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萤瞅他一眼,笑了:“考试的是我,你怕什么啊?”

去扒他电脑,“你放心,估出来什么分数我都有心理准备,让开让开——趁我现在还记得住自己写了什么答案,赶紧让我看一眼。”

蒋西池犹豫一会儿,还是把电脑交给方萤了。

方萤扒着屏幕,和蒋西池一起,一项一项往下对。

——“哎呀,我语文居然错了一道选择题,不可原谅…”

——“数学最后一道题果然算错了…”

——“化学这题也太难了,出题人谁啊…”

——“英语阅读理解全对,嘿嘿。”

最后,四门都对完了,方萤拖过草稿纸,准备计算分数。

蒋西池:“675。”

方萤一愣。

“误差上下浮动10分。”

方萤过了半刻,才有些激动地问:“真的?!”

“你如果没记错答案的话。”

“这怎么可能记错!”

蒋西池笑,“那就错不了了,665~685。”

去C大十拿九稳。

方萤激动得一下朝蒋西池扑过去,抱着他跳了好几下,才奔出跟丁雨莲分享这个好消息。

丁雨莲也笑了,背过身去,不住抹泪,“考什么样都行,妈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了。

方萤愣了一下,霎时被这句话戳中,当场就要哭出来,憋了好半会儿,安抚丁雨莲:“妈,你别哭了,你是大人,不丢脸哦。”

“嗯…”丁雨莲笑出声。

情绪平复下来,方萤准备跟蒋西池出去逛一逛。

丁雨莲叮嘱他们别往河边去,也别去什么娱乐场所,这些年报纸上全是这样的新闻,高考完的孩子出去疯玩,掉河里淹死了,酒精中毒猝死了,等等等等,乐极生悲。

方萤:“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回学校逛逛。”

两人没骑车,就沿着夏日夜晚的街道,缓缓地往前走。

方萤心里思绪万千,到这时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来了。蒋西池牵着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沉默着,一直走到了学校。

学校已经疯了。

高三楼正在往下扔试卷,纸片纷飞,落雪一样,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在高唱《同桌的你》,荒腔走板的,却让人平生一股惆怅。

两人躲开了这一阵疯狂,往操场去。

看台上开阔,空无一人。在正中一排,找了个位子,也不管台阶干净不干净,直接坐了下来。

方萤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空。

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墨城的夜色这样温柔,连风都不经意流连。

好像以前所有的伤痕,都能在这种温柔中被弥合一样。

“阿池。”

“嗯。”

“…真好。”

“嗯。”

“你带MP3了吗?”

“没。”

“可惜。”

“想听什么,我唱给你。”

方萤笑一笑,“那就…《星晴》吧。”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看远方的星,是否听得见。

蒋西池把方萤的手牵过来,紧紧地攥入手掌之中。

“阿萤。”

“嗯。”

“一起离开墨城。”

“…去哪儿?”

有海有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全职保姆蒋西池。

第40章 保护

方萤和蒋西池一直在学校逗留到晚上九点, 碰见了闵嘉笙, 聊了会儿天, 又回教室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干净。

校园里的狂欢也渐渐到了尾声,但还有一些学生, 三五成群地散落, 或放声高歌, 或痛哭失声。

方萤没再掺合了,牵着蒋西池往回走。

快到花浦路的路口, 蒋西池电话响起来。他腾出手摸出手机一看,是蒋家平打来的,当下便有些不想接了。

踌躇一瞬,还是按了接听。

蒋家平这时候打过来,自然也没别的用意, 主要是询问方萤考完了没, 考得怎么样。

蒋西池随意敷衍了几句。

“既然考完了,就过来吃个饭吧?我们也好一阵没见了是不是?”

上回不欢而散, 蒋家平气得都差点儿断了蒋西池的经济来源。徐婉春倒是从旁说了不少好话, 说青春期孩子想法容易走极端,他若是这时候和蒋西池作对, 恐怕以后父子间的裂痕就彻底难以弥合了。

蒋家平觉得十分有道理,又不免觉得徐婉春善解人意。蒋艺轩脑瓜子虽然不如蒋西池灵光, 但胜在乖巧懂事。他在这个新家庭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自然也不至于真想跟蒋西池闹得断绝父子关系。冷静了一阵,趁着高考结束的机会, 也就主动联系上了。

蒋西池确实兴趣缺缺:“再说吧,还要搬家…”

“搬家要我帮忙吗?”

“东西多,我们直接找搬家公司。”

蒋家平也不急,“那行,落停了给我打电话啊。”

蒋西池“嗯嗯”应了两声,便听身后传来“乌拉乌拉”尖厉声响。

他跟方萤同时回过头去,却见一辆警车直朝着前方驶去,爆闪灯乱射,似把夜空都撕裂了一样。

方萤心里没来由的发慌,看着警车经过了两人身侧,忙问:“是不是往我们小区去的?”

蒋西池也看不太清楚,挂了蒋家平的电话,便拉着方萤飞奔过去。

小区内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方萤和蒋西池积了半天才挤进去,沿着有人的地方一直往里挤,却见他们所住的那栋楼前,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也已经到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方家丫头,你家出事啦!”

方萤腿发软,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楼里两名警察押着丁雨莲走了出来。

方萤急忙往里挤,失声喊道:“妈!”

几名警察将她拦下,便看见丁雨莲抬起头来,恍恍惚惚地向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丁雨莲看见了方萤,看见了方萤身旁的蒋西池,停顿了一瞬,却是冲着方萤点了点头,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妈!”方萤继续奋不顾身地往前扑,蒋西池赶紧一把将她搂住。

丁雨莲被押着上了警车,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也同样被抬上了车。

作为案发现场的出租屋,也被封锁了,有一名警察过来向作为家属的方萤说明情况。

九点二十,附近派出所接到丁雨莲自首。

警方赶到案发现场时,丁雨莲衣不蔽体地蹲在角落,手上还捏着手机,满手的献血。方志强伏在地上,后背上四道刀口,血流满地,已经死亡。

·

这一夜,所有高考结束后的喜悦都被撕碎了。

蒋西池带着方萤,去附近的宾馆开了一间房,紧接着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也给蒋家平拨了个电话。

很快,三个人都赶过来,蒋家平先到,嚷着询问怎么回事,被蒋西池一句呵斥,也就先闭了嘴。阮学文和吴应蓉后到。瞧见方萤失魂落魄地坐着,吴应蓉眼泪就下来了,坐过去抓住方萤的手,柔声安抚。

几个大人到底更有社会经验,很快冷静下来。刑事拘留期间家属不能探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位靠谱的律师。

阮学文:“家平,你路子广,有没有什么当律师的朋友?”

“我做生意的,接触到的律师全是接经济犯罪案子的,这,这是刑事案件…”

“打听打听啊!”

蒋家平讪讪一笑,“您二老,要往里掺合啊?这可不是小事,人命官司…”

吴应蓉怒气顿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晓得明哲保身!凌凡当年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蒋家平脸色立时就变了,顾及两人到底是长辈,没发作,只不阴不阳地刺了两句。

阮学文:“行了!吵什么吵!”

吴应蓉冷嘲一声,“又不是咱亲女婿,能使唤得动吗?”便又过去安抚方萤,只说没事,有他们几个大人在,一定会想办法了解情况,给丁雨莲一个公正的裁决。

这一夜闹哄哄的就过去了,方萤整夜没睡,到清晨的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的晚报上便已有新闻。媒体记者一波一波涌进小区,试图从左邻右舍口中抠出点儿什么。蒋西池和方萤的手机号也被泄露了,不断有人打进来,要求他们接受采访。未免被骚扰,两人暂时回到了荞花巷。

就在这时候,蒋西池意外地接到了远在美国的梁堰秋打来的电话。

梁堰秋也没寒暄,直入主题,“我看到新闻了。”

蒋西池“嗯”了一声。

“我已经跟我爸妈打过招呼了,他们认识几个靠谱的律师,很快就会跟你们联系。”

蒋西池一愣,片刻,道了声“谢谢”。

“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梁堰秋顿了顿,“…方萤还好吗?”

“还好,有我看着。”

梁堰秋叹声气,“你要撑住啊老池,方萤现在就你可以依靠了。”

“嗯,”蒋西池也没更多的话可说,“谢谢你帮忙,我先记着,改天一定还你。”

“朋友就别说什么还不还,小顾要去D大,跟你们一个城市,今后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们帮个忙就行。”

蒋西池:“一定。”

梁堰秋父母请来的律师,很快就来了,和方萤接洽,正式接受委托之后,便前去告知办案机关,并申请与丁雨莲会面。

律师叫祁自明,是个雷厉风行,办事毫不拖泥带水的人。和丁雨莲会面之后,很快就把确切的情况告诉给了方萤。

丁雨莲当时正在收拾房间,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蒋西池和方萤回来了,几乎没做多想,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然而,没想到来的是喝的半醉的方志强。

力量悬殊,她没能把方志强阻拦在外。方志强进门之后,就像在自家似的到处晃悠,丁雨莲屡次试图将其驱赶出去,都没成功。方志强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丁雨莲放在餐桌上的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张存折,和八千块现金。事前,丁雨莲刚刚数点过,一时忘了放回去。

方志强拿了现金,扔了存折。

丁雨莲扑上去抢夺:“你还给我!这是给囡囡大学读书的学费!”

方志强一把将她推开,一巴掌便扇过去,“让你俩过了一段好日子,还真他妈当我死了!”

换做平时,丁雨莲早被这一巴掌抽懵了。

可方萤刚刚高考结束,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她不能眼看着这禽兽毁了娘俩儿好不容易好起来的生活,便又扑上去,继续撕扯。

方志强兴许是性.欲上来了,兴许只是单纯为了宣示力量,就把丁雨莲按在了地上,撕开她的衣服,直接施暴。

嘴里连声咒骂:“我.操.你.妈!以为躲着老子就找不到了?我告诉你!想摆脱老子!没门儿!你稀罕你生的那个赔钱货是吧!我以后啥事也不干,天天去她学校晃悠!我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丁雨莲本已是像以往那样忍辱负重,然而方志强这句话,却激发了她恐惧之下,更深的恐惧——她不想继续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更不想让方萤刚刚铺展开的新生活受到这个恶魔无止尽的骚扰。

于是,她伸手摸过了放在桌上的水果刀,一下捅进了方志强的后背。他还在动弹,她便又捅了一下…直到第四下,方志强像一摊烂肉一样地,瘫在了她身上。

她理智渐渐回笼,惧怕之后,却是死一样的解脱。于是,她主动地报了警。

方萤泣不成声。

蒋西池走到她身侧,按住她的肩膀。

祁自明律师也暂时停了下来,待方萤情绪稍微稳定些之后,继续说:“委托人是在被施暴途中杀死被害人的,警方也在委托人的阴.道中采集到了精.斑,所以,这起案件我会尽量按照正当防卫的思路去做无罪辩护。我了解到,委托人有多年的被家暴历史,比较可惜的是,没有照片、伤情鉴定、报警回执这些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只有间接的人证——但无论如何,家庭暴力这个情况,对我们做无罪辩护,是一个很有力的点。”

方萤听得似懂非懂,“…需要我作证吗?”

“涉及到家庭暴力的这一部分,需要你出庭作证。”祁律师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们律所接到的家庭暴力的案子,不下百件,99%都是男性被指施暴,这里面,报警率只有9.5%…”

走前,祁律师难得的放下冷静陈述的姿态,安慰了方萤两句:“至少半年之后才会出判决结果,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因此受到影响——这也是你妈妈的苦心,你要领受。”

蒋西池将祁律师送出门,回屋,方萤坐在桌边,泣不成声。

蒋西池把她抱进怀里。

“阿池…”方萤哽咽,“你看到了吗,我妈被押进警车的时候,她冲我笑了…”

“我看到了,”蒋西池轻声说,“刚刚祁律师说,他忘了转告,阿姨有一句要告诉你…”

——从前,是囡囡保护我。

这次,轮到我来保护囡囡了。

第41章 第五个瞬间

丁雨莲案情相对简单, 她是自首投案的, 加上其认罪态度良好, 积极配合审理,公安机关的预审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件事, 方萤全然插不上手。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恐、愤怒和绝望之后, 她现在渐渐冷静下来, 与祁律师保持联系,积极提供各种证据, 尽最大努力为丁雨莲争取一切的可能性。祁律师认为这个案子虽有难点,但有极大希望争取到无罪释放。不过万事难说,无论结果如何,让方萤都放平心态。

至于方志强,取证结束以后, 就送去火化。方萤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给她这只存在于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还张罗什么仪式,给他买块墓地, 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处, 已是仁至义尽。

荞花巷自然也不太平,街坊邻居全都在引论这起案子。添油加醋了几道, 已不是最初的真实的面貌了。

方萤冷眼相对,也不惜拿出初中时那副强硬的姿态, 渐渐的,附近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

六月二十五日,出高考成绩。

方萤早上洗脸的时候, 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喊了一声“阿池”,从门外传来回应。

蒋西池最后一年又猛蹿了几下,到一米八五了,现在再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总显得那一方格外的逼仄。

“吃早餐。”蒋西池递过手里的包子。

方萤到他身旁,背靠着栏杆,把包子拿过来嚼了一口,“好像已经可以查分了。”

“已经帮你查了。”

“多少?”

“673。”

心里没有太大的喜悦,但方萤还是笑了一下,“你估分好准。”

“顾雨罗715,应该可以去D大。今年文科分也很高,闵嘉笙601,估计去C大不难——她给我打过电话,让你如果有什么用得找他们这些朋友的地方,尽快开口。”

方萤顿一下,点头。

蒋西池把手里豆浆递过去,“喝豆浆。”

方萤却不接,直接把脑袋凑过去,含着吸管喝了一口。

六尺河里倒映着初升的太阳,清澈潋滟。方萤吃完包子,把塑料袋在手上绕一绕,缠起来,塞进蒋西池装豆浆的袋子里。上前一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阿池,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

“嗯?”

“我想学法律。”

“好。”

“虽然在我妈这件事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或许今后,可能有机会为别的人,别的受害者做点儿什么,就像祁律师那样。”

“好。”

方萤笑了一下,抬头看他,“…好亏啊,那我这三年是为了什么,理科都白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