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听他提了这个字为排行,却也有片刻的怔忪,被淳于皇后暗拉了下袖子,才微笑着道:“夷世、夷坦,确实夷字甚好!”
淳于皇后就笑道:“但直接用夷世、夷坦,也太敷衍戡郎了,这可是他提来说行辈的。何况小郎君也就算了,小娘子用这两个怕都不合适罢?”
“嗯。”圣人寻思片刻,道,“小郎君名为夷旷、小娘子名为…夷徽,如何?”
夷旷虽然有数种解释,但方才雍城侯所提以“夷”为孙辈排行及圣人的认可,若将夷作平坦平和解,这儿最合适的解释当然就是平和旷达。
而夷徽,虽然没有什么典故,然而徽为美好,与其兄长的名字相连,又是出自圣人所赐,不免叫人浮想联翩。
——座中之人,目光或多或少,都扫向了真定郡王。
见此情景,卓昭节心有所悟,晓得今日这场赐名,别有玄机了。
之前雍城侯说择“夷”字为孙辈排行,是因为一来感慨如今正逢盛世太平,二来作为长辈,他希望子孙平坦无忧。当时听着仿佛是先恭维一番圣人,再说出对子孙的期盼。可现在圣人这两个名字一起,很多人都想到,夷旷夷徽,平和旷达之后,是平和美好。
这样的两个名字,是否意喻着雍城侯的提醒,与圣人的期望?
雍城侯先提夷世太平,决计不只是恭维圣人这么简单,他本是圣人外甥,此刻深受圣人、皇后尊敬的纪阳长公主亦在坐,圣人待长公主的子孙素来和蔼,何况帝后也不是爱听谄媚之言的人。所以雍城侯所提的夷世,恐怕是意味深长!
他是在提醒圣人,如今正逢盛世——这样绣毂华轩逶迤列、甲第朱门连次排的盛世,得来容易么?本朝自景宗皇帝初年起,至于今上两朝足有一甲子政治清明且风调雨顺,没有发生过大灾大难,才将这天下治理得锦绣繁华,万邦羡慕!
——如此夷一盛世,焉能不好生爱惜、珍而重之?!
要破坏盛世,除了天灾、兵祸、外患,最快的,就是争储。
这一点,圣人绝对有切肤之痛!当年圣人奉诏登基,不忿先帝遗命的齐王就置疑遗诏真假,并煽动仲崇圣兵指长安。虽然这次战乱最终以齐王伏诛告终,然而仲崇圣至今盘踞于东夷山不肯投降。
东夷山也有个夷字,雍城侯还怕圣人想不到此事?
而如今帝后着力扶持真定郡王这两年来,真定郡王实乃皇太孙、日后必定为储君一事早已是深入人心。一旦他日太子登基,若不立真定郡王,天下之人,岂能不疑?民心生疑,社稷自要动荡。
圣人亲政数十年,哪里不知道民心浮动、便是动乱之始?
所以为要维护如今这太平盛世,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彻底底的稳固真定郡王的地位!
希望现下这锦绣江山能够在子孙手中发扬光大,这是圣人为君的身份的冀望;而期盼子孙和睦相处、不至于手足相残,这却是圣人褪去九五之尊、以一介长辈的身份的愿望。
雍城侯一个解释为什么要以“夷”作为孙辈排行,暗含的意思,却是将圣人为君为父的两重身份都提醒到了。
而圣人,则以夷旷夷徽为答案。
——他会为真定郡王铺好通往储君之位的道路,亦希望真定郡王能够不辜负他的期盼,旷达宽容,延续这夷世太平、山河锦绣,如此,便是人间美事。
卓昭节眼角瞥见,圣人说出为双生子的赐名时,不远处,赵萼绿眼中有着惊喜的光芒崩溅。
然而此刻不是多思的时候,圣人话音刚落,身后冒姑就已经低声提醒,催促她与宁摇碧一起抱着双生子出列,代子女叩谢圣恩。
这一场满月宴散后的当晚,长安各家的灯火久不能灭。
上巳后不久,便是太子生辰。
虽然圣人在上巳纪阳长公主府的满月宴后没有什么动作,然而如今整个延昌郡王一派都风声鹤唳,早年被打压过的敏平侯、敦远伯以及古太傅反而更轻松些。
因此席上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东宫后头,太子妃所设招待女眷的席上,却是恰恰相反,众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太子妃长袖善舞,敷衍起进贺的诸夫人娘子,面面俱到,当真叫人如坐春风。而定成郡主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妃身旁,也是言语伶俐、举止大方。
看着定成郡主渐脱稚气,身量亦开始窈窕,微熏的卓昭节笑着与慕空蝉低语:“郡主也有十五了罢?该许人家了。”
慕空蝉微微一笑,道:“难不成你想给郡主保媒吗?是了,你好几个表兄弟如今都在敏平侯府里读书呢!”
“我兄弟虽然好,可门楣到底不足以匹配郡主的,哪儿敢打这样的主意?”卓昭节笑着道,“就是看见郡主如今出落成一窈窕淑女,想起来三年前才到长安时,竟仿佛在昨日一样。”
慕空蝉闻言,神色却是僵了一僵,也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尚且未嫁,费尽心机讹了时采风娶自己进门,然而过到现在也未必就痛快…半个月前,时采风却又在外头买进了两个才十三岁的小娘子,虽然容貌也未必比得上慕空蝉,可胜在青春年少,时采风直言就是爱她们的青涩…
当然这么两个小娘子不可能是慕空蝉的对手,打从这两个人进门,慕空蝉就已经盘算好了让她们最多留上两个月。两个月后时采风不腻,她就会下手了。这几日叫慕空蝉挂在心上的却是程夭娘——这醉好阁的前任行首,是最早进门的侍妾,失宠辰光也长。但两个月前,偶然叫时采风在后院里撞见,旧情复燃,又笼络住他几晚…听安插在程夭娘身边的钉子道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当然程夭娘也不足为惧,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时采风年轻,又已经有了鸿奴这个嫡长子,不缺一个做过妓.女的侍妾生的儿子。
即使她的下手被长辈知道了,也没人会正经怪她。
就算是时采风,也未必会当真恨上她,毕竟对时采风来说,去了一个美人儿,总有更好的等着他。他从来就不是什么长情的人。
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慕空蝉不想多想自己的三年前,遂把话题扯回卓昭节身上:“那会你才到长安,咱们和你都不熟悉,私下里可是很议论过你一番的。”
卓昭节果然好奇:“怎么会都议论我?”
“一来你生得一副绝色容颜,哪有小娘子家不爱俏的?二来么,自然是因为宁九。”慕空蝉淡笑着道,“宁九生性骄横跋扈,又丝毫不顾脸面,不拘娘子郎君,这长安城里鲜少有见着了他不头疼不主动绕路走的人。谁曾想他也会对个小娘子呵护有加呢?那时候贵女圈里许多人想方设法装作不经意的到你附近,就为了想看看能把宁九这样的铁石心肠都收拢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说能不议论你吗?”
卓昭节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哪里那么厉害了?也就是缘分。”
“你说的轻松,却不知道不只是三年前,三年后,羡慕你的人,只有更多的道理。”慕空蝉听得“缘分”二字,情不自禁的鼻子一酸,暗道:“我与五郎,当真如此无缘?为什么我手段用尽,心坚比金,他却仍旧这样花天酒地,丝毫不顾的想法?”
这一瞬间委屈无限,险些当面掉下眼泪来,忍了一忍才勉强笑着继续道,“不说这些了…夷徽这两日长得更好看了罢?我心里怪想她的,可惜这几日忙着,等把事情忙完了,再去瞧她。”
她所谓忙完事情,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程夭娘若当真怀了孕,那这个人都必须除掉了。这件事情,总归场面上要顺理成章的,即使这几年已经做顺了手,可事关人命…能不忙一忙吗?
第一百章 宁娴容出阁
慕空蝉这一忙就忙到了四月里,时府方悄无声息的暴毙了一名侍妾。因为程夭娘还没显怀,她的近身侍女也被慕空蝉以伺候不力为名全部当庭堵了嘴打死,上上下下除了慕空蝉和陪嫁心腹外,根本没人知道程夭娘有孕一事,反正慕空蝉找失了宠的侍妾撒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也不是没有打死过人的例子。
而她虽然善妒了些,可出身高贵又一心一意对时采风,也生了时采风现下唯一的子嗣。苏夫人念着太子妃,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采风这时候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新买的那对十三岁的姐妹身上,晓得此事后,根本懒得多想是否有人谋害,轻描淡写的吩咐安葬下去了事——程夭娘晓得慕空蝉不会容忍她生下庶出子女,故而打算秘不声张,待到临近生产再告知苏夫人或时采风,也许能够有一线机会。
未想她失宠数年,虽然偶尔复宠,旋即又被冷落,即使如此,慕空蝉却也没对她掉以轻心。趁着她身孕未张,直接绝了后患。
可是慕空蝉假装不经意的把程夭娘身故一事告诉了时采风,时采风比她更漫不经心的处置态度,非但没能叫她松口气,反而让慕空蝉深深的怀疑:“倘若有一日我身故,而五郎还在这世上…他…他是不是也这么对我?不经意的吩咐把我安葬了?转头又去和新纳的宠妾花天酒地?”
这样想着,只觉得寒意冷入骨。
四月雍城侯府可也有大事——宁娴容要出阁了。
卓昭节月份大了之后就没怎么顾得上这个小姑子,好在宁娴容眉眼剔透,能够借嫂子之手有门合心意的婚事就谢天谢地了,更不求嫂子处处围着自己转。年前卓昭节还没回娘家待产前,游氏几次过府,见她文静懂礼,对卓昭节也真心尊敬,倒是上了回心,特意将卓家小娘子出阁前调养身体的方子抄了一份给她。
本来卓昭节对这个过继来的小姑子虽然没有日日询问关心,但也吩咐过用度上头,只要不是很过分,都不必限制宁娴容——左右侯府富贵,人又少,卓昭节和宁摇碧全是锦绣堆里出来的,将钱财看的不很重。
所以宁娴容得了方子,专专心心抓药配方,依之而行,到了出阁前,果然是面色红润、体肤芬芳、生机勃勃。原本她就颇为秀美,如今人逢喜事又添了几分精神兴头,越发的顾盼生姿。
到了吉日,雷涵上门迎亲,卓昭节亲自手持棍棒,叫上自己娘家的一班姑嫂,又邀了慕空蝉、赵萼绿等好友,狠狠的给了雷涵一个下马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一干人跌跌撞撞到了宁娴容的闺楼之下,又被苏语嫣等人为难良久,祈求半晌才得行奠雁礼——行此礼时,雷涵得见花钗礼衣装束下的宁娴容,娇美可人、丽若丹葩,心中喜悦,甚至连祝词都险些忘记了,惹得旁边伸头伸脑看热闹的姑嫂都是哈哈大笑。
宁娴容被迎去雷家,到雍城侯府来庆贺的宾客却只有少数人跟到雷家去,大部分人还是留在了宁家赴宴。
慕空蝉亦然——她这日还把鸿奴带上了,已经三岁的鸿奴眉眼端正清秀,穿着大红蜀锦袍衫,挂着璎珞圈儿,眉心点了一点朱砂,望之宜男宜女,甚是可爱。卓昭节见着不免要抱他一抱,笑说鸿奴越发的可爱了,就问慕空蝉:“鸿奴也有三岁了,大名该起了罢?”
哪知慕空蝉听了,脸色却是一黯,半晌才淡淡的道:“是该起了,夷旷和夷徽才这点大就有了大名,我倒是把鸿奴还没大名忘记了。多亏了你的提醒。”
卓昭节心想你如今膝下才这么一个亲生爱子,大名一事怎么会忘记?转念一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鸿奴这个乳名是时斓所取,到这会还没起大名,多半是慕空蝉想留给时采风来起,怎么说也是两人的嫡长子。然而时采风成日里花天酒地,哪儿静得下心来给嫡长子取个好名字?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现在还只拿乳名叫着…
她心里微微一叹,当年慕空蝉为了时采风用尽手段,如今却把自己拖在了后院争斗里不能脱身,连带亲生子也还不如宠妾叫时采风上心——也难怪宁摇碧虽然与时采风交好,却坚决不允女儿嫁给鸿奴,甚至因为时采风提起来就恼得想动手。
这时鸿奴自己再好,有这样的父亲,也难保不定学坏,纵然不学坏,往后时采风这一支的混乱也可想而知。
因为晓得自己不慎戳到了慕空蝉的痛处,卓昭节忙岔开话题,道:“今年喜事倒是多,你可记得太子殿下生辰那日,咱们说起来定成郡主也到年纪了?前儿个东宫就有帖子,郡主年底就嫁范得意。”
慕空蝉闻言,神色才略缓,道:“这门亲事早几年就心照不宣了,不过姑母真是位好嫡母,前年范得意中得榜眼,真定表哥就要提许婚一事,然而姑母却说要多等一等,待看一看范得意的为人品性再议。所以才到现在。”
“太子妃娘娘向来体贴人。”卓昭节微笑着道,心里却想太子妃何等城府——范得意中了榜也不过一介臣子,更不要说他本来就是走真定郡王门路的,真定郡王把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他,那是抬举,他敢表现出来不好吗?
再说,前年定成郡主才十三岁,就算当时定了婚,总也不会立刻出阁的。只要真定郡王这边暗示一下范得意,范得意不去另外娶妻,这事儿早两三年定和晚两三年定还不是一样的?任谁会糊涂的放弃郡马、往后的驸马不做?
更别说定成郡主年少貌美,因为不受太子的喜欢,是宗女里难得的好.性情了。
所以太子妃所谓“多等一等,待看一看范得意的为人品性再议”一句话,就能叫定成郡主对她的感激更上层楼。
当然这样的话也不好当着慕空蝉的面说出来,何况宁摇碧如今也是太子妃这边的,自然盼望着太子妃越能干越好,如此才能够在太子登基之后继续扶持真定郡王坐稳储君之位呢。
这日赵萼绿也在,之前是去整理妆容了,回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就笑着问:“是在说母亲?母亲又疼谁了?说出来叫我嫉妒嫉妒。”
“你看这个妒妇。”慕空蝉与她打趣,笑着对卓昭节道,“谁不知道姑母是拿她当定成郡主看呢?她还要嫉妒旁人,难为她自己吃肉,咱们这些晚辈连点儿汤都不许喝了?”
卓昭节也笑:“好个善妒的郡王妃!咱们回头非到太子妃跟前去哭诉,好求太子妃给咱们做主,趁势也叫她吃一吃味不可!”
赵萼绿笑容满面道:“都说了母亲疼我了,你们告状啊,也不成的。回头母亲左右为难,定然是哄了你们原谅我,你们信不信?”
慕空蝉道:“你瞧她说话气人不气?”
卓昭节深以为然,点头道:“合该告她!”
几人说笑了一阵——冒姑就上来请示:“夏娘子那边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就上台吗?”
这日雍城侯府的宴乐却是在庭院里搭起高台来的,因为夏绯示调教的一班家伎已经颇见成效,今日该亮一亮相了。
卓昭节点一点头:“叫世子那边点曲…请父亲先点。”
又对慕空蝉和赵萼绿等人告罪,“一会就请姐姐们来点。”
赵萼绿笑着道:“咱们是什么关系,还会计较这个?”今日到场的命妇中间以赵萼绿的身份最高,她说了无事,余人更无意见。何况众人如今巴不得奉承着雍城侯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计较这些?
片刻后,数队袅袅婷婷的家伎上了台,台下乐师吹奏起《霓裳》之曲,但见众家伎款摆柳腰、轻舒玉臂,婀娜而舞。
赵萼绿是和卓昭节说过栽培家伎一事的,这会看了片刻,就赞道:“这些个家伎调教得委实不错,卓妹妹你是在哪儿请的教习?我记得你这班人买了也才一年吧?”
“一年还差那么点。”卓昭节微微笑道,“教习确实不错,说起来还要多谢慕姐姐。”
本来也要夸奖的慕空蝉立刻明白过来,轻轻的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赵萼绿没注意到,却道:“既然如此,那得空将这教习借我几日可好?我府里那一班人,挑的时候也是用心挑选的,奈何教习手段有限,比你这儿的人还早买呢,如今跳这《霓裳》可是不如你这儿的人的。”
卓昭节顿时有点为难,毕竟夏绯示行首出身,非但美貌如花,媚骨天成,而且极擅引诱男子。就是宁摇碧对自己死心塌地,卓昭节尚且不肯给她见到宁摇碧的机会,更不要说真定郡王未必有对赵萼绿死心塌地的心了。
这人若是进了真定郡王府,即使真定郡王如今顾忌着淳于皇后还在,不会做什么,一旦把这夏氏记在了心里,借口让她帮忙调教郡王府的家伎,捱到皇后去世…这不是给赵萼绿挖坑么?
她正想着要怎么回答赵萼绿,慕空蝉却哼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这教习虽然教导家伎手段高明,但旁的府里却不大好用,赵嫂子你还是由着这人在初岁这儿罢!”
赵萼绿一怔,她素来精明,听了这话影儿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卓昭节不肯给,而是要回府去不宜了。因为如今正在席上,也不好多问,只得住了声,留着往后求证。
第一百零一章 琥珀
夏绯示用心一年,所教导出来的家伎在宁娴容出阁的喜宴上不负重望的一舞成名。席上众宾客皆对这些家伎赞不绝口,雍城侯为此足足送了小一半的人出去,当晚借宿雍城侯府的人也多半点了在台上时就觑中的人选侍奉。
不过,美貌若花的夏绯示却未被点中。倒不是宾客不好美色,或是疑心她为雍城侯的禁脔,而是因为夏绯示根本就未露面——她是一直躲在了斗芳院里根本没出门,外头宾客没见到她,自然不会晓得宁家的教习更比家伎美貌了。
次日一早,卓昭节晓得了这个消息,微微一笑,道:“她倒是机灵。”本来昨儿个让夏绯示提前排好了舞,预备亮相,卓昭节就想过夏绯示可会趁这个机会挣扎一把,不说重回时采风的怀抱,席上众人里迷倒那么一两个开口向雍城侯讨要,料想雍城侯也不会拒绝的。
卓昭节答应了慕空蝉要看好了这个人,怎会不防她一手?若夏绯示当真认为昨日是个离开雍城侯府的好机会,那她索性这辈子都不要走了。
如今听说夏绯示把家伎打发到前头去献舞献曲,自己却锁了斗芳院的门不露面,卓昭节也不禁赞她一声机灵。
冒姑道:“昨儿个,时家五郎君也讨过人呢!”
卓昭节闻言一惊,道:“父亲可许了他?”
“五郎的席位是在世子左近,再说君侯那儿都是年长的诸臣,哪儿会去跟君侯讨人?”冒姑笑着道,“他啊是跟咱们世子要的,结果世子道,世子妇辛苦近年才教导了这么一班人出来,他开口要一个去,玩上三两日腻了就随手一丢,这边补人倒又要劳烦世子妇操心——时五郎不心疼妻子,可别把全天下人看得和他一样。”
“这人!”卓昭节心头甜蜜万分,嘴上却嗔道,“当着席上说这样的话,他也不怕外头议论他处处围着我转…这名声好听吗?”
冒姑笑道:“娘子可别拿那些没用的懦夫来比咱们世子,凭咱们世子的威严,谁敢这样说世子?再说这夫妻本为一体,做丈夫的体恤妻子,即是体恤自己,这有什么可以议论的?正如世子从前所言,那都是自己过不好的人家眼红旁人家的和睦,偏也要把别人家闹得不恩爱了才高兴。照婢子来说这种人家都是活该过不好。”
卓昭节其实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闻言就笑:“姑姑越发的剽悍了。”
冒姑慈爱道:“婢子只要娘子与世子过得好,外头谁敢说什么闲言碎语,婢子这张嘴可也不是只会说好听的。”
阿杏等人也打趣道:“还有婢子们呢!婢子们虽然愚笨,可吵架有什么不会的?何况旁人敢议论咱们世子,咱们难道不会编排回去吗?到时候谣言满天飞,谁知道吃亏的会是谁?”
说笑了一阵,宁摇碧读书罢,过来寻卓昭节,听得满屋子笑声,就问:“什么事儿如此高兴?”
“说冒姑姑与阿杏她们都厉害得紧呢!”卓昭节笑着道,“我还说才没说两件事情,原来你今儿个书都读完了。”就站起了身,道,“去给祖母请安?”
宁摇碧点头,道:“把大郎与二娘也带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隔壁的长公主府,长公主见着宁摇碧来,才露出笑色,一眼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乳母怀里抱着两个襁褓,更是喜笑颜开道:“怎把旷郎、徽娘也带上了?春日里花粉多,仔细呛着他们。”
宁摇碧道:“祖母放心罢,不妨事的,许院判前儿个还说过,道是他们身子骨儿好,抱着出来走一走无事的。何况能常常承欢祖母跟前,那也是他们的福分。”
长公主听得舒心极了,连连招手:“快抱过来叫本宫好好看看,这两日没见,可是更俊了?”
宁摇碧示意乳母上前,毫不谦逊的朗笑道:“可不是一日更比一日俊俏秀美?”
双生子裹在了一般无二的红地四喜如意纹襁褓里,因半个时辰前才吃饱了奶.水,如今正酣睡着。然而小脸上五官精致秀美,几乎叫人疑心是画出来的。尤其是传了宁摇碧的长睫,虽然尚是婴孩,却已经有了睫如羽扇的意思,那黑漆漆的睫毛衬托着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看得长公主一颗心都融化成了水。
长公主伸手抱了一个到怀里,却舍不得的望着另一个,想抚一抚那小脸,又担心弄醒曾孙,为难极了。
最后长公主到底觉得手指上即使摘了护甲,也还有本身的长甲,惟恐伤了曾孙与曾孙女,只小心翼翼的低头吻了吻两个孩子的额头。动作之谨慎、触碰之迅速,仿佛手里捧的乃是稀世珍宝,惟恐多触碰会儿就要碎了一样。
常嬷嬷在旁笑着道:“殿下如今这样宝爱世孙与世孙女,咱们世子看着怕要吃味了。”
长公主闻言,笑骂道:“不要胡说八道了,本宫的九郎最大度不过,再说这可是他的嫡亲子女,他自己爱惜还来不及呢,如何会吃味?”
宁摇碧也笑:“嬷嬷说的本世子仿佛极小气一样。”
“好殿下、好世子,婢子说差了话了,饶了婢子罢。”常嬷嬷见祖孙两个一起挤兑上来,便嬉笑着求饶。
正说笑之间,抱着宁夷旷的长公主忽然觉得膝上一热,卓昭节眼尖,已经看到长子的襁褓上正滴滴答答的直漏到长公主身上,不免躁得面红耳赤,尴尬道:“旷郎不懂事,连累祖母了。”
长公主生性.好洁,然而被曾孙尿在身上到底不比寻常沾了污垢,一愣之后,却是哭笑不得,听了卓昭节的话,不以为然道:“你也知道他还小不懂事,怪他做什么呢?”
就将襁褓递给乳母,叮嘱道,“快先给他换好,小孩子肌肤娇嫩,洇不得的。”
叮嘱了乳母给宁夷旷收拾,长公主自己才有心情进内室去更衣。少顷长公主回来,侍者已经将榻上收拾好了,而换好襁褓的宁夷旷亦已醒来,正张着乌黑的眼珠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长公主见曾孙精神的模样,心头更喜,道:“快把孩子抱来。”
乳母把宁夷旷重新交到长公主怀里,长公主将他举在面前,欣喜的道:“好个俊俏的孩子,不是本宫偏爱小的,九郎你小时候,已经是难得的玉童也似了。那会子长安贵妇谁见了你不是稀罕得紧?连皇后看到也抱着舍不得放手…可这孩子比你小时候却还要俊上几分呢!到底昭节堪称绝色,你们的孩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宁摇碧与卓昭节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得意得紧。
长公主复将宁夷旷搂了搂,又要把他还给乳母,待再抱一抱宁夷徽,未想她才把宁夷旷递出去,这曾孙忽然小嘴一扁,就要哭了——他不但要哭,还挣扎着从襁褓里伸出手来去够长公主胸前的一块琥珀——长公主虽然有过二子,还抚养了宁摇碧长大,但宁摇碧成年已经好几年。何况宁摇碧到她身边时也有点懂事了,对于还在襁褓里的婴孩应付起来不免有点手生,登时就有些手忙脚乱。
卓昭节见状,忙上前帮手,接过宁夷旷低声哄着,双生子虽然还小,却已经记得母亲的气息,被母亲抱着,眼角已经冒出泪花的宁夷旷才渐渐嘟囔着住了声,却还是不错眼的盯住了长公主所佩的琥珀。
长公主试探着摘下琥珀递到他跟前,果然这小子一把拽住,死活不肯松手【注】!
众人都哭笑不得,长公主乐道:“才这么点大就晓得到曾祖母这儿不走空了,难为往后曾祖母的好东西,有一件不给你,还不得闹翻了天?”
宁摇碧笑着道:“祖母别理他,这小子如今就爱拽个新鲜。”
“亏得这块琥珀大,料他吞不下去,不然可是不敢给他的。”长公主笑着啐宁摇碧,“你说的好听!你不想想你小时候到本宫跟前,何尝不是死抱着本宫的手不放,本宫还被你感动,以为你多么喜欢本宫呢!结果你母亲说了,本宫才晓得你是看中了本宫手指上的碧玉约指!如今你这长子有样学样,该!”
众人听了都哈的一下笑出声来,宁摇碧尴尬道:“祖母也真是的,如今孙儿长子长女都有了,这过去的事情还要提了做什么?”
长公主道:“你长再大在本宫跟前那也是孙儿,本宫偏要说与曾孙们听你往年的那些个事情,看你往后还怎么端着架子呵斥他们!”
“这可不妙了啊!”宁摇碧沉吟片刻,叹道,“之前常嬷嬷说祖母怜爱他们胜过孙儿,孙儿还觉得不奇怪,但祖母若是一味拆孙儿的台,往后孙儿还怎么管教他们?祖母连这个也不顾了,看来这偏心是偏心得紧…孙儿这一身可都靠着祖母的疼爱,现下就要失宠了,这可怎么办呢?”
他故作委屈的说着,常嬷嬷大笑,道:“现下可知道嬷嬷才是真疼你了?”
长公主撑不住笑骂道:“你不要帮着他!”又说宁摇碧,“该!谁叫你五十步笑百步来着?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事情,本宫没跟你计较,你倒是正正经经说起儿子来了,别看旷郎如今年纪小,本宫可要帮着他的。”
“祖母如今帮着他们,他们又不知道,索性不如继续帮着孙儿,孙儿可是知道祖母的好的。”宁摇碧笑着道,“祖母说是不是?”
“本宫怜爱曾孙,又不是图他们报答,何必他们知道?”长公主又好气又好笑,揽着方才接到怀里的宁夷徽,遥遥指了指宁摇碧道,“你也好意思!知道他们如今不知道,就欺负他们吗?”
正说笑间,外头有人来报,道是雍城侯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剑南噩耗
雍城侯进门前已经听见里头祖孙欢笑声,待进了门,看到宁夷旷、宁夷徽也在,神色一缓,行过礼后,就道:“旷郎和徽娘看着比数日前又长长了不少。”
纪阳长公主心情很好的道:“这会大的小孩子长起来最快不过,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又问儿子,“你这会怎么过来了?今儿个政事不忙吗?”
往常这个时候,雍城侯都该在工部衙门里处置公文的。
看着纪阳长公主不错眼的盯着两个曾孙,雍城侯却是欲言又止,几次想说什么都沉默了。直到长公主察觉到不对,诧异的问:“怎的了?”
雍城侯沉吟道:“母亲,你先把徽娘给儿媳,听我和你慢慢儿的说。”
长公主顿时皱起了眉,道:“什么事情要这么着紧?难道本宫老到了连曾孙女都抱不动的地步了吗?”
然而话是这么说,许是心疼宁夷徽,长公主还是把卓昭节叫到身边,将襁褓交给了她,这才问:“究竟怎么了?”
宁摇碧在下头,听着忽然心头一跳,禁不住抬起头,愕然的看着父亲——果然雍城侯深深叹了口气,道:“母亲,方才剑南传来消息…”
听得“剑南”二字,纪阳长公主脸色顿变!
“道是宁战…他们一家不服水土,在剑南感了瘴气,如今似乎是…不太好!”雍城侯眉宇之间满是心烦意乱,他对这个胞兄的感情很是复杂,长公主和老祈国公就这么两个儿子,兄弟两个的岁数差距也不小。在最初的时候,也算是兄友弟恭。奈何当年老祈国公私养外室一事,宁战大大伤了长公主的心。
那之后,长公主就明显的疏远了长子,转而偏爱起了幼子。天长地久下来,宁战和长公主之间的罅隙已经是积重难返,而长公主对二房的偏心也到了理直气壮的地步。这么下来,宁战渐渐的对雍城侯生出嫉妒,几次三番的打压这个弟弟。长公主察觉到之后,越发恼恨宁战没良心,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甚至还发话道若宁战敢再为难雍城侯,她便夺了宁战的爵位给幼子——这么一来,宁战更将这个弟弟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了。
雍城侯本身对兄长没有什么意见,可一次次被宁战主动为难,他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长大的,哪儿是能受气的人?几次和宁战解释无果,一怒之下,索性也不多言——兄弟两个就这么斗上了。
然而雍城侯虽然因为积年的争斗十分厌恶这个兄长,要说盼望大房死绝了那又不至于…
如今听说宁战在剑南染了瘴气,照着当地官员的急报是十分危急,雍城侯心里乱极了。
他尚且如此,长公主更是一阵晕眩,亏得常嬷嬷扶了一把才稳住,慌得宁摇碧与卓昭节都上前查看。然而长公主十分刚强,虽然听到长子一家性命危急这样的噩耗,然而竟立刻稳住心神,沉声道:“不太好?到底有多不好?自来从外地入剑南、不服水土的人多了去了,那里的医者,料想对这样的情况心里也有数…难道战郎他们就治不好?还是督促的人耽搁了病情!”
雍城侯叹了口气:“如今收到的是一份八百里加急急报,内中只说了一起病倒无一例外,请示长安处置。今儿个我在工部时,圣人急传我过去,告诉此事,让我回来禀告母亲的。”
长公主听说圣人也确认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往常嬷嬷怀里倒了数息,吓得众人乱作一团,雍城侯急声吩咐:“快传太医来!”
数息后,长公主却又挣扎着醒了来,颤声道:“十一郎也觉得…也觉得无幸了吗?”长公主都这把年纪了,按说若宁战一家没到一定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的坏消息是不该告诉她的。如今咸平帝也赞成告诉她,那多半是宁战那边已经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不得不告诉长公主。
“圣人没有这么说,只是…让母亲先知晓此事。”雍城侯为难的道,“母亲请看旷郎和徽娘…”他不说后头一句话还好一点,一说这句话,等于是侧面承认了宁战一家活路不大,不然怎么要叫长公主看看曾孙好想开点?
长公主却没去看两个曾孙,而是失神的望向了从前祈国公的方向——半晌,才低声道:“本宫晓得了。”
雍城侯与宁摇碧见她如此,心头都是一沉,雍城侯看了眼儿子,宁摇碧罕见的没有故意逆他的意思而行,而是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祖母。只是长公主这次却没有给他面子,而是淡淡的道:“本宫需要好好想一想,你们先下去罢。”
“…是。”雍城侯和宁摇碧还是头一次被长公主如此冷淡,两人都有些不适应,又有几分委屈——宁战和雍城侯兄弟不和,世人皆知。
虽然宁战还有其他政敌,但长公主尚在,他又已经被夺爵流放,那些政敌谁也不会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去赶尽杀绝。而不畏惧长公主追究这么做的,嫌疑最大的就是雍城侯父子了。
尤其是宁摇碧。
然而现在长公主坚持要他们退下,父子两个被常嬷嬷频繁使着眼色,到底也只能告退离开。
回雍城侯府的路上,卓昭节领着乳母落后几步,由雍城侯父子在前头走着。途中,雍城侯冷不丁的问儿子:“是不是你?”
宁摇碧一愣,随即冷冷道:“自然不是。”
“苏史那?”
“也不是。”宁摇碧极干脆的道。
雍城侯皱起了眉:“难道当真是意外?”
“我倒觉得是报应!”宁摇碧冷哼了一声,一拂袖,道。