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他低低道,说罢仰头,将盏中之物一饮而尽。

深夜里,顾昀回到西庭中,只见房中仍亮着昏黄的灯光。

门外,侍婢见到他,忙行礼,说馥之已经睡下了。

顾昀颔首,思索片刻,朝偏室走去。待沐浴过后,顾昀遣散从人,轻轻地推开馥之的房门。

室中,油灯的火苗的灯草上静静燃着,遇到夜风,微微招摇。顾昀望向内室,幔帐低垂,榻上卧着的一个身影隐隐可见。

顾昀慢慢地阖上房门,向里面走去。

榻上,馥之向外侧卧着,身上还穿着外衣。

顾昀在榻沿坐下,微微偏头。氤氲的光照下,馥之的睡颜恬静,长睫在如玉的脸颊上投着两片影子,嘴唇红润。

心间似也随着慢慢变得柔和,顾昀双手撑在她身侧,注视着她。片刻,他慢慢将头俯下,却又怕将她扰醒,顿住动作。心中苦笑,停顿片刻,顾昀又觉得这样等着始终不是办法。他看向馥之身上的外衣,想了想,小心地伸手去替她解开。

许是饮了酒,手脚分寸不由自主,刚扯开她外袍上的结缨,馥之动了动,睁开眼来。

到顾昀近在眼前的脸,馥之怔了怔,目光却倏而一亮。

“回来了?”她的声音仍带着模糊。

“嗯。”顾昀唇边漾满笑意看着她,片刻,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俯首埋向她的颈间。

重量压在脖子上,带着灼人的热气,馥之不禁莞尔。一阵酒气入鼻,她嗅了嗅,问顾昀:“去饮了酒?”

顾昀点头。

“与谁?”

“仲珩。”顾昀答道。

馥之笑笑,将手攀在顾昀肩上,没有言语。

静拥片刻,顾昀忽而支起身起来。馥之讶然看着他,只见那面上泛着淡淡的酡红,双眼却盯着自己的腰间。

顾昀没有说话,却深吸口气,伸手继续去解她外衣上的结缨。

馥之怔住,看着他将自己的衣带解开,颊边倏而涌起些烧热。

室中静谧,二人似可呼吸相闻。细细的布带在修长的指间垂下,未几,松了开来。领口敞开,馥之躯体的起伏在衣料下隐约可见。

顾昀专注的看着,深黯眸中渐渐染上炽热的颜色。

“甫辰……”馥之刚开口,话音倏而被堵在顾昀的唇齿之间,热烈而有力。

大手在身体上游走,感觉到他贲张的□,馥之的心似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她仰起头,忘情地回应,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脖颈,手指抚入他的领口……

突然,顾昀将她的手按住,抬起头来。

唇边仍留着湿润的热气,馥之望着他,犹自喘气。

“入寝。”顾昀声音粗嘎,说着,僵直地收回双手,却看也不看她,转头一口将榻旁的灯火吹灭。

眼前一片黑暗,馥之满面诧异。

顾昀却无多言语,一阵宽衣的窸窣声传来,未几,馥之只觉被褥掀开一角,庞然的躯体在身侧躺下。

“明日还须早起。”旁边传来顾昀的声音,仍带着沙哑。

馥之没有应声,再无人说话。

月光透过窗台,淡淡洒在室中,起伏的呼吸声交叠,却不觉丝毫宁静。

顾昀躺了一会,侧过头。

黯淡的光照下,馥之正看着他。

“怎不睡?”顾昀低低道,身体却仍一动不动。

“睡不着。”馥之闷闷道。

顾昀没有接话。

过了会,却听他深吸一口气,唤道:“馥之。”

“嗯?”馥之拢起被褥,应了声。

“可有甚想食之物?”

馥之一愣,侧眼望去,顾昀的轮廓映在窗台投来的淡光之中,如剪影一般。

她想了想,道:“无。”

顾昀颔首,片刻,却道:“若有,要即刻与我说。”

馥之看着他,没有出声。

顾昀正要再问,忽然,柔软的触感自身畔贴来,带着温热。只觉馥之的手抚上胸膛,缓缓向下。

身体深处涌起一阵紧绷,顾昀一把将她按住。

“做甚?”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哑。

馥之仍不答话,未几,吻细细地落在他的唇上,温柔缱绻。

顾昀睁大眼睛,黑暗中,隐约可见她眉间弯起的笑意,映着月色,似能将心也慢慢化去……

“三百鸼舟,待今夜到达,便可着手改造。”江畔,王瓒送顾昀登舟,缓缓道:“五日后,我在此迎候甫辰。”

顾昀笑了笑,望望远处的江面,颔首:“必不教仲珩空等。”

这时,舟上的从人大声禀报,说已收拾齐备。二人望去,只见舟上,馥之等人皆已等候。

王瓒目光向那边扫了扫,片刻,收回来。

“告辞。”顾昀颔首道。

王瓒唇角扬了扬。

顾昀转身走开,踏上舟板。

舟子大声吆喝,撑出长竿,大舟缓缓离岸。王瓒负手而立,只见那舟影与江水相映,渐渐远去,驶向天际。

“公子。”伫立许久,王瓒忽然忽然闻得阿泉的声音传来。回头,阿泉看着他,低声道:“方才水军来报,往巴郡的水道上拦得一货舟。”

“货舟?”王瓒一怔。

阿泉颔首,道:“似是上回那一老一少两名舟子。”

“哦?”王瓒精神一振,看着他:“可还有别人?”

阿泉想了想:“似有,小人……”话未说完,王瓒却已快步离开,飞身上马。只听一声低喝,青云骢的马蹄声骤起,绝尘而去。

零陵(上)

大舟慢慢前行,谢臻立在舟首,看着前方,神色从容。

岸上,军士队列俨然,当前,一人昂首而立,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大舟靠岸,舟子们架起木板。谢臻率先走下来,江风将他的衣袂吹起,两袖微鼓,虽一路风尘,俊逸的面容见却不见半点疲色。

目光相对,片刻,谢臻唇边露出清浅的微笑,缓缓一揖:“君侯别来无恙。”

王瓒看着他,神色无波,淡笑还礼:“使君一路辛劳。”

这时,大舟上的其余众人也纷纷下来。

见到蔡缨,王瓒微讶,看向谢臻。

“此乃丞相蔡畅独女,随某潜出。”谢臻看看蔡缨,向王瓒解释道。

王瓒眉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颔首:“原来如此。”说罢,向蔡缨一揖:“见过女君。”

蔡缨知晓王瓒不是等闲之人,还礼后,再顾不得矜持,看着他,急切地一步上前:“敢问君侯,如今可有家父消息?”

王瓒诧异,心思转了转,既已明白。

“女君节哀,某几日前得信,蔡丞相已遭叛军毒手。”他声音和缓地答道,面色肃然。

蔡缨闻言,只觉多日来仅存的一丝念想瞬间湮灭,悲痛袭来,苍白的脸颊上顷刻淌满泪水。

谢臻看着她,心中轻叹,却转向王瓒,道:“信中言及之事,不知君侯可有预备?”

王瓒颔首道:“已备下。”

谢臻不语,片刻,又看向蔡缨,低声道:“逝者已矣,女君当自勉,方不负蔡丞相一番苦心。”

蔡缨仍抽泣着,少顷,微微地点了点头。

王瓒看着他们,过了会,道:“车驾已备好,请使君一行随某返城歇息,他事容后再议。”

谢臻颔首,一揖道:“有劳君侯。”

王瓒略一点头,转身朝坐骑走去。

王瑾一早出去巡视水营,回来时,日头已经略略西移了。

他上了岸,往大江上望去,只见楼船如壁垒般林立,与陆地上的密密的拒马和营寨相连,一副巍然气势。再眺向极目处,天气尚算晴朗,可隐约望见对岸朝廷大营上的阙楼,想必也是固若金汤。

心中暗叹,父亲濮阳王招兵买马,苦掘良将,辛劳十数年方才攒下这副身家;朝廷亦早已处心积虑,如今战事甫起便派来了大司马顾铣。

朝廷虽在蜀郡设下了重兵,可王钦筹备多年,在举兵时即乘深夜突袭,一下将蜀郡通往巴郡的几处江险牢牢握在手中。

记得顾铣至零陵的消息传来时,王钦正在饮汤,闻言差点哽着了喉咙。

可再往后,他却又恢复神清气定之态,稳坐督战。

朝廷大军来势汹汹,甫一来到就牢牢占据了江北,扎营对峙,将王钦吞下蜀郡的谋划一下打乱。

王钦却不慌不忙。

他亲自坐镇,凭借江险几番退敌。军中上下见状,皆鼓舞不已,以为可乘势与江北一战。不料,过了好几日,王钦仍按兵不动,只令严守营寨,侧翼各路亦无消息传来,连众将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更教人纳闷的是,对岸的顾铣似乎也毫不着急,有模有样地小打几次之后,也愈发平静。两日来,江上除了斥候窥探的舟影,再无动作,双方竟似约好了一般。

“殿下。”这时,李复与几名偏将走过来,向他一礼。

王瑾颔首,看看他们,问李复:“父王何在?”

“王公正在大帐中。”李复恭敬回答,与众将看着王瑾,面上神色却有些犹疑,似欲言又止。

王瑾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未等李复开口,他道:“我去见父王。”说着,拍拍李复肩头,径自往大帐那边走去。

大帐中,微微的醺暖拂动。

一名男子身着素锦长袍,将手中的一方竹扇轻轻催动着茶炉中的火焰。水汽自壶中溢出,氤氲散开,将他白若琼玉的侧脸和两道黛青长眉映得愈加动人。

王钦身上披着一件薄氅,倚几斜坐在榻上,双眼微眯,目光在男子的颊边流连。

似乎察觉到他在看,男子微微侧头。相视一眼,他的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复又转过去。

“子桓。”片刻,只听王钦低低开口。

男子将水壶开启,舀出沸水,没有抬头:“嗯?”

“你随我可有七年了?”

持勺的手微微停顿,陈瑞抬头,只见王钦看着他,面色和顺。

陈瑞略略思索,轻声道:“再过两月,正好七年。”

正说话,帐外忽而传来些人声,未几,侍从入内禀报,说王瑾来见。

陈瑞目光凝起。

“哦?”王钦看看外面,露出微笑:“让他进来。”

侍从应声退下,过多久,王瑾一身甲胄,昂首阔步地踏入帐中。见到王钦,他上前端正一拜,朗声道:“儿见过父王。”

王钦莞尔看着他:“回来了?”

王瑾答道:“正是。”

“如何?”王钦缓缓道。

王瑾垂眸禀道:“儿巡视时,各部皆从父王之名,如常操练,维护战舟,以备战事。”

王钦颔首,没有说话。

王瑾等了一会,微微抬眼,却见陈瑞正将一盏茶汤捧至王钦面前。

王钦接过茶盏,往汤上轻轻吹了吹,缓缓地抿一口。片刻,他眉间露出欢愉之色,看向王瑾,道:“你也累了,也坐下品品子桓的茶。”

王瑾应声,在一旁的席上坐下。

陈瑞依言将一盏茶捧前,王瑾接过,抬手间,身上的甲胄的鳞甲碰着轻响。目光微微扫过他清秀的脸庞,未几,陈瑞默默转身,退回自己的席上。

“如常操练,维护战舟。”王钦饮了几口茶,将茶盏缓缓放下,看向王瑾,饶有兴味地问道:“余多日未动,众将士可有言语?”

王瑾一怔,片刻,即答道:“确有。军中士气颇足。”

王钦看他一眼,含笑不语。

父子二人谈了一会,王府掌事高充入帐来见。

“拜见王公。”高充风尘仆仆,向王钦一揖。

王钦看着他,面露喜意,和声道:“掌事奔波一路,何以拘礼?且入座。“

高充恭敬应下,坐到席间。

陈瑞看看他们,心知自己不宜再留,从席上站起身来,向王钦告礼一声,退出帐外。

那身影随风一般地翩然消失,王瑾收回眼角的余光,看向上首。

“那边使者可来了?”王钦稍稍坐直身体,缓缓问道。

“来了。”高充答道,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帛书,双手呈与王钦。

王钦接过,目光在上面扫了扫。

“十月初五。”他低低道,抬眼看看高充:“可就是十日后?”

“正是。”高充答道。

王钦眉头微凝,手指轻叩着小几。忽然,他看向王瑾:“仲玟以为如何?”

王瑾思索片刻,答道:“儿以为,此计虽好,却是过迟。且不论拖上这些时日,耗费钱粮无数,军中内外也难免要生猜疑;便是做到,父王又怎知他们定会践诺?”

王钦看看他,面露浅笑。片刻,他却转向高充问:“京中可有甚消息?”

高充答道:“皇宫戒严,是何缘故却不得而知。”

“哦?”王钦听闻,目中一亮,笑起来。

高充与王瑾皆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