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之,云千梦不由得点了点头,心知楚飞扬是为自己着想,且乔影又颇合自己的心意,与之相处也是愉快之事,便同意了楚飞扬的作法。

两人正说着,门口传来慕春的声音,“王爷,习侍卫在屋外求见。”

“去吧。”云千梦替楚飞扬整理了下衣襟,浅笑着开口。

楚飞扬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下,这才不舍得放开了她,大步流星地步出内室。

“何事?”踏出正屋,楚飞扬见习凛立于屋檐下,便出声问道。

“回王爷,杜将军、孟参将、叶参将已赶回了相府,此时正在书房等着王爷。”习凛腰杆挺直,恭敬地回答着楚飞扬的问题。

“这几个小子,速度倒是挺快的,走,去看看。”楚飞扬略微点了下头,便领着习凛走出梦馨小筑。

两人穿过楚相府的亭台楼阁、长廊草地,不一会便来到书房。

而书房内则早已是一片热议之声,想来在楚飞扬没有到来的这段时间里,这几人也没有闲着。

楚飞扬推门踏进书房,原本围绕着地图议论纷纷的几人立即直起身子,向楚飞扬行了军礼,齐声道:“末将参见王爷。”

楚飞扬精睿的目光一一从几人的脸上扫过,见他们均是精神抖擞,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几年不见,你们几个倒是越发的长进稳重了。”

几名年轻的小伙嘿嘿一笑,由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率先开口,“都是王爷的栽培,否则就我们能成什么大气?”

“本王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这都是你们自个争气。”楚飞扬也跟着笑说了一句。

便见楚飞扬越过几人,来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西楚地图,沉声开口,“孟涛,你过来说说近日北边的情况。”

那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名叫孟涛,如今领衔参将,自小便跟在楚飞扬身边行军打仗,胆大心细十分地聪明,从小卒一路浴血奋战到参将,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西楚武将了。

“是。”只见孟涛立即敛去脸上的嬉皮笑脸,走上前,手指着地图上北方的方位,低声讲解给众人听,“近日北齐有些骚动,似是北齐大皇子与太子的矛盾日渐尖锐,两方均由动手之嫌疑。而北齐太子更是仗着自己手中握有兵权,而肆意调动军队。只是,有一点十分值得我们注意,齐靖元的人并非是往北齐境内调动,反倒是往北齐与西楚的边界调动,实在是可疑。王爷可有确切的消息,难不成北齐想再一次攻打西楚?”

楚飞扬听着孟涛的讲解,心中微微有了一些计较,清朗如月的目光骤然一沉,极其严肃地吩咐道:“自从去年与北齐一战后,咱们便增加兵力,如今有五十万大军压境,想必齐靖元不会这么傻。他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到最后得益只怕是齐靖暄,这笔买卖,这么也不划算,他是精明之人,不会做折本的买卖。不过,以防万一,北方大军决不可掉以轻心,有任何的举动均要仔细分析,免得耽误了军报。”

“是,王爷。”有了楚飞扬这句话,孟涛便知自己是该守还是该攻。毕竟,若是贸然对北齐军进攻造成误会,只怕倒霉的还是楚王手中的军队。

“兵部内,近日可有异动?属于海王辰王的人,可都有什么举动?”这句问话,自然是问其余二人。

杜荣辉乃是正四品明威将军,跟随楚飞扬十年之久,两人情同兄弟,一起浴血奋战过、一起同甘共苦过,兄弟之情情比金坚。

如今西楚内外尚未有大的战事,他便奉命回京,在兵部领了一个闲职。只是,看似是个无所事事的闲职,却是楚飞扬在兵部的眼睛。

玉乾帝以为将曲长卿驱逐出兵部,楚飞扬便少了一支胳膊,殊不知,这人早已被安插进了兵部。

“回王爷,只有一件倒是有些引人注意。”杜荣辉开口,他与孟涛不同,长得俊挺风雅,倒不像是武将,反倒像是文官,说话也带着一丝沉稳,可见其人极其的慎重小心。

“说来听听。”楚飞扬指着书房内的座位让几人坐下,自己则是坐在书桌后,静心听着众人的禀报。

“江南通州守城军将领今日上呈奏折,说是江南通州惨遭洪水侵袭,守城军不忍与百姓抢粮,便请皇上从户部拨军粮运往通州,以解燃眉之急。”

“数目可大?”楚飞扬右手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淡淡地问着。

“不大,末将已经核算过了,奏折上所需的粮草,顶多也只够通州守城军一个半月之用。”杜荣辉准确地回答楚飞扬的问题。

闻言,楚飞扬微点了下头,这才缓缓开口,“你觉得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

见楚飞扬提问,杜荣辉皱眉开口,“西南钦州守城军将领乃是白无痕,此人随着海王一起戎马征战的将领,是海王手中四大猛将之一,他对海全忠心耿耿。而钦州与通州相隔不过几百里路,若是白无痕从中作梗,只怕通州的守城军…”

楚飞扬听完杜荣辉的回答,却是摇了摇头,不赞成道:“这是多此一举。白无痕何必等到军粮运到之时才动手?他只需劫走八百里加急文函,通州照样是坐吃山空。海全不会这么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怕江南现在的情况当真是紧急了,连军粮也这般紧张,苏启这个漕运使到底是怎么做的?”

“只怕他是指望容家吧。”说起苏启,众人均是不待见,良久不开口的叶驰则是愤恨地吐出此人的名字。

第三百一十一章万更

听着杜荣辉的话,楚飞扬却没有立即给出准确的答案。

中将领抬眸看向楚飞扬,却见他双眸半眯,手指轻点着桌面,看似没有举动,其实心中只怕早已有了计量。

“当初因为云相府与苏家交恶,苏启是绝不会再站在本王的阵营中,而辰王无情地不对苏源施以援手,亦是让苏启怀恨在心。朝中几派中,苏启自是不会再与楚辰联手,剩下的便是玉乾帝与海王。”楚飞扬缓缓开口,事件中因涉及到云玄之的后院之事,有些话语便只是简略的带过并未细想,只是向众人点名苏启可能站立的阵营。

几人见楚飞扬讲起这件事情,心中亦是有些眉目的,去年科举考试,苏源借机陷害云相,两家关系逐渐恶化,最后查出苏源重重恶迹,玉乾帝这才下命将苏源斩首示众。只是,当时皇上却没有牵连到苏家的其他人,留下了苏源的弟弟苏启,让他继续担当漕运使一职,这是威慑亦是施恩收买。

只是,这个恩情,苏启会不会买账,却要二说。

尽管苏源当初的罪名罪证确凿,的确是触犯了西楚律例,玉乾帝是按律砍杀苏源,让人无话可说。

可毕竟是玉乾帝的圣旨让苏源人头落地,也让苏源的女眷发放边疆。这便极其难以保证苏启不会连玉乾帝也恨上。

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江南水患,玉乾帝亦是心急如焚,即便苏启贪心极大,若他真是玉乾帝的人,只怕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一连串的分析在众人脑中滚了一遍,孟涛剑眉一挑率先开口,“王爷,这苏启只怕是海王的人。”

“只要江南水患一直困扰着百姓,玉乾帝的注意力便会被牵制住。而这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百姓衣食无着落,引得天怒人怨,海王等人也可趁机闹事。”叶驰紧跟着也开口。

楚飞扬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开口,“这次皇上派容云鹤前去江南,赈灾一事便不用再动用国库。虽说赈灾一事与苏启的干系并不大,只是军粮是重中之重,他若是连这点也做不好,那只能说苏启的确是心思不纯。”

众人听着楚飞扬的分析,细细地揣摩着楚飞扬话中的意思。

他们身为武将,虽说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比不过那些士大夫,可是兵部的人事调动却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容云鹤一离开京城,广威将军便被皇上派出京城办事。这样的凑巧,说出去只怕无人能信。

只怕皇上不但是想要容家出资赈灾此次江南水患,更想将容家的万贯家财占为己有吧。如今容贵妃已死,容家陈老太君尚在养病之中,整个容家的掌舵人便是容云鹤。一旦容云鹤没了或者犯了事,这容家的家财定会尽数充入国库。

而苏启的任务,只怕便是阻拦或是破坏容家的一切,致使容云鹤江南一行不得顺利进行。

如此看来,倒是有些看不出苏启到底是谁的人,亦或者他本就不属于任何的派系。

“出去北齐有些动作外,其他方面可有异动?”楚飞扬心头暗记下方才讨论的问题,遂问着三人熟悉的问题。

“没有,其他几个方向一如往常,并无异样。”杜荣辉摇头回答,只是却多问了一句,“王爷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楚飞扬抿唇浅笑,淡然开口,“小心为上。”

语毕,便让几人先行回去,楚飞扬单独唤进习凛,问道:“容云鹤这一路上可还安全?”

“回王爷,容家挑的是官道,一路上皆是歇脚在容家的酒楼客栈,倒是相安无事。只不过,此次南方水患波及江南三十二州县城池,只怕容公子要辛苦一段时日了。”习凛将接到的信息尽数说出来。

闻言,楚飞扬自书桌后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冷静地看着院中的绿色植被,幽然出声,“官道不见得就安全。”

玉乾帝既然派了广威将军前去,只怕这上上下下早已是打点好了,即便容云鹤挑着官道又如何?这西楚哪一寸土地不是玉乾帝的?他想让一个人是生是死,岂会还会挑官道还是民间小路?

“多加一倍暗卫保护容云鹤,同时派人通知容云鹤,江南三十二州县,唯有钦州不可亲自前去,只需将赈灾的粮食派人送去便可。”平静的黑眸中顿时绽放出摄人的光芒,楚飞扬沉声吩咐,面色亦是缓缓下沉,望之十分严峻。

“王爷,这…”习凛顷刻间抬起头,满目震惊地看着楚飞扬。

“钦州是白无痕的地盘,不管他苏启到底是谁的人,容云鹤踏入钦州便是羊入虎口,海全岂会放过财神爷?”俊雅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楚飞扬低声开口,随即转过身,大步踏出书房。

楚飞扬并未返回梦馨小筑,而是来到楚南山居住的院落。

在外守护的焦大见楚飞扬前来,立即上前行礼,“王爷。”

楚飞扬微点头,目光越过焦大往院子中正屋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低声问道:“爷爷在里面?”

“是。”焦大亦是低声回道,只是半垂的眼眸中却是划过一抹叹息。

楚飞扬岂会看不透焦大的暗叹,却并未再开口,径自抬腿往内走去,却发现楚南山坐在书桌后,一手拿着那块金牌,目光沉痛地盯着手中的金牌不言不语。

楚飞扬顿时停住脚步,只站在内室外静看着楚南山,不出声不说话亦不打扰楚南山。

“看够了没?你爷爷又不是梦儿,竟能让你看得这般入神,你小子最近没有患眼疾?”却不想,楚南山并未体会到楚飞扬的用心,率先开口将楚飞扬损了一遍。

只是,损完后却又觉得有些不妥,照他方才的话,自己岂不是不堪入目?

不对不对,他楚南山玉树临风一辈子,怎么会糟老头呢?

摇头晃脑地将手中的金牌收入锦盒中,楚南山打开书桌旁的抽屉,将锦盒放了进去。

楚飞扬到也没有任何被抓到的尴尬,大大方方地踏入室内,潇洒万千地落座,却是心思剔透地没有提方才的事情,对楚南山说着另外的事情,“爷爷,我有事与您商量。”

听出楚飞扬话中的严肃,楚南山抬起头看向长孙,却见楚飞扬的表情亦是肃穆冷峻,只怕楚飞扬即将说的话题十分沉重。

楚南山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脸上顿显机锋沉稳的表情,缓缓开口,“说吧。”

江南一行,一路走来,越是靠近南边,遇到的灾民便越多,而路边更是横躺着许多饿死的百姓,四处的村庄房屋田地均是被洪水侵袭过的残破模样,就连他们脚下所走的路亦是被洪水浸泡在其中。

本是预计八天赶至最近的一座城池,只是因为容云鹤一行人一路上不断地安置灾民,却是耽搁了两日的时间。

“少爷,这有些不对劲啊。”帮着容云鹤将一名饿晕的老夫人扶着靠坐在一颗大树旁,肆儿皱眉惊叫道。

容云鹤从包袱中拿出几个馒头放在老人的手中,又小心地喂老人喝了点水,这才沉声开口,“有何不对劲的?”

肆儿看了看四周,确定都是容家的护卫,立即撩着衣摆蹲下身,凑在容云鹤的身边,悄声将自己方想明白的事情说与甬运河听,“少爷,按理说,咱们容家可是西楚的首富,西楚的所有城池中均由容家的酒楼客栈米仓,您在动身前已是发了命令,命开放江南三十二州县的米仓济民,更是调动了周围的铺子支援三十二州县,按理说,咱们储备的粮食已够江南灾民应急,可为何还有这么多的灾民流落他乡?”

肆儿想不明白,将自己心头的疑问抛给容云鹤,自己亦是抓耳挠腮地继续想着这个问题。

闻言,容云鹤却是勾唇一笑,眼底泛出一抹讥笑。

肆儿所说他岂会没有所觉?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这才使得这么多的灾民流落他乡,更是活活饿死了这么多的百姓。只怕此人的目的便是想趁机陷害容家,让玉乾帝以及所有人均认为容家早已被利益熏心不顾民生大计。

“公子想必还不知吧。”这时,被容云鹤救活的老妇睁开了眼,喘了口气地开口,“容家的确是开仓济粮,可官府却说容家如今归官府管,需等官府清点完仓库中的粮食钱银才准百姓领取粮食。”

说了一会,老妇又觉得体力不支,身子斜斜地靠在树干上,只剩喘气的份。

只是,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已是说明了一切。

“公子,如今江南水患,能不去,还是莫要去那边吧。江南城池也被浸泡在洪水中,老百姓啊,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唯有等死。”一名接受容云鹤救助的老翁也跟着开口,看着容云鹤心肠好,便开口劝道。

肆儿早已是被气得满面涨红,恨不能立即返京讲理,容云鹤亦是微皱了下眉头,眼底划过一丝狠绝,心中有了计较。

站起身,容云鹤将手中的干粮交给护卫,留下肆儿以及一部分护卫继续照看沿途的百姓,自己却是继续往前走。

“公子,您怎能单独前往?”肆儿看着跟在容云鹤身后的十几名护卫,心头大惊,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旁的护卫,抓过缰绳想要跨上马背跟着容云鹤一同离开。

可容云鹤心中却有其他的想法,只见他招手让肆儿来到自己马前,弯身在肆儿耳边交代了几句话,不等肆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已策马扬鞭朝着南边城池奔去…

到达通州已是晚间,可入眼的不是往日的炊烟升起、闻到的不是每家的晚饭菜香,路面上沁着的是一层水渍,大部分的民房早已被猛烈的洪水冲击倒塌了,路边坐着躺着无数的难民,看到容云鹤一行人踏进城门,所有人的眼睛均是紧盯着马背上身穿锦袍的容云鹤,那一双双睁大的眼眸中泛着饥渴与求生的欲望,看得容云鹤眉心微微一皱,心中瞬间涌上一层怒意。

“少爷,这些人…”护卫亦是于心不忍,这些难民中,有不少的老弱病残,看着十分的可怜,尤其那些孩子面黄肌瘦,一看便是饿了许久了。

容云鹤亦是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书信让各地米铺掌柜开仓放粮,为何如今到实地一看,灾民依旧是灾民,半点也没有得到救助?一如从京城到江南这一路上,遍地是灾民、四处是饿殍,触目惊心,让人心痛不已。

“先随我去容家的米铺。”容云鹤忍下心头的这口气,双腿夹紧马腹,按照往日脑中的记忆,往容家的米铺奔去。

越是接近容家米铺,路上的难民越多,顺着月光往前看去,却见容家米铺前聚集着许多的百姓,只是从容家米铺走出的却是苏启和通州的知府。

两人的身后则是跟着许多衙役,只见这些衙役每两人抬着一麻袋的大米往马车上放。一旁的百姓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大米,却不敢上前讨要。

“苏大人这是何意?我容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苏家的了?竟公然带人闯进我容家米铺,将东西私自带走,这通州难道就没有王法了?还是认为天高皇帝远,你们便可无法无天?”容云鹤心头大怒,脸上冰冷如霜,寒声开口,挺直腰板坐在马背上,目若寒星地盯着面含得意的苏启。

所有人均被容云鹤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四周百姓见一名锦衣白发少年端坐马背,面色冷峻骇人,周身却又萦绕着一股贵气,便纷纷往墙角退去,不敢招惹大人物。

苏启更是脸露震惊,没想到容云鹤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通州。广威将军派回来的人明明说到容云鹤沿途救助灾民,只怕还要再过几日,却不想容云鹤竟会在此时出现在通州,实在是吓了苏启一跳。

苏启抬起眼看向容云鹤,只见月光下,少年郎端坐马背,周身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这月光却如那少年的目光,冰冷似箭让人心头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是,苏启始终是苏启,掌控漕运这么多年,混迹朝堂半生,岂会被一个后生小辈吓倒?更何况,如今容家早已今非昔比。容贵妃香消玉殒,容家除去一屋子的钱财能让人惦记外,可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让人看上眼了。一介商贾,朝中无人、后宫无人,竟还这般嚣张,当真是活腻了。

思及此,苏启脸上不但没有半点的惭愧之色,反倒是端起官场客套的笑意,官腔十足地开口,“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容家大公子,本官总算是把你盼来了。皇宫八百里加急文函中可是提到,容公子八日内便能够到达通州,却不想今日已是第十日晚间,才见到容公子的身影,真是让人望眼欲穿啊。我说容公子,你养尊处优惯了,心中怕是十分不愿来这江南灾区,这才故意拖延时间吧?可你也要想一想,你一路上拖拖拉拉地,可我们通州的百姓却是等不了,仅仅这两日的时间,便又有多少老人失去了儿女,多少儿女没了爹娘,多少孩子流离失所,你害得这么多人命,难道心中没有半点内疚吗?若是吃不了这份苦,何必做好人向皇上讨了这差事?你这可是误人误事啊!还是说你是故意的,想让百姓误会朝廷、误会皇上?本官实在是不忍看到这通州的百姓挨饿受苦,这才命人将容家米铺的粮食搬运出来,打算明日一早在衙门前赠粥,救济百姓。”

苏启张口便是栽赃陷害,将所有的罪名推在容云鹤以及容家的身上,言语中更是暗指容家沽名钓誉,而他苏启才是真正为百姓干实事的好官。

“你胡说,我家公子一路上周济百姓…”一名护卫见苏启竟这般污蔑自家公子,怒上心头,顿时梗着脖子嚷道。

苏启见这小小的护卫也敢这般反驳自己,脸色骤然一变,眼底隐隐泛着凶光,正要开口却见容云鹤已是举起一只手,阻止那名护卫的抱不平。

而容云鹤则在苏启变脸之前开口,“是吗?既然苏大人这般体恤百姓,不如立即开仓赠粮,何必等到明日?明日复明日,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饥饿?苏大人慈悲为怀,还是尽快让衙役将全城的百姓召集至容家米铺前,本公子立即开仓放粮,又何必劳累大人多此一举地将粮食搬去衙门?”

说着,容云鹤轻巧地下了马背,领着身后的护卫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到苏启的面前,狭长的眸子一扫还在不停将大米搬出米铺的衙役,手中的马鞭顿时抵在马车上,淡漠道:“苏大人怎么还不行动?难不成苏大人方才的鸿篇大论均是愚弄百姓之词?亦或者说,苏大人打算将容家的家产扣押占为己有,却故意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本公子的身上?容家再不济,也是皇商。当年受封皇商,已是表明容家对朝廷对皇上忠心不二,岂会做出一些让人低看之事?”

容云鹤说话间,他身后的护卫已是踏进米铺,从里面扶出被人打破了脑袋的掌柜。

“老奴见过少爷。”掌柜看到自家少爷,忙要弯腰行礼,却被容云鹤扶起。

看着掌柜满头是血,容云鹤清冷的目光顿时一沉,随即冷笑着转头看向苏启,厉声问道:“苏大人好手段,即便是为城中百姓着想,可难道我容家米铺的掌柜就不是通州的百姓?竟将人打伤至此,即便是告到皇上的面前,你也是百口莫辩。”

苏启岂会料到容云鹤竟是恶人先告状,将所有的罪名统统扣在自己的头上,心头大怒,脸上的冷笑顿消,狰狞的眼神配上凶残的表情,苏启压低声音威胁道:“容云鹤,识时务者就给本官闭嘴,否则本官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打伤你一个管事的又如何,本官今日即便是办了你,以容家如今在京城的地位,你以为皇上还会为你做主?痴人说梦!”

苏启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容家与云千梦交好,可苏家却是恨极了云千梦,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容云鹤,苏启岂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更何况,容家家财万贯,若是整倒了容家,不但出了他心头的这口恶气,亦能够让他的荷包丰盈,他何乐而不为?

“我倒是想看看苏大人打算如何让本公子吃不完兜着走。容家此次是奉旨前来赈灾,江南三十二州县均要配合容家。可苏大人却从中作梗,若是朝中百官知晓此时,苏大人认为他们会如何看待苏家?”容云鹤亦不是好欺负的,能够独当一面撑起整个容家,便说明他有过人之处,岂会因为苏启几句威胁的话语而吓退?

“哼,本官官品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介商贾来评价!商人均是以利益为重,无奸不成商,你认为百官会相信你这一介小小的商贾?容云鹤,你还是太嫩了点,别以为如今宫中还有一个容贤太妃,你便狂妄至此,没得连累了整个容家。如今你来了这江南,若是不听从本官的,只怕你连这通州也踏不出去。本官乃皇上亲命漕运使,掌管一切粮食运输,你容家的亦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苏启冷哼一声,心中对容云鹤的杀意渐大,冷声开口,脸上尽是轻藐之色。

而容云鹤在听完苏启的话后,却是清朗一笑,蕴含正气的笑声直冲云霄,如拨开云雾般让众人心中一亮仿若看到月亮一般。

“苏大人也知自己是漕运使,只是掌管粮食的运输,可见这粮食的分发与您无关。您又何必在此多此一举?难道不怕旁人说您多管闲事吗?”收起脸上的冷笑,容云鹤双目凌厉地射向苏启,眼底是浓浓的不屑。

苏启不想这容云鹤平日沉默寡言,竟也是这般伶牙俐齿,尤其容云鹤几次三番当众不给自己脸面,苏启脸上渐渐浮现杀气…

“大人,不如这事就交给下官吧。”这时,通州知府走上前,小声地在苏启的耳边说道,那双绿豆眼则是扫了容云鹤一眼,随后又转向容家米铺,最后落在被容云鹤压在手下的大米,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只是,如今这么多百姓看着,若是传了出去,皇上怪罪下来,只怕倒霉的还是他们。

苏启心头大火,阴狠地眸子狠狠地瞪着容云鹤,脑中思绪翻来覆去,想着其他的法子定容云鹤的罪。

“来人,将这些米全部倒入米缸中,所有百姓在护卫那签完自己的名字,便可领取一斗米。”容云鹤却知此时不是真正与苏启斗气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先解救这通州的百姓。

况且,一如苏启所言,容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的确十分的尴尬敏感,自己如今又是远离京城,若真与苏启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始终是自己。容云鹤自是不惧苏启,可家中尚有卧床不起的祖母,他岂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断了自己的后路?

思及此,容云鹤也不再与苏启争锋相斗,只吩咐护卫将马车上的米尽数倒入米缸中,点亮容家米铺前的灯笼,趁夜为通州百姓发放灾粮。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还未离开通州的百姓纷纷赶来排队,在护卫那边登记完自己的住址与姓名之后,从掌柜的手中接过一斗米,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容家米铺。

苏启被通州知府拉至一旁,两人阴沉着脸盯着容家米铺前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哼!”心头大怒,苏启拂袖而去…

那知府心头大骇,也不敢多做久留,立即跟在苏启身后离开了此地,小心翼翼地走在苏启的身后问着,“大人,何必动怒!容家家大业大,咱们何必为了这么一点粮食与那容云鹤置气?况且如今救灾重要,苏大人高风亮节,将来定会得到皇上的嘉奖。咱们舍弃今日的一点白米,换来的可能就是容家的所有家产啊,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到此处,苏启猛地停下脚步,阴冷的目光骤然射向那知府,嘲笑道:“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贪恋上容家的家产?你以为你吃得下容家的家产,不怕被噎死?”

那知府哪知自己说了半天的好话,竟是马匹拍到了马腿上,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只觉这漕运使实在是难伺候,左右都说不通。

苏启岂会看不出那知府的脸色,缓了缓自己的脸色,苏启较为温和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那知府见苏启脸色好了几分,又再次献计道:“大人,容云鹤的人手有限,精力自有耗竭的一日,咱们不能动他容家的东西,却能够安排人手帮忙,届时…”

接下来的话,那知府并未再说,只是苏源却是笑了起来,伸手用力地拍了拍知府的肩头,两人一同走向府衙。

只是刚到府衙,便见一名眼生的侍卫立于府衙门外,见苏启回来,那侍卫立即上前,在苏启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只见苏启面色微微一变,慎重地点了点头,留下那知府,随着那侍卫一同离开。

容云鹤自是知晓苏启离开,将手上的事情交给身旁的护卫,容云鹤对一名低头登记百姓名字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侍卫立即站起身,随着他一同走上米铺的楼上。

“容公子有何吩咐?”此人并非容家护卫,而是楚飞扬派来保护容云鹤的。楚飞扬早已命人在半路中截下赶路的容云鹤,让暗卫替换为容家的护卫,明处暗处保护容云鹤,以防敌人下手。

“你趁夜前去临近的城池,去容家米铺查探情况。看看是否与通州相同。”容云鹤看着楼下领到米而喜极而泣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低声对那侍卫开口。

“是,容公子放心。不过,卑职觉得,苏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此人已经盯上了容家的家财,定会趁机下手,咱们还要早做打算。”那侍卫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为容云鹤捏了一把汗,却为容云鹤方才的举动叫好。

容云鹤微点下头,淡声说了声,“放心,我心中有数。”

语毕,侍卫朝容云鹤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楚相府中。

“乔影,容云鹤已经离开数日,算算日子,想必已经到达江南了吧。”云千梦掐指算了算,容云鹤离开京城已有十几日,想必早已到达了目的地,只是不知江南灾情如何,容云鹤是否能够应付地过来。

“回王妃,容公子已于昨日晚间到达的通州。他一到达通州便开仓放粮,通州的百姓是最先得到粮食的。”乔影将昨夜接到的消息告知云千梦,只因云千梦十分担忧容家公子。

“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困难?虽说此次是容家出资赈灾,可难保各地官员不想中饱私囊啊!”云千梦最是担心这点,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只怕容云鹤当真要焦头烂额。

“昨儿个他一到通州,便遇到了苏启。”楚飞扬的声音在此时传了进来,只见他抬起手来,乔影立即福身离开了内室。

闻言,云千梦却是轻拧娥眉,苏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会故意刁难容云鹤,“苏启怎就正好出现在通州?赈灾一事尽数交由容家,已无苏启这个漕运使的事情了,他擅自离京,难道不怕皇上责备?”

楚飞扬坐下身,接过云千梦递过来的热茶,修长的手中轻捏着碗盖缓缓刮着碗沿,嘴角泛着一抹冷笑,随即轻柔开口,“前几日我还在琢磨此事,现在倒是明白了。前几日,通州八百里加急送来文函,说是守城军不忍与百姓争粮,便请皇上调一个半月的粮食。”

“其实,这只是皇上的计谋。一个城池的守城军,一个半月的军粮,数目并不大,但皇上真正的目的是将苏启派去江南,让苏启掌握容家的一切。免得被世人认为皇上不放心容家,特意派漕运使前去。”听着楚飞扬说完一半,云千梦便已会意,一颗心顿时一沉,心头隐隐有些为容云鹤担忧。苏启本就恨极了自己,而容家却与自己交好,难保苏启不会夹带私仇,借机报复。

见云千梦已是明白过来,楚飞扬放下碗盖,握住她的手,“这件事情,我也是想岔了,原本将注意力放在苏启是谁的人这方面,却不想这才是皇上真正的用途。只怕他还是不甘心让容家太出风头,更是想将容家的好事算到自己的身上,以博取美誉。”

听着楚飞扬的话,云千梦的心猛地一跳,心头隐隐觉得不安,另一只手覆上楚飞扬的,带着一丝担忧地问着,“如此说,皇上是不打算让容云鹤活着回来了?”

“别担心,我已加派了人手保护他。容云鹤自己也是个通透的人,岂会看不透这一切,定会更加小心的。你如今有了身孕,切莫伤神,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楚飞扬从善如流地为云千梦倒了一杯安胎茶,一手轻轻抚上她尚未凸起的小腹,半敛的眼眸中是说不出的喜悦与宠溺。

云千梦也知方才自己冲动了,一手缓缓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安抚着里面的小东西。

“王爷王妃,公主来了。”这时,慕春在门外禀报着。

楚飞扬与云千梦相视一眼,楚飞扬极其有默契地站起身,随即抬脚走出内室。

在外面与夏侯安儿打了个照面,然后出了梦馨小筑。

一阵清脆的门帘轻响传来,夏侯安儿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表嫂。”

见着总是平静淡雅的云千梦,夏侯安儿焦躁的内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云千梦已是在等着她,见她进来,忙笑着开口,“安儿来了,快过来陪我坐坐。”

夏侯安儿却是勉强一笑,抬步走进内室,依言坐在云千梦的身旁。

云千梦看着她略显憔悴的小脸,不由得轻摇了摇头,伸手为她倒了一杯慕春为自己备好的红枣茶放在夏侯安儿的面前,淡声开口:“喝口这红枣茶,补血养气,对身子是极好的。”

夏侯安儿听话的点点头,纤纤玉手端起面前的茶盏,低头缓缓喝了一口,只见她眉间的褶皱微微浅了些,浅笑着开口,“确实好喝。”

“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云千梦看着她,替她开口。

夏侯安儿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云千梦一眼,见她眼底睿智丛生,心中忽而一笑,表嫂素来聪慧,岂会看不出这一切?

认真地点了点头,夏侯安儿收起眼底的诧异,缓缓开口,“我还是想去参加。”

答案并未让云千梦露出吃惊的表情,已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云千梦只是浅笑道:“好,我会让人备好贺礼,你一同带去海王府。只是,这帖子是钱世子妃下的,只怕还有其他的深意在里面,你自己此去海王府,可要小心提防,万万不能马虎。”

夏侯安儿不想云千梦竟是什么也不问便同意了此事,心中有些意外,却又有些窝心,再次点了点头,细心地记下了云千梦的每一句叮嘱。

待夏侯安儿离开后,云千梦唤进慕春,吩咐道:“拿着我的帖子去京城苏府,说是楚王妃请苏府的女眷前来楚相府喝杯茶。”

慕春不解,王妃与苏家素来不合,当初一个苏青搅合的云相府上下不得安宁,更是害死夫人的凶手,王妃怎么开始善待苏家的人了?

想了想,慕春小声规劝道:“王妃,苏家岂有什么好人,您如今又怀有身孕,万万马虎不得,万一那苏家人使坏,后果不堪设想。”

云千梦看着慕春那一张小口一张一合的,竟是在瞬间联想到这么多的事情,竟是有些忍俊不禁,抬手点了点慕春的脑袋,笑道:“你呀,真是想的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陷害长大的。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苏家是什么身份?她们还害不到我的身上。况且,武有乔影,毒有迎夏,又是将人请到咱们相府,有何可惧的?快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王妃,这苏家可是…”有些话,慕春亦是不好说,心中却是清楚,苏家恨极了王妃,只怕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我知你想说什么,我这般做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你且快将帖子送过去,莫要让她们有拒绝的机会。”语毕,云千梦不再理会慕春快要掉下泪来的双眸,径自喝着手中的安胎茶。

慕春心头担忧,可主子都已经发话了,她自是不能违抗,只能一步三回头,看看王妃是不是有反悔地念头,直到走到了楚相府的大门口,也不见云千梦将她召回。慕春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地领着几个小丫头前去苏府。

而苏府在接到云千梦的请帖后,亦是陷入一片混乱中。

谁会想到与苏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楚王妃竟会对苏家女眷下请帖,还是前去楚相府喝茶聊天。

这楚王妃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她们此番前去不会有去无回吧?可若是断然拒绝,只怕惹怒了楚王妃,那爱妻深切的楚王会在朝堂上为难自家老爷。

苏夫人无法,只能苦瓜着脸接下了慕春递过来的帖子。

只是,待慕春一离开,苏夫人便立即命小厮快马加鞭的前去通州,将此事禀报苏启。

第三百一十二章

苏夫人领着苏家几位小姐按照云千梦帖子上所写的时间来到楚相府。

在嬷嬷的带领下,一路穿过庄穆素严的相府前院,却见云千梦领着几个丫头立于花园的九曲回廊上赏景。

苏夫人一颗本就悬浮在半空中的心更是提掉了起来,立即领着身后的几个女儿走上前,对云千梦施施行礼,“妾身见过楚王妃。”

慕春看眼这位苏夫人,心头微微冷哼一声,好个苏夫人,王妃帖子上明明写着的是未时一刻,可这位苏夫人硬是磨蹭到未时三刻才过来。她这是看不起楚相府呢,还是心中不甘?

云千梦将手中的稻米往庭院中一洒,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们立即飞身下来,在绿油油的草地中寻找着那一颗颗香喷喷的稻米,一时间静谧的庭院热闹非凡,惹得云千梦勾唇一笑。

“王妃累了吧,要不回去歇息会?”慕春将手中的湿巾递到云千梦面前,小身子则是挡在苏夫人等人面前,不让这些人有机会陷害自家王妃。

云千梦岂会看不出这丫头心里头的小心思,接过微热的帕子将手上残留的稻米渣子擦干净,淡笑的眼眸微扫过半屈着膝盖行礼中的苏夫人等人,淡粉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却只是将帕子交还给慕春,清声开口,“不必,今儿个天色这般好,让人不由得想在外面多呆一会。”

“王妃口渴吗?今儿个小厨房可是做了几样爽口的甜点,王妃若是口渴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准备。”迎夏亦是个心思剔透的丫头,见慕春这般防着苏家的人,又见这苏夫人受邀前来竟也敢磨磨蹭蹭的迟到,心中早已对这苏家人有了成见,恨不能让着苏家人就这么一直半蹲着。

“刚用完午膳,哪里还吃得下甜点,先放着吧。”云千梦莞尔一笑,眼角余光再次扫了那苏夫人一眼,见对方双腿已是有些微微打颤,看来对于这样的行礼,苏夫人是有些受不住了。

“王妃,您昨儿个说的那个故事尚未结束,不如奴婢扶您回去,您给奴婢们接着往下说吧,这被吊着胃口,可真够难受的。”慕春与迎夏交换了下眼色,这丫头这时候倒是想出不少的花样,作势便要扶着云千梦离开相府花园。

那苏夫人见这楚王妃竟只顾着与自己的婢女说话,对她的行礼居然是充耳不闻,一颗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心知她若不在开口只怕今日就要在这楚相府的花园内行礼了。

正想着,面前淡紫的裙摆已是微微摆动,已有远去的架势,苏夫人立即领着自家的女儿走上前,再次对云千梦行礼道:“妾身参见王妃,王妃千岁。”

云千梦脚步微微停顿,眉心处却是显出一丝浅浅的褶皱,随即淡声道:“原来是苏夫人来了,本妃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不知府上是不是出了事情,夫人竟是姗姗来迟,又不见府上有人前来知会一声,本妃还以为夫人爽约,正要遣人前去苏府问个明白呢。”

一番话,堵得苏夫人刚到嘴边的借口立即又硬生生地给咽回了肚中。没错,苏夫人本就想以府中有事而故意晚来些时辰,可不想这楚王妃这般刁钻,竟将她的后路给堵住了,将苏夫人就此晾在这里。

苏夫人咽了咽口中的口水,精神尽数集中起来,全神贯注地应付着面前的云千梦,小心翼翼地开口,“让王妃担心了,是妾身的不对。妾身刚要出门,府内便出了些事情,这才耽搁了些时辰,一时间倒是忘记给王妃捎个信,还请王妃包涵。”

此话一出,相府花园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慕春迎夏眼底顿显讥讽与薄怒,王妃是什么人,这苏夫人又是什么人?竟这般对王妃说话,实在是太放肆了。

‘轰隆隆…’正在此时,原本湛蓝的天空竟飘来一团乌云,远处晴天处亦是传来一阵响亮的打雷声,惊得众人纷纷抬眸看向突然暗下来的天空。

慕春见方才还好好的天竟是说变就变,原本炽热的花园,此时竟渐渐刮起了大风,忙护在云千梦的身外侧,小心地扶着云千梦道:“王妃,这夏日多雷雨,咱们还是赶紧回吧。”

云千梦看着好端端的天气突然间变了天色,眉头轻轻一拧,随即低头看了苏夫人一眼,面色淡然地浅声道:“苏夫人起身吧,随本妃一同前去梦馨小筑用些下午茶吧。”

语毕,不等苏夫人拒绝,云千梦已是搭上慕春的手,在相府众人的护卫下迈步走向后院深处。

苏夫人一颗心突突地跳着,看着骤然大变的天色,眼底不由得浮上一丝担忧,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天了?而这楚王妃的一举一动亦是让人捉摸不透,看似不在意自己方才的冲撞,可眼中的疏离冷淡却又那般让人触目惊心,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娘…”苏夫人身后的长女轻轻扯了扯苏夫人的衣袖,清丽的脸庞上亦是布满不解与担忧。

苏夫人突然回过神来,往身后的长廊望去,只见楚王妃已经走远,便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轰…’

众人刚踏进梦馨小筑的正屋,外面一声惊雷,劈天而响,吓得所有人表情均是一怔。

随即便见天空完全黑暗了下来,堪比夜间,而院中狂风大起就连傲然挺立于院内一角的苍松亦是被狂风刮得姗姗作响,而那黑压压的乌云中却是依稀可见几道金色的闪电,仅是眨眼的瞬间,豆大的雨珠便已从天空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上,拍打出淅沥地雨声…

慕春几个丫头手脚极其麻利,不一会便在屋内点燃了蜡烛,随后将灯罩罩在烛台上,正屋顿时明亮如白日。

关上了大门,杜绝了外面的风雨侵袭,云千梦缓缓落座在主位上,目光微抬看向依旧立于屋内的苏夫人等人,浅笑着开口,“夫人与几位小姐请坐吧。慕春迎夏,上茶。”

“多谢王妃。”苏夫人被那惊雷吓得一声冷汗,又忽而听见云千梦和颜悦色地话语,心头颤抖更加剧烈,面上只能强装镇定,讪讪一笑,领着几个女儿依次在云千梦的下首落座。

只是,苏夫人心中却因为云千梦此时的温和而紧揪着,脑中反复思索这位楚王妃接下来会对自己出怎样的难题,而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一时间,苏夫人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只见她黛眉轻蹙、眼神微微发痴,双唇更是紧抿着,而端坐在凳子上的身形则是僵硬挺直,显然是处于戒备的状态。

云千梦将她的表情动作看在眼中,却只是接过慕春递过来的温水浅浅地喝着,并未开口,任由那位苏夫人心思翻转了三百六十度。

外面狂风拍打着窗棱,呼啸的风声让人心惊胆战。

但屋内却是一片安静,重重叠叠的烛影中,云千梦却只是将注意力尽数放在自己手上端着的茶盏上,似乎茶盏上的描青纹样十分地吸引她。

过了半晌,苏夫人见云千梦竟不发话为难自己,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那端坐在主位的女子,却见一片烛光中,这位楚王妃眉目如画、面色平和地欣赏着手中的茶盏,仿若这屋中没有苏府几人,倒让苏夫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面上划过一丝尴尬,苏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稍稍握紧了片刻,这才伸手端起茶盏,缓缓品着。

茶盏与碗盖相碰的些微清脆响声充斥着寂静的正屋,双方均没有开口,只是相较于云千梦的从容淡定,苏夫人则显得略微焦虑不安。

“王妃有喜,妾身还未恭喜王妃呢,今日来得匆忙,却没有准备厚礼,改日定当送来。”有些承受不了屋内的寂静与压迫感,苏夫人脸上腆着笑意开口。

闻言,云千梦放下手中的茶盏,浅淡一笑,缓缓开口,“夫人客气了,今日本就是本妃邀请夫人来相府做客,岂有让客人送礼的道理?”

淡淡的一句话,便挡掉了苏夫人的用心。

语毕,云千梦狭长有神的凤目看向端坐在苏夫人下首的苏家大小姐,抿嘴一笑,继而开口,“苏小姐好人品好相貌,不知可有许配人家了?”

听此一问,苏夫人眉心一跳,苏小姐面色一怔,屋内顿觉紧张起来。

苏夫人半敛眼眸,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唇角却上扬,浅笑着回答,“回王妃,这孩子尚未及笄。”

听到苏夫人的说辞,云千梦缓缓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打量着苏小姐,眼底带着浅浅地满意,“苏小姐这样的人品,应当配个好人家。本妃倒是听说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阮家公子阮玉宵也尚未娶妻,与苏小姐倒是天作之合。”

语毕,云千梦伸手捻起桌上果盘中的一块糕点,动作优雅地用着。

而苏夫人与那苏小姐听到此话后,双双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没想到这楚王妃今日叫自己过来,竟是打得这样的注意。可她这样做又有何好处?

只是,不管楚王妃心头有何算计,自己是决计不会让女儿嫁给阮玉宵那样的纨绔子弟的,更别说那阮玉宵如今也不过是个哑巴,若非阮家没有嫡出的女儿,当今皇后尚不会捡了这么个便宜嫁给皇上。这一道道一层层的关系拨开,苏夫人心中更是打定主意不能让女儿嫁给阮玉宵。

“王妃美意,可是小女年岁尚小,这等婚姻大事也不必焦急。再说,我家老爷如今被皇上派往江南督运军粮不在京中,妾身实在不能做这样的主。再者,阮公子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乃是皇亲国戚,我苏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岂能高攀?”苏夫人这一条条的细数下来,倒是带着一丝义正言辞的意味。

云千梦静心听着她的一番话,脸上神色依旧,只是却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入了盘中,掏出袖中的丝绢擦拭干净右手,这才开口,“苏夫人太谦虚了,苏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姐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啊,将来及笄,苏家门槛只怕会被媒人踏破,又岂会如夫人说得这般?夫人何须妄自菲薄?”

见云千梦依旧想为自家女儿做主婚事,苏夫人可是急了一身冷汗,急忙道:“王妃与王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因此才伉俪情深。妾身自是也盼望着小女能够得一佳胥,好生待她。将来夫妻举案齐眉,也算是了了妾身的一桩心事。”

隐晦中,苏夫人已是点名那阮玉宵并非良人。

云千梦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那苏小姐一眼,见她眼底的焦色不亚于其母,只是那满是焦色的眸光中却又带着一丝异样的光芒。

并未立即收回视线,云千梦笑看着面前的母女两,不动声色地开口,“夫人所言极是。小姐年纪尚小,或许将来还能赶上太子大选太子妃呢。”

果真,那苏夫人与苏小姐的脸色均是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已是给了云千梦想要的答案。

“只不过,如今江南水患让人担忧,太子选妃只怕要耽搁些日子了。既然有现成的好人选,苏夫人又何必推拒?本妃倒是十分喜欢苏小姐,不如本妃进宫,向太后讨了这圣旨,也算是给苏小姐的见面礼。”云千梦不为所动,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

‘扑通’一声,烛影微闪,那苏小姐已是跪在云千梦的面前。

只见她眼底含着极重的不屈,坚决道:“王妃,臣女不愿,还请王妃莫要自作主张乱点鸳鸯。”

一句话,已是以下犯上,让那苏夫人瞬间便了脸色,正要开口呵斥自己的女儿,却见云千梦只是浅淡一笑。

只见云千梦美眸盯着跪在地上的苏小姐,盈盈水眸中却是极快的划过一抹凌光,笑着开口,“苏小姐何必如此?”

苏夫人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的笑意比哭还要难看,掐着嗓子开口,“王妃,小女自小被妾身宠坏了,还请王妃莫要见怪。只是这婚姻大事,还得等我们老爷回来才能再做商量,还请王妃等上几日啊。”

“放肆,王妃是什么人?能够为苏小姐保媒,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起容得你们讨价还价?”慕春柳眉一跳,厉声呵斥着想与云千梦讲条件的苏家人。

“慕春。”云千梦缓缓开口,音色却比方才低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