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我以前听说过荷露姑娘,想去看看。”我尴尬道。
那店小二摇头道:“哎,要去也可以,不过叶捕头可是来了,都在那里呢。何况荷露姑娘现如今……不提也罢。”
他终究还是带我们去了,所有的头牌们都住在天字房,荷露是迎风苑的头牌,也是八位女子中,最后一个入住的。
之所以最后一个入住,自然是像戏剧中压轴的角色一样,为了证明自己的重要性。我也听说过,她的确非常美,此次花魁大赛,她夺魁呼声最高,可我和小香撇下王老偷偷跑去荷露房间,见到那名面目全非的女子,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美丽。
我和小香都没能进房间,只能遥遥地站在门口,而那荷露此时脸上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见状,我和小香不由得便停住脚步。
屋里有几个人在忙碌,为首一人一身黑衣,眉目端正,腰佩长剑,见我和小香站在门口,他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道:“我们是王木匠的学徒,昨日晚上才刚来。我……我很倾慕荷露姑娘,所以才想来看一看。”说罢,我做出难过的模样。
那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刚来,荷露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意
看他样子,却是有些怀疑我和小香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和她都是昨夜才到,非常疲惫,一躺下就呼呼大睡,今早才醒,还是店小二通知我们荷露姑娘的死讯的。”
说罢,我勉强露出哭丧的表情:“我很倾慕荷露姑娘,想不到还没见着面,她就香消玉殒了……”
那人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先离开吧,不要打扰我们办案。”
我应了一声,眼睛却在房间那几个人身上乱瞟,这几个人中,也许某个人会是林致远假扮的也不一定。
但看了一会儿,我也没看出什么头绪,加上那个捕头脸黑的和他的衣服一样,我无法多待,只能暂先离开。
***
乐约客栈出了事,且还是死了人的大事,花魁之赛便要延期,迎风苑老鸨赶来后,在门口哭天抢地,把那梅花贼全家以及上上下下十八代全给咒了个遍,其他青楼的老鸨也赶来,希望能把自家头牌接回去,但那名捕快头头——我打听到,他叫叶倾——却坚决不同意。
他说,现在这个情况,每个人都有嫌疑,每个人都不能走。
荷露的房间被清理之后,我们所有住在乐约客栈的人,都被领到了大厅里,包括那七个如花似玉的头牌。因为王老知道发生了凶杀案之后颇受惊吓,所以我们三人是最后到的,一进大厅,便是扑鼻的脂粉香味,虽然未必难闻,但各种味道交杂,却让人有些受不了。
我一进门,叶倾的目光便如刀锋般射过来,早上之后,他大概就对我有点怀疑。
除了七个头牌和我们三人之外,乐约客栈另有老板和老板娘,一个小二,三个伙计——原本人不止这么点,但头牌们包场之后,也不需要太多人,便暂时打发走了,只留下这些。
“荷露显然是被梅花贼给杀的,让我们来又有什么用?我们四个昨晚打牌,很晚才睡,捕快大人啊,能不能先让我们走啊?”一个穿绿衣的女子打了个哈欠,淡淡开口道,“至少先放我们女人走啊。”
叶倾道:“我找你们来,只是想问一下昨夜有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声响。”
那绿衣女子道:“哪来的什么声响……”她懒洋洋地望了望身边另外三个女子:“你们听到了吗?”
那三个人都漠然地摇头。
那四个人大概关系不错,坐在一起,对荷露的死也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她们兴许还是高兴的——毕竟,少了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
这时另外一边一名粉衣女子难过道:“连翘,你们不要这样,荷露都死了,你们就好好想想,也快点找到梅花贼啊。”
名唤连翘的绿衣女子冷笑一声,道:“又来了又来了,菩萨心肠的冬碧姑娘又来啦……哼,假惺惺。”
冬碧被骂,倒也不恼,她道:“你说我假惺惺没关系,但叶捕头既然是为了荷露来问我们,你就好好回答,态度好一点不行吗?”
“哎哟……叶捕头?你连人家姓什么都知道了?”那连翘大笑道,“真不愧是冬碧姑娘呀,凭着一张无辜的脸,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可惜内里,却是个那样的货色……我明着说吧,荷露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我还高兴的很。我相信,其实你也一样的,不是吗?而且不瞒你说,我巴不得你也去死!”
说完,连翘手一挥,衣袖卷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全部洒出,瓷杯也碎了一地,众人都被她这忽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而连翘却看也不看,转身便走。
和她一起的那另外三位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离开,只是其中一个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冬碧,露出难过的神色,最终咬了咬牙,还是扭头离开。
冬碧见连翘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诋毁自己,双眼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几乎要落泪。
其实连翘说的有一部分很正确,冬碧长了一张堪称“无辜”的脸,虽然不是多美,但她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初见她的人,大概完全无法想象她是青楼头牌。这样的脸,莫说是男子,就连是女子的我,见她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都觉得有点不忍心。
冬碧一言不发满脸委屈地坐着,叶倾却一点不懂怜香惜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而是直接道:“那么,冬碧姑娘,你是荷露姑娘隔壁的,你昨夜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冬碧摇了摇头道:“连翘她们的确在打叶子牌,她们一直在说话,声音很大,我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么……”叶倾转头过去,另外剩下的两个女子则同时发声:“我们也没听到。”
叶倾皱了皱眉头,道:“算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其中一个女子闻言,立马转身离开,她全程面无表情,既不和冬碧一边,也不和连翘一边,另一个女子则笑盈盈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肯离开,我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长的应该是剩下的七个人里最好看的,一双狐狸眼微微上翘,发出慑人的光芒,鼻梁高高的,嘴角不笑而自扬,是最好看的弧度,她的双眸仔细看,还有带点紫色……这样掠夺式的美丽,应该是有胡人血统。
若我没记错,她的名字叫如意。
我忽然发现,我能看的这么清楚,全因为她也在看我。
才反应过来,她便对我眨了眨眼睛,舌头微微伸出,暗示性地舔了舔嘴角。
我吓了一大跳,活了十六年,我第一次被女人做这样的动作,真是让人不惊慌也不行。
“咳。”叶倾忽然咳了一声,不赞同地看着我,然后道:“你叫什么?”
我道:“小人姓颜,名淳。还未有字。”
叶倾看了看小香:“你呢?”
小香道:“小人也姓颜,名项,也未有字。”
“颜淳,颜项……你们是兄弟?”
我和小香一□□了点头。
叶倾接下去又挨个问了一遍,然后分别询问昨晚大家干了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大家的答案都是在睡觉,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只有一个伙计小六说自己听到了隔壁有人鬼鬼祟祟地进出的声音。
小六刚说完,他身边的店小二福儿脸色便变了。
叶倾挑了挑眉头,道:“小六,你隔壁是谁?”
小六老实道:“是福儿和小七。”
他身边的小七赶紧摆手道:“我昨夜可一直没出门。”
叶倾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射向福儿:“那,你呢?”
那福儿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起来小解……顺便去外面看了看月亮。”
叶倾眯了眯眼,道:“是么?”
我忍不住插嘴道:“叶捕头,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梅花贼显然是个武功轻功都不弱的人,不然昨天我们也不会听不到一点声音,江湖上那么多人追杀他,也毫无动静。这福儿和小六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你这样盘问,不会有结果的。如果你一直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真正的梅花贼,恐怕就要逍遥了。”
叶倾嫌弃地看着我:“就凭如此单薄的理由,要我不要盘问你们?莫非颜公子你是心虚了?”
……我实在无话可说。
***
叶倾果然很强大,他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只是固执地按自己的方式来办案。
他挨个将我们盘查一遍,重点被盘问对象是我。
他细致地询问了我何时来,为什么而来,昨夜做了什么事情等。其实说起来,我是有些胆怯的,因为毕竟王老是半路遇见我们的,不过让人讶异的是,王老完全没有提这件事情,而是坚称我和小香是他的学徒,昨夜也一直在睡觉,他没听见我们有什么动静。
我有些忐忑地对王老道:“为什么您不告诉他我和颜项都并非你的学徒,也的确可疑……您为什么不告诉叶倾?”
王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今早我就看出来了,你们都是女孩子。如何能是梅花贼?”
我尴尬道:“原来如此……”
王老笑了笑道:“我一大把岁数了,看过的人不计其数,不过小姑娘你也有几分本事,装男子装的几乎毫无破绽。”
我扮了这么久的男子,当然不容易被发现,何况王老不是江湖中人,像黄衣人可是一眼就发现了。
不过王老夸我,我也只能笑着应下来。
叶倾看我们看的紧,我不便出门,便索性在大厅内坐着发呆,一边思考林致远可能会在哪里出现,却不料没坐一会儿,如意却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颜公子。”
我赶紧道:“如意姑娘。”
“颜公子居然记得奴家的名字。”如意微微一笑,一点点走近,“看来……也是颇为注意奴家……”
她走近了,我才越发感觉到她的美丽,真是勾人心魂,现在剩下的七个女子里,光论容貌,她绝对是第一。
她靠过来,我只能尴尬地后退,道:“并非如此……我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
如意娇笑道:“公子倒是诚实。”
我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道:“不是那样,我,我只是在想,谁会和凶手有关系……”
如意瞥我一眼,施施然贴着我坐下,道:“这是叶捕头该关心的事,颜公子你这眉清目秀的,就该不问世事,风流倜傥嘛。”
以貌取人也不是这么个取法,我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
如意像没骨头一般软绵绵地靠着我:“颜公子当真想知道?”
我赶紧点头:“怎么,如意姑娘你知道些什么?”
如意笑了起来,娇滴滴地道:“当然知道一些。颜公子若想知道,那也可以,只要……今夜来我房间……就在天字二号房……”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生
我尴尬不已,正想推拒,她却忽然一点点坐直来,然后带着笑意看着门口,我循着她目光看去,却见是一身黑衣的叶倾,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这样实在很伤风败俗。
见我朝他看去,他淡淡道:“颜公子今早不是才说倾慕荷露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转移了目标?”
干你何事……
我身边的如意笑起来,道:“你喜欢荷露?真可惜,你才来,她就死了。”
这话实在让人容易浮想联翩,果然,叶倾赞同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掠过我们,大概是去找店老板了,我叹了口气,回头对如意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梅花贼?”
如意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我吓的往后缩了缩,如意哈哈大笑起来,道:“且不论公子你这生涩的模样,光是公子你这张脸,也足够当个风雅的采花贼了,何必要像那梅花贼一样,手段那么下作呢?”
我道:“如意姑娘,若你愿意告诉我她们之间的事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你若不肯,我,我还有事,要走了……”
如意笑盈盈道:“行了,逗你玩呢。这样吧,你明日陪我去扬州走一走,我会告诉你的。”
我身后的小香一直蠢蠢欲动,一开始被我阻止了,现在再也忍不住,道:“我也要去!”
如意挑了挑眉,道:“你不许去。”
小香气的不行:“凭什么!”
如意转而看向我,道:“他若是也跟去,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好安抚小香道:“你先待着,乖。”
小香气呼呼地答应了,第二天,我便要跟着如意出门,出门还要跟叶倾申请,叶倾黑着脸扫了我和如意一眼,最后好歹也是答应了。
追随林致远去百花镇的时候,我经过过一次扬州,但那时心思如柳絮四处乱飞,无暇细看这江南水乡的景致,如今陪伴如意,反倒有了欣赏它的机会。
如意生的太美,名气大概也不小,一出门便无数人纷纷侧目,但如意仿佛看不见一般,兀自挽着我的手,扭着腰一点点往前走,像一条缓慢盘旋的蛇,摇曳着曼妙的身姿。
渐渐地,我感觉到原本落在如意身上的痴迷目光一点点转到我的身上,化成了不满和嫉妒,仿佛是在为我能被如意挽着手并肩而行而不满。
如针般的目光全部射过来,我尴尬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如意却挽的越发地紧,这时她淡淡开口:“其实你别看连翘盛气凌人,冬碧楚楚可怜,两个人里,冬碧才是沉得住气的狠角色。”
我立马不再挣扎,安静地听着她说的话。
如意轻笑一声,接着道:“这是一出有点复杂,但其实很普通的故事。当初有个男人叫杜什么的,唔,我委实不记得名字了,就叫他杜生吧。杜生长的很好,又有才情,连翘那泼辣性子,都轻易被他折服,甚至想要让他替自己赎身。可同时,另一个女人也喜欢上了杜生。”
我道:“冬碧?”
如意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道:“还没到她出场的时候呢。那个女人叫若风,就是今日和连翘一起的女子,她原本和冬碧关系不错,今早离开,还有些舍不得呢。”
我立马想起那个回头,最终咬牙离开的女子。
“若风也喜欢上了杜生,可她争不过连翘呀,她不够漂亮,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杜生虽然也喜欢他,但自然更爱连翘。两人偷偷约好,连翘把自己的私藏给杜生,让杜生替自己赎身。眼见着两人就要双宿□□去了,若风情急之下想了个法子,她带杜生去见了冬碧——结果,杜生就拿连翘的私房钱,去赎了冬碧的身。”
说到这里,如意叹了口气,道:“男人呀,就是如此。连翘对他那么好,他却要把连翘对他的好,转而给别人。”
我说:“若风难道和连翘有什么大仇吗?宁愿让杜生去赎冬碧,也不肯让杜生和连翘在一起。”
如意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若风是希望杜生和自己在一起的,冬碧也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她大概也没料到,冬碧会那么吸引杜生,让杜生不过见了几次,就决定背叛连翘。”
我说:“……那,连翘知道了是个什么反应?”
“连翘起先并不知道这有若风的事儿,只当杜生被冬碧勾引了,痛苦万分,几乎崩溃,那段时间,我也见过她一次,整个人瘦的变了模样,非常吓人。”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我身上,被最爱的人背叛,我大抵也会近乎崩溃,于是我道:“那后来呢?”
“后来冬碧被赎身,连翘和若风却都还是一样在青楼中摸爬打滚,喜欢的男人则和另一个女人恩恩爱爱……这下好了,连翘十分痛苦,若风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冬碧和杜生,可是她自己一手撮合成的。因为连翘并不晓得若风之前干了什么,所以觉得若风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两人关系好转起来,都想要让杜生回心转意。谁知道她们还没做什么,冬碧先抛弃了杜生——杜生是个读书人,根本没什么钱,以前去青楼,都是拿的连翘的钱,出去之后,更是穷的叮当响。冬碧看起来天真,花钱可从不手软,何况她享受惯了男人们的追捧,外面寡淡的生活,没一会儿就受不了,自愿重回了青楼,留下一个苦苦哀求的杜生。”
如意停住脚步,在一个摊子前看了看,随手拿起一根牡丹花坠流苏银簪,斜斜地插在自己头上,斜着眼睛对我笑了笑,道:“好看么?”
我原本还沉浸在故事里,她这么一打岔,我哪反应的过来,只能敷衍道:“好看好看。”
其实原本也是如此,如意生的好看,带什么都不会丑。
如意漫不经心地道:“当真好看?”
“嗯。”
“那你替我买了吧。”如意冲我嫣然一笑。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片刻之后,认命地掏出银子。
如意笑了笑,就直接这样戴着簪子缓步而行,她道:“杜生求了冬碧几次,冬碧连见也不肯见他……杜生羞愤之下跳水自尽,到现在尸骨也没被找到,这个故事,没了。”
“……啊?”我呆呆地看着如意,不明白这个故事怎么会结束在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朵开到中途就忽然枯萎的花朵,教人措手不及。
如意道:“怎么了?觉得没听够?你真当我是说书人呢,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而已。”
忽然,我想到一个事情:“你说,那位杜生,现在尸骨也没被找到?”
如意斜着眼睛望我:“你怀疑是杜生?唔……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意忽然皱起眉头道:“我忽然想起,那个杜生,最擅长的,就是画梅花……他所画之梅花,无不透露着彻骨寒香之美,让人望而难忘。”
“这样么……”我睁大了眼睛,暗暗记下这一点。
“但他怎么着也不该是去杀荷露啊,冬碧可好端端坐在那儿呢。”如意不解地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