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女儿,夫妻关系更亲,早不是刚成亲那会儿了,陆明玉欢喜地看他一眼,小手探到他衣襟里摸,果然摸到一方扁平的匣子,拿出来一看,是个紫檀木的首饰盒。
楚行绕过屏风,将她放到床上,陆明玉往里面挪挪,娇小地跪坐在那儿,举着盒子问他,“簪子?”这种长条形状的首饰盒,应该是簪子之类的发饰。
楚行一听就知道,她忘了他之前说的话。
“有点热。”没有回答,楚行就那样面朝她而坐,然后抬起手,开始解身上的外袍。
陆明玉心跳加快,人都被他抱到床上了,她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想看他更衣,陆明玉低头,好奇地打开匣子,就见里面黑色缎垫上并排定着两条……脚链。
银色的脚链,细细一条,每条上面坠着九颗银质的镂空雕花铃铛,铃铛只有豆粒大小,陆明玉捡起一条,铃铛随着银链晃动,发出轻微的悦耳声响,很雅致,在被纱帐封闭的床内回荡,轻地仿佛传不到内室门口,却又莫名地难以忽视。
陆明玉上辈子与楚随成亲只一年,期间还经历了楚行这个大伯子的丧事,一连几个月她与楚随都没有亲.热过,所以陆明玉在夫妻之事上并没有多少比较别致的经验,也因为如此,看到这两条脚链,陆明玉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脚链好漂亮!
大多数女人都喜欢首饰,陆明玉绝不例外,更何况楚行很少送她首饰,一送就送了陆明玉之前没见过的新鲜物,陆明玉开心极了,先试着把链子往手腕上系,低着脑袋问他,“怎么想到送这种东西了?”
喜欢归喜欢,但她最多在卧房里戴,不可能戴出门的。
“你不是很喜欢弟妹送棠棠的脚镯?”楚行从首饰盒里捡起另外一条银链,声音有了一丝变化。
陆明玉终于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意外地抬头看丈夫,“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楚行笑,示意她把脚伸过来。
至此陆明玉也只把楚行的举动理解成了与替她戴簪子一样的夫妻小乐,但双脚平时很少示人,陆明玉还是有点难为情,扭捏了会儿才挪到床头,双腿平伸,一双小脚丫正好摆在他面前。
银链扣环太精致,楚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套了三四次才戴好一条链子,不过另外一条就熟练多了。都系好了,楚行慢慢抬起她右腿,银链往下滑了一段才顿住,玉白的脚踝,精致的脚链,相得益彰。
“好看吗?”陆明玉双手撑床,故意问他。
楚行抬眼,对上她媚眼如波。
他“嗯”了声,低头亲她的银链,再慢慢地,移向别处。
陆明玉看了会儿,看得面红耳赤,到底道行不够,及时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漫长的一会儿,陆明玉忽然发现她忘了一件事,她抱住楚行肩膀,羞羞地提醒他,“你,你等等,我把链子摘下去……”铃铛声不重,可叮叮当当的,她听得见,怪别扭的,就像用声音在勾勒夫妻的所作所为。
“不用。”楚行简单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于是铃铛继续叮叮当当。
陆明玉劝了几次,都被他霸道否决,指望不上他,陆明玉努力自己解决,可就在她灵巧地高抬脚丫,马上就要碰到脚链时,楚行忽然毫无预兆地离开,然后……
像绣娘做完针线检查另一面的针脚似的,他快速又不容拒绝地将她翻了过去,并且单手攥住她双手,陆明玉手指头再动,也只能碰到床头板。
陆明玉隐约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扭头,“你,你跟谁学的?”
“不喜欢?”楚行探究地看着她。
陆明玉眼神躲闪。
楚行懂了,俯身在她耳边道:“无师自通。”
陆明玉气得咬唇,下一刻又被迫松开了,耳边再次传来细碎的叮叮当当。
一声一声的,敲在她心上。
☆、第171章
月底休沐,楚行难得偷懒,天亮了他才起来。
妻子睡得沉,楚行一个人去了前院的练武场,舒展筋骨用了两刻钟,再沐浴更衣,出来时厨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楚行落座,魏腾吩咐丫鬟摆饭,楚行想了想,让他去请大小姐。
很快,乳母抱着刚吃饱的大小姐来了。
襁褓里的棠棠穿着一件无袖的粉色小衣裳,下面的裤子也只到大腿,莲藕似的小胳膊小短腿都露在外面,只有脚丫子套着一双白色的小袜子。被乳母抱到爹爹身边,棠棠起初还只望着乳母看,乳母笑眯眯教她看爹爹,棠棠听不懂,大概看乳母看累了,她才转转小脑袋,然后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终于落到了爹爹脸上。
楚行朝小丫头笑了笑,伸手去接女儿。
棠棠乖乖躺着,从乳母怀里到爹爹怀里,她没有任何抗拒,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男人。楚行左手抱着女儿,让女儿脑袋靠着他手臂与胸口,右手捏捏女儿小手,头也不抬地道:“都下去吧。”
魏腾默默退了出去。
乳母扫眼桌子上的几样饭菜,虽然从骨子里惧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冷峻国公爷,但对大小姐的关心超过了恐惧,她鼓足勇气提醒道:“国公爷,大小姐还小,现在还吃不了这些主食。”
“我知道。”楚行终于抬起头,正色看了乳母一眼。
乳母看不懂他的意思,惴惴不安地去了院子里。
视线所及再无外人,楚行才抱高女儿,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陆明玉常常亲女儿,棠棠也非常喜欢被娘亲,现在换成爹爹,棠棠同样喜欢,咧着小嘴无声笑了,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棠棠想娘亲吗?”楚行握着女儿小手,低声问。
棠棠乌溜溜的眼睛转向了爹爹的嘴唇,懵懵懂懂的。
楚行自言自语般继续道:“娘亲在睡觉,棠棠先跟爹爹玩,等你娘睡醒了爹爹再抱你去见她。”
棠棠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爹爹嘴唇。
楚行又亲亲女儿额头,然后挺直腰背,左手稳稳地抱着女儿,右手拿起筷子用饭。棠棠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爹爹的手上,看着爹爹一勺一勺地喝粥,棠棠小手伸到嘴巴前,嘴角渐渐流了口水下来。
楚行每喝完一口粥都会看看女儿,见小丫头馋了,楚行失笑,摸出帕子为女儿擦拭。这条帕子质地非常柔软,是妻子专门命人做给他的,为的却是方便他随时照顾女儿,嫌弃他之前随身携带的帕子不够软和。
“等棠棠再大点,爹爹喂你吃。”楚行笑着道,怕女儿馋坏了,他加快了用饭速度,饭后抱女儿去里面自己的床上待着了。夏日的阳光太晃眼,临窗凉榻不适合女儿玩耍。
父女俩待在床上,楚行侧躺在女儿旁边,低低地说着只有棠棠能听见的话。只是棠棠太小,渐渐地困了,张开小嘴打个哈欠,抿抿唇闭上了眼睛。楚行维持侧躺的姿势,看了不知多久,他捡起提前准备好的书,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女儿,眼里一片宁静。
棠棠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了,先嘘嘘了一泡送给爹爹。
楚行却没有喊乳母,摸摸女儿的小裤裤,屁.股底下也湿了一半,楚行熟练地替女儿换上干净的尿布与新裤裤,是乳母之前托魏腾送进来的。换好了,棠棠小脸恢复了白净,双手抱拳往嘴里送。
猜到女儿饿了,再不喂可能会哭,楚行抱起女儿,去了后院。
日头这么高了,可以叫醒妻子了。
~
陆明玉是被女儿给“吃”醒的。
别看棠棠才两个月,吃起来力气可不小,陆明玉皱眉睁开眼睛,本能地先往怀里望,就见女儿被人扶着趴在她怀里,小无赖似的只管自己吃的开心。陆明玉瞪了楚行一眼,接过女儿,改成侧躺着喂,谁料一转身,脚踝处传来熟悉的铃铛碎响。
陆明玉脸刷的红了。
昨晚,昨晚这铃铛,一共响了四次。
“摘下来。”她红着脸,眼睛看着女儿,低声怒斥楚行。
楚行昨晚吃得够抱,这次没再跟她对着干,凑过去帮她把两条银链取了下来。
“给我。”陆明玉瞪着眼睛朝他伸手。
楚行怕她扔了,黑眸幽幽地看着她,却顺手把银链收到胸口,“我替你收着。”白天他替她保管,晚上再为她戴上。
陆明玉看懂了他的意思,咬咬唇,垂眸哼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怪不得好几晚都天黑才回来。”身为朝廷重臣,又是武将,楚行平日应酬也不少,常常有底下的侍卫请他去喝酒,楚行顾家,能推的都会推了,但每个月总有几次必须露脸的席面。
“清者自清。”楚行知道妻子只是随便说说,因此并不着急自辨清白。
他那也叫“清”?
想到昨晚他恨不得把婚后自学或从旁处领悟的本事都施展一遍,陆明玉撇撇嘴,朝里转身给女儿换一边。楚行俯身过来看,看着看着飞快亲了她一口,陆明玉扭头瞪他,楚行就趁机堵住了她嘴唇。
陆明玉怀里抱着女儿没法躲,又被他占了一次便宜。
好在楚行知道分寸,没再做旁的。
陆明玉闭着眼睛喘气,喘着喘着陡然记起一事。她,她原本想佯装做噩梦半夜惊醒,再忽悠楚行陪她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哪知道他昨晚要得太勤,几乎只给她一点休息时间,觉得她休息够了马上弄醒她,害得她忘了正事!
懊恼了一会儿,陆明玉没好气地道:“今晚你别碰我。”
楚行看她眼睛,留意到她眼底的淡淡青黑,他点点头,“好。”
因为忍了一年,昨晚他才没控制住自己,就算她不说,今晚他也会收敛。
他答应地痛快,陆明玉脸色好看了些,喂完女儿,想到太夫人,陆明玉幽怨地问他,“你去给祖母请安了?”都快吃晌午饭了,不知道太夫人会不会怪她睡懒觉。
“祖母、二婶去安国寺了。”楚行笑着看她,眼里多了一丝宠溺,“今天阿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陆明玉恍然大悟,她记起来了,太夫人昨日派人知会过她,说她与二夫人要去安国寺上香,只是叮嘱她管家,没有邀请她同行,八成是为了给庆王妃母子祈福吧。
大夏天的,陆明玉巴不得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因此心里并无任何波动。
倒是太夫人,这趟安国寺之行,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第172章
夏天来安国寺的香客,都会赶在日头升高前过来,涂个早上凉快。
楚国公府的马车抵达山脚时,安国寺厨房厨房的炊烟才刚落不久,马车听闻,太夫人打盹醒来,由丫鬟伺候着简单收拾收拾,慢悠悠地下车了,外面楚二夫人早已过来搀扶婆母。
楚二夫人嫁妆丰厚,进门后便对太夫人非常孝敬,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太夫人呢,大房儿媳去世后,她身边就一个二儿媳妇可以商量事情,儿媳又那么懂事,因此这对儿婆媳俩关系十分融洽。
坐着山轿,迎着清晨凉爽的山风,婆媳俩神清气爽地上山了。
楚国公府离安国寺二十来里地,但他们是富贵人家,力气活儿有丫鬟小厮们准备,主子们只需要起早打扮,上了马车还能补会儿觉,是以舍得早大早。穷苦人家没有马车代步,一般舍不得折腾,宁可晚点起来去城门口跟其他百姓合搭骡车,所以太夫人她们到了山门前,路上只能瞧见稀稀落落的香客人影,都是附近的村民百姓。
“有阵子没来了。”太夫人边拾阶而上,边眺望远处的风景。她六十多了,不过平时保养得好,身体十分康健,为了显示拜佛的诚心,坚持自己爬上寺前的石阶。
楚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婆母,轻声道:“母亲这么看重四皇孙,大热天亲自来替他祈福,回头我告诉茵茵,她准得感动哭了。”庆王妃闺名叫茵茵。
太夫人马上道:“这点小事,你就别跟她说了,她在坐月子,别叫她担心。”三个孙女,太夫人确实最喜欢大孙女庆王妃,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姑娘,大孙女又知书达理的,无论才学还是气度,都是三个孙女里最出挑的。二孙女楚盈美则美……
想到楚盈柔弱的脾气,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儿还得求菩萨送她一个好孙女婿。虽说有偏心,但太夫人由衷希望三个女儿都嫁得好好的。
一开始婆媳俩还有心情聊天,慢慢地就没力气了,爬到台阶顶端,太夫人老脸泛红,额头鼻尖儿都是汗。楚二夫人稍微强点,忍着腿酸,先伺候太夫人。太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时,无意发现前面通向安国寺寺门的青石路旁,跪着一对儿母子,低着头,只能看清侧脸。
太夫人平复片刻,好奇地问旁边专门招待她们的知客僧,“那是……”
知客僧回头,瞧见那对儿母子,他神色怜悯地解释道:“那位女施主进京寻夫,路上用光了盘缠,求主持收留。主持慈悲为怀,暂且为她安排了客房,只是佛门净地不适合长久收留女施主,主持特许她在此摆出寻夫的启事,兴许有人认得她夫君。可惜女施主连续跪了三天,至今没有任何音讯,若明日还没消息,本寺也不得不送她下山。”
太夫人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可怜事,她听得多了。不过路过那对母子时,太夫人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见那位母亲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绿细布衣裙,模样倒是生的极好,肤色白皙,嘴唇红润,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少妇抬头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明亮美丽。
太夫人愣了下,看着少妇怯懦地迅速低头,她眼前却浮现出长孙媳妇的那双眼睛,再仔细观察那少妇,脸庞居然与陆明玉有三分想象,若是加上那双眼睛……
太夫人不由有些感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看完少妇,太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再去看孩子。男娃穿着一身比她母亲略新的灰布衣裳,看个头约莫七八岁。太夫人看过去时,男娃已经在新奇地打量她了,目光相对,男娃并未像他母亲那样退缩,反而一眨不眨地继续看太夫人……头上的首饰。
太夫人却在看清男娃模样时,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蛋,乌黑水润的凤眼,这粉雕玉琢的孩子,怎么跟记忆里次孙小时候一模一样?
太夫人下意识地转向儿媳妇。
楚二夫人比婆母还震惊,视线黏在男娃脸上还没回来呢,而男娃看到她,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不安,低下头,往母亲旁边缩了缩。
太夫人婆媳俩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然后,同时发现了少妇面前的木板。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又清晰地交代了女子的故事:“民妇董氏,祖居荆州,夫婿姓石名千,京城商家子弟,八年前失散,望有其音讯者告之。”
目光掠过男人的名字与身份,太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可不是什么商家,孙子更不姓石……念头才起,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夫人再次看向男人的名字,石千,石千,莫非是时谦?
有了怀疑,再看少妇出身荆州,太夫人忽然记起一件事,次孙曾经外出游学两年,也去过荆州,若他当年真做过荒唐事,真有个骨血在外面,那孩子的年纪……
太夫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母亲,咱们先去上香吧。”楚二夫人也回了神,收回视线,她脸色不太自然地对婆母道。
太夫人点点头,一行人慢慢前行。
人走了,董月儿悄悄抬起头,盯着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眼里露出欣羡,只是想到周叔的计划,明天跪完装完寻亲的样子就可以去楚国公府认亲了,一旦成功,她也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董月儿心底又浮现出希望。
“润哥儿坐会儿吧。”董月儿自己跪着,扭头叫儿子坐。
润哥儿点点头,乖巧地盘腿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也望着太夫人等人离开的方向。从去年开始,周叔就教了他很多事情,润哥儿学的特别认真,记得牢牢的,因为周叔说了,他记牢了,他与母亲才会有好日子过。
日头渐渐升高,香客们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有发善心的,扔了些铜板给他们。董月儿全都收了起来,收着收着,发现一个铜钱中间塞着一个小小的纸团。董月儿吃惊地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她皱眉,抠出纸团悄悄打开。
周叔教她认字了,不多,但纸团上的字她都认识。
纸团上说,让她做好准备,今日可能会见到太夫人。
董月儿也是有点心眼的,忆起清晨时遇到的两位贵人,她隐约猜到了什么。董月儿心扑通扑通地跳,只是当那两个贵妇人平平静静地再次从她们娘俩身边经过,径自下山去了,董月儿的肩膀顿时耷拉了下去,原来是她多想……
“董夫人,我家夫人可能有你夫君的消息,只是她不便在这里与你细说,你愿意随我们走一趟吗?”一个布衣打扮的四旬夫人蹲了下来,眼睛探究地盯着她道。
因为这人打扮不像与之前的贵妇人是一伙的,董月儿完全没有联想到太夫人,还以为对方真有楚随的消息,立即兴奋起来,激动地问道:“真的吗?”
四旬妇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你夫君是叫时谦吧?”
董月儿眼睛更亮了,当即不再怀疑,带着儿子回客房收拾收拾东西,这就随着对方下山去了。172
☆、第173章
安国寺周围风景清幽,山林不少,董月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儿子,见前面的妇人居然要带她往一座树林走去,董月儿突然有些紧张。看眼前面的树林,她警惕地停下脚步,问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她长得好,这几日有些赖皮或纨绔子弟不好在安国寺动手,就骗她说有楚随的消息,董月儿知道周叔藏在暗处,没有得到提醒,她谁都没信,今日周叔暗示她可能会见到太夫人,她才放松防备跟了来。
四旬妇人回头,指着小树林道:“夏日天热,我家主子在里面避暑呢,夫人放心,天子脚下,咱们可不是那等奸邪小人,况且我家主子是位太太,不会对夫人做什么的。”
董月儿听了,心中稍安。记起周叔说过若有不妥他会现身,董月儿忍住回头的冲动,攥紧儿子小手,继续跟着妇人往前走。走到树林边上,看到一棵树后站着两位穿细布衣裳的身影,二人都戴着帷帽,只能看出是女的。
都是女人,董月儿更加放心了。
四旬妇人领着他们母子来到主子身前,便低头退到远处放哨。
隔着帷帽,乔装过的太夫人目不转睛地再次打量男娃一番,直接问道:“这孩子多大了?什么年月出生的?”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威严,有点像平时审问办砸差事的丫鬟嬷嬷们。董月儿村女出身,被太夫人这样一问,她根本没有闲心质疑对方到底是谁,看看因为紧张靠到自己身边的儿子,一五一十地道:“虚七岁了,丙申年二月二十六生的。”
太夫人早就与儿媳妇回忆过次孙回京城的年月了,算上回京路程、十月怀胎,这孩子的生辰,基本吻合。
“他叫什么?”视线落到男娃脸上,太夫人语气有了一丝丝变化。
“润哥儿,润物细无声的润。”董月儿将儿子搂到面前,期待地反问太夫人,“您见过我丈夫吗?他差不多这么高,长得特别俊,润哥儿长得特别像他,夫人,您知道他在哪里吗?”
太夫人看看她手,知道她比划的是当时孙子的个头,语焉不详地敷衍道:“我住的那条街上有个年轻公子,跟你说的有点像,但我得先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然冒冒失失把你带过去,万一他不认识你,我就该挨埋怨了,对吧?”
董月儿越发相信眼前的人是楚随的街坊了。
周叔有他的计划。按照道理,她不该知道楚随的身份,所以周叔安排她先来安国寺打出寻夫的名头,如果有人根据“石千”或儿子的模样联想到楚随,引荐她去楚家,那最好不过,万一没有,跪了五日,她可以捏造一个指路人,再直接去楚国公府认亲。
笃定对方是楚随的熟识,董月儿自然知无不答,把她与楚随是如何认识的,楚随如何抛弃她的都说了出来,又称自己在鄂州人生地不熟,楚随走后她带着仆人迁回岳阳,半路遇到歹人,她侥幸活了下来,靠着贴身收藏的银票在一处小镇上赁了宅院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董月儿先安心养胎生子,去年她的银钱快用光了,董月儿快要过不下去,才毅然北上寻夫。
这些说辞都是周叔教她的,董月儿倒背如流,太夫人询问细节,譬如沿途都经过哪些地方,董月儿也都能回答上来。
“你认字吗?”太夫人想到她自称村女,却能说出“润物细无声”,还能写那样一张寻夫启事,心中依然抱有疑惑。
董月儿神色一黯,低着脑袋道:“只认得一些,是我丈夫教我的,他学问好,字写得好看,还会作画……”忆起楚随也曾对她好过,也曾握着她手教她认字,董月儿真的落下泪来。
楚二夫人抿抿唇,忍不住提醒她道:“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你算他哪门子的妻子?”
董月儿羞愧地低下头。
母亲被人奚落,润哥儿不由靠紧了母亲,凤眼狠狠地瞪着楚二夫人,七岁的男娃,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教导下,城府远远超过别的孩子,但护母是天性,因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憎恶清清楚楚地传达了出来。
楚二夫人皱眉,只是看着那八成是她亲孙子的孩子,她拧拧帕子,把剩下的训斥咽了下去。
“好了,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回去会替你转告他一声,不过他愿不愿意认你,我不敢保证,这样,我先安排你们母子去我的一处庄子上暂住,那边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太夫人心情复杂地道,目光大多时间都停在润哥儿身上。
董月儿低头跪谢,猜到事情极有可能办成了。楚随是曾派人杀过她,但她现在为他生了一个聪明懂事又那么像他的儿子,只要她假装不知道刺客是他派去的,看在儿子的份上,楚随会接受她的,毕竟她的润哥儿可是楚国公府的曾长孙。
抱着希望,董月儿领着孩子走了。
楚二夫人目送润哥儿小小的背影,心底莫名的,有些不舍。这孩子长得跟儿子小时候一样漂亮,若真是自己的孙子,她绝狠不下心不认,只是,儿媳妇那边,会甘心突然多个这么大的庶子?儿媳妇还好说,万一触怒皇后、王爷女婿怎么办?说到底,儿媳妇代表的是承恩侯府的脸面。
“母亲,咱们该怎么办?”楚二夫人低声向婆母求助。
太夫人看起来比她镇定多了,冷静道:“先回府,问过时谦再说。”
然而回京城的路上,太夫人闭目靠着车板,那双苍老的眼皮底下,眼珠却不停地来回转动,显然心事重重。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窗帘,一边是孙子,一边是王妃女儿,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快到晌午,婆媳俩回了国公府。
定风堂立即得了消息。
陆明玉刚起来不久,坐在楚行身边陪他哄女儿呢,闻言疑惑地问他:“不是说傍晚凉快了再回来吗?”大晌午的赶路,莫非出事了?
楚行同样担心,把女儿交给乳母照顾,夫妻俩一起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与楚二夫人刚得知楚随出去应酬了,正要派人去找楚随回来,就见大房的夫妻俩来了。瞧见坐了两个月月子终于舍得出门的长孙媳妇,明眸皓齿妩媚娇美,太夫人暗暗攥了攥手,换出一副笑脸。
“祖母,二婶,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行过礼,楚行率先问道,因为看出两位长辈脸色不太对劲儿,楚行面容沉重。
太夫人暂且不想让长孙知道董月儿的事,无奈地道:“寺里出了点事,我们就提前回来了,没想到路上那么热……哎,你们夫妻俩先回去吧,祖母先去躺着凉快凉快,还有阿暖,你刚出月子,晌午天这么热,还是少出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