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当那瘦猴将整句话说完整的时候,那男子手中的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糟糕,怎么才说?太迟了啊。”那男子拔出剑来,顺便将手中沾血的剑轻轻在那瘦猴的身上擦了一下,皱眉,“脏了。”

他是故意的,他了解人心的弱点,让那瘦猴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只是为了报他刚刚一句“女扮男装”之仇吗?

好可怕的人。

满地的尸体与鲜血,那长发高束的黄袍男子站在尸身之外,只是轻轻收剑回鞘,身上竟然未沾半点血迹。

香宝在一旁看得脊背直发寒。

那黄袍男子翻身上马,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请问夫椒山怎么走?”虽然隐隐还是有些害怕,香宝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请教,毕竟现在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地上躺着的那些…应该不算是人了吧…

“夫椒山?”听到这个字眼,那男子竟然一脸兴味地看向香宝。

“对,我要找一个人。”香宝忙点头。

“找谁?”他看着香宝,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香宝稍稍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是什么人她都不清楚,万一是敌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见香宝犹豫,那黄袍男子轻笑着扬鞭便要离开。

香宝见状,忙上前,“范蠡!我找范蠡,你听过这名字吗?”

不管了,先找人要紧。

“当然。”听到这个名字,那男子竟然笑了起来,“从这里一直往北,天亮应该就可以到了。”他颇具兴味地看了香宝一眼,微笑着再度开口,“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他。”

说完,他便策马扬鞭而去。

四、战祸(上)

听那神秘黄袍男子的指点,香宝立即策马北向夫椒山寻找范蠡。

越来越接近夫椒山,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甚至偶尔会有残缺不全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香宝闭了闭眼睛,勒住缰绳。

四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冷冽的空气中夹带着血的腥味…

越王新派出的将军史焦已经接手了军务,所以即使范蠡失踪,战争却依然没有停止。

而这里,似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香宝步行走了进去。

四周还有人在走动,似乎在寻找受伤未死的战友,看他们的衣着装束,是越兵。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听到就答应一声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空旷的夫椒山一片沉寂。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那声音引来的只是阵阵回音,在这空旷之处,显得撕心裂肺,分外凄凉。

“小三别喊了,能听到的早该听到了。”低低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图叔,他们…”小三开始抽泣起来,“每次一打战就会有人死掉,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娘…”

“大王要打战,我们也只能卖命啊。”图叔叹了口气,“回营去吧,养好力气才能活下来啊。”

“范大夫要是没死多好…那个可恶的史焦每次都只会让我们冲在前面,上回狗子都已经受伤了,他还不准他后退…结果害狗子死掉!…狗子他媳妇要是知道了…呜呜…”小三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寒风凛冽间,香宝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因为她突然间发觉自己无从找起,夫椒山那么大,范蠡他究竟会在哪儿…

还是…他也已经变作这遍地尸体中的一具?

“姑娘,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在这儿?”那个被称作图叔的老兵看到了香宝,忙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

香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女扮男装如此失败吗?

“呵呵,姑娘莫慌,老图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图叔笑了一下,面色又严肃起来,“这里可不是姑娘该来地方,快些走吧。”

“我找人。”香宝的声音有些嘶哑。

“找人?你有亲人在战场上吗?”图叔皱了皱眉,“那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应该单独一个人到这里来找,太危险了。”

“你找谁?”那个叫小三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我夫君。”虽然明知道他们不会知道范蠡在哪儿,可是香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啊?”小三一脸的热心,“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哦!”

“算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认识。”香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可不想…从他的口中,再一次听到范蠡的死讯。

“姑娘!”身后传来小三的声音。

香宝没有回头。

“图叔!”小三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香宝回过头时,图叔已经倒在小三的怀里,一支利箭贯胸而过,箭尖犹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香宝慌忙四下里张望,只是不知道那冷箭从何处放出。

又一箭射出,香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向小三,却来不及阻止…

脚下一软,香宝跌坐在地。

小三抱着图叔半跪在地,圆睁着双眼,如一尊塑像一般…

他是再也不能回家乡去见他娘了。

又一支箭射来,香宝慌忙起身,不料脚下一拐,又坐回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箭冲着她飞来,她却没有办法躲开。

一道红影一闪而过,香宝被打横抱了起来。

香宝愣愣地仰头看向那抱着她躲过暗箭的人,竟然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卫琴。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琴冲着香宝大声吼道。

香宝有点发愣,这句话她也正想问他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从那一日在范府见到莫离,他跳窗离开之后,她便一直都没有再见他。

可是这种时候,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战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卫琴仍然直着嗓子大吼,香宝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他吼得嗡嗡乱响。

“我来找人。”香宝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掏了掏耳朵,“你听过范蠡吗?”

听到这个名字,卫琴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听过?!”见他这种表情,便是一定见过范蠡了!香宝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欣喜地道。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将香宝从怀中缓缓放下,卫琴皱眉。

“嗯,他答应会活着回来娶我。”香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刻表明范蠡的重要性。

“娶你?!”卫琴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竟是又惊又怒的样子。

“对,他在哪儿?”香宝急急地问。

“你不用找了。”卫琴转过身去。

“为什么?”香宝一跛一跛地追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因为,刺杀他的人…”卫琴定定地看着香宝,“是我。”

香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说什么?刺杀范蠡的人…是他?!

“你在开玩笑吗?”香宝摇头。

卫琴只是看着香宝,没有开口。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对不对?”香宝兀自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哈…”

卫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香宝。

“哈…怎么可能…你有什么理由要杀他…”香宝自言自语地摇头。

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为什么是你…”香宝无力地垂下脑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

卫琴仍是倔强在看着香宝,没有回答。

“我送你回去。”半晌,卫琴平静地开口。

那样平静的口吻,仿佛他刚刚没有对她说过那么残忍的话一般。

他蹲下身,“我背你。”

香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哪里?”

“什么?”卫琴转身看她。

“你在哪里刺杀他?他在哪里?”香宝抬头,看向卫琴,“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找到他!”

“他是坠崖而死的!”卫琴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没有尸体!没有!”

香宝咬牙,恨恨地看着卫琴,她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

范蠡说,如果此战有命回来,他就会请越王主婚,他会娶她…

那一个白衣的少年,那一个白衣的男子…

那样温柔的人呐…

他会为她心疼…

他会教她写字…

他会笑着说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

他说…等他凯旋归来,会骑着高头大马,把他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她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幸福,只要他回来,她便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她的幸福,却突然…不见了。

那样的戛然而止,猝不及防…

仿佛被香宝的眼神吓到,卫琴忽然紧紧将香宝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人…”他急急地解释。

不是故意的?

多么孩子气的解释啊。

他可以偷吃她的点心,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偷走她的钱袋,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脏她的衣裙,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断他的发钗,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现在,他杀她最重要的人啊!

他居然…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

香宝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快要窒息,眼中却是幽黑一片,深不见底。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滴在香宝的眼睫上,红色的液体,带着腥甜的气息。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刚刚救她的时候被那支箭射中了吗?

“放开。”香宝开口,连声音都仿佛结了冰。

卫琴身子微微一僵,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香宝这才注意到他右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块,右臂内侧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该是刚才被那支箭划伤的吧。

可是卫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紧张地看着香宝。

香宝面无表情地解下头上绑着的发髻,轻轻将那带子摁在他的伤口上,细细地包扎起来。

香宝知道卫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看,可是她却狠下心肠故意没有去看他,他害死了对她而言那样重要的人,可是…香宝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真的去恨他…就如同那一日替他挡的那一刀一样,眼前这个红衣少年总有办法让她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但香宝知道,这一回,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自己小心伤口,不要碰水。”香宝低低地开口,声音依然嘶哑得不能入耳。说完,她便转身去找自己的马,可是刚刚一转身,左脚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忍不住痛呼一声,香宝弯腰蹲下身去,刚刚躲开那一箭的时候,扭到脚了。

“怎么了?”卫琴忙紧张地蹲下身。

香宝咬牙没有吱声。

“我背你。”卫琴低低地开口,竟像在恳求一般。那样骄傲倔强的红衣少年,即使在面对死亡,他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口吻去哀求敌人。

是的,那是哀求。

可是,他杀了范蠡!

香宝咬牙。

“我只背你去牵马…好不好?”卫琴再度开口,再度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