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了茶水坐下,甘大娘低头吹凉,看向站在一旁的香宝。
香宝乖乖站在一旁。
眉一挑,甘大娘冷不丁抬手,满满一杯的凉茶都泼到香宝的脸上。
香宝心里一凉,下意识地捂脸,却被甘大娘抓住了手。
“好一个精致的妙人儿。”甘大娘站起身,笑弯了眉眼,老如树皮的手轻轻抚上香宝的脸颊,“还是秋雪那丫头眼睛毒,这么个美人儿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居然看走了眼。”
香宝低垂着眼帘,看着那双涂着血红色指甲的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秋雪…
秋雪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了,那一晚,她在门口都看到了吧。
“来来来,大娘给你打扮打扮。”甘大娘一把将她摁在凳子上,满面笑容地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香宝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那张笑得满脸褶子的老脸。
“甘大娘,衣服…”紫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在看到香宝的模样后自动消音,目瞪口呆。
“来来来,帮香宝姑娘换上。”甘大娘道。
香宝姑娘?
等她换了衣衫,甘大娘的眼睛都直了,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笑得见牙不见眼。
斜斜地睨了镜中那被打扮得俗艳的女子,再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甘大娘,香宝眨了眨眼睛,有些想笑,于是便真的弯了唇笑了起来。
她也成了一颗金光灿灿的摇钱树了。
五、卫琴的人生(下)
不得不说,甘大娘是个极有手段的,香宝改头换面回到小院的时候,莫离竟然不在院中。
有些郁闷地坐在院子里,香宝拖着腮帮子开始发愁,这分明就是甘大娘使的诡计,等莫离回来的时候,她八成已经由着甘大娘搓圆捏扁了,要是莫离回来看到她被整成这副德性,不被气疯了才怪。
晃了晃脑袋,香宝双眼蓦地开始放光,原来甘大娘还是下了血本的!她头上竟然顶着一枚金簪!金子啊金子!
香宝颤抖着小手摘下,放在嘴里咬了咬,乐得颠颠的。
一阵风似地冲回房里,香宝把头上的身上的值钱的玩意儿统统都摘了下来,拿布一包,鬼鬼祟祟地走跑到马棚旁边的大树下,开始挖坑。
挖着挖着,挖到一根骨头,别想歪,不是人骨头,是肉骨头。
一看就是阿旺的,那家伙一定舍不得吃,把肉骨头藏在这儿,想不到阿旺那只笨狗居然跟她想到同一个地方来藏宝贝了。啊呸呸…她怎么能跟一只狗想到一块儿去…
香宝嘿嘿笑着,把肉骨头丢在一旁,继续挖她的坑。
“汪!汪汪!”阿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看到自己的藏宝地被人觊觎,立刻抗议。
香宝才不甩它,继续挖。
“汪汪汪!汪汪…”
无视之,继续挖。
终于,挖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她的宝贝匣子。笑眯眯地蹲下身抱起匣子打开,把小布包放入匣子,再把匣子放回坑中,填上土,拿脚踩踩,再踩踩,踩结实了。
“汪汪…”
香宝扭头,看到趴在一旁冲着她龇牙咧嘴直叫唤的阿旺,做了个鬼脸。
“啊!”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香宝吓了一跳,不得了,阿旺成精了!居然会尖叫!
再定睛一看,香宝拍了拍胸,虚惊一场,原来是春喜…
“春喜,你干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春喜颤抖着伸出手来,指着香宝的鼻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香宝顺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迷茫。
“你是谁?!”春喜大叫。
香宝一脸黑线,“香宝。”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香宝…”春喜捧着脸,一脸惊恐万状的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香宝沉默。
“不可能是香宝,不可能是香宝…”春喜一脸恍恍惚惚地跑了出去。
香宝保持沉默。
看着春喜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香宝晃了晃脑袋,扭头回自己的院子。
刚走到院子门口,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莫离回来了?香宝忙推门进去,却看到秋雪正坐在院中抚琴。
见到香宝进来,秋雪放下琴,站起身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秋雪看着香宝,微笑,眼中有一抹得意之色。
“为什么?”香宝从善如流地问道。
“因为,我看不惯。”
“哦?”香宝好奇地睁大眼睛。
“同是一个父母,凭什么莫离必须抛头露面,你却可以安然无忧,同在留君醉,凭什么我必须满身脏污,你却可以不知天高地厚。”秋雪加深唇边的笑意,“老天爷赐你一张绝世容颜,你又岂能置身于红尘之外,既然天意如此,不如我来拉你一把。”
拉她进这红尘吗?
香宝抬手挠了挠脑袋,眯着眼睛笑。
“你笑什么?”秋雪微怔。
“因为姐姐说过,她想守护我的笑容。”香宝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进了房间,留下秋雪一个呆呆站在门外。
不知道甘大娘用了什么手段,留君醉里来了一个神秘美人的消息瞬间传了开去,搞得街知巷闻。
留君醉的生意一下子红火了起来,虽然生意十分红火,可是甘大娘却是十分头疼,她万万没料到,香宝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不开窍的,枉她亲自教导,结果几天来,还是歌不成歌,舞不像舞。
抬手按了按发疼的脑袋,甘大娘看向低着头乖乖站在一旁的香宝,当真是个容貌无双的绝色美人儿。
“香宝。”看得略略有些失了神,甘大娘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唤她。
“啊啊,我在,什么事?”香宝回过神,颠颠地跑了过来。
甘大娘再度抬手捂住额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开口是个美人儿,可是一开口能够吓死人!
“温柔点!走路成什么样子!”甘大娘大吼。
香宝吓了一跳,被裙子绊住,趴在地上成五体投地状。
甘大娘欲哭无泪。
甘大娘一世精明,这回算是栽在香宝手里了,她放出话去今晚会让香宝上台,可是看看香宝这副德性,上了台还不把场子给砸了。
抹了抹脸,甘大娘示意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带香宝去梳洗换衣。
打扮一新的香宝重新站回甘大娘面前,甘大娘的脸上才又有了笑意。
“甘大娘…”香宝刚张嘴,便被甘大娘瞪了一眼,吓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等下你别开口,就这样站着就好。”甘大娘嘱咐。
香宝只得点头。
拿面纱替香宝遮住脸,甘大娘亲自扶着她下楼。
楼下大堂一片喧嚣,紫菲正在跳舞,春喜在一旁伺候,甘大娘扶着香宝下楼的时候,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数十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向香宝。
六、初涉红尘(上)
看着那些发亮的眼睛,香宝没骨气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一步,却被甘大娘推了一下,又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香宝姑娘啊…”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嘻笑着开了口。
安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大堂里一下子像炸开了锅,皆调笑起来。
“怎么蒙着个脸呢?莫非是甘大娘夸下海口,如今姑娘不敢见人了?”有人起哄。
甘大娘笑了起来,“我留君醉是个什么地方啊,不是大娘我吹牛,越国这么大,哪一家歌舞坊的姑娘能够比得上我留君醉的?”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我们这不是慕着香宝姑娘的名头来了嘛!”
“甘大娘又在吹牛,上回也说有个什么绝色佳丽,结果连人家莫离姑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有人立刻不敢面子的嗤笑起来。
“脚趾头?你见过我家姑娘的脚趾头?”甘大娘扭了下腰,抬脚笑着讽道。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不再开口了。
“说是美人,可总蒙着脸,看也看不清啊…”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想见我家姑娘?好说,拿银子来砸啊,看谁能砸动我家姑娘的芳心,到时候掀开面纱,让你们这群毛小子知道什么叫绝色佳人!”甘大娘抛了个媚眼下去,翘着小拇指笑道。
香宝忍不住抖了一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大娘,你这不是讹人嘛,万一拿银子砸出个大麻子来可怎么是好?”台下有人大笑。
“一群没胆子的。”甘大娘撇了撇嘴,拉了香宝的手便要折回楼上,“姑娘,大娘带你回房去,省得这群没见识的糟蹋了你。”
这一招欲擒故纵使得可真是妙,果然楼下开始有人急了,掏出钱币便砸向香宝。
“一钱?”甘大娘回头望了一眼,眼带不屑。
话音未落,果然银子开始零零碎碎地抛掷而来。
香宝垂下脑袋,两眼开始发光,钱钱钱!果然不愧是她的偶像,甘大娘的敛财之术简直炉火纯青了!
正在香宝快要掉进钱眼里的时候,冷不丁一阵寒风掠过。
半枝被折断的箭险险地擦过香宝的耳边,直直射入身后的柱子上,香宝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动弹不得。
甘大娘也吓得怔了一怔。
“我家公子赠予明珠一枚,只愿得见大娘口中的绝色美人是何等人物!”
顺着那声音,香宝向门口望去,门口有些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两名男子,一个身形略显高挑的貌似是主人,而刚刚开口的是站一旁略显矮胖的随从模样的家伙。
甘大娘缓缓回头,伸手取下那断箭的箭头上钉着的精美银袋,打开看时,果然是一枚圆滑剔透的明珠,看样子便知道价值不菲。
甘大娘立刻笑出一脸褶子,抬手一挥,香宝额前的那一片薄纱便飘然于风中,缓缓坠下。
香宝被那红纱挡住的视线豁然开朗,大厅里突然间没了声音。
一直站在门边阴影处的高挑男子忽然匆匆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那香宝额前飘下的薄纱。
没有了黑暗的背景,香宝低头看着那个走进她视线的男子,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再看看刚才的大手笔,此人来历一定不简单。
香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果然不简单,不简单的冤大头,拿那么大一颗明珠来换得见她一见,这人莫不是傻的?
那人定定地盯着香宝看了许久,看得香宝浑身不自在,正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在他的目光中变得一块石头的时候,那男子忽然开了口,缓缓道出一句,“绝色佳人,果然不假。”
夸她呢?
香宝眨了眨眼睛,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刚想开口,却收到甘大娘递来的刀子一样的目光,这才想起甘大娘嘱咐过她不能开口,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见香宝抬手捂嘴,那男子微微错愕,随即失笑,正欲举步上前的时候,门外忽然又匆匆进来一人,附在他耳边轻轻讲了些什么,那“冤大头”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身带了两名随从匆匆离开。
香宝看着那“冤大头”将刚刚蒙在她脸上的面纱收入怀中,登上华丽的马车,匆匆离去。
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香宝眼尖地看到门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阿福?
甘大娘眉开眼笑地将那明珠收入袖中,转身便拉香宝回房。香宝眼睁睁地看着甘大娘将那明珠占为己有,欲哭无泪。
见香宝要离开,楼下的人不乐意了,纷纷抗议起来。
甘大娘回头轻哼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明珠晃了晃,“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价大家刚刚都看得清楚了,三个月后我家姑娘便会登台献艺,你们到时再来捧姑娘的场吧。”说着,甘大娘便拉着香宝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香宝有点闷闷不乐,明珠啊明珠,那么一颗就足够她开家歌舞坊了吧,果然还是当香大娘比当姑娘有前途啊…
“明天开始,我会亲自教你歌舞,就算你是个木头疙瘩,你也得给我开了窍!”甘大娘亲自送香宝回到房中,撂下一句狠话就转身走了。
阿福在香宝的院子门口站了许久,看着甘大娘走出院子,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敲香宝的门。
刚刚他躲在门口,看着香宝站在台上,面纱被扯落的那一刹那,第一次体会到心被悬空的感觉。
从来不知道那个贪吃的小丫头…会那么的漂亮,漂亮得令他无法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也许范大夫…早就知道香宝脸上的胎记是假的吧,所以他才会…
为什么她不是一个丑丫头,为什么她不只是一个丑丫头…就像以前一样,只有他知道她有多少的漂亮,只有他知道她有多么的可爱。
…如果那样的话,多好。
明明香宝就在院子里面,明明他就站院子门口,可是他却感觉他离她很远,远得令他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