一下自己,所以她刚刚才会看到那么魔幻现实主义的营业假笑。
老板的面子也是要卖的,她情商不低,立刻配合地坐进副驾驶,心里却仍然有早些逃离的欲.望,火速同司机说了酒店地址。
之前就听说傅修虽脾气不好,却有一对老好人般的祖父母,大约是物极必反,基因这东西还真奇妙。
没想到车辆行驶到闹市区,灯光大亮,老人在镜中瞥见她眉眼,怔忪片刻:“小姑娘,你是不是演过《温骨》呀?”
盛千夜回身,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您看过吗?”
“那当然,没想到你比电视上还要好看啊。”
“我们阿修真会选人。”
盛千夜心道我也不是您家阿修招进来的,今天上午甚至是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但看了一眼傅修,她还是没有戳穿,附和道:“没错,我们老板品味很好。”
“他平时对你们好吗?”
盛千夜微微笑:“挺好的,经常看着我们。”
尤其是在我迟到的时候,连续不断地为我输送了六分钟的死亡目光,可歌可泣。
他祖父或是觉得气氛说不出的微妙,深入话题:“都做了哪些让你感动或者映象深刻的事?”
――不让我呼吸算吗?
盛千夜觉得这题也忒难答了点儿,和坐得笔直的男人对上视线,只觉制冷空调满身满眼都写着“答不好就等着吹一年空调吧”。
她抖了一下,没办法,只能胡诌。
“大概也许可能是,在我想喝热水的时候往剧组运了二十个巨型热水机…吧。”
太难了,此题会答,保送清华。
听到这个回复的傅修:…
那倒也没必要。
他祖父一向认为,员工的忠诚度和满意度对企业有很大的影响,而傅修的性格自小就叫人担忧,总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就不大好惹。
所以他们才会经常往公司跑。想看看他是否能处理好公司的关系和氛围,也常劝他不要那么有攻击性,毕竟老人总是操心。
祖父微叹息着说:“积怨过多对公司发展是很不好的,希望你们有意见就直接提。”
盛千夜心头一跳,启了唇,觉得自己有很多话遏制不住地要往外冒,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音节,她看到傅修动了动身子,眼眸轻轻眯起。
她力挽狂澜千钧一发地把发言咽回去,咬牙切齿地温柔开口――
“我没有任何意见。”
…
好不容易下了车,她觉得今晚最幸运的是没有上车的助理。
为什么没有人在进公司前告诉她,身为华彦的员工,还得上应付傅修祖父母的选修课?还必须高分通过滴水不漏?还得昧着良心切实又不真实地给予夸奖?
盛千夜迎着晚风感慨:“如果不是钱多资源好,谁又愿意给制冷空调打工呢?”
这话正巧落进下车买东西的男人耳边,傅修顿了顿,再抬头,她已经消失在门口。
///
一周后,盛千夜手臂上伤口拆了线,又加急赶回剧组拍戏。
休息时她坐在躺椅上,不免想到受伤那天自己也是急喇喇地去公司开会,暗慨幸好出了公司就看不到制冷空调了。
休息室门轻微吱呀一声,在她脑中被大卸八块的男人走了进来。
盛千夜:…??
傅修扫视一圈她的休息室,这才道:“怎么就你一个?”
“这是公司给我申请的个人休息室啊,”盛千夜脑子里问号越冒越多,“有别人那不是完蛋了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对旗下艺人实在知之甚少,傅修也有短暂的沉默。
他转头走向门口,正当盛千夜祈愿他能打开门离开自己的时候,男人提了张椅子,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下。
盛千夜咳嗽了声:“有什么事吗?”
什么大事值得老板您不辞辛劳地跑来休息室加剧我的PTSD?
傅修瞧了她一会,欲言又止,喉结上下滚动。
他的注视天然让人不自在,盛千夜等得浑身发麻,斟酌了一下,决定主动出击:“我没有逃税。”
傅修蹙眉:?
她又说:“也没有做假账。”
“…”
“更没有做危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不是,”男人掩唇咳嗽了声,“你伤口好点了么?”
“心里的吗?”她以为这人终于对自己前阵子的所作所为有了良心发现。
饶是傅修也哽了几秒,侧眸问:“你心里有什么伤口?”
“太多了,一时片刻说不完。”
她戳了戳自己手臂:“你问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