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琴笑得有些无奈。
“他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香宝好奇地咬了一口肉饼,“为什么一开始不给我?”
“他说如果越军撤兵,你又不想回去,才给你看。”
香宝哼了哼,“不回了,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在马车里。”卫琴站起身。
跟着卫琴屁颠屁颠地跑回马车旁,卫琴掀开马车座,车下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大木箱。
“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他说,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香宝好奇地爬进马车里,抬手打开箱子,随即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
箱子里塞满了珠宝首饰,整整一箱子。
狠狠吸了吸鼻子,香宝甩了甩脑袋,叉腰狂笑,“哇哈哈,老子有钱啦!”
卫琴一头黑线。
“卫琴。”
“嗯?”
“我们…开一家歌舞坊吧。”
卫琴微微一愣,随即笑,“好。”
香宝姑娘瞄上了东大街的飘香坊。
“客官请进…”笑得一脸褶子的老板看到香宝时,愣了一下,“这位姑娘找事情做吗?我们这飘香坊…”她看清楚了香宝的容貌之后立刻笑得更加灿烂了,仿佛见了摇钱树一般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卫琴寒了一张脸,如门神一般往香宝面前一站,那老板立刻清醒了过来,忙退到一旁,不了再开口。
香宝却是摸了摸脸,凑上前,“怎么称呼呀?”
“哎呀,叫我罗大娘便是。”罗大娘十分热情地笑道。
“罗大娘,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香宝想起夫差嫌她老,就气得直磨牙。
“哪能啊,看看姑娘这脸蛋,这身段,要是在我们飘香坊登台,那绝对…”
“咳!”卫琴清了清嗓子。
罗大娘忙噤了声。
香宝姑娘洋洋得意,原来她还是有行情的嘛。
“诶,罗大娘,这飘香坊卖不卖?”香宝套近乎。
罗大娘愣了愣,随即拉下脸来,“姑娘是想砸场子吗?!”这么一说,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很有威力似的,门边立刻走出几个彪形大汉。
香宝被吓了一跳,卫琴将香宝护到身后,抿了抿唇,张口咬住剑鞘,拔出剑来。
刚刚还很嚣张的大汉看到卫琴手中的剑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嚣张的气焰立刻消失不见,连腿肚子都在打颤,看看那耀着妖异红色的剑身,那剑到底饮了多少血啊…
“诶诶,别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们不是来闹事的…”香宝一脸无辜地从卫琴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呀!”眼见着客人都被吓走了,罗大娘气得直跺脚。
“买你的飘香坊呀。”香宝咧嘴,牙齿森森的白。
罗大娘傻傻地看着香宝,完全不明白她好好的打开门做生意,怎么会惹上这么两个煞星?
“卖是可以,你们出得起价钱么?!我这飘香坊可是齐国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歌舞坊呢!”罗大娘翻了翻眼珠子,不屑道。
香宝乐了,“老子什么都没,就是有钱!”
罗大娘瞥嘴,好好一个漂亮的姑娘家,出口就是“老子老子”的,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变疯了?
罗大娘猜得不错,香宝姑娘是受了点刺激,可是鉴于她抗打击能力较强,疯还不至于,只见她低头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掏出一颗看起来很值钱的小珠子。
香宝晃了晃手里的珠子,罗大娘看得眼睛都直了。
“碧罗珠?”罗大娘喃喃。
香宝想了想,没听过的名字,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挺有名。
“姑娘们,来来来,见见你们的新主子!”罗大娘眉开眼笑地拉着香宝这大财主进了飘香坊。
钱呐,果然是好东西。
隔天,罗大娘便带着自己的家当抱着那颗碧罗珠离开了。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香宝成了飘香坊的新主子。
“我叫香宝,姑娘们叫我香大娘就好了!”手里像模像样地摇着扇子,香宝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群薄衣轻衫的姑娘们低着头听“训示”。
卫琴也被香宝逼着乖乖站着,看着香宝的样子,一脸的怪异。
“这飘香坊犯了我香大娘的忌讳,名字要改!”摇了摇扇子,香宝煞有介事地继续道。
“香大娘…改什么好呢?”底下,有个姑娘细声细气地问。
“改…改…”香宝结巴了几下,“就叫盼君归吧!”
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向香宝。
有钱能使鬼推磨,下午的时候,“盼君归”三个烫金大字便挂在了大门口。
闲闲地坐在院子里打哈欠,香宝侧头看着卫琴忙着给她做秋千,因为是独臂,他系绳子不太方便,要用牙咬。
香宝站起身走上前,伸手帮他。
“姐。”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有下辈子,可不可能不要再做我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但因为香宝离他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香宝微微一怔,抿了抿唇,随即抬头狠狠瞪他,“当我弟弟很丢脸吗?!”
“这一辈子,我是姐姐唯一的亲人,我会守着姐姐一辈子,以弟弟的身份。”他看着她,“我陪你在这间‘盼君归’里等那个人。”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涩。
“可是…下辈子,我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守护你?”
香宝看着他,心开始隐隐泛着痛。
低头将系好的绳子解开,香宝站起身,按下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子,赏他一个爆栗,“做好秋千才答应你。”
卫琴低头,用牙咬着绳子的一端,有些困难地系绳子。香宝眼睛里酸酸的,她转过身子不看他。
“姐姐。”身后,卫琴叫。
香宝回头看他。
“我做好了。”阳光下,卫琴笑着道。
香宝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公元前473年春,大雨如注,吴都城墙坍塌。冬天,越军乘隙再次发起强攻,长驱直入,打进吴都。吴王夫差突围至吴都西面的姑苏山上,在越军重重围困之下,提剑自刎。
据说死前,吴王夫差用罗帕掩面,称九泉之下无颜见伍子胥。
吴国亡了。
越兵进了姑苏城。
冬雪皑皑,范蠡带着一件披毛皮大氅,直奔吴宫。
吴宫里早已乱成一团,娇生惯养的宫妃们梨花带雨,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越兵们有恃无恐地在吴宫里横行。范蠡远远地见到一名越兵扯住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欲行非礼,远看那背影,竟然十分像香宝。
“住手!”惊出一头冷汗,范蠡冲上前。
见是范蠡,那越兵讪讪地住了手,“范大夫,你喜欢她?”
范蠡上前一看,不是香宝,只是背影有几分相似而已,皱眉,“传令下去,所有人等不得对宫妃无礼。”
摸了摸鼻子,那越兵无趣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一路走过,唯独不见香宝,范蠡拿着那件毛皮大氅,越来越急,鼻尖渗出汗来。四周这样乱,她会不会害怕?天又这样冷,她会怕冷吧。
在赏月阁里,范蠡见到了一个熟人。
郑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缕黑发,仿佛成了一樽雕像般,周围一切的混乱都无法影响到她。
夫差死了,那个嚣张的帝王…竟然就那样死了。
“郑旦,你有没有看到香宝?”范蠡急急地问。
郑旦缓缓回头,“香宝是谁?”
“西施。”范蠡皱眉,换了个说法。
郑旦咧了咧嘴,竟然笑了起来,“哦,她呀,死了。”
范蠡呆住,“你胡说什么!”
“嗯,她死了。”郑旦低头,轻抚着手中那一缕黑发,那眼神,竟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爱人一般。
郑旦竟像是疯了。
范蠡甩袖,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范蠡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郑旦捂着嘴巴吃吃地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摸了摸挂在墙边的剑,那是夫差的剑,她偷的。就如手中这缕头发一样…也是她偷的。
是夫差中毒那一回,她在夫差昏睡的时候,偷偷剪下的。
她抬手将剑取了下来,剑很重,她双手抱着放在桌边,然后拔剑出鞘,横在自己的颈边。
范蠡听到身后响动,又折了回来,见到郑旦的样子后微微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了?”
郑旦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一用力,殷红的血便溅了出来。剑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范蠡大步上前,抱住她。
“夫差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死的?”她问。
“为什么这样傻…”范蠡皱眉。
“吴国亡了,他死了…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可以回越国。”
“呵…呵呵…不要骗我了…我三番两次坏了君上的事,他一早就想杀我了…”
范蠡看着怀中的女子,忽然找不到话来讲。
“你信不信,我是真的…爱上夫…差…”
不知道为什么,范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眉,许久再低头,怀中的女子已然合上了眼睛。
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缕黑发,用细细的红绳系着,保存得很的样子。
“我信。”
他说。
可是她听不见了。
走出赏月阁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范蠡找遍了宫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到了香宝。
“有没有见过西施?”拉住一个宫人,范蠡问。
那宫人惊弓之鸟般抖了一下,“西施夫人?”
范蠡几乎是带了惊喜的,点头,“对,我在找她,她在哪里?”
“西施夫人…她死了…”
范蠡后退一步,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她被暴民装进皮囊沉入江中了。”见范蠡发怒,那宫人都快哭了,“是大王亲口宣布的!说西施夫人死了!”
见范蠡发呆,那宫人撒腿就跑。
手中的大氅落在雪地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范蠡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抬腿走出宫去。
文种在街上找到范蠡的时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坐在街边,披头散发,一身白衣上沾满了污垢,满身酒气。
“少伯,少伯!”文种扶他起来,他却像一滩烂泥似的不肯起身,“快起来,君上设宴在文台庆功,在找你呢。”
范蠡动也不动,文种气得抓了一把雪塞进他衣领子里,他也像没感觉似的。
叹气,文种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下。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坐在街边的醉鬼,竟是越国的大功臣范蠡。是啊,谁能想到呢,如今越国如此强大,作为复国灭吴的大功臣,本该正是意气纷发的时候,怎么会如此邋遢地坐在街边。
这…还是那个白衣翩翩,文采风流的范大夫吗?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